《我不想爱你了》 第1章   《我不想爱你了》作者：绿梨炖糖【完结+番外】
  文案
  结婚以后，裴纪也要的钱、资源，霍骁从未吝啬过。
  可他要的爱，霍骁一分也不愿给。
  在裴纪也不幸又灰暗的人生里，有过那么一抹亮色，他只敢小心翼翼，用最卑微的姿态靠近。
  隐忍地、用力地爱了十三年。
  可惜，那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那我现在，不想要了可以吗？”
  **
  霍骁好像曾经拥有过一段爱。
  当他想要用力抓牢的时候，那爱便像沙一样，决绝地流走了。
  阅读指南：
  1.土俗狗血烂梗合集；
  2.同性可婚背景，娱乐圈生怀流，追妻火葬场；
  3.前期虐受（6-7w字），在前后字数上尽力达到了配平（努力过了，不知道效果如何）；
  4.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
  5.只能承诺攻受只和彼此睡过，别的肢体接触没法保证；
  6.暂时就这些。
  内容标签：生子 豪门世家 虐文 娱乐圈 替身 追爱火葬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纪也，霍骁┃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狗血杂烩/追妻火葬场
  立意：人要自尊自爱
  第1章
  “裴大明星高中的时候不是喜欢霍总的吗？”
  裴纪也刚想落座，就听见这么一句话，人愣在那里，半晌没动。
  毕业多年各奔东西，他们班大约是风水好，同学一个个皆是功成名就，饭桌上的恭维也就没断过。裴纪也今晚有个行程，班长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同学会叙旧局，酒过三巡了他才赶到，进门的时候，同学都已经喝大了。
  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座位，那个为他而留的空位就在霍骁旁边，中间隔了一个人，是霍骁今晚带来的伴。
  不高不矮，白皙纤瘦，穿一身剪裁精致的花边领衬衣，修身的黑色长裤包裹着挺翘的臀部，坐在那里，像一尊漂亮的瓷娃娃。
  裴纪也一个恍惚，还以为看见了长大以后的裴泽。
  霍氏霍总花名在外，是个浪荡胚子。但商业版图宽成霍氏那样，霍总的多情便成了风流，而不是下流。
  每次见他，他身边总有不同的伴，不忌男女。唯一的共同点是，这些伴多少都有那么些裴泽的影子，裴纪也并不意外。
  只是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一句话。
  说话的人满脸胀红，显然是喝高了，裴纪也想了半天没想起他的名字，但也不好不接腔。霍骁跟他今天带的那个伴，两人言笑晏晏，看起来关系亲密，若是裴纪也真让这句话掉在地上，那大家都尴尬。
  他轻轻笑了声，眼波流转，像是没太放在心上：“我到现在也喜欢十八岁的霍总，你不喜欢吗？”
  对方愣了愣，被他的笑靥晃了眼，灌满酒精的大脑一下子没能理解这句话百转千回的逻辑，痴痴地接了一句：“是啊，谁不喜欢呢？”
  十八岁的霍骁还不似如今深沉内敛，乃是个张扬、热烈的人，在学校里人缘很好。
  坐在那人边上的人终于反应过来，反手给了他一肘子：“好了，没看见霍总带着夫人来的吗？说什么胡话呢！”
  霍骁结婚多年，没太声张，但他们这群同学里有好几个现在都是事业有成的老板，同在名利场，自然有所耳闻。
  今晚是同学会，霍骁带人过来，又一直还挺护着的，几人便默认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夫人”。
  裴纪也终于落座，扭头看了那位“伴”一眼，温和地笑了下：“抱歉。”
  对方摇了摇头，黑亮的眼睛睁圆了看他，脸上不见恼怒，倒是惊讶的神色更多一些。
  裴纪也不想深究霍骁究竟是怎么跟他介绍自己的，很快扭开了视线。
  ·
  酒后的胡话并没有多少试探的意味，再下一杯酒，众人便忘记了这句有些尴尬的玩笑。裴纪也来得迟，又是班上唯一一个后来去混了娱乐圈的，被起哄着罚了三杯，白的混着洋的，等众人的视线终于从他身上挪开时，他已经感觉到了些许头晕。
  绯色的红晕爬上了他白到发光的脸，裴纪也维持着体面的微笑，看似神志清醒，寒暄声却半句没听进去，只听到边上那尊“瓷娃娃”掐着嗓子，柔声要求，“我还要吃虾。”
  “还没吃够？”霍骁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笑，裴纪也闭眼都能想象他的表情，“我给你剥。”
  边上的人都在起哄。
  霍少爷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矜贵得很，何时亲手为别人剥过虾。裴纪也感觉自己可能是酒精过敏，不然怎么会觉得眼睛疼。包厢的空气沉闷，他拿纸巾擦了擦嘴，微笑着起身：“我去厕所。”
  他的酒量并不算好，那些酒喝下去的时候心中就有些准备，只是他还是低估了混酒的后劲，放完水出来，眼前仍是一阵眩晕。
  他低头用冷水洗脸。
  冷不丁地，身后靠近一具温热的身体，裴纪也悚然一惊，周身很快被熟悉的香水味包围。
  他这才放松了些，从洗手台抽了张纸擦脸，脊背被滚烫的胸膛贴上。
  因为是同学会，裴纪也来的路上卸了妆，但即便是素颜，那张脸仍是惊人的漂亮。他线条姣好的下颚被人从后面掐住，身体被迫转了半圈，被来人抵在洗手池边。 第2章   霍骁顶开他的双腿，要他惊慌、狼狈，视线居高临下，目光中没有多少醉意，亦看不出情绪。
  “喜欢过我？”
  这是道送命题。
  结婚七年，裴纪也了解他的忌讳，又怎么会承认：“谣传而已。”
  “你也知道，学校里很多这种传言，捕风捉影的。”为了增加这话的可信度，裴纪也甚至反问了一句，“如果当时我真的喜欢你，以你的敏锐，能一点都不知道？”
  “倒也是。”霍骁略一思索，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男人手上的力道松开，整了整黑色衬衣的袖口，慢条斯理地说：“没有就好，希望你现在也是一样。”
  他的语气平静，却也冰冷。
  裴纪也的心脏无端揪紧，有些疼；表面上，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他笑了声：“放心，我不会自取其辱。”
  霍骁嗯了一声。
  但他仍捏着那张脸。
  裴纪也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像是上等的宝石，眯起来时有碎光流转，笑时自有风情，别的不提，光凭这张脸就有在娱乐圈横行的资本，也难怪会在几年时间内成为国内一线顶流。
  但霍骁同他相处这么些年，更爱的是他有些敏感脆弱的皮肤，只要稍稍用些力道，就能在上面留下红印。
  想到这里，眸色便有些深了，霍骁从不跟裴纪也客气，低头要了个深吻，直感觉到被他抵住的双腿像是没了力道，单薄的身体不住下滑，才放过这人，淡声道：“缺钱的话就去找睢安要。”
  路睢安是霍骁的助理，跟了他好些年，该说不说，长得也有两分裴泽的影子。
  每每总是这样，对他极尽羞辱之后，再给一笔钱打发，好像他是什么下等人，合该被侮辱。
  裴纪也深吸口气，感觉胸腔都跟着细细密密地疼起来，但他无法——霍骁恨他，看不起他，这些他都知道。
  能做的，也只有某种无声的反抗，“最近不缺，不用给我钱。”
  “嗯。”霍骁并不追究，“等会儿结束之后，到松山别庄等我。”
  霍氏名下房产不少，但每次霍骁找他过夜，都是约在松山别庄。
  霍骁精力旺盛，一次没半个晚上停不下来。裴纪也蹙了下眉，不太情愿：“我明天一早要去沪市拍摄，凌晨的飞机。”
  霍骁瞥了他一眼：“别让我说第二次。”
  裴纪也抿了下唇，酒算是醒了大半，再能忍，心里也会觉得委屈，忍不住道：“你都愿意给那位‘夫人’剥虾，就不愿对我好一点，对吗？”
  “吃醋？”霍骁挑了下眉，手指从下颚移到裴纪也脖颈，慢慢收拢，“杀人犯，你也配？”
  裴纪也的眼眶倏地红了：“松手，疼……”
  霍骁蹙了下眉，迅速松开手，那纤长的脖颈处已经有了一圈红痕。
  像是罪证，也像是某种指控，霍骁顿了顿，扯开话题：“他们酒都喝得差不多了，经纪人什么时候来接你？”
  “11点半。”裴纪也说。这是他提前和赵延说好的时间。
  “现在才9点，你要在这里等他两个半小时？”霍骁说，“给他打电话，让他可以过来了。”
  裴纪也的嗓子刚被捏过，还有些不舒服，正低头轻揉着喉结处。闻言，他抬头看了霍骁一眼，幽幽地说：“你这么急吗？不需要多陪陪你的‘夫人’？”
  “我的‘夫人’不是你？”霍骁嗤笑道，“纪也，吃醋不适合你，你别恶心人。”
  这世上谁都有机会得到霍骁的温柔，但总归不会是他。
  裴纪也垂下眼，心里刺痛——是啊，那年和霍骁领了证的人是他。
  他自己求来的机会，明知道霍骁的爱憎、厌弃，却以为时间足以抹平一切，然而，一切都是他无谓的幻象。
  “霍骁，如果我说——”
  如果我说，我没有害死你的裴泽，我甚至没有一个双胞胎的哥哥——
  霍骁眉心皱着，像是厌烦他的磨人：“嗯？”
  “……算了，没什么。”裴纪也重新垂下眼，“你先回去吧……我这些痕迹还要过一会儿才散，再说我们前后脚回包厢不太合适。”
  明面上，他和霍骁只有一段三年的同学情分，没有其他牵扯。
  这段隐婚，隐得彻底。
  全世界都以为裴纪也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他现在说没有，别人只会以为是他失心疯。
  罪人一旦被定罪，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会成为谎言。
  裴纪也已经不太会为自己辩解了。
  霍骁只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他走后，裴纪也又在洗手间多等了一会儿，直到脖颈上红痕退下去，才往包厢回去。
  到包厢时，霍骁和他的“瓷娃娃”却已经不见了。
  酒席散了一半，方才还热闹的圆桌此时分外冷清，只有几个喝昏了的同学在散酒。裴纪也微怔：“人呢？”
  “骁哥他夫人醉了，人哄着他回去了呗。再说明天周一，大家都还有事，人到中年，身不由己哦。”旁边的同学晃晃悠悠站起来，因为酒醉，嗓音有些含糊，“我们几个闲人打算去二摊，你去不去？”
  裴纪也在自己的手指上微不可察地掐了一下。他以前听人说，想要忽略某一处的痛楚，就可以制造一个更疼的地方分担感受，好在，很有用。
  “不了。”他听到自己维持着温和而礼貌的社交语调，“我明天……还有行程，我叫经纪人来接我。” 第3章   “哦哦，那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啊。”
  ……
  热闹的宴会就此散场。
  裴纪也体面地告别了所有人，却无处可去。他的经纪人赵延年初升了职，接手了底下的新人团，正是忙碌的时候。裴纪也虽说是顶流，可他这流量“顶”了有两年，盛极必衰，再往后都是下坡路，他脾气又好，多少有点好糊弄。
  果不其然，电话过去，听说酒宴提前散场，赵延却说要半小时后才能来。
  裴纪也不能坐在酒店大厅等，容易被拍，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洗手间。
  晚饭时段已经过了，餐厅的洗手间没什么人来，他站在镜子前，看着那张精致明艳的脸。
  近期配合宣传需要，他的妆一直浓烈近妖，作息又没个准时，实在费脸。裴纪也凑近之后，果然在眼下发现一条细纹。
  他是想转荧幕的，这几年一直注意保养，但……
  机会有不少，好机会却不多。霍氏在娱乐圈没有多少耕耘，霍骁给钱给资源，能把他塞进剧组去，可剧组的质量，霍骁却不会、也不愿意多花心思负责。
  霍骁一直都说，人不能得寸进尺。裴纪也明白这个道理，却不想糊弄自己的荧幕路，是以这些年，仍在日暮西山的歌坛打转。
  再没有合适的戏拍，人都要老了。
  “sixmidnight那边临时有事，小徐处理不了，我就临时过去看了一下。”赵延一来，先解释了一句，接着将外套帽子递给他，“最近狗仔盯得严，你多少还是遮一下。”
  sixmidnight就是公司今年推出的新团，6个师弟从选秀里杀出重围，势头正好。赵延过来就是道歉，态度诚恳，裴纪也没什么可说的。他现在这个资历，跟新人争宠，说出去难听。
  就只默默穿戴好。
  “那咱们现在回滨湖去？那边离机场近。”赵延好歹还记着他的行程。
  滨湖是裴纪也自己的家，面积不大，胜在环境尚可，裴纪也每次回上京都是住那里。
  但今天不行。他系上安全带，摇了摇头，说得平静：“得去松山别庄。”
  “又是那位？”经纪人自然是知道他们关系的，闻言皱了下眉，“不是我说，纪也，霍……那位给的资源也就那样，再拖下去对你没什么帮助，倒是上次那位孙总许出的条件不错，你就真不考虑——”
  “赵延。”裴纪也叫住他的话头，车内昏暗，裴纪也目光沉沉，被前方的路灯照亮一点光，“我和他领了证的，孙总许下再多的好处，也不过是图我的……身体而已，我跟霍骁是合法夫夫，不一样的，你明白吗？”
  “是不一样，给的资源级别不一样，纪也，你想想自己几岁了，还有多少时间能耽误？他倒是跟你领证，可他承认过你吗？都是包养，有张证不过是好听些罢了。”赵延似是无语，又叹了口气，“算了，我也就是个经纪人，日后的发展还是看艺人本人意愿为主。你愿意蹉跎在他身上，那就蹉跎吧，只希望你将来别后悔。”
  “嗯。”
  “但是孙总那边条件确实很不错，至少两部上星剧，至少三个代言……我个人还是希望你再考虑一下。”
  “好。”
  经纪人的收入跟艺人的收入挂钩，裴纪也自知不争气，很少反驳赵延的想法。
  只是孙总……
  裴纪也再破廉耻，再豁得出去，也不可能为了资源去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陪睡。
  只能听过算过。
  第2章
  车辆疾驰而去，直到松山别庄门口停下。
  赵延送他下车时还有些心气不平：“你们这一折腾要折腾到几点？你最晚9点要到片场化妆，原本给你定的6点的飞机，现在赶不上了吧。”
  “下一班是什么时候？”
  “8点05分，不延误的话9点13分落地，到片场就快10点了。”赵延皱眉想了想，“这样吧，我让小宋跟着你，到时候让他买点咖啡请工作人员吧。”
  这也是圈子里不成文的规矩，迟到了就花钱安抚人心，毕竟工作人员可不是谁的粉丝，太得罪人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没有人能一直红下去，饭碗却是要捧很多年的。
  裴纪也默了默：“不必改签了，我争取3点出来，还来得及赶6点的飞机。你要是想回去休息，就把车留给我，到时候我自己开车去机场吧。”
  “……算了，一会儿我看看能不能安排个公司的司机吧。”赵延想了想说，“咱们这一路过来倒是没发现狗仔，但万事小心为上。”
  “嗯。”裴纪也没再反驳。
  他下了车。
  深夜没有人迎接他，松山别庄黑色的铁栏大门冰冷、不近人情。酒桌上喝下去的那些酒后知后觉地起了劲，裴纪也愣了几秒钟，才想起要刷指纹开门。
  不知道是不是夜里的风太凉，他总觉得胃里闹得慌，有点想吐。
  而霍骁没给他这个机会。
  一进门，他就被黑暗中的人影截住了。
  霍骁素日锻炼，骨架又天生大一些，能轻而易举地圈住纤瘦的他。屋里没开灯，对方像是早有预谋，只靠摸索靠近他的身体。
  两人太过熟悉，裴纪也被酒意冲得眩晕，又被那狂风骤雨般的亲吻吻得腿软，好不容易才找到个空隙，避开霍骁的亲近，艰难道：“还没洗澡……”
  霍骁只在他额角落下个吻，轻哼一声：“有什么要紧。” 第4章   ……
  这一个“不要紧”，便是一小时。裴纪也好不容易积攒起些力气，勉强撑着快要散架的身体从沙发上爬起来，哆嗦着往楼上走：“我去洗个澡。”
  霍骁一条腿支着，半靠在沙发上嗯了一声。他本该是餍足的，然而目光却沉沉地随着那道在月光中时隐时现的光洁背脊一路上移，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纪也没注意到这些，他勉强找到了常睡的卧室，推门进去，打开浴室灯。
  出了一身汗，酒意倒是散了不少，就是身上难闻，还黏腻，洗过才觉得舒服些。不过，即便是洗完澡，裴纪也仍旧没什么力气。
  他刚把自己擦干准备去衣柜里找找能换的睡衣，胃部却突然一阵翻涌，他猛然回身，抱着马桶吐了起来。
  跟多年没见的老同学见面，裴纪也没能吃太多，光喝酒了，虽说难受了一晚上，但也没吐出什么东西来。
  片刻，他摸到上方的冲水键按下，正准备起身，从边上递过来一个装了水的玻璃杯。
  裴纪也眼角还挂着生理性的红，抬眼看过去，才发现霍骁不知为何从楼下上来了。
  他用这杯清水漱了漱口，吐在马桶里，正要说什么时，霍骁已经取走了他的水杯，走到他面前。
  “吐干净了？”霍骁的语气没什么波澜，“那吃点别的吧。”
  明晃晃的暗示，裴纪也愣了愣：“……嗯。”
  他不会拒绝霍骁，或者说，在这种时候，一般霍骁不会给他拒绝的机会，还不如主动一些，霍骁心情好，会给他一点好处。
  钱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心情好，霍骁才会和颜悦色一些。
  跟了霍骁近七年，隐婚六年多，裴纪也靠这零星的温存说服自己，霍骁对他，兴许还有一丝丝感情。
  哪怕这个人能爱他一晚呢。
  “在走神？”裴纪也很轻，霍骁轻易就能将他举起来，圈在无法逃脱的角落审问，“怎么，是我今晚表现不好？”
  裴纪也被身后的镜子冰了一下，回过神：“不是……”
  霍骁单手扣住他下颚，两只手指撬开他的嘴：“说。”
  那些情话，裴纪也如何敢提。他艰难地吞咽，飞快地捡出一个借口：“我是在想，我6点的飞机……拍摄……不太想迟到……3点放我走好么？”
  霍骁嗤笑一声：“你那工作有这么重要？不是前阵子还在撒娇，说自己没活可干么。”
  “依黎雅思的新一季广告，是之前就签着的，老东家了，一直合作挺愉快的，我不想给工作人员添麻烦……嘶——”
  霍骁狠狠按下他的腹部，声音里也透着狠劲：“老东家？你到底是为了老东家，还是为了去见靳路云？”
  “啊？”
  原本裴纪也还在躲，听见这个名字，他茫然地睁开了眼。从进入别墅到现在，他早已哭过两三轮，眼底还泛着一层水雾。森林里弱小的动物越是柔弱可怜，就越容易成为捕食者的目标，比起心疼，此刻霍骁倒是领地被冒犯的不虞更多些。
  “说啊。”他居高临下，自己也没意识到话音里的冷意。
  “我跟靳路云都没联系，我去见他干什么……呃！”
  霍骁这些年越发强势、执拗，反正在裴纪也这里，经常不讲道理。
  靳路云是他选秀出道时成团的队友，两人在队内属于人气高的几名成员之一，cp粉自然也多，大约是因为这个，尽管团体解散后二人极少联络，广告商还是指明要他俩来拍新一季的宣传片。
  队内营业的事从前也有过，虽说他很希望霍骁会因此吃醋，但这基本只能是做梦。裴纪也不懂为何这次霍骁的反应这么大，眩晕的大脑难以思考，许久之后才断断续续想到，大约是因为这人觉得自己是他的私有物品。
  私有，物品。
  只是物品。物品的主人拥有物品的绝对处置权，所以即便粉丝嗑的那些“糖”全是捕风捉影，时间一长也会觉得不高兴。
  那一瞬间，头顶的灯光仿佛成了一把将他剖开的刀，裴纪也恍惚间觉得，他的每一寸狼狈，都像是无所遁形。
  “我真的只是觉得……不该让片场这、这么多人等我一、一个……3点从这边出发去机场还来得及……我……霍骁，霍骁！别咬……疼……”
  霍骁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闭嘴。”
  “——除非你今晚想死在这儿。”
  猎物的哭喊是猎食者的肾上腺素，这一场捕猎远远未完。
  凌晨3点，霍骁熄掉手机屏幕，从背后轻咬对方耳朵：“继续。”
  裴纪也认命似的闭上了眼。
  ……
  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裴纪也才被霍骁放过。
  他困得一根手指都动不了，隐约感觉自己被放进温水里。全身都疼，并不滚烫的水温也显得刺痛，但裴纪也显然已经习惯了，自然而然地把头靠在浴缸边睡了过去。
  恍惚间，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声响了好几回，最后被一个低沉的男音打断。霍骁大约是跟电话对面说了什么，不久之后，去而复返，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挂到了裴纪也的脖子上。
  “醒醒。”霍骁说着还拍了拍他的脸。
  裴纪也强撑着睁开眼皮，就看到霍骁坐在浴缸旁边，正用手指拨弄着他脖子上的东西，像在拨弄一只猫。
  他俩之间的氛围，每每到这个时候才算融洽。霍骁的语气是今晚以来最温和：“上周去国外出差，顺手买的，还挺配你。” 第5章   裴纪也没力气，便也没动，靠触觉猜测着：“项链？”
  霍骁的指腹按住他的脖子：“项圈。”
  “……”裴纪也叹了口气，“霍骁，你不要把我锁起来。”
  其实这东西松松垮垮的，应该是细链带吊坠款式的项链，裴纪也觉得自己不至于感觉错。但霍骁时不时就会说些这样的话，次数多了，裴纪也怕他真这么想过。
  他被怎样对待都可以，却是绝不想被人关起来的。
  霍骁脸上轻松闲适的表情逐渐淡了，投下目光中多出些冰冷：“裴纪也，需不需要我提醒你，当初是你自己送上门的？怎么，都自甘堕落了，还想跟我讨价还价？”
  “……你能不能，不要总提当年。”裴纪也咬着下唇，克制自己忽然涌起的情绪，“算我求你。”
  “不敢听？怕想起自己是怎么害死自己亲哥的？还是怕想起自己是怎么像狗一样，跑到我面前摇尾乞怜的？”霍骁凑近他，先前的温情已荡然无存，“敢做不敢认啊，裴纪也，你可真是个胆小鬼。”
  在霍骁看不见的地方，裴纪也早已死死抠住了自己的掌心。他近日忙得疏忽，指甲有点长了，抠进肉里，疼得钻心。
  但也正因为这样，他才能忍住眼泪。在床上哭算是.情.趣，在这种时候哭只会让霍骁觉得恶心，裴纪也不想输得这么彻底，他深吸口气，哑着声音问：“再.做.一次行么。”
  霍骁漠然：“哦，求.欢。”
  “再.做.一次，求你别这么说话。”裴纪也吸吸鼻子，硬撑着从浴缸里起身，换了个跪坐的姿势，用鼻尖去蹭霍骁唯一伸过来的那只手。
  已经是求饶的姿态，人也是漂亮的，霍骁却像是没了兴致。他单手将裴纪也按回去，语气淡淡：“还做，片场不去了？洗你的澡，然后起来换衣服，一会儿送你去机场。”
  天都开始亮了，原定的航班早已赶不上，霍骁倒开始做好人。
  但裴纪也只能接受，他有时候会想，他这一生所遭受的所有对待，大约都是他自作自受。
  要说从哪里出错。
  或许是从他出生开始。
  ……
  没怎么吃、喝了酒，还被折腾一夜，裴纪也既不舒服，也没力气，中途还脚下打滑，差点在浴缸边摔倒。
  好不容易穿好下楼，霍骁已经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他西装革履，一点看不出不久前的激.烈，见裴纪也下来，他抬腕看了看手上那块价值不菲的金表，轻哼了一声：“你倒是会体贴睢安，给他宽限了不少时间。”
  裴纪也没听明白，茫然地站住。
  “我让他协调了航线，一会儿你坐我私人飞机过去。”霍骁说。
  大清早的，路睢安大概是在梦里被这位该死的老板叫起来加班。
  裴纪也终于听懂，他是在讽刺自己下楼太慢。
  “我有点低血糖，在洗手间缓了一会儿。”他解释了一句，又问，“我能吃点东西再走吗？”
  霍骁只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厨房。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裴纪也扶着墙，慢吞吞地往厨房走。
  他双腿打颤，站立不稳，好不容易从柜子里翻出一小罐即食粥，一点一点吃完，才从厨房出来，“走吧。”
  “不化妆？”霍骁突然出声。
  裴纪也不懂他为何有此一问，轻摇了摇头：“到片场还要化的，素颜过去就好了。”
  今天的裴纪也有彻夜未睡的苍白，宿醉后的虚弱，还有被浇.灌一夜的说不出的一点勾人，仿佛一尊勾勒了青花的白瓷瓶，悬悬搁置在桌边，下一刻就要碎了。
  第3章
  他这副显而易见的状态不佳，就连化妆也挡不住，到片场以后，不仅化妆师问了好几次，靳路云一来，也对着他上看下看了好半晌，最后问了句“你是生病了吗？”
  太久不见，裴纪也不习惯他不见外的样子，往后仰了仰，避开了些许：“没有，只是昨晚没睡太好。”
  靳路云是个外向开朗的人，或者说有点自来熟，这样的性格在娱乐圈很能吃得开，不仅业内的工作人员喜欢，粉丝自然也很喜欢他浑然天成的“饭撒”，在团时，靳路云就是团内的“人气top”之一。
  这样的人，走到哪儿都是个小太阳，裴纪也自然也受过对方照拂。尽管他时常觉得自己跟靳路云不是一路人，但对方过来寒暄，他没理由冷脸对人。
  两人就这么叙了会儿旧，直到拍摄开始。
  他俩都是出道多年的艺人，原本对这样的拍摄早已身经百战、应付自如，但依黎雅思对这一季产品显然野心很大，不仅请来了两位cp粉众多的一线顶流拍摄宣传片，制作上更是请了国内知名的广告片大导来操刀，这位导演工作上精益求精，有时候甚至有些拧巴，所以最后还是出了一些问题。
  为了表现品牌方想要的“水润感”，导演打算临时加入一段裴纪也入水的戏，没想到很简单的镜头，裴纪也试着拍了十几次都做不对。
  他整个人比早上过来的时候还要苍白，出水时本该配合新产品表现出一种又惊又喜的情绪，喜却半点不见，活脱脱像是刚刚溺水逃生，一张脸写满了强撑却遮掩不住的恐惧，连嘴唇都在颤抖。
  “怎么回事？”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导演也生出几分急躁，“刚刚不是还做得挺好吗？” 第6章   “抱歉，导演。”裴纪也抹了把脸上的水，哆嗦着从水里爬上来。他本不想提，但耽误了周围人这么多的时间，多多少少还是要解释一句：“我其实……小时候溺过水，怕水来着。”
  “那你经纪人怎么不说？？”
  或许是忘了。裴纪也垂下眼，默默抿了下唇，吸了两口气才抬头，露出个浅淡的微笑：“因为平时我都有意识地避开水，很久没发作过了，他应该是以为我已经好起来了。这一段我可能实在没法拍摄，还有其他办法吗？后期什么的……”
  “后期又不是万能的，哪能做出实景的质感……啧，真是！”
  场地只租了一天，无论如何今天必须拍完。导演骂了一句，但也没再说什么，急忙挥手招来主创团队：“都过来，开会！改戏！”
  裴纪也抿了抿唇，拢着已经湿透了的外套从水边站起来。
  今天过来得太急，也只有助理宋连云跟着，这还是路睢安细致，替他联系好的。不然，堂堂一个一线艺人，出门拍摄身边却一个自家的工作人员都没有，实在寒碜。
  就算是现在，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先前宋连云被裴纪也打发出去给工作人员买咖啡了，这会儿才刚刚抱着大浴巾过来给他擦水。
  “裴哥，延哥打电话过来了，你要接吗？”宋连云说得很小声，“还有，刚刚你那个私人微信上有条信息，我没敢看。”
  裴纪也嗯了一声：“手机给我。”
  他刚把手擦干，指尖还是冷的，接过手机时明显感觉到手指的僵硬。裴纪也先翻到微信，发现是霍骁在他到达片场后没多久发过来了一条“不是没迟到？”
  昨夜分明，3点不让自己走的人也是他。
  裴纪也明白霍骁的意思——3点不让他走，是惩罚；没让他迟到，是恩赐；他裴纪也就是霍骁掌心的一条鱼，今日有没有鱼粮能吃，全看主人的心情。
  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该怎么回，裴纪也把微信关了，给赵延拨了电话过去。
  从好几年前开始，赵延就跟自己不是一条心了，裴纪也都知道，这件事他本没想追究，不过既然对方打电话过来，他就还是回一个。
  比起要个说法，其实裴纪也更好奇这次赵延会找个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悄悄拿到的消息，蓝水卫视那边正在筹拍一部运动题材的偶像剧，男主是个游泳健将——你也知道，蓝水那边常出游泳选手，人这是有官方背书的好项目！你不是一直愁没个好点的剧本可演吗？这个机会看不看得上？可你说，哪有游泳健将男主怕水的啊？我也是希望你能借此机会克服一下，要是这次宣传片能拍出个好效果，争取这个角色的可能性也更大……”
  电话那头，赵延滔滔不绝，裴纪也忽然觉得有些头痛，飞快地打断了他：“这么好的项目，真能选我当男主？我可还一部剧都没拍过呢。”
  “不能这么说，这项目咱们公司也有投资，你的机会不小。”
  “赵延。”裴纪也叹了口气，“我跟你说过，我想扎实一点，先从好一点的配角开始。”
  “你是顶流啊纪也！怎么能从配角开始呢？？啊我真是……算了算了，反正今天的镜头你也演砸了，这样，我这边刚收到两个剧本还算过得去，一会儿我给你发过去，你抽空看看有没有中意的——放心，都是配角，连个男二都没有！”
  听出赵延的赌气，裴纪也仍是平静：“好。”
  说完这个字，电话很快从那头断了，他对着屏幕出了几秒钟的神，将手机递回给助理。
  宋连云满脸打探之色：“延哥又发疯啦？”
  “你别成天变着法说他坏话。”裴纪也看他这样子就想笑，“我是没事，他可是你上司。你都被他‘流放’到我这里来了，怎么还不记得安分呢？”
  宋连云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公司的艺人助理。他一开始被分到了新团那边，新男团人多，需要配备的工作人员自然也多，结果没过两个月，说是团里有名成员对他不满意，恰好裴纪也之前的助理结了婚考虑离职，就被赵延踢了过来。
  裴纪也知道自己的状况，看起来光鲜，其实摇摇欲坠，明白赵延是在欺负人，不过他跟宋连云相处几个月还算融洽，便也没赶人走。
  “就一份工作，我家也不缺我那两块工资，大不了不干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宋连云跟裴纪也处得熟了，私底下说话很放肆，“不是我说裴哥，延哥他对你也太过分了，再怎么说你也是公司台柱子啊！”
  “也许下半年就不是了呢。”裴纪也并不在意，只笑着说，“好了，帮我找件干的衣服来，导演他们改戏不知道要多久，我不能一直穿着湿衣服。”
  “……哦。”
  裴纪也最开始入行，是因为当时走投无路，他父母出了车祸需要治疗，父亲的公司又莫名其妙出了问题，他对经营一窍不通，为了凑治疗费，不得不选一条荒唐的路。
  后来……
  这些年跟着霍骁，零花钱对方没少给，父母的治疗费用霍骁也出了不少，但他爸至今还躺在床上没醒，他妈……精神一直不好，腿也接不上，只能是维持。
  有时候裴纪也觉得，自己就是暖锅里被煮的青蛙，煮了好些年，被煮到几乎麻木了。他现在事业心不算重，不过也有一些自己的规划——手头还有一些钱，东拼西凑，大概能开一个规模不大的个人工作室，这些年他倒也认识了一些人，等合约到期，就和赵延分道扬镳便是。 第7章   现在受到的偏心、忽视……没什么的，早都习惯了。
  拍摄暂停了40分钟，导演最后决定稍微修改布景，把裴纪也入水改成靳路云入水。因为这个片段中，裴纪也饰演的是“精灵”，靳路云是“勇者”，所以修改之后，原本“勇者因迷路追逐着精灵导致精灵落水”的剧情改成了“疲惫的勇者迷路到了依黎雅思新产品灌注的灵池边，失足坠落，最后被精灵救起”，这样一来，连前面拍摄的追逐戏也不能用了，需要补拍不少新镜头。
  下午的工作进度变得很赶。好在除了下水之外，别的拍摄裴纪也都没什么问题，他配合度很高，就算有几处靳路云一直在ng也没表现出不耐烦，始终陪着重拍。
  到凌晨3点时，拍摄终于顺利结束。
  品牌方的驻场人员给大家订了杀青夜宵，吃完已经4点过。浪费了镜头，裴纪也有些过意不去，没卸妆就去了靳路云的待机室。
  他是想道个歉来着，没想到到了地方，发现工作人员都在外头，就靳路云一个人在里面卸妆，搞得他有些惶然，跟对方经纪人确认过才敢敲门进去。
  靳路云这时候正拿着两块化妆棉按在眼睛上，听见动静迅速摘下来看了一眼。见到是他，靳路云挑眉笑了出来：“稀客，你怎么过来了？我还当你准备跟我断绝联络呢。”
  “……我只是平时很少看手机。”裴纪也被他一句话说得尴尬，赶忙岔开话题，“你这里怎么一个人都不放进来，让化妆师帮你卸妆不好么？”
  “我不喜欢人多，卸妆又不是很难的事情。”靳路云说，“你坐，我一会儿就好了。”
  “不坐了，我只是想来道个歉的。”
  平时不觉得，但白墙白凳白色化妆镜的待机室里一旦没了那么多人，看起来就有些诡异。而且或许是因为独处的关系，这会儿裴纪也莫名感觉到尴尬，只想道完歉赶紧走。
  他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听得靳路云笑出了声，连说自己不在意。
  “真不介意？”
  “真的，我还巴不得多拍一会儿跟你叙叙旧呢。”靳路云话锋一转，“诶对了，你溺水的事是真的？我都不知道你还怕水。”
  “……啊，嗯，咱们那时候也没下过水拍摄不是？”裴纪也不太想提这个，他飞快地抿了下唇，随后很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小时候在家里浴缸溺的水，说起来觉得丢人，就没跟人说过。”
  方才拍摄时，导演还夸过他像是科班出身的。裴纪也的演戏天赋仿佛天生，情绪起得又快又自然，除了落水那段外，没哪里表现得不好。这一点，连拍摄过几部电视剧的靳路云都比不上他。
  此刻也是如此，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在说一件羞于启齿的糗事。靳路云果然被他唬住，恍然：“……这样啊。”
  “嗯，所以你也别跟人说。”
  “你开口，我当然会替你保守秘密了。”
  “谢谢你，那……没别的事，我先回去卸妆了。”
  “不在我这儿顺便卸了？”
  “不了，”裴纪也婉言推拒，“公司那边还有事，我得尽快赶回上京。”
  ……
  好不容易从里面出来，直走到无人处，裴纪也才悄悄松了口气。
  当年的确是在家里溺的水，这倒也不算撒谎，他出了会儿神，向自己的待机室走去。
  这时候已经是凌晨4点半，路睢安恰好打来电话。身为霍氏的顶薪总裁助理，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得知了裴纪也完成拍摄的消息，并安排好了回程的专机。
  “需不需要司机去接？”路睢安询问道，“不过沪市那边不算霍氏本家，安排司机需要花一点时间。”
  “别麻烦别人了，我自己开车就好。”
  霍骁是绝不会同意他留在沪市过夜的，拍摄一整天，裴纪也有点累，只想早点赶回去休息。路睢安还不太理解：“为什么你不让你的助理开车？”
  “他刚拿驾照才半年，我不敢让他开夜车。”裴纪也笑了声，“我还想平平安安回去呢。”
  没曾想，这话一语成谶。
  回去的路上，裴纪也遇到了一辆刹车失灵的反方向车辆，劳累了一天的他方向盘打过了头，撞断围栏，直直冲进了绿化带里。
  第4章
  这一“觉”，裴纪也睡了很久
  他其实有些不愿意醒来，但他还是醒了。醒来的时候，身旁有心率监测仪在嘀嘀作响，病房里一股子消毒药水的味道。
  单人病房很安静，走廊上却有嘈杂的声音，他还在发呆，赵延就推门走了进来，跟他视线对上，愣了愣，说，“你醒了？”
  裴纪也发现自己嗓子干得要命，于是只看着他眨了下眼睛。
  “你终于醒了！”赵延的情绪显然有些激动，“你都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我一直在处理你车祸的事！你说你怎么想的？反向那辆车根本不会撞到你，你方向盘打到底做什么？疲、劳、驾、驶，说出去有多少黑子会狂欢？你又不是不知道盯着你的人多了去的，怎么就不能用脑子想想，再谨慎一点呢？我让小宋跟着你，你倒好，让他休息，你来开车？你是艺人他是艺人？”
  裴纪也默默听完，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感觉，平静地说：“小宋拿驾照时间太短了，我不敢让他开夜车。”
  “你自己就能开了？还不是出了事！”赵延声音拔高，“小宋开车至少锅不是你背啊！” 第8章   “……”裴纪也不想跟他理论，抿了抿唇，轻声问，“小宋怎么样了？”
  “还行，比你伤得轻。”赵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行了，你醒了也好，这件事我基本上已经压下去了，但你三天没上线，粉丝们都很着急，一会儿你上微博安抚一下她们吧，车祸的事一个字都别提，就说这几天闭关学习去了——苹果吃不吃？医生说你可以从水果或者流质开始恢复进食，我这会儿还有点时间，可以给你削一个。”
  “好。”
  裴纪也这会儿已经缓过了劲，赵延帮他升起了病床，让他可以靠着。他接过自己的手机打开微博，按照赵延的要求发布了内容，随后也没再看，熄了屏放到旁边。
  “我之前给你发的剧本你看了没？”
  “还没，现在看吧。”裴纪也又拿过手机，“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哦对，提醒我了，医生说有些检查要等你醒了再做，我去喊他。”
  赵延把削完的苹果往裴纪也面前一摆，擦了擦手就出去了。裴纪也从邮箱里找出剧本，正要细看，手机却突然跳出一则弹窗消息：
  【霍氏总裁携新人出席商业峰会，二人亲密无间……】
  裴纪也手一抖，直接点了进去。很快，一张像素不高的大图就跳了出来。
  他对霍骁无比熟悉，只消一眼便能认出，这就是霍骁和同学会那天被霍骁带来的“瓷娃娃”。
  从这个拍摄角度看过去，更像那时候的裴泽了，裴纪也心神恍惚，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机。
  以前，霍骁那些逢场作戏的花花草草，不会带着见媒体，这一位却破了例。
  就这么喜欢吗？
  那，他呢？
  隐婚多年，他像个地下情人，被霍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点见光的可能都没有。
  是，他自找的，他知道，但是……为什么？
  【霍骁】
  裴纪也克制住即将崩溃的情绪，手指飞速地在手机上打字。
  【我出车祸了，你不来看一看我吗？】
  霍骁那头不知道在做什么，回得倒是快：
  【醒了？醒了就好好休息。】
  【我出车祸了。】
  【我知道，你住的医院还是我叫睢安安排的。】
  裴纪也一怔，随后，像是大脑被人放了一把火，烧尽了他全部的理智。
  霍骁知道，但不愿来。
  睢安，睢安，永远都是路睢安。
  他咬着唇，哆嗦着按下语音键，尽力压抑着声线里颤抖，一字一句地问：“霍骁，我是跟路睢安结的婚吗？我要是没能醒过来呢？”
  言罢，他再也克制不住，猛地将手机砸了出去。
  咣！
  巨大的碎裂声响引来了护士，裴纪也低下头，颓唐地坐在病床上。一阵喧闹之后，赵延才闻风而来，确认他没事，才皱眉道：“你发什么疯？”
  “抱歉，我手滑了。”裴纪也这才抬起头，慢声细语地说，“麻烦你再帮我买个手机过来。”
  “我是说，”话到一半，赵延觉得不太妥，将护士都请了出去，关上门，才压低声音道，“你又发了什么疯？那位路特助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
  裴纪也直直地看着他，眼底毫无情绪。
  赵延不高兴做这中间的传话筒，他一直就看不上霍氏那边送过来的资源，把自己的手机往他手里一塞，示意：“喏。”
  手机屏幕上，通话的界面还在，裴纪也怔愣片刻，将手机拿起来放到耳边：“喂。”
  “夫人。”
  无论发生什么事，路睢安的语气永远平直、板正，像台精准无比的机器：“霍总今天还有四个会议要开，走不开。”
  裴纪也无声地笑了：“他会给我解释了？”
  路睢安不出声。
  “是你自作主张的吧。”裴纪也突然觉得挺没意思，他强打精神，勉强道，“没事的，再做几个检查我应该就能出院了——挂了。”
  “霍总说，”截在电话挂断之前，路睢安说，“他明晚可以抽出时间，过去见您，今天会先让保镖过去。”
  这话听起来异常勉强，可裴纪也张了几次口，最终还是不能硬气地说出一句“别来了”，沉默片刻，便直接挂掉了电话。
  赵延在一旁听了个大概，忍不住数落：“看看，就你把自己当人家对象，那边呢？要我说，这待遇还不如孙老板那边实打实承诺的广告呢。”
  裴纪也心情不佳，实在烦他推销，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将手机递回去：“姓孙的自己家里有老婆，霍骁至少跟我领了证。”
  赵延的火气也上来了：“那证能变现还是咋？你总不能抱着一张结婚证过一辈子吧？”
  一辈子？
  裴纪也转开了头，看着窗外出神，片刻，无声地冷笑起来。
  “这辈子能有多长还不知道呢。”
  ·
  因为裴纪也吃了苹果，有两个空腹才能做的检查要等到第二天一早才能做。他做了其他的检查，随后去看望了小宋。
  小宋比他伤得轻，以挫伤为主，看起来狼狈，其实过几天就能出院。赵延在，他不敢放肆，只悄悄地给裴纪也做鬼脸，以表吐槽。
  见裴纪也没什么事，赵延没过多久就走了，这几天为了收拾裴纪也车祸留下的烂摊子，他堆了不少工作没有做。 第9章   裴纪也回到病房躺着，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有人给他送来了新手机，他找回自己的手机卡装上，闲来无事，就在病床上翻看赵延发过来的剧本。
  两部剧都是当前比较热门的题材，一部仙侠古偶，一部电竞现偶，投资和团队都属于当前市面上中等偏高的级别，给到裴纪也手上一个是男二一个是男三，可以说规格都不错，但裴纪也仔细看过，觉得这两个角色身上的故事性太弱，虽说设定给得很有魅力，出来的效果却总觉得有些平淡。
  赵延挑资源喜欢往规格高的挑，这不算错，但跟裴纪也想要的却不是一个路子。他汇总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和意见，写成文字信息发给赵延，躺着想，既然霍氏和赵延都不能为他寻来他想要的剧本，也许他不该坐以待毙，应该自己去寻找一些机会。
  毕竟，他还打算合约到期后自己去开工作室呢。
  可“自己寻找资源”说来简单，做过就知道，这是最困难的事，裴纪也提不起一点劲，他觉得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靠在床头想着想着，就这么睡了过去。
  平时工作繁忙，裴纪也很少有这么闲适的时候，这一觉他睡得很沉，可他完全没有想到，醒来之后会有一个惊天的消息在等着他。
  第二天上午，裴纪也对着自己的检查报告愣在了原地。
  “‘妊娠’……您的意思是，我怀孕了？”他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怀孕了？可我明明是——”
  他本想说自己明明是个男的，却一时语塞，因为他终于想起一件被他忽略的事情。
  医生也知道此事重大，没放任何人进来，先跟他一个人说：“我看了你拍的片，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多久前植入的人工孕囊？”
  “大概……四……”裴纪也愣了好一会儿，“三四年前……也可能四五年前……”
  这件事他是真的有点模糊了。
  霍骁很喜欢小孩。有那么一段时间，大概是清楚地知道对方不爱自己，裴纪也感觉太痛苦了，曾幻想过用孩子挽回霍骁的心。
  他旁敲侧击了好几回，想问霍骁要不要孩子，霍骁的态度却是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选择弄在外面。
  那时候，裴纪也已经偷偷去植入了人工孕囊。他是个顶流明星，长期有狗仔盯着，曝光量很大，这件事他做得十分小心，连植入后需要辅助注射的药剂都是自己悄悄弄的，赵延还很奇怪为什么那段时间他身体特别差，行程一密集就容易感冒发烧。
  霍骁的态度伤到了他，裴纪也渐渐明白，霍骁或许喜欢小孩，却是绝不愿意跟自己生下后代的。因为心里仅存的那一点幻想，他没有去摘除这个人工孕囊，时间一长，倒是忘了这一茬。
  但现在，好几年过去了，这不尴不尬的时间点上，他、他竟然，怀孕了？
  “那就是了。”医生说，“目前的人工孕囊是有使用期限的，我不清楚为何你没有选择在植入以后立即受孕，但现在这个孕囊留在你体内的时间太长了，各项指标都不太好，我个人不太建议留下这个孩子。”
  裴纪也仍在恍惚，说出的话没怎么过脑子：“不能……不能保胎吗？”
  “很难，费大力气或许可以，但你要受很多罪，失败的概率也很高。首先第一点，你现在工作应该很忙吧？颠三倒四的工作必须停掉，要规律生活，不能熬夜，不能动怒，夫夫生活也不宜频繁、激烈。另外，还要配合药物治疗和饮食调理，甚至你可能会发胖、脱发……这些，你都要想清楚。”
  裴纪也攥紧了前襟。再过一个多月他就要开启巡演，近期在广告拍摄之外，他一直在练歌练舞，保胎，以及忍受随之而来的发胖和情绪问题，这绝不是一个好主意；而且霍骁未必想要这个孩子，做那事儿的时候做不到控制——毕竟他一直都说，裴纪也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伺候好他。
  他是绝不会考虑裴纪也的感受的。
  无论怎么想，打掉孩子都是最优选，但……
  但这是他心心念念，曾经无比盼望的，能和霍骁一起拥有的孩子。
  “我需要……我需要多久给您答复？”裴纪也怔怔地，有些回不过神，“我想再考虑一下，也问问孩子另一个爸爸的意见……我……”
  “尽快。”医生看着他，语气沉重，“我大概知道你的顾虑，但我只能说尽快。你自己的身体状况，你也应该有所察觉吧？因为这个人工孕囊，你的身体状况并不算好。”
  “……嗯，我知道，谢谢医生，我会尽快考虑的。”
  在医生离开病房之前，裴纪也再一次叫住他，“等等，医生，那个……您……这件事，您能不能先瞒着霍总？”
  这间医院有霍氏的投资，所以霍骁才会把他安排在这里，医生也大概率是霍骁的人。
  但裴纪也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他。
  医生转身，看了他两眼，最后叹了口气，无声地点了下头，随后推门出去了。
  第5章
  “我想……我想进娱乐圈。”
  那天是霍家主办的宴会，裴纪也穿着件单薄的衬衫，在霍骁的书房里站了半个多小时。
  初春的天微微凉，那种寒冷就像霍骁的态度，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着裴纪也的皮肤。但他仍是不死心，又问了一遍：“可以么？我愿意……我可以和你做个交易。” 第10章   霍骁终于从他那堆仿佛总也忙不完的公事中抬起了头，扫过来的视线是冷淡的，甚至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嘲讽。他短暂地注视了几秒那张和裴泽一样的脸，心里的不耐烦放到无限大：“你有什么能拿来换的？”
  “我的……”裴纪也知道，有些话说出口就是万劫不复，但他没得选，“……身体。”
  席卷而来的难堪让他不得不咬住下唇才能勉强保持镇定，“……至少我和裴泽长得一样。”
  砰！
  飞掷而来的烟灰缸擦着他的脸过去，带出了风，裴纪也下意识地闭了下眼。
  “出卖自己身体的贱货拿什么和裴泽相提并论？”霍骁的脸冷了下来，鹰一般的目光审视着他，“脸？这么不想要这张脸的话，我可以找人来毁了你的脸。”
  霍骁说出口的话，裴纪也相信他是真的能做到。说实话，今天来这里之前，裴纪也没想到这个男人会如此绝情。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会笑吟吟地喊着“阿泽”对自己说话，现在却——
  眼泪终究是掉了下来，裴纪也不像裴泽，他爱哭得很，在霍骁面前更是忍不住。那段时间压抑着的情绪一瞬间全都爆发出来，他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我能怎么办？我想要给父母治疗，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我得去赚钱，可是裴氏……裴氏没了！我不会做别的！裴氏的事情我都学得一知半解，其他的更是不会做。我身上值钱的只有这张脸，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啊？我除了跑来这里，卑躬屈膝地求你，我还能怎么办呢？？”
  霍骁握紧了拳。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失态，推开座椅，从桌前走到门边。
  这是霍骁常待的书房，他工作时不喜欢人打扰，和主厅那头宴会中的喧闹形成反差，这书房周围连声鸟叫都听不见，寂静得很。
  他走到裴纪也面前，单手扣住那张和裴泽一模一样的脸。
  “我最后再问一遍，”霍骁一字一句地说，“裴泽呢？”
  “没了，”裴纪也隔着眼泪形成的水雾和他对视，“没了，死了，随便你怎么理解都好。”
  在说到“死了”两个字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霍骁收紧了那只手，他的下颚生疼，但心底无比快意。
  他也终于等来这样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别人说，“裴泽死了”。
  但霍骁的反应并不如他预想的那么大。
  他什么也没说，冷淡的视线审视着他，最后松开了手。
  “你父母呢？”
  “在医院。”裴纪也吸了吸鼻子，这是很好回答的，所以霍骁问什么他答什么，“车祸，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医院里了。爸爸他……病危，医生说他不一定能醒过来；至于妈妈，她倒是醒了，但是双腿伤得重，医生建议截肢……你也知道，她本来就……精神方面不太好，现在怕是更严重了。”
  他说得断断续续，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没什么逻辑，“无论能不能治好，他们都是我的父母，我不可能就这样放弃，但我想去看看裴氏账上能不能弄出钱来的时候，才发现公司早就出问题了。”裴纪也抬头，“账上很早就没有钱了，但我爸之前没有告诉我……股东们在清算公司的帐，如果我想要拿回公司，需要……”
  他抿住唇，不再往下说。
  霍骁并不关心他的后半句，只问：“阿泽当时也在那辆车上？”
  裴纪也一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很快别开了视线：“……嗯，算是。”
  “什么叫‘算是’？”霍骁问，“人死了，遗体呢？”
  “没有遗体……没有……”裴纪也捂住耳朵，“他掉进河里了，没有遗体，没有……不要再问我了……”
  他倒退了两步，贴着书房的门，无力地滑坐下去，蜷在门边，小小的一只。
  霍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裴纪也似乎比他哥裴泽要瘦一圈，裴泽本就够瘦了，裴纪也像是只有骨头，看上去倒有几分我见犹怜。
  裴泽没了。
  这个认知让霍骁不太愉快，他很难去形容自己此时的想法，只觉得不太高兴。
  他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于是他蹲了下去，蹲在裴纪也面前，捏着对方的下巴端详。不得不说，裴纪也有着一张仿佛是上天恩赐的脸，而且，霍骁发现，那层白皙到仿若透明的皮肤十分脆弱，只需要轻轻用一点力，就能留下红痕。
  虽然他是一个人格低贱、会做出勾引哥哥好友这种事的烂人，但至少足够有自知之明。
  ——至少这张脸，确实是能卖出价的。
  “……可我并不想买阿泽的皮囊回家。”霍骁说，“你知道今天的宴会是什么主题么？”
  单双仿若林中小鹿一般单纯——至少看上去很单纯的眸子里写满了茫然。
  上流社会常借着各种由头举办宴会，其主要目的是人情往来，或是社交。以往，像他们这些并非宴会主角的小辈很少会去弄明白宴会的内容，到场无非是蹭吃蹭喝，大家聚一块玩玩。
  今天的宴会，裴纪也原本也有一张邀请函，可他父母出了事，有很多看不惯他家的人大概正等着他露面，他本是不打算来参加的。谁知道兜兜转转，他求助无门，最终还是来到了这里。
  进来的时候裴纪也没走大门，靠着以往经常出入的关系，找相熟的门卫刷了个脸，从侧门悄悄混了进来，直接找到了这间书房。 第11章   是以，他并不清楚今天的宴会主题。
  “是相亲。”霍骁说，“家里好几个兄弟姐妹到年龄了，长辈也急，准备一块儿物色物色，他们觉得有我在，能挑选的余地会大一点。”
  霍骁是上京圈子里的几家人中，这一辈里最出息的孩子。在其他同龄人还拿着父母给的卡挥霍的时候，他已经隐隐有了霍氏下一任接班人的风范。
  既然他在相亲“列表”中，今天会带自家孩子来的家族绝不会少，若是攀不上霍骁，或许也会看看霍家其他子弟。
  大约这就是霍家几位长辈的盘算。
  裴纪也呼吸一窒——终于，霍骁也到了该联姻的年纪。
  “你要结婚了，是吗？”裴纪也怔怔地，声音带着哑，“所以不能接受我的交易……我明白了，那些千金大小姐应该接受不了自己的丈夫养个……我这样的情人在外面，抱、抱歉……我……是我太……”
  他说不下去。他实在无法接受霍骁和别人走进婚姻殿堂。
  分明那是最好、最应当的发展，但一想起来，裴纪也就觉得自己心脏绞痛。
  他没和任何人说过。
  从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在这个庄园里见到霍骁的那一刻，他就爱上了对方。
  霍骁摇了摇头。
  “我有很多事要做，我猜你哥跟你说过。”他说，“我没有时间应付那些女人，你的交易我可以答应。”
  刚刚还揪紧的心脏像是突然被人松开，裴纪也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但我不需要情人，需要一个结婚对象，只是，这个结婚对象不能和任何人说，他同我有关系。”霍骁说，“结婚只是我对付家中长辈的手段，你不能打扰我，不能添麻烦，要守我的规矩——你能做到吗？”
  “……”裴纪也仿佛大梦初醒，一阵难以言喻的狂喜席卷了他，以至于短时间内他竟不能做出合适的表情，“可以！我可以的！”
  “行。”霍骁视线下移，意思变得露骨直白，“那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窗外阳光很好。
  一只麻雀落到了窗沿上，仿佛受了惊，又很快飞离。
  剪裁得体的手工白色衬衣上的纽扣被解开，衣衫落下，近乎反光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霍骁突然想来一支烟。
  他想到就去拿，完全不顾裴纪也是不是被晾在那里。烟放在桌上，他很少在室内抽。
  烟灰缸提前被他砸到了墙脚，碎了一半，他拿回了烟，落下的烟灰也无处可去，便尽数落在那个人身上。
  滚烫的，泛着疼。
  门被锁上，但外面就是宴会。
  这幢小楼虽偏远，可宴会上本该人气最高的主角就在这里，裴纪也不敢赌。
  所以他不出声，即使屈辱、疼痛，即使他一直在哭，他也绝不出声。他其实很习惯这样，裴泽爱笑，所以他在家的时候绝对不敢哭，每次委屈的时候，都会一个人偷偷躲在阁楼里落泪。
  这么多年，这些早已成为他的本能，更何况在知道父母出车祸、裴氏账上没有钱了之后，裴纪也就想过更糟糕的后果。
  他这张脸，还是卖得上价的。
  他心知肚明，对他有想法的人不少。
  可比起那些让人作呕的老男人，至少霍骁，是他喜欢的人，不是吗？
  他会以裴纪也的身份成为霍骁结婚证上的另一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不会再更好了。
  ……或许。
  许久之后，书房内回归平静。
  一只麻雀落在窗沿上，低头啄着什么。
  霍骁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和裴泽相似，却露出裴泽绝不会露出的表情的脸，轻嗤了一声。
  “裴纪也，”他说，“你还真是贱啊。”
  “……嗯。”裴纪也躺在地上，目光涣散，口中喃喃，“霍骁，我没得选，不是吗？”
  “人本该有气节和风骨，但凡你今天出去打工挣钱，我都能高看你一眼。”霍骁起身，不再看他，“明早九点，东区民政局，带你的证件过来。”
  ……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裴纪也坐在医院想了一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霍骁孩子的事情。他们的开始本就始于一个错误，对，错误。这些年他越想越觉得，或许当初他不该用这种方式接近霍骁，又或者，还不如最开始就不要招惹霍骁。
  他只是需要钱，像霍骁说的，他是一个愿意出卖自己换钱的贱人。
  那倒还不如把事情做绝一点，卖给那个对自己有意思的股东叔叔，或是别的什么人，总好过让这场本该是交易的事情里掺杂进别的东西，倒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起来。
  掺杂进……他毫无希望、毫无意义的爱情。
  咔。
  清晰的声响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裴纪也受惊似的抬起头，就看到霍骁出现在了门外。
  他的脸已经褪去了当初的青稚，拥有了完完全全的、属于成年男人的冷厉轮廓，分明应该是刚刚飞来，却不见丝毫风尘仆仆，像是一台永远高效运转的机器。
  见到他，霍骁先一步皱起了眉，目光一如既往审视。
  “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不想见我？”
  第6章
  “没有，怎么会。”裴纪也放松下来，给了他一个堪称温婉的笑，“只是在想事——你来啦。” 第12章   “嗯。”
  霍骁并没有多问，大步走到病床边坐下，松开了领口的纽扣，状态放松。
  他原本也不关心裴纪也那些杂念，只问了句，“医生怎么说？”
  裴纪也胡思乱想了一天，这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悚然一惊：“什么怎么说？”
  “你的伤。”霍骁皱了下眉。他开了一整天的会议，实在讨厌问话得不到清晰及时的回答，但毕竟这是裴纪也，不是他的下属，他还是努力忍耐了一下：“什么时候能出院？”
  “伤得不重……养几天就好了。”
  裴纪也随口答了一句，相比这个，他更在意怀孕的事，一时间没能注意霍骁的表情。
  “既然不重，为什么非要我来？”霍骁颇为疑惑，嗤笑一声，“纪也，你这是在撒娇？”
  裴纪也一愣。
  “我倒是要问问你。”霍骁走上前，捏住他的下巴，抬起那张脸端详，“我连自己的专机都让睢安安排给你用了，到底还要我安排多少，你才能安安稳稳的，别让自己出事？‘疲劳驾驶’……呵，你助理是干什么用的？”
  裴纪也怔怔地望着他，很快，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就不自觉地凝起一层雾：“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我跟你不是一向都这样说话？”霍骁挑眉。
  “同学会那天你带来的那个人……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叫什么。”裴纪也声音一顿，吸了吸鼻子，“你跟他说话温柔得多，而且你带他来同学会，还带去见了媒体——我看到了昨天的热搜。”他抿了下唇，“霍骁，你说你结婚是为了应付长辈，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所以现在，你终于遇到值得你去公开的人了吗？那如果是这样，不如我们……”
  离婚。
  这两个字出现在脑海中的瞬间，心脏像是被人攥紧了，几乎叫他无法呼吸。
  他没有把话说出口，但霍骁像是听懂了他的意思，面色一沉：“说啊，不如我们怎么？”
  他指尖用力，疼得裴纪也落下泪来。怀了孕的身体本就心神不稳，裴纪也被他一激，一股热气直冲大脑，几乎是吼出的声：“那就离婚！你既然喜欢人家，那就好好对人家负责，我不会赖在你身边的……唔！”
  他的话被霍骁的大掌一把捂住，霍骁用力一按，将他按倒在病床上，整个人从上方居高临下地审视他。
  裴纪也的感官被那两条有力的胳膊圈在方寸之内，未竟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进发丝里。
  “忘记当初自己是怎么脱光衣服跑到我面前摇尾乞怜的了？”
  霍骁的语气很冷，内容更冷。裴纪也被他捂着嘴说不了话，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只有眼泪无声在流。
  剑拔弩张。
  直到霍骁放在兜里的手机响起。
  “要不是看在你是阿泽弟弟的份上……哼。”霍骁摸出手机看了眼，起身接起，“喂。”
  病房很安静，裴纪也慢慢从病床上坐起来，听着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话音。
  他毕竟做了多年歌手，对声音很敏锐，能轻易地分辨出那“瓷娃娃”的声线。
  瓷娃娃说话时尾音上扬，有种南方人的软糯，听来俏皮。说实话，在这个人出现之前，裴纪也没想过霍骁会喜欢这种风格。
  霍骁听了一会儿，刚刚还冷厉的气势很快变得平和，旋即又严肃起来，“什么？……好，我知道了，你再坚持一下，我现在就回来。”
  电话挂断，霍骁立刻整理衣服要走。他的态度仿佛一柄阔刀直直捅进裴纪也胸口，血肉模糊。裴纪也倏地扑上去，顾不得仪容，抱住他的腰：“你才刚来，为了他一通电话就要走？”
  “他有急事。”霍骁扯了他胳膊两把，没扯动，实在不想跟伤员动粗，压着脾气说，“松手，纪也。”
  “他有急事，我就没有吗？”裴纪也咬着唇，声泪俱下，“霍骁！我怀孕了！”
  霍骁动作一顿：“……什么？”
  他面色急转，脸上有震惊有错愕……还有些别的什么，但大约没有很多惊喜。
  霍骁，果然是不会为他们有了孩子而高兴的。
  这个认知让裴纪也的心沉了下去。
  “我说过让你别植入人工孕囊。”好一会儿，霍骁才说，“你什么时候做的手术？”
  他态度极差，像是强行压抑着某种气急败坏。裴纪也松开手，讷讷道：“好几年了，跟你提的那时候就……你说不让，我就没敢告诉你，后来……后来我自己忘了。”
  “用过稳固剂和孕素那些？”
  “当时用过。”
  “最近呢？”
  “没。”
  “……”霍骁面色不虞地盯了病房墙角数秒钟，才勉强稳住语气，“打了吧。”
  裴纪也抬头。
  那双一向灵动的眼睛里仿佛失去了光，绝望地、痛苦地看着他。霍骁忽然一阵头疼，觉得自己急需来一根烟。
  但今天为了来探望裴纪也，他并没有带烟上来，此时也只好忍着。他深吸口气，思索再三，多说了几句：“长期不用药，怀上的孩子应该不太健康，打了吧。这边的医生技术不错，让他们帮你把人工孕囊摘了，手术做得干净些，免得受罪。”
  “是免得我受罪，”裴纪也轻声问，“还是免得影响你做那事？”
  “……”霍骁被他气笑了，“你是觉得我脑子里只有那种事？” 第13章   裴纪也没再出声，但眼神显然是默认。
  霍骁没话说，他偶尔发次善心，在裴纪也这里总是得不到好的回应，只能说这位不愧是裴家的灾星。
  “要不是我赶时间，我倒真不介意在这里办了你，坐实一下你的话。”霍骁扣上衣扣，不再逗留，“我走了，我会跟医生说让他们给你做手术的。”
  裴纪也突然跳了起来，抄起床上的枕头往门口砸：“霍骁，你混蛋！”
  男人双腿颀长，步下生风，走得很快。无力的枕头没飞到门口就落到了地上，裴纪也突然疯了一样追出去，却只看到电梯合上的门。
  “混蛋，混蛋……你别走，你回来啊……呜……”
  他腿一软，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
  再醒来时，裴纪也躺在病床上。
  大脑似乎变得迟钝了很多，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昏死前的事，意识到自己身上多了好几根管子。
  他猛地坐了起来，很快感觉到下腹处一阵巨疼。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护士，很快又引来医生。裴纪也嘴都在哆嗦，颤颤巍巍地问：“医生，我的孩子……”
  “你气急攻心，昏倒了，撞到了肚子。”医生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叹气，“说来也是运气好，你这胎怀像不好，但是这次居然没流产。”
  “霍骁有没有跟您说……”
  “你说手术？霍总倒是说了。但我们这边，虽说接受了霍总的资助，毕竟还是公立医院，倒也不用事事听他的。人工孕囊的母体在法律上等同于母亲，这个孩子是留还是不留，得看你的意思，就算霍总是孩子生父也不能决定。”
  裴纪也松了口气，捂着肚子缓缓向后靠。
  说来也怪，不知是不是他神经放松的原因，原本剧痛的腹部竟缓了过来，没那么难受了。
  掌心感受着那处的温度，或许是错觉，他觉得自己仿佛感觉到了孩子的心跳。
  分明是很难保住的孩子，却在他摔了一跤之后还活着，这兴许就是天意。裴纪也想，他留不住哥哥，留不住父母，也留不住自己的爱人，但或许可以留住自己的孩子。
  这样以后，他也是有家人的人了。
  家人。
  想到这个词，裴纪也竟然笑了出来。
  “这么高兴？但我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你想保住这个孩子可不容易，自己是要吃很多苦的。”
  “没关系的，医生。”裴纪也还跟医生笑了一下。
  医生摇了摇头，不再多言，给他开了些检查就离开了。不多时，就有护士过来给他抽血。
  为了留住这个孩子，裴纪也像是恢复了心气，之后的几天，他按部就班地检查、吃药，再加上本就年轻，很快恢复过来，得以安排出院。
  出院那天，消失了好几日的赵延终于出现。
  裴纪也住院的东西大多是他张罗的，这回也是他帮着收。裴纪也换好衣服，就在门口等他。
  “对了，我那张检查报告呢？”
  “哪张？”
  “呃……”裴纪也不确定赵延有没有看到报告内容，不敢细说，只道，“就是前两天做的那几份。”
  “都在这边啊。”赵延拿了个袋子给他，“你要自己留着？我本想拿回公司用保密级的碎纸机销毁的。”
  裴纪也的住处进过私生，为此搬过几次家，但收效甚微。他家放保密的东西并不保险，所以很多东西如果不再需要留档，之前都是拿回公司集中销毁的。
  这时候说要留也很奇怪，裴纪也胡乱翻了几下，似乎没看到那张妊娠报告，不敢再多翻，将袋子递回去。
  “那倒不是，只是突然想看看血糖数值。”他胡乱找了个理由，“你拿回公司就销毁？不给别人看吧？”
  “废话，这怎么给人看。”赵延笑了，“你要问什么啊？”
  “没，我只是不想让粉丝知道我住院住了这么久。”
  “那我肯定得帮你瞒着。”赵延拍拍他，“行了行了，放心好了，我回去就销毁，绝不假他人手——我自己都不看，行吧？反正你不是也要回公司练舞，不放心的话跟我一起回？”
  “医生让我再休息一天。”裴纪也摇了摇头，“我明天开始恢复训练吧。”
  “也行。”
  “还有，阿延。”裴纪也想了想说，“演唱会结束之后我想休息一阵，除了轻量的广告拍摄外暂时不接其他工作了，你帮我跟公司申请一下？”
  赵延一向是反对裴纪也躺平的，两人果然没再聊检查报告的事，为了这事吵了起来，最后协商，赵延会试着帮裴纪也申请休息一个月。
  怀孕的头三个月最重要，若不是合同、场地、团队都已经安排好了，裴纪也连巡演都想推掉。但现在这个情况，但凡他不想把自己怀孕的事闹大，就得硬着头皮把演唱会办下去。
  也只能自己小心一些了。
  ……大概。
  第7章
  有很多天，裴纪也都没有见到霍骁。
  他努力适应着这副容易疲劳的、略显沉重的身体，日复一日地开会、练习，直到演唱会开始。
  这次巡演在全国七个城市共开十七场，时间长达一个多月，还请了一些圈中好友来当嘉宾，每场都有不同的任选，舞台呈现和话题度都很足，让裴纪也实实在在地又火了一把。 第14章   当初出道虽然有很多不得已，但真正被霍骁安排签约到现在的经纪公司、参加选秀之后，还是经历了很多事的。
  粉丝们用最诚挚的心包容着他、支持着他，裴纪也因此开朗了许多，他是真心感谢这些热情的粉丝们的。他出道六年多，跟公司的合约快到期了，这场巡演之后，很难说下一次演出是在什么时候。
  他表演得很认真，最后一场演出回到上京举办，裴纪也突然情绪崩溃，在舞台上落泪。
  有过追星经验的粉丝们多少都明白七年是个坎，有些话尽在不言中，见他哭泣，粉丝们一边哭一边高声喊着他的名字让他别哭。
  气氛正好。
  然后就在这时，本场的嘉宾毫无征兆地从后台走了上来。
  ——是靳路云，他的前队友。
  裴纪也的粉丝里不乏从成团时期就一路追过来的老粉，靳路云在这个时间点不仅仅代表一个嘉宾，更是一群人一个团一场青春见证，他表演结束之后去而复返这段简直要让粉丝们当场晕厥。
  台上和台下，明星和粉丝哭作一团，也将当晚的气氛推到了高/潮。
  ·
  聚光灯终于暗了下去，连安可时间都结束了。
  靳路云本来在舞台边和粉丝们挥手，这时朝舞台中间走了过来。四周是工作人员在收拾东西，裴纪也站了一会儿，忽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咚”的一声。
  “诶——”靳路云快跑两步上前扶他，“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没事……”裴纪也闭着眼睛歇了会儿，从下而上升起一阵燥热，很快就有一层新的汗水覆盖了旧的，从额角淌下。
  灯光黑，倒是也看不清楚。靳路云半抱着他，感觉手脚都没地方放，笑了声：“是累了吧？我之前开巡演的时候也是，最后一场结束的时候感觉撑着自己的那口气散了，被经纪人拖去医院挂了两天葡萄糖——诶对了，你经纪人呢？”
  “估计在后台。”裴纪也虚弱地答了一句，“没事，我就是有点没力气，在这里歇一下就好了。”
  “那不行，万一是低血糖，还是得尽早补点糖分。我扶你下去吧。”
  “不用。”
  裴纪也不喜欢麻烦别人，更何况是靳路云这种半熟不熟的主。但靳路云压根没理他，见扶他不肯起来，干脆拦腰一抱，当着一堆工作人员的面，把人公主抱了起来。
  裴纪也整个人都懵了，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拿手推他：“你别——”
  靳路云笑出一口白牙：“小事，我最近健身呢，你这点分量——”他还作势掂了掂，“你也太轻了吧。”
  他就这么一路把人公主抱到了休息室。
  裴纪也尴尬得脸都红了，头皮还有点发麻，但同时，内心莫名有种隐秘的快意。他身边还是有那么几个霍骁安排过来的人的，霍骁未必有监视他的意思，但这样的事，霍骁一定会知道。
  到时候，他会在意一点吗？
  裴纪也猜不到，但这种快意像是某种碳酸饮料，密密麻麻的气泡在皮肤表面跳舞，叫人上瘾。
  “……但下次还是别这样了。”
  “嗯？还有下次？”靳路云笑了声，眼睛里像淬着光的，“那我先提前恭喜你能开个唱，我自从换了公司以后，都很难办这种公演了。”说到这里，他转头问旁边的工作人员，“你们赵延赵哥呢？”
  “延哥在前面核对东西，说裴哥下来了就让我先把他送回去。”答话的是宋连云，他刚刚去拿水回来，这时把一瓶常温的矿泉水放到了裴纪也手里，另外还递给了靳路云一瓶。
  “啊？”靳路云一摊手，“那我想请你们裴哥吃饭是不是还要跟你们延哥打个申请？”
  小宋懵了：“啊？”
  裴纪也也懵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说道：“该我请你吃饭的，感谢你能来我的演唱会当嘉宾，你请我算怎么回事？”
  “那你现在请么？”靳路云一扭头。
  “你后面没行程？”裴纪也点头，“行啊，想吃什么，我请。”
  “我没想好，想自己开车出去转转，找一找店。你累不累？累的话我开车。”
  “好。”裴纪也点头同意，跟宋连云说，“小宋，你跟赵延说一声，我带你靳哥去吃饭，吃完我就自己回去了。”
  小宋还是有点担心他，最近狗仔盯得很紧，但靳路云在，有些话也不方便直说，他只能眼巴巴地问了句：“不要紧吗？”
  裴纪也笑笑：“没事。”
  他说完去换了衣服，找化妆师要了卸妆的东西，就跟靳路云一块儿离开了。靳路云的专用车就停在最方便的位置，他给自己的经纪人打电话说了一声，然后把人拉上了车。
  “还渴吗？”他从后座翻出一瓶水，给裴纪也递过去，“我这儿还有。”
  “谢谢。”裴纪也接过，放在了腿上，一时没喝。
  车辆驶出地下停车场，进入城市。
  演唱会一般在城内地段最好的体育馆举办，附近吃饭的地方不会少，可他俩两个明星，私密性太差的地方自是不能去，靳路云又实在想不好吃什么，就在上京城里打起了圈。
  上京是全国最繁华的地方。
  望着窗外明明灭灭的喧嚣灯火，裴纪也喝着矿泉水，不知不觉歪在副驾上睡着了。
  车驶入某条小巷，靳路云踩下刹车。 第15章   他等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头，幽幽地看了裴纪也一眼。巷中昏暗，那人瓷白色的皮肤是这漆黑环境中唯一的亮色，靳路云冷静地从他手中缓缓抽出那空了大半的矿泉水瓶，随后重新启动车辆，将车开向了另一个方向。
  黑色的suv上了高速，一路向城郊疾驰。
  直到来到某座庄园，车才停下。靳路云将车停稳，熄火，随后绕到副驾驶，将人抱了出来。
  昏迷不醒的裴纪也此时再顺从不过，一被他抱起，头就自动歪在了他的胸口。
  两人好似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神座上绝美的神明退下圣洁，倒在了殿下骑兵的怀中。一时间，隔着薄薄的衣衫，靳路云能轻易感觉到裴纪也带着温度的呼吸，那是往常的他碰触不到的东西。
  裴纪也轻，纤瘦，体重不像个他这个身高的男性该有的。靳路云打开门，一步步地向里走。
  他走得很稳，他觉不容许自己在此时出错。从大门入内后穿过会客厅，左转有楼梯上到二楼，他将人放到了走廊尽头的那间卧室里，这是整座别墅里采光最糟糕的卧室，最能用来隐藏他的心思。
  厚重的被褥中间，被放下一尊完美无瑕的人像。这里只有一点点的月光，靳路云在床边蹲下，静静地看了几秒钟，尤不满足，又坐到床边。
  这下，他离裴纪也只有一步之遥了，再近不过。他不会拒绝这样的诱惑，缓缓地、缓缓地低下了头。
  他用胳膊一左一右撑在床上，将人圈在怀中，像猎食的虎豹一般，轻轻嗅着猎物身上的气味。
  “好香……”他低声呢喃，“好香啊纪也……”
  “只可惜，沾上了一点别人的味道。”
  “不过没关系……你总会是我的……”
  故事中总说，神明落入凡尘，是以己身度化终生，既然如此，裴纪也，一定也会愿意度化他这么虔诚的信徒才对吧？
  黑暗中，靳路云扯开一个无声地笑，低头叼住了裴纪也的喉咙。
  他舔/舐着他的脖颈，感受大动脉在舌尖底下“砰砰”的跳动。那是生命，是活着的证据，是他的神明将被他亵渎、在他手中绽放的佐证。早在他们还是队友的时候，靳路云就短暂地看过那具漂亮的身体。很难想象，一个骨架并不小的成年男性能纤瘦得如此之好，既不皮包骨，也没有夸张的肌肉，那具身体漂亮，且毫无攻击性，能被他轻而易举地圈在领地里。
  但是，更衣室里能看到的风景不够充分、完全，他并不满足于此。他想要看到、得到、尝到完整的裴纪也，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耐性。
  今天显然不算个很好的时机，只是他给自己创造了一个浅尝饭前甜点的机会。靳路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天才，要不然他怎么能在此时此刻嗅到如此曼妙的香气？
  “别急……”他从颈间舔到了脸颊，又咬上了那小巧玲珑的耳垂，也不知是在和昏迷的裴纪也说，还是在和自己说，“别急啊……”
  这一切，睡梦中的裴纪也无知无觉。
  ·
  睁眼的时候，裴纪也还有些懵。
  他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采光不佳，但能看出外面是白天。
  天亮了？
  他睡了多久？
  一动，才发现身上还穿着昨天从体育馆出来时穿的便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的，衣衫有些凌乱，因为没洗澡，身上还带着那种出过汗的黏腻感。
  他甚至觉得自己散发着难忍的汗味。
  但这是哪里？
  刚想到这里，门从外面被人打开了。裴纪也惊了一下，但很快看清来人是靳路云，于是放松下来。
  “你醒啦？”靳路云仍是那副乐呵呵的笑，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今天穿着一身宝蓝色配白色的运动装束，整个人看上去分外阳光，“起来吃午饭吧，我从外面买了粥。”
  “这是哪里？”裴纪也慢慢从床上下来。
  “我家……我其中一个家。”靳路云说，“昨天发现你睡着了，我就把你带回来了。我最近都在这边住，不过客房只有这一个房间收拾过，只好让你将就一下了。”
  “没事……说好请你吃饭的，我自己先睡着是我不好。对了，我睡了多久？”
  “现在是下午两点，也不算很久吧？”
  “已经很久了。”裴纪也挺不好意思的，“你这边有一次性的洗漱用品吗？我想洗个澡。”
  “有，我给你拿。”
  找东西的工夫，靳路云大致给他介绍了一下自己家的构造。裴纪也跟着霍骁也见过不少上京的楼盘，这套别墅的建筑设计十分程式化。
  程式化意味着审美疲劳、老套，但也意味着来到这里的客人很难形成陌生感。裴纪也谢过他的牙刷毛巾，就准备进浴室洗澡。
  但在那之前，靳路云先拦了他一下。
  “对了，早上我的家庭医生过来，我顺便让他给你检查了一下。这段时间开演唱会很辛苦吧？医生说你体虚，所以才会睡这么久，你之后最好自己注意下身体。”
  听到“医生”二字，裴纪也瞳孔一缩，下意识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尴尬地微笑：“我、我知道了，我会找营养师调理一下的……多谢你。”
  “嗯。”靳路云笑得一脸正气。
  裴纪也几乎是落荒而逃，钻进了浴室里。
  门一关，靳路云那张能拿去当教科书的笑脸迅速垮了下来。他紧盯着洗手间的门看了一会儿，从兜里摸出手机。 第16章   屏幕上，被放大的报告停留在“妊娠”二字上，明晃晃地提醒着他神明身上的污点。
  “无妨。”他低声自语，将那张糟心的报告关掉，切换到了浴室内的针孔摄像机视角。
  即便被人弄脏了，神明也还是神明，看起来总是这么的赏心悦目。
  污点？抹除就好了。
  第8章
  无知无觉的裴纪也洗完了澡，换了件靳路云给他拿的t恤。
  这个样子，他肯定是没办法回家的，从浴室出来后，裴纪也给宋连云打了电话，让他送套衣服过来，随后就到餐厅和靳路云一起吃饭。
  桌上的粥炖得软糯，但很素。裴纪也愣了愣，正要说什么，靳路云却已先一步开了口：“医生说你要吃得清淡些，我就带了点粥回来。”
  “你特地出去买的？”
  靳路云“嗯”了一声，又道：“这地方偏，不开车出去没什么东西吃，你别误会。”
  “当初怎么选这么偏僻的房子？”
  “躲老头子呗！家里父母烦。”
  在团的时候依稀听说过，靳路云家境不错。裴纪也小时候也算是个豪门少爷，但不认识靳路云，只当他家是差了一点，或者发展重心不在上京，总之没有深究。
  这样的家庭，父母管得严或是完全不管都是常见的情况，裴纪也听在耳朵里，没太在意。
  他喝了一小碗粥，感觉胃没那么空了，就把碗放下了：“昨天说要请你吃饭，都没成行，要不一会儿出去吃？”
  “你没其他行程了？”
  “我跟赵延说了，打算休息一个月。”裴纪也笑了下，“今天应该算我休假，你想吃什么？”
  “休假？你跟你公司的合约快到期了吧？这个月有几个节目在筹拍，你都不去试一下，保持下曝光度？”靳路云一脸意外的样子，“《天涯海角》那个节目没给你发邀约么？”
  《天涯海角》是一档双人旅行节目，节目组一般会邀请感情很好的朋友或是娱乐圈中公开恋爱的情侣、夫妻携手出演，所以也被观众们戏称为“旅行恋综”。
  有美景美食，还有各式养眼的cp能嗑的节目谁不喜欢，从开播以来，《天涯海角》的收视率和点击率就一直保持在高位，算是一块圈内人尽皆知的好饼。
  裴纪也愣了愣：“好像没看见他家的邀请……不过我也跟赵延说了，这段时间不接综艺。”
  “为什么？”
  靳路云一直追问，裴纪也不好什么都不说，犹豫道：“年纪慢慢上来了，在考虑转型……我本来就不是很有天赋的歌手，如果要转型演员的话，戏还没演一部，先上一堆综艺，对形象不好吧？”
  靳路云走的是“偶像剧+综艺”的流量路子，裴纪也不打算这样，也不认为自己的话能得到对方认可。果然，靳路云“唔”了一声，不置可否：“我还以为你是不想跟我一起上《天涯海角》呢。”
  “……啊？”裴纪也一愣，“原来你是在邀请我？”
  “是啊，不然呢？本来这个节目就允许朋友一起上的，正好咱俩的cp最近热度挺高，这不得蹭一波？”靳路云说，“还是说你其实已经有对象了，所以才要拒绝我？”
  裴纪也动作一顿。
  当初跟了霍骁之后，他做了差不多一年的地下情人，后来满了年龄，才跟霍骁领了证。这事他没和任何人说过，还是后来跟赵延有工作资源上沟通不好的地方，征求了霍骁的同意才告知的。
  是以，多年靳路云至今仍然以为他单身。
  他是个出道多年0绯闻的传奇艺人……这样的人在同行眼里大概挺奇怪的。
  “我……没有对象。”裴纪也摇了摇头，试着笑了一下，“真的就是我刚才说的原因……占一半，还有一半是因为出道到现在没怎么休息过，最近巡演开下来有点累，想歇一歇了——唔，你是不是没想好吃什么啊？那要不我来选？”
  他强行把话题岔开，打开手机搜索附近能吃饭的地方。果然如靳路云所说，这里偏僻，最近的店也在三公里外。
  他挑选了几家六公里内吃饭的地方，从微信发给靳路云，让对方挑选。当然，也因为切到微信，他不由得看见了那个置顶的对话框。
  ——霍骁。
  从那天出院到现在，满打满算两个多月了，裴纪也还没见过他，倒是收过他一条“记得去手术”的信息。裴纪也心里针扎似的疼，便没有回复，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
  可再怎么不想，他的妊娠反应还是一天天严重起来。为了照顾好孩子，他重新用上了孕素和稳固剂，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精神不佳，早已是强弩之末。
  他想要一点点的爱，好想要。
  手指在对话框上悬停半秒，最终，他还是点了进去，无视上方那条残忍的消息，在对话框里逐字逐句地输入：
  【你有空跟我一起上《天涯海角》吗？】
  他没看到这个节目的邀约，但不代表没有。赵延这几年经常把一些裴纪也不要的饼拿去给新团铺路，时间一长，有时候甚至自作主张。
  想把资源要回来不难，裴纪也只是懒得计较，但如果霍骁能同意……
  “我选好了，就这家吧。”靳路云把挑好的店又转发回来，唤他，“纪也？发什么呆呢，桑拿鸡你应该能吃吧？”
  “……啊，好，没事，我不挑。”裴纪也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我最近胃口不好，其实吃什么都吃不多。” 第17章   “那不行啊，饭还是要吃的，不然你怎么养身体。”靳路云说着就朝门口走，“咱们现在就走？”
  “等等吧，我要等小宋给我送衣服过来。”
  靳路云动作一顿。
  他回头看了裴纪也一眼，有一瞬间面无表情。裴纪也骤然发现，虽说靳路云五官长得端正正气，笑起来很显阳光，但不笑的时候，那张脸的线条竟然是冷硬的，显得冰冷、不近人情。
  这种冰冷感甚至比成天冷着一张脸的霍骁还冷，好在，他很快就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又像是平时那个乐呵呵带着些许跳脱的他了，“我的衣服不能穿？”
  “你这件t恤不便宜，我总不能穿回去吧？”裴纪也笑道，“再说这也不是我的码。”
  “这有啥，送你好了。”
  “大少爷，我有自己的衣服。”裴纪也说，“正好让小宋把我的车开过来，一会儿吃完饭我就直接回去了。”
  靳路云“唔”了一声，像是不满意。
  宋连云之前就出发了，到得很快。裴纪也重新换了身衣服才下楼，跟靳路云一起上车。
  手机一直没响，裴纪也听靳路云和宋连云天南海北地乱侃，时不时插一句话，注意力却一直分散在手机上。也因此，他没能注意到，中途靳路云悄悄瞥了他一眼。
  那目光幽幽的，像一条在暗处伺机而动的蛇。
  滋滋——
  宋连云把车开到了店里，绕着找了三圈停车位。他提前预约过，需要三人从侧门进店，直接进包厢。他把车停稳，却发现裴纪也拿着手机，仿佛看到了什么糟糕的消息，脸色有些苍白。
  “裴哥？”
  “……啊？啊。”裴纪也回过神，笑了下，“没事，刚看了两眼小说，走神了。”
  靳路云难得没有笑，声调拖得长长的：“什么书这么好看，给我推一下？”
  裴纪也心思还在消息上，没注意他的异样，随口报了个最近在看的书名过去，从右边下了车。
  霍骁一连发了三条消息过来。
  第一条是，“我在开会”。
  第二条是，“需要我提醒你，我们的协议上写明了这场婚姻需要保密吗？”
  最后一条，是一条转账信息，裴纪也点开一看，十万元整，附言：记得手术。
  他差点在车里就落下泪来。
  总是如此，他只需要一些钱就能打发。诚然，裴纪也的确缺钱，每个月都有上百万的治疗和养护费用要从他账户里走，不然也不至于出道多年才勉强存下一笔堪堪够开个人工作室的资金；但，裴纪也想，就算如此，他也是有尊严的啊？
  是因为选择了最下贱的方式去开始这段关系，以至于这么多年的陪伴都可以归零，他在霍骁面前，永远也抬不起头吗？
  裴纪也捏着手机，步履匆匆，努力调整着脸上的表情，不想被人看出来。所幸，他虽然爱哭，装模作样的本事却也不小，走进包厢时，整个人已经看不出异样。
  他点了菜，笑着和靳路云闲谈，趁间隙，低头在手机上敲了几下。
  他收下了那笔钱，回复：
  【已经做了，不用反复提醒我。】
  【那就当是营养费。】
  霍骁只回了这一句，之后再没有发来新消息。裴纪也不再去看，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认认真真地吃起了这顿饭。
  靳路云却是突然忙了起来，一直在看手机，过了会儿问：“我才想起来，前几个月好像在朋友圈见过你那个经纪人吐槽总也没有合适的剧本，当时我还奇怪他手底下谁要拍戏，不会是在给你选吧？”
  “啊……嗯，”裴纪也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是吧，他总嫌我要求高，但我其实只是想要故事性好一点的本子。”
  “我不懂这个，我拍戏只看投资和导演，还看话题度足不足能不能让我红。”靳路云笑了笑，“都是赚钱，赚快钱不好吗？多省力气。”
  裴纪也不答，在这方面，他和靳路云一向不是一个路子。
  他是个连发歌都对质量很上心的人，在这个快餐时代显得格格不入。
  “我虽然不懂，但我这边晚上有个酒局。”靳路云报了几家影视方面的投资商和导演的名字，“……这些人都在，算是个影视圈子的局，我看你要不然把经纪人喊过来，晚上跟我一块儿去？大导都喜欢自己选角，手上有好本子你一个圈外人不一定接触得到，去混个脸熟，说不定以后能有机会呢？反正你在休假，应该有时间的吧？”
  “有是有。”裴纪也没想到会天降这种馅饼，有些惊喜，“可以吗？……方便带人？”
  “有啥方便不方便的，都那种局了，大家都会带人的。”靳路云说，“我那是公司没有需要我提携的师弟妹，从来没带过人，既然朋友需要，那当然得帮一把了。”
  裴纪也自是欣然受邀，他叫了赵延过来，吃完饭，四人一同驱车前往酒局所在的会所。
  正如靳路云所说，这个局很大、人很多，拉投资的、见导演的……各路怀揣着梦想——或是各种心思的人聚集在这里，因为裴纪也刚刚结束巡演，话题度高，还有不少人过来主动跟他寒暄。
  靳路云十分光棍，带着裴纪也见了几个相熟的导演、制片之后就开始到处找东西吃，被找上门来的自家经纪人恨铁不成钢地数落。裴纪也谁都不认识，没离开他太远，也拿了点食物在角落坐下。 第18章   然而没过多久，他的身边坐下了一个熟人。
  ——是那位一直在给他抛“橄榄枝”的孙总。
  第9章
  酒局之上，人人都要戴三分面具，尽管裴纪也心里已经紧张了起来，表面上，他仍是客客气气地和孙总打了招呼。
  孙总是个“二道贩子”，简单点说，就是广告商和艺人中间的渠道商，手握资源无数。或许是因为这个，他在圈子内极受追捧，多的是想尽办法往上贴的人，时间一长，孙总身上便多了几分“土霸主”的蛮狠劲——说一不二，有时毫不讲道理，对裴纪也，他志在必得。
  不过，裴纪也生得美，这是连黑粉都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的事实。在他身上，孙总多了几分耐性，但这事拖到现在也有小半年了，显然，孙总已经按捺不住。
  他带着两杯酒过来，硬生生往裴纪也手里塞了一杯，要敬。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裴纪也不喝就是不识相，便只好相陪。
  一番觥筹交错后，裴纪也不免上了头。
  “抱歉孙总，我想去个洗手间。”
  “诶，才喝多少，去什么厕所，是不是想赖酒？不行，你把这里的都喝掉我再放你走。”
  ……
  多少有些缠人。
  裴纪也头晕脑胀，用已经不甚灵光的大脑思索着该如何脱身，就在这时，周围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
  原来，有位大导近日获得了国外的影视奖项提名，实现了多年来“0”的突破，算是离梦想更近了一步。今晚的酒会，名义上就是给他庆祝。这会儿，发起人请来了舞团暖场，场地中央成了一个临时的“舞台”。
  年轻的男男女女在舞池里扭作一团，裴纪也被人群踉跄着挤到了旁边。他刚刚站稳，就感觉到一只热热的大掌从后腰处抚了上来。
  ！
  裴纪也悚然一惊，猝然回头，只见到极近处，姓孙的那张年过半百的老脸带着醉意笑成了一朵花，正要往他身上凑。
  “孙总！”
  他急急后退，慌忙间撞进了别人的怀里。裴纪也正要确认是谁，就见到靳路云从他身边跃了出去，挥起拳头就要往孙总脸上招呼。
  “别——”
  裴纪也被他吓了一跳，赶忙拉住他，靳路云的胳膊却已甩到了人家身上。他们本就身处人群中。醉心歌舞的人们一时不察，摔倒的摔倒，尖叫的尖叫，顿时，场地这半边的角落乱成了一锅粥。
  孙总本就年纪不小，又喝得半醉，在混乱中被人群冲开。裴纪也趁机拉着靳路云退了出来：“你别冲动啊！”
  “他要占你便宜！”靳路云横眉竖眼，一脸怒容。
  这样的靳路云让裴纪也感到些许陌生，但对方毕竟是为自己出头，他心里只有感谢的：“犯不着和孙总作对，他手上资源一堆，得罪了他，以后你怎么混？他想潜规则我这事儿，得有好几个月了，是我一直没接他话，估计他等不及了才趁今天下手。”
  靳路云撇嘴：“嘁，他算个什么东西。”
  “就算你不在乎，也不用为了我得罪人。”咱们反正非亲非故——后面这话裴纪也没说，有点打人脸，只安抚他道，“这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总之先谢谢你。”
  他谢绝了靳路云要送他的话，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等方才走开社交的赵延出来，随后一同离开。
  “你实话告诉我，赵延，”回去的车上，裴纪也难得严肃，“今天这事你知不知道？”
  “真不知道，我哪能想到孙总这么猴急？既然这样，下次有他在的场子我会安排你避开的。”赵延开着车，朝后视镜瞥了几眼，“诶，你手机在响。”
  裴纪也开的震动，难为赵延耳朵那么灵。他总觉得赵延是在逃避话题，奈何没找到证据，只好暂且搁置。他翻找了好一阵，才想起手机被他放在了哪个兜，摸出来的时候电话刚断，但下一个马上又打了进来。
  【未接来电：14】
  【来电人：hx】
  ……霍骁？
  他连忙将电话接了起来：“霍骁！”
  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欣喜，以及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电话那头却停顿了片刻，过了两秒，霍骁才压着声音开口：“你在哪里？”
  语气如冰，是生气的征兆，裴纪也满腔的欣喜被泼了盆冷水，冻得他浑身发抖，却是越发委屈了：“刚从会所出来……这边有个影视圈的酒局，我刚才——”
  “你昨晚没回家。”霍骁打断了他。
  裴纪也噎了一下，说不出话。
  “工作结束没回家，你去哪儿了？”
  裴纪也沉默了几秒，他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却有一种钝痛在心底蔓延，一下一下，砸得他呼吸困难。
  “你开了一天的会。”好半天，他才提起力气，慢慢说，“开了一天的会，你本可以继续工作，也可以选择回家休息，却非要来挑我的刺……霍骁，什么都不能让你打电话给我，我没回家却可以，是吗？”
  霍骁语气不虞：“记好自己的本分，纪也。”
  “我以为我已经很守本——”裴纪也话音一顿，整个人颓丧下去，“对，你说得对，我最近是有一点痴心妄想了……啊，你问昨天……昨天我演唱会结束，本来想请靳路云吃顿饭，他来当我演唱会嘉宾，我一直都没好好谢谢人家……但是回去的路上我不小心睡着了，他借了我一个房间——你放心，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19章   “又是靳路云？”霍骁冷笑一声，“裴纪也，你不觉得你最近跟他往来的频率有点高吗？”
  霍骁忙碌了一整天，忙得头疼，好不容易歇下来，想到下午裴纪也发来的请求，难得兴起，关心了一下他有没有回家。
  两人不见面的时候，裴纪也一般住他自己那里，不过霍骁担心他的安全，一直保有门禁的监控权限。
  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这人昨天根本没有回家。
  正巧这时手机微博发来了推送，高挂着裴纪也的名字，他就点了进去。霍骁不常用这个软件，但因为夫人是明星，所以还是让助理给自己弄了一个小号，偶尔用来浏览新闻。
  微博上信息繁杂，特别喜欢根据用户关注的明星推送一些花边消息，这回给霍骁推的就是裴、靳二人的cp粉根据演唱会流传出来的边角料做的嗑糖cut，霍骁猝不及防，被迫看了半分钟自家老婆和别人的“秀恩爱”片段。
  霍骁额角青筋直跳，只觉得头更痛了，便打了电话过来。
  接连十四个，一直到第十五个才被接起，他哪还能有好脸色，只说，“去松山等我。”
  又是松山别庄。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裴纪也没把孩子打掉，怕霍骁动作太大，只能找借口推脱。他已经不想再去争辩每每出点什么事霍骁就让他去松山“受罚”了，但他希望孩子能平安。
  可霍骁是不会听的，他态度强硬，到最后，裴纪也只好应下来。
  他放下电话，整个人已经没了先前的严肃，缩在座椅中，像条丧家之犬。
  赵延隔着后视镜看了他好几次。
  到最后，他只是轻声开口：“去松山别庄吧。”
  赵延把他放到松山别庄就欲言又止地走了，每次霍骁都要折腾很久，至少今晚，裴纪也不需要他接送。
  别人的劝阻、警告，裴纪也当然看得见，他在深夜的风里站了一会儿，上京分明入了夏，不知为何，松山的夜风却吹得人好冷，最终，他还是转身走进了屋子里。
  不曾留恋屋外的风景，自然也就没有回头。
  ……
  说来也怪，分明是霍骁让裴纪也过来的，他本人却很久都没有回来。裴纪也两天没回家，又被那个恶心的老头摸了腰，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便上楼彻彻底底地洗了个澡。
  洗完，他换了身宽松舒适的睡衣，拿了本书到一楼客厅里，点了盏小小的香薰蜡烛。
  沙发旁装着专用的阅读灯，偶尔霍骁不在的时候，他很喜欢在这里看书。这是他唯一清静、自在的时光，没有一个歇斯底里的母亲会来抢夺他的乐趣，也没有其他人打搅，可以慢慢地读一些他爱看的悲惨小说——最近，他在看《悲惨世界》，尽管这是中学生读物，但他中学时是没有机会看的。
  气氛祥和，屋中温暖，紧绷了好久的裴纪也就这样渐渐睡着了。
  良久，摇曳的烛光等到了大门的开启，空荡已久的松山别庄终于迎回了它的主人。
  安静的美人散发着浴液的清香，斜靠在沙发上沉睡，烛光暖黄，看起来颇为岁月静好。这大约是每个男人都不会拒绝的场景，霍骁天大的怒火、积日的疲惫，在进门看到这一幕时洗刷一空，他下意识地放轻手脚，松了松衣领。
  他该上楼洗澡了。
  深夜，就该是休憩放松的时间。
  ……
  不多时，去而复返的霍骁拥住了他的夫人、恋人、情人，或者是结婚证上的另一半。身份在他看来并不是很重要的问题，但他的确有权肆意地亲吻对方。裴纪也很快就被他闹醒。他的手劲很大，几乎要将裴纪也的手腕捏碎，这种疼痛很快让美人发出了让他满意的哀叫。
  然而猎物的求饶声并不能得到猎手的同情，只能得到更残酷的对待。裴纪也觉得自己就是失去了船舵的小舟，只能随波逐浪地漂浮。除了求饶，他没有别的选择。
  霍骁冷笑一声，一把掐住他下颚。
  “怎么，去跟小情人玩了两天，连我的都不想要了？”
  “我没有……”委屈和钝痛刺得裴纪也维持不住表情，他低低地啜泣起来，“他不是我情人……霍骁，求求你，放过我……”
  “呵，他要真是你情人，你又怎么会跟我承认？裴纪也，你最好记得你是别人的太——咳，是我的玩物。玩物就要有玩物的样子，别三心二意地偷吃，记好了，是谁赏你的现在的日子。我唯一授权你做的事情就是开价，其他的，你想都不要想。”霍骁按住他，居高临下，发着狠劲，“怎么了，手术不是做了？你再拒绝我，我可就要怀疑这事的真实性了。”
  “……”裴纪也咬住唇，痛苦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眼泪顺着长长的羽睫从眼角滑下，他放松了身体，转而改为迎接的姿态。霍骁是不讲道理的，他讲的不是裴纪也的道理，裴纪也只能顺从，并默默祈祷，希望他们的孩子足够坚强。
  他那躺在病床上的父母，他幼小的孩子，还有他无处安放的爱情……这一切都要仰仗霍骁的垂帘，他无法反抗。
  第10章
  霍骁看得到他显而易见的抗拒。
  说实话，自从两个人在一起，裴纪也从来没有如此抗拒过。脑海中浮现出那些cp粉制作的嗑糖片段，尽管知道是无稽之谈，仍然让霍骁生出几分烦躁。 第20章   不该如此。
  不能如此。
  他怎么会为了这个人心烦？笑话。
  可下意识地，他用了力，使了劲。攥紧裴纪也的手腕，那里就会留下青紫；收紧握住他脖颈的手，那里就会出现红痕。实打实的痕迹让人疯狂，让人感受到反馈，感受到存在，就好像裴纪也的世界里只有他，他是围着他转的一样。
  霍骁有些沉溺于这样的感觉，当然，他自己只是觉得，这只是对裴纪也三心二意的一些“小小惩罚”而已。
  直到夜深人静时。
  霍骁终于放过了看上去奄奄一息的裴纪也，将人送回了房间。
  两人虽说都不常来松山别庄，这里的内饰装潢却是温馨又颇具品位的。霍骁把人放进柔软的被褥里，自己躺到了床的另一边，就这么看着。
  他很少进裴纪也的房间，这回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再细想，竟想不起松山这个家里的软装都是谁主意了。
  他正要再想，冷不丁地电话响了起来。
  深更半夜，这声铃响显得格外突兀。在反应过来之前，霍骁已经眼疾手快地按掉了铃声，将电话接起。
  他显然不太高兴，下意识压低声音：“我以为现在是睡觉时间——你最好真的有急事。”
  “我吵醒你了？”
  如果裴纪也醒着，大约可以听出电话那头俨然是那位“瓷娃娃”的声音。“瓷娃娃”语气意外：“我的乖乖，你‘霍铁人’也会在凌晨四点前睡觉？”
  “没睡。”霍骁不耐烦和他客套，“有事就说。”
  “原来不是你睡了啊。”
  “瓷娃娃”长长地“哦”了一声，意味深长、意有所指，并且在霍骁恼羞成怒前打住了话头，换上了严肃正经的语气，“目标人物有线索了。”
  霍骁眼皮一掀，迅速从床上坐了起来：“说。”
  对方言简意赅、简明扼要地将自己掌握到的线索全都说了一遍，最后问：“那你美人在怀，还要过来不？”
  霍骁想了想，迅速下了床：“我过来。”
  “你不在，你不怕他有危险？”
  “怕，所以你来换我。”霍骁说，“阿关。”
  阿关：“……啊”
  他愣了愣，人有点懵：“我去，换你？……帮你看着你老婆？？？”
  霍骁“嗯”了一声：“我会让保镖过来。”
  “你也不怕他误会？上次你把我带去同学会我都够提心吊胆的了，我看他看了我好几眼呢。”
  “他不会误会。”霍骁笃定道，片刻又转圜，“——就算误会了也无所谓，反正，他是我的人。”
  “……”
  阿关被他噎了噎，片刻，无言以对地叹了口气，把电话挂了。
  霍骁不再逗留，他吩咐完保镖，到隔壁换了出行用的衣服，等保镖上门，便果断离开了松山别庄。
  ·
  裴纪也累极了，睡了一个囫囵觉，醒来才想起，自己忘记把孙总的事告诉霍骁。
  ……也许说了也没用？
  毕竟，霍骁不爱自己，也许懒得为自己出头。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注意到床的另一边有褶皱，很难得，霍骁似乎在他旁边躺过，但他伸手摸了摸——被褥是凉的，人已经走了很久。
  他就是个即用即丢的发泄用品，他明白。
  好像已经不会再更难过了。
  裴纪也坐在那里，发了会儿呆。不像靳路云的那间房，他的房间是松山别庄里采光最好的，就在霍骁的卧室隔壁，房间宽敞，内饰温馨，有时候犯懒，他可以在屋子里躺一天。
  但今天，他只想离开这里。
  他从床上起来，洗了澡，换了衣服，拉开房门——
  门外，两名高大的保镖一左一右，用宽阔的肩背结结实实地堵住了他的去路。
  “怎么了？”裴纪也愣住，这两名保镖他倒是认识，跟了霍骁好些年头了。
  “夫人。”保镖一齐向他行礼，却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先生说您这段时间没有工作，让您留在这里。”
  “……？”
  这话每个字都是中文，连起来裴纪也却不太能听懂。他难以置信道：“霍骁要把我关起来？？？”
  保镖不答，只行礼：“请您配合，夫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不，我要出去。”裴纪也觉得难堪，也绝不想被关在笼子里，执意要从两人中间过去。两名保镖为难地对视一眼，也只好出手按住了他。
  一边是膀大腰圆的壮汉两名，一边只是个长期需要控制饮食、身体还不算好的大明星，推搡的结果简直不用猜。裴纪也很快就被二人制住，重新送回了卧室。
  “抱歉了夫人，希望您不要再反抗了。先生说您到底是夫人，暂时不要将房门落锁，但您若是执意要逃走，我们只能按照先生的命令强行加铸铁锁了。”保镖在门外点头哈腰地道歉，“您有什么需要可以跟咱们兄弟说，我们都会尽量弄来的。”
  ——可他想要自由。
  裴纪也怔怔地看了两人一会儿，用一种平静到近乎诡异的声音说：“我饿了。”
  “您想吃什么？”保镖并未察觉他的异样。
  裴纪也：“什么都行，清淡一点。”
  “好的，一会儿就有人送上来。”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
  门关上后，裴纪也强撑的平静迅速垮了下去，他贴着墙，滑倒在地，颓然地缩成一团。 第21章   霍骁……不会明白。
  他被关在这具躯壳里太久，连一丝一缕的光都要抓住，否则他怎么会因为当初那一个惊鸿一瞥的笑颜，就爱上霍骁这么久？
  可偏偏，霍骁要将他关起来。
  裴纪也发了好久的呆，久到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他听到窗外的嘈杂，才勉强想起要爬起来看看。
  他的卧室在二楼，窗外是松山别庄花园里最美的景致。但此时，那些花丛和灌木边上多了许多保镖打扮的人。以前裴纪也不太明白，霍骁一个普通的商人为什么要养这么多的保镖，而今天，他甚至怀疑这些保镖养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关押他的。
  只是因为一天没回家而已。
  至于吗？
  有必要吗？
  他就真的，一丝一毫的自由都没有吗？
  ……
  笃笃笃。
  门响三声。
  大约是来送饭的人，裴纪也回过神，从窗边离开。他并不怀疑，这座宅子里他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更多保镖，霍骁铁了心不打算让他逃走——当然，说来可笑，刚刚裴纪也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除了霍骁身边，竟是无处可去。
  “我心安处，即是家”——若是霍骁身边也不能让他安心的话，那他就没有家了。
  既如此，走不走也都一样了。
  裴纪也毫无防备地打开了门，却没想到，送饭来的并不是保镖中的任何一位。
  那位“瓷娃娃”穿着丝质的系带衬衣，修身包臀的小皮裤，端着餐盘，笑盈盈地站在门外。
  裴纪也如遭雷击，面色煞白。好半晌，他才死抠着手心，强迫自己回神：“……是你？”
  对方点了点头：“我来给你送饭。放心，没有下毒。”
  又探头探脑地看了眼卧室内饰，问道，“能进去聊聊吗？”
  ……敌人都打上门了，还有什么行不行的。
  裴纪也轻闭了下眼，让开通路：“进来吧。”
  他声音很轻，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也没有趁机逃跑，当着保镖的面关上了房门。
  “瓷娃娃”将托盘放到了房间的茶几上。食物内容丰富，有甜、咸两种口味的粥，并七样点心，对方甚至还帮他摆了桌，“吃吧。”
  裴纪也在离他最远的位置上坐下来，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一桌，胃口全无。
  “我不太明白。”沉默片刻，裴纪也说，“我和霍骁说过，如果他要娶你，我可以让位。”
  现在这样，不放他走，又让这位跑来耀武扬威是什么意思？
  对方愣了愣，莞尔：“你误会啦，我是不会跟霍总结婚的，他早说过，他的夫人只有你，也只会有你，你放宽心好了。”
  裴纪也抬眼，安安静静地看他。
  “我叫关幼然，你可以叫我阿关。”关幼然说，“我和霍总的关系，我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不过你也不用吃醋……哦对，你家霍总说，你不会吃醋，但我觉得还是得跟你解释一下。至于其他的，比如说现在为什么要关着你，要关多久这些问题，我不能告诉你，回头你自己问他好了。”
  “他还会回来吗？”
  “会啊，当然会。”
  “那，”裴纪也朝他笑了笑，“霍骁知道，我很不喜欢被人关起来吗？”
  关幼然一怔。
  他发誓，那是个在他浅薄的美学生涯里见过的堪称最美的笑容，但它虽然是个笑，露出这个表情的人却看起来无比绝望。
  他是不了解裴纪也的，也并不打算了解霍骁的爱人是个怎样的人。
  但那一瞬间，他忽然有种多了解这个人一点的冲动。
  ……呸！
  想什么呢！
  关幼然着急慌忙地想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裴纪也却已收回了视线。他就是这么一问，并不打算从关幼然这里要到答案，说完，便低头安安静静吃起了饭。
  他小口小口地吃，吃得又安静又慢，但十分专注，一副不想被人打扰的样子。
  关幼然想到自己现在身份讨嫌，便也不再出声，等他吃完，起身收拾餐桌。
  “我这几天都在松山别庄，这个对讲机你拿着，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不方便跟保镖提的，可以直接告诉我。”
  裴纪也看着他，收下了那个对讲机。
  他很快了解到了关幼然的语气为何那么笃定。
  对方俨然成为了松山别庄的新主人，开始日日指挥起保镖和一些外来的人，对这座庄园进行改造。
  花园里竖起了临时搭建的花团拱门，怎么看都像是要办宴会的样子，裴纪也，他这个这座庄园真正的主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第11章
  很久以前，裴纪也把松山别庄当做他和霍骁的新婚爱巢，当设计师上门沟通的时候，他幻想着日后的甜蜜，用心地选择每一件陈设，在后来的许多年里，他也精心地维持着这座房子的美丽。
  尽管他并不常来。
  但这里，像是他的一场幻梦。
  这场幻梦里有他妄想得到的爱情，有他经历过的欢愉、痛苦，不过现在，他正眼睁睁地看着熟悉的花园被布置成别的模样。
  从布置来看，关幼然似乎准备举办一场规模盛大的宴会。
  每天清晨，裴纪也会坐在窗口，安静地看着下方花园内的施工情况，仅短短几天，他就迅速地消瘦下去。 第22章   关幼然每天定时来给他送饭，实在看不下去他那点可怜的食量，差点想跪下来求他：“你尽量多吃一点吧，这样我怎么跟霍总交代？”
  “你放心，他不会操心这个。”裴纪也态度平静，“我真的吃不下了。”
  关幼然百口莫辩，虽说霍骁的确不会天天问裴纪也的起居情况，可偶尔问一下，他没法交代，那也吃不消啊！
  他抓狂道：“可你只喝了一小碗粥！”
  裴纪也点头：“嗯，那也吃不下了。”
  “……”
  简直是油盐不进。关幼然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窗边小沙发上。
  裴纪也这几天能很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位神秘的“情敌”了。
  关幼然并不总穿着“裴泽”风格的小礼服，霍骁不在的时候，他在规矩之外会多一些不修边幅的随性，这大约才是他本身的样子。事实上，裴纪也有些羡慕这种野蛮生长的生命力，他似乎没有这样的力量。
  他看了关幼然一时片刻，然后主动说：“你今天好像有话想跟我说。”
  关幼然诧异抬头：“这你也能看出来？”
  “感觉。”裴纪也冲他笑了笑，“我好像还挺擅长察言观色的。”
  “厉害，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富家公子哥都不需要学习怎么看人眼色呢。”关幼然朝他竖了竖拇指，很快又纠结上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想请你换一个房间。”
  房间？
  “……为什么？”裴纪也一怔，终于，连这个“属于他”的房间，他都保不住了吗？
  他的表情有一点仓惶，关幼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想来想去没有头绪，便只好照实说。他指向窗口：“你这里直接就能看到花园，视野很好，但是同时也会将你暴露在花园里的人面前。”
  裴纪也听明白了：“你是希望我不要被人看见？”
  “对。”
  “是你希望，还是……”裴纪也问，“霍骁希望的？”
  这区别很大吗？
  “霍骁希望的你就会听吗？”关幼然好奇。
  裴纪也摇了摇头：“我不会怪你，但如果是他希望的，那我……”他抿了下唇，“从搬进松山别庄起，我就一直住在这个房间，到现在，差不多也有七年了。我不想换其他的地方，我只对这个房间熟悉一些，如果你们不希望我出现在人前的话，我可以离窗户远一点。”
  他抬头，“这是我的‘要求’，也是我为了这个‘要求’所能作出的妥协，希望……我请求，你能同意。”
  来这里的第一天，关幼然跟裴纪也说，有什么要求就提出，他会尽量满足。
  现在，裴纪也用这句话来做把柄。
  他足够聪明，也足够低姿态，眉眼间流露出来的受伤亦让关幼然内心不安。
  近些天总是如此，关幼然常常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就会惹到对面这位金尊玉贵的美人，他搞不懂霍骁的态度，更搞不懂美人的态度，每次进这个房间心里都有些打鼓。
  毕竟是霍骁的夫人，他本来就不好拒绝裴纪也，这样一来就更不好拒绝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那我回头和霍总……商量一下！商量一下再说！你别急！”
  “诶，”裴纪也起身追了两步，不知为何又停下了，“霍骁什么时候回来？”
  “……过几天吧！”
  过几天。
  裴纪也退回到窗前，看着下方。
  所以，宴会开始时，霍骁会回来，是吗？
  ……那。
  到那个时候，作为庄园主人出去待客的，会是他，还是——
  关幼然？
  裴纪也眼底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就非要这样打他脸，是吗？
  ·
  过了半日，关幼然去而复返，带着一队保镖，笨拙地开始给房间的窗户玻璃贴单向的隔热膜。
  裴纪也不被允许离开这间房，只在一旁看着他们施工。他喝着清茶，像闲聊那样问关幼然：“他们看起来都不太会贴，为什么不请专门的施工队？”
  他早就想问了，这几天里里外外的工作都是这些保镖在做。
  霍骁应该没穷到请不起施工人员才对。
  关幼然没有说得太细：“请外面的人不安全。”
  裴纪也：“？”
  他笑道：“听起来你们好像在进行什么地下行动一样。”
  关幼然动作一顿，很快自然地捋起袖子，状若无事地扯开话题：“你想多了——不过你们确实也太不会贴了，走开，看我的。”
  他娴熟地给保镖们展示了一遍贴膜技巧，最后从梯子上跳下来：“看会了吗？”
  裴纪也在一旁夸他：“你还真厉害。”
  “没有啦。”关幼然摆摆手，“我只是各种手艺都学过一点。”
  裴纪也一愣。
  什么人会需要学各种手艺呢？
  这话他没有问出口。关幼然没注意，很快又忙活去了，他带着人，将松山别庄从上到下所有的玻璃都贴上了这种隔热膜，虽说这样影响一部分采光，但至少加上窗帘的阻挡，底下的人应该就看不见二楼房间内有人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聚会开始在一个日丽风和的日子，裴纪也一醒来，就听到楼下有响动。
  以往会在他醒来以后才被送来的早餐，今天早早就被拜访在了茶几上。他下了床，走到窗口，成功在人群的中心看到了多日不见的霍骁。 第23章   一旁，关幼然穿着精致的礼服挽着霍骁的手，安静地陪同，时不时在来宾的打趣下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完全不像是这几日裴纪也所看到的那个带着点张扬和狡黠的人。
  他忽然觉得肚子疼。
  人工孕囊技术并不成熟，男子受孕时需要注意的事项比女子还多，更何况他的健康状况不算好，可是先前忙于巡演，回来后又被关到了这里，仔细算算，他已经三周没有去拜访医生了。
  他按着狂跳的心脏，缓缓退到沙发前坐下，好半天，才有力气捧起面前的那碗南瓜红薯粥。
  他吃得很慢，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时间，吃完，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黏着睡衣，不太舒服。
  他又花了更多的时间去洗了一个澡，浴室内热气氤氲，出来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被抽空了半条命。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但这一时片刻让他心慌，肚子倒是没那么疼了，他不知道孩子有没有事，但他不能出去，还不如不去想。他站起来，挪到书架边，抽出他最近常看的书，翻到书签那页，却怎么也没法往下看。
  到最后，他终于哭了出来。
  ·
  霍骁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为了巡演时做造型，裴纪也的头发蓄得有点长，此时垂下来，挡住了半张脸，但仍能看出来他在哭。
  霍骁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声音不自觉地沉下去：“这是怎么了？”
  裴纪也受了惊，迅速抹掉了眼泪，才抬头看过来。认清来人，他看起来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霍骁不答，冷厉的视线扫视过整个房间，最后回到他身上。
  “为什么哭？”
  裴纪也盯着他看了两眼，突然道：“你小情人欺负我，行不行？”
  “你说阿关？他不会欺负你。”霍骁皱了下眉，面露不耐，“说实话。”
  他甚至不问，就愿意相信关幼然。
  裴纪也被这种态度刺痛，他随手将手里的书递过去，露出封皮：“没什么，我就是看书看的。我眼泪多……你应该知道。”
  封皮上写着四个大字——《悲惨世界》。
  霍骁上次看这本书的时候大概是小学，所以他确实不太理解催泪的点在哪儿：“我为什么会知道？我看你在床上也不常哭。”
  裴纪也：“……”
  是啊，他们的交流也仅剩在床上的时候了。
  有时候，他会觉得他和霍骁之间，比这窗帘叠隔热膜的距离还远，还看不清。他是一本浅薄的书，仅仅几页，霍骁却只愿意纡尊降贵地打开封皮，再不往下细翻。
  他吸了口气，收起情绪，尽量平静地说：“你回来得正好。我倒是想问你，你在这里待客，为什么让他来替你接待？霍骁，你要是想赶我走，你说一声，我不会胡搅蛮缠的。”
  “你又在吃醋？”
  霍骁上回就说过他吃醋“恶心”，裴纪也自然不会承认。他压下满腔的酸涩，轻声说：“以往你拈花惹草，都会把那些人安置在其他地方，我一度以为，你会遵守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好叫你的后宫们别打起来；也是因为这个，我始终觉得，松山别庄是属于我的地方——是你安置我的地方。”
  他扭过头，看着霍骁，“但是现在，有另一个人登堂入室了。你究竟是……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12章
  “我那是——”
  话一出口，霍骁意识到不对。
  他凭什么要跟裴纪也解释？
  于是话头便这么断了，裴纪也左等右等，没等到一个说法，等到却是霍骁靠近，捏起他的下巴。
  他毫无征兆地吻他。裴纪也觉得屈辱，奋力将他推开，捂着唇说：“你疯了！”
  “我看你才是疯了！”霍骁把他按在沙发上，单膝跨上去，居高临下地质问，“我让人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安排了最好的安保，你无非在这里多待几天，就待出这么个结论？你再胡思乱想试试？”
  可他只有思绪是自由的。
  这个人，要他规矩，要他本分，要他老实被圈禁，现在，连他想什么都要管。
  裴纪也觉得自己的眼泪又要涌上来了，他看着霍骁，低声说：“你不是不想让客人发现我的存在吗？你说，我现在要是把窗玻璃砸了，会发生什么？”
  霍骁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我看你真是疯了！”
  “或许是吧。”裴纪也说，“我不想被你碰，霍骁……你要是不希望我挣扎到人尽皆知，最好放开我。”
  霍骁松开了他。可他是霍骁，他什么时候被人威胁过？
  他阴沉地盯着裴纪也看了半晌，忽然拍了下手：“来人。”
  很快有两个保镖从门外冲了进来：“霍总。”
  “把他手脚捆上，再把嘴堵住，我看他能挣扎出什么来。”霍骁说，“至少今天，不能出纰漏。”
  “是！”
  裴纪也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个保镖朝他走过来。“霍骁！”他大喊。
  “我提醒你，”霍骁指了指他，“你父母还要治病。”
  “……”裴纪也瞪圆了眼，死死地咬住唇，再说不出话。
  保镖本就比他力气大，何况裴纪也被一句话卸了翅膀，再不会动弹。
  他很快被捆在了沙发上，距离窗户一步之遥，可他再也过不去。两名保镖捆完他，没再出去，像两尊门神一样背靠着房门，就在屋内看着他。 第24章   可这是做什么？
  裴纪也又掉下了眼泪——分明，他还以为，这里算他半个家。
  ·
  一场热热闹闹的宴会就在裴纪也的沉寂中开完了。
  夜色也悄然降临。
  送走最后一名宾客，关幼然脸上羞怯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他像是突然脱下了一件外套，整个人变得随意又懒散，捏着肩膀说：“刚刚那几个人，有问题。”
  “嗯。”霍骁点点头，“我们的想法没错，顺着这条线接着查吧。”
  “我去跟。”
  关幼然迅速脱下了衣服——在他剪裁精致的小礼服底下，露出的竟然是方便行动的劲装——随后伸手往霍骁衣兜里一摸，摸出一串钥匙：“借你辆车开。”
  霍骁按住他，将钥匙拿回，递过去了另一把：“开这辆。”
  关幼然：“嗯？”
  “新买的，没人知道这辆是我的。”霍骁看他一眼，“能低调点。”
  “……哦。”
  他们的行动本就在暗处，低调些为好。
  但关幼然往车库走了两步，突然顿住，回头：“你说，咱们演了这么一场，你老婆不会记恨上我吧？”
  霍骁动作一顿：“……不会。”
  想到宴会中场时裴纪也的反应，他眉头皱起来，又说了一遍，“不会。”
  这一遍斩钉截铁，也不知是在说服关幼然还是在说服自己。关幼然想了想问：“那我之后还能来看望他吗？”
  霍骁颇为不耐：“你看他干什么？”
  “我喜欢他啊！”关幼然说，“哦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长得好看，性格又好，我挺想跟他做朋友的——你也知道，我没什么朋友嘛。”
  霍骁：“做你的事。”
  “……嘁，无趣。”
  关幼然撇了撇嘴，疾步跑向了花园。为了掩人耳目，霍骁新购置的车并没有停在车库里，而是在花园后方的一处植株茂密的区域，那里有一道暗门可以离开松山别庄——当然，那道门平日里都上着锁。
  松山别庄依山而建，暗门事实上已经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霍骁对那片做了许多改造，有能供车辆通过的秘密山道，直通山下一处热闹的路口，关幼然就打算从那里走。
  不多时，一辆外形大众的黑色小车，借着夜色的遮掩，驶入了山中。
  ……
  人走之后，霍骁思索片刻，转身返回二楼，去看望被他晾了一天的裴纪也。
  他亲手摘下口塞，却听到裴纪也说了这样一句话。
  “关幼然这个人不简单，你真的要留他在身边吗？”
  他说得平静，一双乌黑的眼定定地看着霍骁。
  很难从他的态度看出这句话究竟是在吃醋还是在担心，但比起这些，霍骁更不愿意让他知道那些肮脏的事情，表情下意识地沉下来，冷着声问：“你看到什么了？”
  “……你都知道？”裴纪也一怔，几秒后，他垂下了头，“没事，是我多嘴了。”
  “他没问题，你不用……不用操心，我不会把危险的人留在身边。”霍骁解释了一句，因为急，语气并不算太好。
  他心里一边想着“估计是刚刚穿过花园的时候被纪也看到了，回头得好好教训下阿关，下次做事要再小心一点”云云，便没有注意到裴纪也黯然的眼神。
  裴纪也想，原来对喜欢的人，他什么都能放纵。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哪怕是为了孩子，他也要振作起来。
  裴纪也强打精神，挤出一个微笑：“霍骁，我想跟你解释一下，我跟路……我跟靳路云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如果你觉得不高兴，我以后会再减少跟他的联系的。我被关在这里也有好些天了，想回去工作了，你看能不能……放我出去？”
  “今天不行，再等等。”霍骁在想事，随口答道，“你别忘了，过几天是什么日子。”
  过几天？
  裴纪也一愣。
  他当然，不会忘。
  再过几天，就是裴泽的忌日。
  ……也是他裴纪也的生日。
  裴纪也只觉得遍体生寒，他发了会儿呆，忽然低声说：“我知道了。到那天，我会去看他的。”
  霍骁回过神，听见这句，只轻轻“嗯”了一声：“我也会去。”
  ·
  裴纪也是绝不想在裴泽的忌日上见到霍骁的。
  他又被安静地关了几天，没有试图反抗。宴会当天他被捆了半日，手上的淤痕至今未消，实在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到了那一日，他起了个大早，打开了房门。
  保镖不在门口，似乎没有人阻拦他。
  霍骁这几日都在松山别庄，理应住在隔壁，裴纪也路过的时候却没听到什么声响。他只犹豫了半秒，便下了楼，没有去看他。
  松山的车库里停着不少车，他随便找了一辆发动，离开了庄园。一路上，没有遇到阻拦他的人。
  大约，霍骁确实是打算在今天把他放出去的。
  裴纪也本以为自己会很激动，但大概是日子特殊，实际上离开别庄时，他的心情并没有什么起伏。
  这条路他闭眼都认得，去裴泽坟墓的路。
  陵园一年四季都十分安静，今日也不是市民扫墓的大日子，他在山下随手买了束花，徒步上山。
  跟这位哥哥，裴纪也实在无话可说，这跟兄弟俩的感情无关。但他还是例行向哥哥汇报了一下父母的近况，再多的，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了。 第25章   连霍骁都不知道，这座墓碑实际上是空的，裴泽的遗体当初就没能找回来。
  “仔细看看，你这里还挺干净的，都不需要我来擦，是霍骁派人过来整理的吧？”裴纪也突然笑了声，“那我走了啊，哥。”
  他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准备返程。
  刚走出一条道，迎面撞见了上山的霍骁。
  每年的这一天，霍骁的脸都阴沉如冰，极容易动怒。裴纪也不想上去触霉头，虽然……其实他也不太记得霍骁笑起来什么样了。
  他不想再和霍骁说话，贴着山壁往下走，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擦肩而过时，却被霍骁叫住。
  “纪也。”
  裴纪也回头。
  “你对你哥哥，真的就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吗？”
  裴纪也：“……”
  沉默横亘在空气中。
  裴纪也暗自掐了自己一把，忍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尽量维持着平静的、极有尊严的姿态，轻声说：“霍骁，你知道吗？人的眼睛有时候是会骗人的。”
  霍骁皱了下眉，转过身来看他：“什么意思？”
  裴纪也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是说，没有，我问心无愧。”
  他是真的问心无愧，这回答却不是霍骁想要听的。他实在不明白，分明裴纪也一副纯洁、天真、善良的模样，为什么在哥哥的事情，偏偏这么狠心无情？
  一切都是伪装是吗？那他裴纪也还真不愧是个天生的演员苗子。
  “还有话吗？”裴纪也问，“我想下山了。”
  “……我刚从疗养院过来。”霍骁一字一句地说，“你妈今天做刮骨手术，成功率低，过程痛苦，我本来想说，但凡你还有点良心，就建议你去看看她。”
  他顿了顿，又道，“但我现在改主意了。裴纪也，你没有良心，所以，我勒令你去。”
  第13章
  ……疗养院。
  虽说这些年一直往这地方打钱，但其实裴纪也不爱过来，每当置身这里，他都会想起很多不太愉快的日子。
  那些狭小的，逼仄的，不得自由的日子，他被架在不属于自己的框架里活着，连落泪也不被恩准。
  可是霍骁发了话，他就必须到这里来，否则，霍骁会用一百种方法收拾他。
  ……哪一种裴纪也都不想面对，甚至，至少从前，裴纪也都见不得霍骁皱一下眉头。
  他在那间病房前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推门进去。
  咻——
  裴纪也做足了心理准备，在那道白影出现的第一时间偏开了头。陶瓷的水杯擦着他的头过去，甩了他一脸水，随后在身后“啪”的碎裂一地。
  他来不及说话，尖厉的女声已经响了起来：“你这个天杀的灾星！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休想害我！”
  裴纪也止住脚步。
  那女声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话语咒骂他，脏话响彻整条走廊。很快就有在此工作的护士匆匆跑来，拿了条毛巾给他：“擦擦吧，她最近本来有点好转了，大概是腿伤恶化，又给刺激上了。”
  裴纪也接过毛巾，低声道谢，他甚至还有心力朝护士微笑：“没事的。”
  护士颇为惋惜地看着他。
  那表情逗笑了裴纪也，他擦完，把毛巾还给对方，多解释了一句：“真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
  “你……”护士欲言又止，“那个……就是……有必要的话还是求助一下精神科，不用强颜欢笑，也不要讳疾忌医。”
  “好，我知道了。”裴纪也莞尔，片刻又解释，“不过我真没事。”
  他说完便进了门，还随手把病房门关上了。
  女人就坐在病床上，泛黄的发丝粘在她瘦弱的脸颊两侧，面目狰狞地骂着裴纪也。
  仔细看，能看到她腰部以下已经不剩多少了，正因为如此，她能张牙舞爪的部分只有两条胳膊。裴纪也绕着病床走，并不怕她再扔什么东西过来——横竖能扔的只有枕头了。
  他走到靠阳一侧的小沙发前坐下，安静地看着女人骂人。
  她应当是很美的，只是病痛让她瘦脱了型，让裴纪也有些想不起她昔年的影子。
  女声高高低低，恶毒又愤怒地骂了许久，才逐渐安静下来。裴纪也看了眼时间，距离他进门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
  他试探着唤了她一声：“妈？”
  “……抱歉。”低哑的女声。
  裴纪也一愣：“妈？”
  “妈妈病了，妈妈不该凶你的……”
  女人絮絮叨叨地道起了歉，一会儿说到现在，一会儿说到从前，她说话没什么条理，内容跳跃，像是冷静了，又好像没有。
  但这已经是近些年裴纪也听过最冷静的话了，他这才明白，原来护士说她好转了并不是在哄他。
  “抱歉”——这两个字，他是等了多少年了呢？
  裴纪也有些恍惚。
  “但是，妈。”他眸光闪烁，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着，“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当然记得啊，怎么会不记得呢？”女人抬起头，似乎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裴纪也怔怔地看着她。
  “——哦，对了，不过，你的弟弟快出生了。”她微笑着低下了头，抚摸着自己瘦到几乎凹陷的腹部。摸着摸着，她似乎怀疑起来，表情渐渐变得恐慌，“不，我怎么感觉不到他呢？纪也，纪也，你还记得你的弟弟还有多久出生吗？” 第26章   裴纪也没有弟弟，只有裴泽有。他垂下眼，心知眼前的女人思绪混乱，虽然没有记错名字，但大约又将他当成了哥哥。
  ……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腹部，和女人不同，这里的确正在孕育一个新的生命。孩子不知不觉过了三个月，原本平坦的小腹不可避免的多出了一层薄薄的赘肉。
  “还有七个月呢，妈妈。”他平静而机械地回答着母亲的话，“摸不到他是正常的。”
  “这样啊。”女人明显松了口气，又开心起来。她给裴纪也说着她为这个新生儿做的准备，笑容恬静而甜蜜，就好像……就好像裴纪也出生之前，她真的如此努力过。
  护士过来敲门，提醒手术时间；裴纪也有点待不下去了。
  “我去办一下手续。”
  他站起来，急匆匆地往外走。临到门前，又忍不住止步。
  他回头看向那个沉浸在喜悦中的伤患。
  今日阳光正好，洒遍了半间病房。这是这家疗养院里位置最好的病房之一，他的钱并没有白花。
  这副景象让女人看起来格外漂亮，也让裴纪也觉得很冷。
  “妈妈，”他忍不住开口，“你爱弟弟吗？”
  “爱啊！”女人答得很快，但不知是不是为了照顾大儿子的情绪，她很快又改了口，“哦，但你放心，纪也，妈妈还是爱你的，弟弟分不走妈妈对你的爱。你不要不开心。”
  “嗯。”裴纪也转过头，“我去办手续。”
  他的确没能分走母亲对裴泽的爱。
  裴纪也默默地办理完手术手续，一直陪同着将人送进手术室，随后坐在了走廊上。
  大概是他脸色太差，路过的医护有低头询问他的情况，他一一道谢，推说自己没事。
  确实没什么事，只是——
  裴纪也将脸埋进掌心。
  不多时，掌心感受到一阵热流，他无声地闭上了眼。
  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一个人，愿意爱他一下呢？
  ·
  他没有等到手术结束，中途便下了楼。
  事实上，疗养院的工作人员敬职敬业，从前有很多次手术也是将手术须知送到霍骁办公桌上，请霍骁签署的。
  他们是合法夫夫，霍骁有权这么做，今天让他过来，无非是……嫌他“没有良心”罢了。
  可他的确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裴泽。
  裴纪也像条丧家之犬，垂头丧气地从疗养院出来。他是开车来的，也得开车回去，可人到停车场，却察觉到不对。
  长期以来练就的直觉提醒他，停车场有狗仔。
  狗仔？这里？
  为什么？他们发现他母亲的事了吗？
  那一刻，一股电流从后升起，直冲后脑。裴纪也感觉自己起了一层冷汗，他下意识后退，几步之后，状似不经意地回头，往疗养院主楼方向走。
  他给赵延打电话，却没打通，又将电话拨给霍骁。
  霍骁一开始也没接。裴纪也的手指都在颤抖，坚持拨了一个又一个，终于在第四个时被接了起来。
  “什么事？”
  “霍骁，我，”裴纪也有些慌张，“这边好像……有狗仔……”
  “你经纪人呢？”
  霍骁一急，语气就冲，听着好像在吼他。
  裴纪也被他说得受不了，本就心情不好，这下更是忍不住：“我给他打电话了，没打通，打你的电话也没打通，我——”
  他不想让媒体知道他家里的情况。
  霍骁知晓这一点，而且，他比裴纪也更不希望裴父裴母被人发现，当即就说：“在那边等着，我让人去接你。”
  “……好。”
  收起电话，裴纪也吸了吸鼻子，狂跳的心脏回落了一些。虽说霍骁应该不会亲自前来，但总归是，让他找到了主心骨，得以冷静了。
  仔细想想，还挺悲哀。
  这些年尽围着霍骁转，可霍骁的心却已经飞走了。
  ·
  让裴纪也没想到的是，他在疗养院里等着等着，竟等到了霍骁本人。
  远远的，他大踏步而来，像个前来拯救黑暗世界的英雄。走到近前，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落到裴纪也头上。
  霍骁带着他从消防通道离开，车已经等在了那里，接上人之后，径直开出疗养院。
  这辆车来去低调，似乎没被狗仔发现，不过为了确保万一，霍骁还是在路上多绕了两圈。
  “回松山？”他最后问。
  裴纪也没想到霍骁会征询自己的意见，但若要说的话，他短时间内都不太想去松山了，想了想说：“想回滨湖，我能回滨湖吗？”
  那才是独属于他的地方，不会有人占领和打扰。
  霍骁没说什么，直接调转了车头，将车往滨湖方向开。
  裴纪也：“……谢谢。”
  霍骁：“你又刺激你妈了？”
  裴纪也一怔。他养成了习惯，每当霍骁质问他时都会迅速回想一遍这一天的所作所为，但是没有，于是他摇了摇头：“没有。”
  “疗养院那边跟我说，她今天又骂你了。”
  裴纪也沉默了几秒：“如果这样就算我刺激了她的话，那我可能得把这张脸划花才行。”
  霍骁轻嗤一声，没再说什么。
  看起来是没信，但裴纪也不想去深究了。 第27章   这么连轴转了一段时间，他有些累了。
  精神一松懈，人就容易疲劳。裴纪也在车上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霍骁竟然在他家里。
  “你不回去？”裴纪也颇为意外，印象中，这是霍骁第一次上他楼。
  而霍骁则在打量这间房子：“你不嫌这里小？”
  “不小。”裴纪也有些警惕地看着他，“我喜欢这个地段。”
  滨湖这套房子地处闹市区，却又是个安保很好的小区，闹中取静。说是户型不大，但那也只是按霍骁自己的标准来说，在裴纪也看来是绝对够住了。
  他喜欢他卧室的窗户，窗外有小区的绿植，有爬山虎，有青天白日的阳光。只是现在天黑了，看不太到。
  “你这是什么表情。”霍骁被他气笑了，“行行行，不给你换房子——我在你这里住一晚。”
  “你不回去？”
  “不回。”
  霍骁心说自己刚放人离开松山，就有狗仔跟到了疗养院，哪里还敢放裴纪也一个人待着？那些人究竟真是狗仔，还是混在狗仔里的别的什么人还不知道呢，总要等关幼然那边发回消息来才行。
  裴纪也要回滨湖，他来这里体验一晚也不错。
  “……那我找人来打扫客房。”裴纪也说着就想离开卧室，被回神的霍骁一把拉住。
  “客房？我记得我们是合法夫夫。”霍骁直起身，走近看他，“纪也，为什么不跟我一起睡？”
  裴纪也舔了下唇，没有出声。
  “倒是提醒我了，你最近真是不敬业。”霍骁说，“该让你履行下我们的‘合约’了。”
  “……”
  ·
  霍骁若是想，裴纪也反抗不了。
  他只是有些闹心把这种事带回到滨湖，早知如此，今天还不如回松山别庄。
  一夜旖旎之后，裴纪也破天荒地没睡着，躺在床上发呆。
  “你什么时候能腻了我？”他突然问。
  霍骁刚洗完澡出来，准备躺下睡觉，闻言一顿，回头看他：“又说什么胡话，你工作不要了？”
  “反正也没什么工作了。”裴纪也竟然没有了被他威胁的憋屈，甚至还有心力去笑，“也就一些广告要拍。”
  仔细想想，霍骁的确很久没有关心过他的事业方向，毕竟刚刚“吃饱”，他这会儿心情还行，平心静气地问：“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拍戏。”
  “嗯？可你经纪公司那边告诉我说，你把送过去的本子都推了。”
  “……”
  原来他们还有在定期跟霍骁汇报。
  裴纪也怔了怔，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的“艺术追求”，总觉得和霍骁说这些很傻。他想了好一会儿，也只好放弃再提这事，换了个话头：“你可能不知道，国内乐坛早几年有个很出名的金牌制作人，但他已经很久没出山了。原本按照计划，我巡演结束要发新专辑的，但公司买不到那位制作人的歌，其他发过来的曲子质量又不太行。你要是愿意帮忙，可以帮我打听一下那位制作人吗？”
  “你只要这个？”
  “嗯。”
  “那你要乖。”霍骁突然又起了兴致，朝裴纪也凑了过去，“那个制作人叫什么？”
  “叫柏——唔。”
  霍骁有规矩，在他的床上，不能提其他男人的名字。
  因为这个小小的“圈套”，裴纪也又哭了好久。
  ……
  这一回万籁俱寂，终于连霍骁也睡着了。裴纪也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终于醒过来。
  他今夜总觉得不踏实，连原本很能清除杂念的“活动”也没能让他精心，翻来覆去两次，终究还是坐了起来。
  他不想频繁翻身把霍骁闹醒。
  随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觉他的不安，手机突然“叮”了一声。
  是微博的推送。
  【爆！国内知名鲜肉顶流疑似被包养，隐婚多年却劈腿多金富商……】
  裴纪也还没来得及点进去，来电铃声却先响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按掉声音，手指已控制不住地颤抖。
  第14章
  【一直以清冷单纯形象示人的顶流“小鲜肉”偶像a某，实际上早就被圈内某大佬b反复用过了。当然，好听的说法是隐婚，但是没有感情基础+大佬给钱给资源+床伴，这不就是包养？有张结婚证无非是说起来好听一点。】
  微博内容是一个圈内知名的营销号发的，配文只有简短的两个字“这谁”，后面附了一张某娱乐论坛的网友发帖图。
  不祥的预感十分强烈，裴纪也点开消息，看见第一行字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个人在攻击自己。
  【这个大佬b……怎么说呢，这人不是个东西，圈内人应该都知道的，年纪一大把了，还喜欢玩“潜规则”，基本上他手头给出去资源的小明星都是被他睡过的。
  当然，他对a某不太一样，你们看看a某出道以来的资源就行了，懂的都懂。只可惜尽心尽力也换不来真爱，前两年a某无意间认识了另一位大佬c某，这个c在娱乐圈没b资源好，但在其他领域很牛，妥妥的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看到这里肯定有人要说，哎呀a某这是图啥呀？对事业发展又没有帮助。笨！人这是年纪大了开始收心想进豪门了，毕竟偶像算是青春饭，而且像这种被玩得一塌糊涂的人，找个女人正经结婚生子的生活是过不下去的，可不只能把老头踹了找个年轻好看的？但可惜，豪门的大门没那么好进，所以啊，a某打算“父凭子贵”，自己植了人工孕囊，想尽办法给c某怀了个孩子…… 第28章   最关键的是，听说大佬c早就有位感情稳定的夫人在家，两人已经低调结婚七年了。】
  帖子是用网友八卦的口吻写的，洋洋洒洒一大篇。
  最后，作者这样写道：
  【简单来说，a某被包养隐婚+劈腿给人当小三怀孩子，这就是粉丝口中的“清冷单纯”偶像。奉劝各位追星别太真情实感，也别花超出自己经济实力的钱，这样塌房的时候不会太痛苦。】
  此时这条微博已经上了热门，评论和转发区早已吵过一轮又一轮，被顶上来的热一评论上赫然写着：
  “a是裴纪也，b是爱思传媒的孙总，c是霍氏的霍总。别的不说，这俩人颜值和年龄上确实有差距[图片]。”
  裴纪也差点握不住手机。看帖子的工夫，他的手机进来了无数个电话，他不停地按掉，心脏狂跳，好不容易看完帖子内容，他退出去一看，热搜上已经挂满了他的名字。
  随手点开一个词条，里面就有吃瓜群众对此事件的整理，包含了许许多多他近年来被狗仔拍到的模糊身影，旁边会张冠李戴地配上文字。他还看见了今天白天进入疗养院的新闻，配字是他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去做产检。
  ……他甚至还来不及真的去做个产检。
  怎么办？
  这条消息虽然是谣言，其中却有大部分真实的细节，比如说他确实怀孕，也确实和人隐婚和……被包养。
  尽管他一再拿结婚证否认他和霍骁的关系，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帖子里说的很对。
  没有感情的话，这些利益和身体交换，谁能说不是包养？
  无非是披着一层名为“婚姻”的外皮，让它听起来好听一些罢了。
  裴纪也六神无主，只能机械地一个一个按掉打进来的电话，可饶是他手再快，霍骁还是被这频繁的动静吵醒了：“怎么了？”
  “没事……你继续睡吧。”
  声音里抑制不住的颤抖出卖了他，霍骁瞬间清醒了。他坐起来，夺过裴纪也的手机，看清内容之后，眉头便皱了起来。
  他将那只响个不停的手机关了机，打开顶灯。
  暖黄色的光一下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裴纪也苍白的脸。
  “这么紧张？”霍骁看了他一眼，“孩子不是打了么，剩下的让公关去解决就好了。”
  等了几秒。
  “怎么不说话？”霍骁皱眉，“你没把孩子打掉？”
  裴纪也拼命摇头：“我只是、只是……帖子里说了好多真的事情，我觉得……我觉得不安全……我不知道是哪些狗仔一直在盯着我……我……”
  他感到惶惶不安，原本安全的世界在他眼前片片龟裂，他觉得打开这扇门，门外就有无数的眼睛正在、或是准备盯着他，他被暴露，他无比不安全。
  这让他感到恐惧。
  “那就留在家里，你不是没工作？”霍骁说，“回头去做个身体检查，让阿关陪着你去。”
  裴纪也倏地抬头。
  铃——
  手机忽然响起，这回是霍骁的手机。“你们老板。”霍骁低头看了一眼，将电话接起，“喂？”
  裴纪也当初进这家经纪公司，是霍骁介绍的，说是老板和他有些私交，朋友关系，好照顾。
  最开始，公司也确实把裴纪也当成当家艺人在推，直到近几年，裴纪也转型困难，公司变换想法，打算推新团，才陷入不尴不尬的局面。
  如果公关的话……
  “公开？不行。”
  裴纪也回过神，紧紧盯着那个手机，仿佛那里牵着他的生命线。
  霍骁面色不虞：“我之前就说过，我不会公开我的婚姻关系。我倒是想问问，那个姓孙的怎么回事？……嗯……这样……我可以帮忙处理那个姓孙的，但是——”
  他话音一顿。
  裴纪也的神经也跟着这句停顿一紧。
  霍骁不愿意公开他们的婚事，这是他多年前就知道的事，尽管听到时心脏仍会抽痛，却已经无法本质上伤害到他了。
  他更担心老板说什么，他们的合约即将到期，公司不一定会保他。
  可他需要公关，需要在娱乐圈活下去，不然……他不知道之后要做什么维持生计。
  霍骁不需要他赚钱，可他的尊严需要。
  霍骁的面色渐渐严肃，稍顷，他说了一个字。
  “行。”——随后就把电话挂了。
  裴纪也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们老板说，如果我不愿意公开我们的关系，他只能不要违约金提前解约。”霍骁说，“这事算我欠你，回头我会帮你开个娱乐公司。”
  裴纪也的心沉到了谷底，脸色苍白得不能更白了。
  他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说：“……可是，公关有时效性。”
  他是等不到霍骁成立一个新公司，再来帮他处理这件事的，到时候，他早已声名狼藉。
  “无稽之谈罢了，我会让霍氏声明下我没有出轨。”霍骁说着便给路睢安发消息。
  裴纪也：“可你不能帮我澄清我和孙总没有关系。”
  因为霍骁不愿承认他们的婚姻。
  说起来。
  一张用于遮羞的结婚证，若是不被承认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呢？
  “霍氏的公关团队可以不用霍氏的名义处理这件事，可能需要你配合。我说了，这事算我欠你，所以我会负责。”霍骁发完消息，回头看他，“好了，熬到天亮也没用，现在没到你发挥的时候，先睡觉。” 第29章   裴纪也看了看他。
  他的目光哀伤、绝望，这些情绪却没能被霍骁顺利接收到。他伸手按下裴纪也的肩，将人按在枕头上，强行遮住了眼。
  “睡觉。”
  裴纪也睡不着，却也不敢动，看着霍骁重新熄了灯躺下。
  他在黑暗中惶惶不安，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才终于因为疲惫睡了过去。
  但这场睡眠也很短暂，再醒来时，他仍在自己家里，霍骁却开着电脑，一直在和对面说着什么。
  经济公司连夜发出的解决消息无疑是雪上加霜，按照霍氏公关团队这边的意思，需要给裴纪也单独成立一个工作室。
  办公司手续是需要时间的，公告暂时发不出来，网上一片对裴纪也的辱骂之声。
  尽管人工孕囊技术目前已经迭代到第三代，但男人生孩子仍然不算主流。作为一个人气偶像，一个顶流明星，裴纪也有无数的女友粉，甚至是梦女粉丝，她们决然接受不了自己视为幻想的明星，竟然会雌伏于他人身下。
  甚至还去给人生孩子。
  那些流传出来的狗仔照片把裴纪也怀孕一事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现在霍氏又公开声称“霍总与夫人十分恩爱”——霍骁带出来见过媒体的人就那一个——于是裴纪也怀的这个孩子成了个没爹的“野种”，全网都在替孩子寻找亲爹。
  倒是把裴纪也描述成了一个人尽可夫的“公交车”。
  裴纪也看了几眼网评，把自己看得如同惊弓之鸟，霍骁忙着和公关团队沟通，烦得抢走了他用来上微博的ipad。
  裴纪也只被允许看非新闻频道的电视，远离那些事情。公司注册的手续大约一天能办好，用新的官号来替裴纪也发声得等到第二天。
  到了晚上，霍骁干脆把关幼然喊了过来。
  “他在这儿待着也不是事。”霍骁说，“你带他去做个身体检查。”
  “身体检查？”关幼然一愣。
  “嗯，去查查他到底——”
  “我不去！”裴纪也像是突然活了过来，激烈地反抗，“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霍骁皱了下眉，朝关幼然示意。
  关幼然无奈地朝裴纪也摊手：“走吧。”
  “——霍骁。”
  裴纪也倏然回头，一颗豆大的泪珠已然滚落，他近乎声嘶力竭，“为什么你就偏对我这么狠心啊！”
  霍骁眯起眼睛：“狠心？”
  “哈。”裴纪也垂了下头，迅速抬手抹去眼泪，勉强笑了笑，“我知道，是我咎由自取；我知道……总之都是我的错。”
  他转过身，看向关幼然，鼻尖还是红的，“走吧。”
  关幼然眨了眨眼，看看他，又看看霍骁，硬着头皮把人带走了。
  他知道裴纪也这会儿应该心情不好，也不想触人霉头，一路上都没跟人说话。
  倒是裴纪也主动起了话头。
  夜色已经重新降临，今晚的夜色和昨日却不是一个景致了。他低垂着头，轻声说：“我的确没把孩子打掉。”
  关幼然瞪圆了眼睛，孩子？？
  “……霍总让我带你查这个？”他被惊得差点结巴了。
  “他让我把孩子打掉，我没听。”裴纪也摸着肚子，安静地说，“我总以为，只要孩子能生下来，他多少还是会喜欢的。毕竟，就算他再讨厌我，孩子总是无辜的——他父母也喜欢小孩，没道理不管孙子。”
  关幼然跟着霍骁到现在，都不了解霍家父母的情况，这种家长里短实在不敢接腔，只好沉默听着。
  好在裴纪也的确不要他回应。
  “我努力藏了好久，偷偷注射孕素和稳定剂，还有些孕期要吃的保健品……前阵子我开巡演，行程是早就定好的，推不掉，为了适应舞蹈强度练习了很久。好在宝宝也争气，虽说我有点折腾他了，但他一直健健康康地留在我肚子里。”裴纪也安静地掉下一颗眼泪，“他真的好坚强，可我留不住他了。”
  关幼然：“这……”
  “霍骁说过要我把孩子打掉，知道我没动手，肯定会要你动手的。”裴纪也说，“今天我来不及买通医生了，我留不住他了。”
  关幼然：“其实……操！”
  侧前方有车辆相撞，差点波及到他们。他的瞳孔在瞬间紧缩，一句粗口出声，手已经猛打了方向盘，将车开下了车道。
  夜里要去找他们自己的医生，得开很久的车，关幼然走了条省道，道旁都是树和灌木丛。
  突如其来的车祸让他警醒，他找了个安全隐蔽的位置停好车，回头时，语气和表情已然变得严肃：“听好，这场车祸有问题，我猜是冲我来的。我现在要去处理一下，你跟着我或许更不安全，就在这里等我，别去其他地方，好吗？”
  裴纪也安静地看着他：“你究竟在做什么？”
  关幼然舔了下唇：“我没法告诉你。”
  “那我换个问法，”裴纪也说，“你和霍骁在做什么？”
  他很聪明。关幼然意识到这一点。
  有段时间，他觉得霍骁是在家里养了一尊美丽易碎的花瓶，但跟裴纪也接触过几次之后，他改变了想法。
  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好糊弄，关幼然不懂霍骁为什么总是敷衍裴纪也。他想了想，郑重地说：“这件事我没办法告诉你，让你知道太多，对你自己也不好。” 第30章   “那我不问了。”裴纪也收回了视线，“你去吧，我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如果你回来之后愿意通融一下，让我留下这个孩子，我会更感谢你。”
  关幼然：“……”
  他有点牙疼：“……再、再说吧。”
  他解开安全带，匆匆下了车，身形迅速隐匿进夜色中。
  那一夜，关幼然也是用这样矫健的身姿，穿过了松山别庄的花园。
  裴纪也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想，关幼然的确不是普通人。
  但他好像也没有那个力气去关心霍骁在做什么事了。
  好累。
  ……
  黑色的车辆熄了火，藏在树丛间，仿佛不存在。
  裴纪也安静地留在车里，他放松身体，将自己窝进座椅，靠背的包裹感能让他感觉到安全。
  但他没能等到关幼然回来。
  他等来了一场天崩地裂的噩梦。
  第15章
  车身被一股外力猛地撞了一下，像是人力撞的。
  这荒郊野地的，哪来的人？裴纪也正是惊弓之鸟的状态，倏地朝那股力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他不敢出声，怕惊动人家，然而对方正是冲他来的，在他转头的下一秒，副驾车门被人狠狠拉了两下，很快就是一声巨响。
  来人砸破车窗，一只大手伸进来，死死扣住裴纪也的嘴，不让他呼救；另一只手伸进来打开了反锁的车门，很快，更多的人将裴纪也拖了出来。
  他找到自己的手机，急匆匆地想要给霍骁打电话求救，却有人拨开人群走来，一脚踩在他的手上。
  “唔——！！！”
  剧痛直冲大脑，眼泪几乎瞬间就飙了出来。裴纪也被无数的人按着，这些人力气大得不似人，他挣扎不得，他抬起泪蒙蒙的双眼，隔着那层水雾，看向那位居高临下的恶魔。
  竟然是靳路云。
  裴纪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靳路云，他双手插着兜，脸上挂着堪称恶意的笑容，脚下带钉的皮靴踩碎了裴纪也唯一能用来求生的手机，也踩碎了裴纪也的手掌。
  鲜血横流，他接着往下使劲，直到听见那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的声音。
  “会不会很意外？来的竟然是我。”靳路云弯下腰，凑近了他，笑得眉眼弯弯，“果然，你还是哭起来最漂亮。”
  抬眼时，他已恢复冷漠，向左右示意：“嗯。”
  边上的大汉七手八脚地往裴纪也嘴里塞了颗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硬质球体，随后将人抬起来，塞进了另一辆车，扬长而去。
  ……
  右手疼得发麻。
  裴纪也被他们蒙上了眼睛，嘴里塞着东西，不仅说不了话，还只能被迫淌着涎水，但凡他想要多一点尊严——当他选择吸气的时候，那个硬球上自带的苦味就会顺着收回来的涎水一起被他吸进喉咙里，吃下去。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竟然，会被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靳路云绑架？
  车一直朝前开，开了很久。
  车上纪律森严，除了呼吸声，极难听见交谈，这也让裴纪也很快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他不知道自己被他们绑到了哪里。
  关幼然要多久才能发现不对？
  霍骁……会来救他吗？
  ——还是像经济公司那样将他放弃？
  终于，车停了下来。
  裴纪也又被人抬了起来。他的整条右臂都麻了，被抬着的时候疼得扭曲，又被人强行按住，待拖进某处地方，他觉得自己已经去了半条命。
  他被人放在了一张躺椅上，也像一张床——很快有人解下了他的眼罩，这竟然是间手术室，而他被拷在了一张手术台上，靠背摇起，被迫保持着半坐姿。
  房间四面没窗，不知在哪层楼，整间屋子只有一道门，和无数的医用设备。
  靳路云就站在他双腿之前，像看着珍宝那样看着他。
  这种情意绵绵的眼神让裴纪也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裴纪也：“唔唔唔唔……”（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干？”靳路云笑了笑，“是，你当然想不通，因为纪也，你太善良了呀善良到好像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身边会出现坏人一样。明明长着这么叫人垂涎欲滴的一张脸，却从来不知道防备别人……你知道吗，纪也，我喜欢你，喜欢到想把你毁了。你都不知道我们同进同出住一间宿舍的时候，我有多少次想扒光你的衣服，把你按在床上，看你用这双漂亮的眼睛哭出来……”
  说到这里，他还笑出了声，“哦，但是那个时候，善良的你却在担心我没按时吃饭——裴纪也，我今天就给你上一课，这个世界上没有好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对你好的。你这么漂亮，当然应该被折断翅膀，养在坏人的金笼子里啊。”
  他伸出手，摸了摸裴纪也亮晶晶的唇角，将沾到了手上的、裴纪也的涎水放在唇边舔了个干净，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馔。随后，他取下了裴纪也嘴里塞着的那颗球，在裴纪也不断的、被迫的舔舐之下，那颗球靠内的部分已经明显小了很多。
  “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一点会让你高兴的‘小玩意’，不用担心。”靳路云摸摸他的脸，“怎么，不对我的想法发表些高见？” 第31章   “我不觉得……善良有错。”
  裴纪也忽然觉得自己没了力气，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他一下子被人抽走了筋，连张嘴说话都累得磕磕绊绊。
  他并不知道，他的眼神忽然陷入了迷蒙。靳路云一直在观察他，见状笑了起来，将拷住他的铁锁打开了。
  裴纪也只想往外跑，一动，却从手术台上滑了下来。
  靳路云轻松地接住了软得仿佛没了骨头的他，顺势摸了摸他的头发。
  “你……松手。”
  “松手？松了手你可站不稳呢。再说——”
  靳路云眼神一寒，掐着他的脖子，将人拉起来，“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跟我提要求？”
  裴纪也沉默片刻，艰难地说着话：“我不是……处……如果你是……想……睡……我的话，你去看一眼……热搜……应该知道……我……有点……脏……”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不上你？”靳路云冷笑，“我知道的可比你以为的多——不过就是偷偷跟霍骁结了婚嘛，你那么爱他，难道还能背着他出轨不成？”
  裴纪也抬起眼，心里已是惊涛骇浪。
  “不过你倒是想对了，我确实对你身上有他的气味不太满意。”靳路云低头嗅了嗅，“这么漂亮的人，也不知道他享用了多少遍……没事，你放心，我准备好了医生，一定把你‘洗’得干干净净的。”
  “你要……干什么……”裴纪也的声音都抖了起来。
  “当然是把你的人工孕囊连那个小杂种一起刮干净了。”靳路云低头亲了他一下，“乖，手术很快的，别急——不过在那之前，我得把姓霍的留给你的其他东西先扔掉。”
  嘶啦——
  他毫不客气地撕开了裴纪也的衣服，随后是裤子，甚至内裤。他不允许任何霍骁的痕迹出现在这里。
  头顶亮着手术灯，裴纪也被他剥得□□，耻辱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可他不想死，他想把孩子留下，他必须、必须稳住靳路云。
  “我……我的手好疼……”裴纪也忍着羞耻，看着对方的眼睛，艰难地说着话，“能不能……先给我治手……你知道的，我、我会弹琴……”
  “我可不想听你弹琴，宝贝。”靳路云温柔地摸着他的脸，讲出的话却无比冰冷，“你以后身上的每一块肉，都只剩下一个用处，就是伺候我——好了，在这儿等着。”
  他短暂地离开了。
  裴纪也想，准备手术还要时间，他无论如何都得逃跑。
  大脑已经眩晕，手术灯的光在他眼前形成了重影，身体毫无力气……尽管如此，他还是艰难地朝门口挪动着。
  他从手术台上摔了下来，不久前还美艳得高高在上的人成了一条在地上摇尾蠕动的肉色蚯蚓，一寸一寸、一寸一寸朝唯一的通道爬行。
  但他只能爬到门口，就被一双手抱了起来。
  “真是不乖呢。”
  去而复返的靳路云眯起眼，猛地挥起一拳，打在了他的肚子上。
  “呜……！！！”
  过度的疼痛让裴纪也蜷缩，整个人狼狈又丑陋，靳路云却很迷恋地欣赏了一会儿他的丑态，才将人抱回到手术台前。
  他把人放下，招来保镖帮着给裴纪也擦洗身体。这些保镖跟先前过去围堵裴纪也的或许是同一批，裴纪也这才看清，这群人高大得不像话，身上虬结的肌肉发达得近乎狰狞。
  这段耻辱的时间没过太久，靳路云似乎也不喜欢把裴纪也给别人看，大概弄干净以后就把人赶了出去，随后，他唤了一个老头进来。
  这老头约莫五六十，整个人却看上去很颓丧，一进房间也不说话，只安静地做着术前准备。
  “我本来想给你个痛快，准备了全麻的。”靳路云在手术台旁，低头摸着裴纪也的脸，声音温柔得滴水，“可惜你竟然想跑……既然这样，我就让医生给你换成局麻。”
  裴纪也没听懂他的意思。
  于是靳路云笑起来，解释给他听：“我要你啊，亲眼看着你的孩子被我掏出来。”
  “——！！！”
  麻醉被注射了进来，裴纪也本就已经没了力气，这下更是动弹不得。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看着医生一点一点剖开他的肚子，将他珍藏的、属于他和霍骁的孩子，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取出来……
  ·
  “糟糕，中计了！”
  关幼然击退了几波袭击的人，突然发现这些人根本没有追击他的意思，才意识到不对。他迅速折返，回来时却只看到被砸得不像样的车。
  因为今天是出来送裴纪也的，他开的还是辆特别贵的车，被砸成这样就够心疼的了，而且最关键的是，裴纪也人呢？？？
  这下霍总不得跟他拼命啊？！
  关幼然头皮发麻，随后是懊恼，他竟然完全没意识到对方的目标是裴纪也——照理说，裴纪也应该没进入那些人的视野才对。
  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当务之急是把人找到。
  他联系了霍骁说明情况，顶着霍骁的怒骂声把电话挂了，开始寻找周围的蛛丝马迹，终于找到了这里。
  这里是海边的一处悬崖。
  关幼然已经绕着周围转了四五圈了，大致能定位到对方的窝点在山崖下、山壁上的一处凹洞里，四下都没有太好的埋伏点，让他的潜入工作变得无比困难。 第32章   ……没办法。
  那尊玻璃花瓶娇滴滴的，拖太久指不定要出什么事。
  只能用那个东西了。
  关幼然把心一横，在周围布置起来。
  ·
  暗室之内，手术还在进行。
  裴纪也眼底的光几乎消失了，只剩眼泪还在无声流淌；一旁的靳路云像欣赏艺术品那样触碰着他的肢体，欣赏他的反应，偶尔给一旁忙碌的医生搭把手。
  就在这时。
  “轰”的一声巨响，地面和器材设备一起晃了晃。
  外面发生了爆炸。
  意识到这一点，裴纪也眼珠子转了转，挪到了靳路云脸上。
  “垂死挣扎。”靳路云冷笑一声，将止血钳递给医生，说了句“继续”，转身离开了暗室。
  人一走，医生清晰地叹了口气。
  “来不及了。”他说。
  裴纪也像是毫无反应，眼睛里却掉了一大颗泪珠。
  ·
  外头爆发了一场惊天大战。
  四处都是爆炸声，靳路云和他的人却没能找到捣乱的人。他气急败坏，将大部分人都派了出去，打算将整座山都翻过来。
  关幼然已经快弹尽粮绝了，但与此同时，他也逐渐靠近了那间暗室。
  那是整座基地里安保最森严的地方，甚至比那些个明显放了研究资料的地方还要森严，一看就有问题。关幼然自知打不过那些明显接受过改造手术的保镖，所以他最后留下的只有一把麻醉枪。
  他的枪法是拿命玩出来的，准头极佳，几乎一枪放倒一个。这些保镖的肌肉强度异于常人，为免发生意外，他甚至还给每个人多补了一枪。
  随后他终于闯入了暗室：“……卧槽。”
  裴纪也没动，屋里只有医生看了过来，关幼然二话没说，给了他一枪。
  “我其实不是……”医生一句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关幼然匆匆跑向手术床：“你……我……”
  裴纪也眨了两下眼睛，轻轻笑了起来：“孩子没了，你的任务完成了。”
  下一句是，“你看起来好像受伤了。”
  出来跑任务，受伤是常有的事，关幼然没太在意：“我来带你走。”
  他伸手去拉裴纪也，才发现对方一点力气都没有，“……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应该是一些麻醉类药物吧。”裴纪也不想去计较这些了，“霍骁呢？”
  “已经通知他了，应该在过来的路上了。”关幼然放弃了扶他的打算，考虑要怎么把人扛起来，“这地方不好潜入，我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咱们先走，一会儿碰上霍骁的接应，你就安全了。”
  “别费劲了，我一点力气都没有，只会成为你的累赘。”裴纪也笑道，“而且我肚子上这么大个洞，你要怎么处理我的伤口？”
  关幼然：“……”
  “这个医生是好人。”裴纪也说，“他给我做手术很仔细，可能是被靳路云胁迫的，让他给我缝合吧。”
  关幼然一怔：“你说靳路云？绑你的是靳路云？？”
  “对啊，不然——”
  裴纪也话音未落，外面又是巨响。关幼然晃了两下，神情兴奋：“可能是你老公到了。”
  “不是我老公——”
  见关幼然看了过来，裴纪也很快改了口，“应该很快就不是了。我不想这样赤着身子敞着肚子被你抬出去，你去接应霍骁吧，我想……至少让医生帮我把伤口缝上。”
  他执意不肯走，关幼然拗不过他，只好喂医生吃了颗解药，将人暴力弄醒，塞回到手术台前，“麻烦您了。”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医生无语。
  “抱歉，抱歉。”关幼然又说了一次，“麻烦您了。”
  随后，他带着麻醉枪，闪身离开了暗室。
  裴纪也看着医生，医生也看着他，“我都给你刮干净了，好好养上几年，想要孩子的话，等养好了再植一次。”
  裴纪也笑起来：“谢谢你。”
  ……不过应该，不用了。
  第16章
  无能为力是什么感觉呢？
  轻薄而尖锐的手术刀切割在皮肤之上，他看得见，却怎么也摸不到。
  明明是那么近的距离，他却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没有痛觉，触觉却还在。
  他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在被剥离，被掠夺，他被迫眼睁睁地看着，却丝毫没有反抗的办法。
  好……绝望。
  裴纪也想，他努力了这么久这么久，这次好像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他闭上了双眼。
  ·
  霍骁几乎带上了所有的人手，用来包围此处。
  那些人不知道接受了怎样的身体改造，每一个的肌肉强度都不似常人，好在他带的人多，总算是仗着人数优势取得了此处的控制权，将对方逼入绝境。
  悬崖上，晚风猎猎作响。
  “是你。”他冷冷地直视着狼狈不堪的靳路云。
  “是我。”靳路云仰着头，高傲地直视着他，“很意外吗？”
  霍骁没有作答，“我奉劝你束手就擒。”
  “你不意外，我倒是很意外。”靳路云的视线扫过霍骁带来的人，面色阴寒，“原来最近给我们找麻烦的那些是你的人——你知道自己在跟什么样的存在做对吗？” 第33章   “你是在代表你们的组织讲话，还是代表你自己讲话？你今天的行动得到批准了吗，还是说，组织是你的一言堂？我记得我听人说过，在你们组织里，不听命令的下场很惨。”霍骁的目光像在看一个死人，“纪也呢？”
  “我承认我有些失算，没想到你会为裴纪也做到这一步。当然，霍氏总裁霍骁深爱他的夫人——这种鬼故事，谁会信呢？呵。”靳路云并不正面回答，他冷笑一声，拍了拍手，很快有人从后面带上来一个伤痕累累的人。
  是关幼然。霍骁皱了下眉。
  关幼然浑身是软的，不知道四肢的骨头是否还安好。他被两个健硕的保镖箍住，头无力地垂着，直到被靳路云单手捏着下巴抬起来。
  霍骁因此看清他的脸——意识还算清醒，但显然受了不少伤。
  “你的小宝贝挺天真的，竟然真以为能靠自己一个人潜入我的秘密基地。”靳路云冲霍骁笑了笑，“怎么样，让我看看你究竟爱着谁——二选一，你是要你的小宝贝呢，还是要裴纪也？”
  “这里都被我控制了，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霍骁的语气里已经多出了杀意。
  靳路云仿若未闻，张狂地哈哈大笑：“哪怕我今天活不下去，拉一个美人给我陪葬的能力还是有的。倒是你，霍骁，这两个人，你又能接受失去哪一个呢？”
  关幼然：“你老婆在手术室别管——噗！！！……我……”
  靳路云一肘子撞在捅在关幼然的肚子上，生生将他打得吐出一大口鲜血。
  霍骁下意识地朝前半步，却又强行止住动作，皱了下眉：“手术室？你对纪也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啊，我能做什么？”靳路云一脸无辜，“我只是不喜欢他身上有你的东西，既然他这么喜欢生孩子——”
  他话音一顿，目光变得阴狠，“那合该把肚子剖干净，留着给我生。”
  霍骁终于面色大变。
  ——裴纪也骗他。
  ——他竟然没把孩子打掉？
  一时间，霍骁很难分辨自己心中所想，打掉孩子是他给裴纪也的要求，也是基于那个年久失修的人工孕囊以及裴纪也的身体状况所能作出的最理智、最好的选择，可是，当他真的听到靳路云说给裴纪也手术的时候，心脏又不免被拧了一下。
  ——裴纪也身体那么弱，能在粗暴的手术里扛下来吗？
  这个想法不受理智控制，裹挟了他的大脑。霍骁眯起眼，低声说道：“那你就去死吧。”
  靳路云不以为然：“说的什么大——”
  他没能说完。
  漫山遍野出现的警察打断了他的话，一场更为严峻的火并开始。靳路云后退几步，带着人跳了崖。霍骁匆忙追上去，却发现山崖下另有神通，跳崖正是靳路云的逃跑手段。
  此处地形三面环山，原是死路，但也正因为这样，霍骁的人并不能将此处完全包围，大海就是靳路云唯一的生路。
  警方的人很快追了上去，霍骁带人从悬崖上爬下来，来到那处“基地”。
  这是个极其隐蔽的研究所，门上连着能远程操控的锁具，此时已经上锁。
  霍骁追查这个组织多年，从未见过靳路云这号人物出现，这就说明，靳路云要么是个高层，要么是个边缘人物。霍骁不认为是前者。
  这个研究所应该不是靳路云一个人的财产，而组织用的研究所，门锁都不太简单。
  “照旧。”他打了个手势，让团队里负责开锁的人上前研究。
  不多时，开锁的人就判断出这个门锁的危险性——锁上恐怕连着成吨的炸药，被埋藏在山里，如果操作不当，或许他们这些人都要葬身于此。
  霍骁必须压抑着自己的疲惫和急躁，耐性地说：“跟警方的人合作，慢慢来，安全为上。”
  “是。”
  霍骁自己则退到了外围，给专业的开锁专家让出地方。又是几十分钟过去，一个身材纤长的漂亮男孩儿从外围走了进来。
  他肩上还扛着个行动不便的伤患，正是关幼然：“把人给你弄回来了。”
  关幼然已经昏迷了，霍骁看了两人一眼，道：“你看着他，如果人能醒过来，就让他带路。”
  “随我治？”男孩儿问。
  霍骁只摆了摆手。
  这意思就是随便。男孩儿得意一笑，将人靠着山壁放下，掏出了自己的工具包。
  这头是开锁专家在研究，那边是两人在治疗。
  这锁一旦被锁上，其结构十分复杂，开锁有难度。好在关幼然没多久就被男孩儿弄醒了，他潜入时观察过那些保镖开锁的操作，给专家们提供了不少信息。
  总耗时七十多分钟，一行人终于闯入了研究所。
  警方的目标是存放着资料的实验室，而霍骁则带人直奔手术室。
  这间暗室连窗户都没有，时间的流逝几乎是停滞的。
  霍骁进门后的第一眼，就转身将其他人都堵在了门外，他关上门，随后重新看向裴纪也。
  他□□，呆呆地躺在手术台上，右手血肉模糊，无力地垂着。
  他的身上还有血迹，原本漂亮而平台的腹部多了一条长长的缝合痕迹，一名五六十岁的老头正躬着背脊在一旁收拾沾了血的耗材。
  “你这个——”霍骁磨着牙就想上前找老头麻烦。 第34章   “霍骁。”
  极轻的声音打断了他，霍骁朝裴纪也望过去，才发觉对方根本没有看自己。
  裴纪也只是看着天花板，仿佛头顶上有什么极其好看的东西，看得他目不转睛。
  “他也是只是奉命行事，不要找他麻烦。”
  “我就只有这一个要求了。”
  他说完，安静地闭上了眼，再没有出声。
  “……纪也？”
  霍骁几乎有几分小心翼翼，他发誓，在此之前，他从未对裴纪也如此低声下气过。
  但裴纪也没有回答。
  霍骁伸手去试了试他的呼吸，感觉到热气仍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手在抖。
  ……
  ·
  “你究竟知不知道，独自潜入有多危险？而且你这样会打草惊蛇！你就应该等我过去！”
  “我还不是担心你家宝贝？你都不知道那个姓靳的是怎么给他做的手术！这么……这么大的手术！不给全麻，生生要他看着！这是什么？这是凌迟！”
  ……
  ……好吵。
  裴纪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过了几秒钟，大脑才反应过来，似乎是霍骁和关幼然在门口吵架。
  这里是医院。
  纯白的墙，纯白的床，医疗设备发出各种滴滴声。他的身体或许不太好，视线被巨大的氧气面罩挡住，一片氤氲的绿。
  他的指尖能动了，于是他动了动，过程中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有一个小玩意儿从病床上掉了下去，沿着墙脚滚了一路，发出“铃铃”的脆响。
  这点动静似乎惊扰到了门外的人，很快就有人走了进来，走到病床边。
  是霍骁。
  裴纪也第一次听他这么小心翼翼地跟自己讲话：“纪也，你醒了？”
  裴纪也不想说话，氧气面罩事实上也阻止了他说话，他看了霍骁一会儿，轻轻眨了下眼，算是回答。
  “医生说，你当时的手术时间太赶，条件也太差，有点感染了，可能还需要做一次手术。”霍骁慢慢跟他讲，“但你现在情况不太好，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霍骁还记得他听见那句“因病人身体情况太差无法接受二次手术”时那种恐慌的心情。
  其实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他却突然有种裴纪也要就此跟这个世界告别的错觉。
  裴纪也听完，没有作答。他甚至没有给出任何反应，直接闭上双眼，睡了。
  他不对霍骁的话做任何反应，偶尔醒来，也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然后接着睡觉。就这样持续了两天时间，氧气面罩终于能摘除了，他也可以适当地进一些流食。
  以往霍骁总不着家，二人经常几个月才能见一次，最近，裴纪也见到霍骁的次数却变多了起来，好像对方突然没了工作，有大把的时间耗费在医院一样。
  裴纪也其实有点烦，他不想看见霍骁，而且霍骁在这里的时候，常和人在门外吵架。
  除了关幼然，裴纪也还会听到别人的声音，其中有几个声音很耳熟，似乎都是他知道的、霍骁的“情人”之一。
  很吵。
  很想问问霍骁什么时候能走。
  但话到嘴边，裴纪也又觉得没有力气。他最近总是很累，半句话也不想说，若不是知道不进食身体受不了，甚至连食物送到嘴边时他都不太想张口。
  ……说起来，霍骁，竟然愿意喂他吃饭。
  他这是何等的殊荣啊。
  “你吃太少了。”
  又一次被拒绝后，霍骁拧眉，将粥碗放下。
  能喝粥，说明裴纪也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可他一个成年男性，一天只喝一个碗底的粥，进食量未免太小了。
  照这样下去，何年何月才能恢复？
  “或者，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霍骁语气温和，但声音里又难以抑制的疲惫，“医生说可以适当让你散散心，对恢复有帮助。”
  裴纪也不聚焦的眸子终于有了点变化。
  “什么都……可以吗？”
  这是几天来，裴纪也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因为长久不开口有些嘶哑，但仍是好听的。
  霍骁竟然有种谢天谢地的庆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容易满足——忙问：“你想做什么？我能力范围内，都会尽量满足你。”
  “我想……”
  裴纪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头发变得很长了，为了方便，霍骁请人给他扎了一支低低的马尾小辫，鬓边半长不短的头发难以拢起，便随着他的动作垂落，衬着苍白的肤色。
  他整个人淡得快要消失。
  “我想……回……家……”
  “回家？”霍骁皱了下眉，这事并不好办，主要是裴纪也现在身体不好，行程上也需要考虑安全性。
  自当日跳海一别，靳路云再未出现，并没有被警方逮捕归案。
  事情还远未结束。
  可是当裴纪也那无波无澜的眼看过来时，霍骁似乎又说不出拒绝的话，他思来想去，只好说：“你身体不好，这事还得问过医生，总之我去安排，你等我几天。”
  裴纪也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
  他早就学会不去期待霍骁的赐予，霍骁却的确结结实实地协调了一番。终于，在两天以后，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裴纪也短暂地被允许离开医院，上了车。 第35章   霍骁一开始带他去了松山别庄。
  然而即便推着轮椅带裴纪也逛过了松山别庄的每一寸角落，也没能让他展颜，思考之下，霍骁又带他回到了滨湖那套属于他自己的房子。
  裴纪也仍然没什么反应。
  “那你想去哪里？”一圈下来，霍骁也有些累了。事情没结束，这些天他本就焦头烂额。
  “我想……回家。”
  “这儿不就是你家吗？”霍骁问，“你总不会想回裴家老宅吧？”
  裴纪也没回答他。
  事实上，他根本没在和霍骁对话，只是在自言自语。
  “——可我的家在哪儿呢。”
  他说。
  第17章
  霍骁浑身一震。
  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裴纪也轻声道：“我们回医院吧。”
  “你不再看了？”
  裴纪也摇头。
  他的视线落在地面的某一处，不知道具体的落点，说不上颓丧或是忧郁,他只是安静得要命。
  安静到,霍骁几乎不敢出声打搅他。
  这是种很奇怪的直觉，仿佛出声,裴纪也就会飘散在风里。
  这间房子并不大。
  至少在霍骁看来,二百多平的平层只能算普通住宅，但他站在这里，头一次，觉得这个地方大到空旷。
  “我能理解你不高兴。”半晌,霍骁拍了拍裴纪也的肩。
  他现在能说的只有这个,“真想生，养好了身体还能再做，人还是要朝前看。”
  裴纪也回过头。
  霍骁还以为他想说什么，下意识地倾了倾身。裴纪也最近说话声音小,总要靠近些才能听到。
  但裴纪也没说。
  他什么都没说，看了霍骁几秒钟,把头转了回去。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漫长的无力。
  霍骁深吸口气,推动了轮椅。
  “走吧,带你回去。”
  ·
  在这以后,裴纪也不再闹着要离开。
  他安静地住在医院里，沉默地遵守着一切医嘱，吃药、挂水,身体一天天在恢复，终于将身体指标恢复到了足以二次手术的程度。
  “霍总。”
  这一日,护士叫住了要往病房走的霍骁。
  霍骁转过身来：“什么事？”
  “有一些术前须知和知情同意书需要您签字。”护士带来了一堆文件，“而且这边还有个问题，这次要做的是全麻手术，虽然现在技术成熟，但全麻手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风险的。我们评估病人的求生意志不是很强，担心到时候他不愿意从麻醉里醒过来，可能会有危险，想说……您作为病人的家属，是不是可以劝劝他，或者延后手术，先求助于精神科医生的治疗。”
  霍骁的目光落在那几页纸上，片刻问道：“手术能延后多久？”
  “也没多久。”护士有点尴尬，“昨天才检查过，感染的情况不是很好，医生的意思是尽快；但怎么说呢，求生意志还是挺重要的，不然麻醉医生那边可能要考虑减轻剂量了——这样又会有病人中途醒来的风险。”
  “知道了。”霍骁闭了下眼，感受那种因为连日来的疲劳而带来的轻微刺痛，“我会劝他。”
  他最终还是在病房前多站了几秒，等眼睛舒服些才进去。
  裴纪也安静坐在病床上，看向窗外，有人进门也没有反应。
  这些天总是如此，霍骁也习惯了，“纪也，吃过饭没？”
  裴纪也总要过几秒才会轻声回答：“过饭点了。”
  “吃过就说吃过，不要让人猜。”
  “不用猜。”
  “……”
  又来了，这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霍骁皱了皱眉，握紧拳头，差点挥出去。
  打点什么都行，他想把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打破，可他又深知，近期绝对不能刺激裴纪也。
  医生和他说过好多次了——病人被强制剥离了已成型的胚胎，精神上应该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你究竟——”
  他话音未落，病房门口突然传来“咔哒”一声。霍骁回身望去，发现关幼然探进来半个头。
  “忙吗？”关幼然看了眼裴纪也，又看看他，“有话要说。”
  关幼然来找一般是正事，霍骁强压下胸腔内鼓动的烦躁，对裴纪也说了句“等等”，便转身出去了。
  门关，裴纪也才终于动了一下，转过了头。
  他幽幽地看了一眼房门，又收回了视线。
  ·
  这几天关幼然一直在同一家医院养伤，自知身份敏感，所以也不太会进裴纪也的病房。
  今天是实在没办法了。
  “霍总，你不能这么大动干戈地去收尾！”他脑子都快炸了，“原本我们还有机会把对方连根拔起的，现在全完了！”
  在关幼然旁边抱臂站着的赫然是那天帮他急救治伤的男孩儿，如果裴纪也在这里，应当会认出他也是霍骁之前的“情人”之一。
  叫薛玉。
  薛玉长相偏幼，年纪倒是没小到哪里去。这会儿，薛玉的态度也不算太好：“霍总，我头一回发现原来您还是个恋爱脑——我能理解您想确保夫人的安全，但现在这样把我们的人手都放出去，敌暗我明，咱们要折掉多少人手？”
  “折不了，这次姓靳的是自作主张。”
  “您确定？” 第36章   霍骁不吭声。他不能确定，但有一种直觉。
  可这并不能成为说服面前二人的理由。
  事关许多人的性命，必须谨慎再谨慎。
  但霍骁其实并没有太多选择，这段时间他焦头烂额，前方局势不明，他手上线索太少，很多事只能靠直觉判断。关幼然和薛玉不赞同他的决定，但任务当前，除了执行之外，也只能每天到这里来吵吵架。
  约莫一个多小时以后，霍骁才转身回去。
  再次走进病房，他显得更加疲惫。护士来给裴纪也换药，他就在一旁看着，等护士走了，二人的视线才对上。
  只对视了一秒，裴纪也便垂下了视线。霍骁刚跟他们吵得头疼，见状，火气“噌噌”往上冒。
  “你现在是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他想起被关幼然叫走前那个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你究竟想怎么样？？？”
  霍骁震怒的声音在病房中余音绕梁，撞得裴纪也蹙了蹙眉。
  他头好疼。
  但裴纪也不再想要要求霍骁了，横竖，他提的意见，霍骁都不会听。
  他只是安静地等待那阵头疼过去，稍顷，才重新抬头，声音又轻又柔，“孩子没了，霍骁。”
  “我知道。”霍骁闭了闭眼，疲惫地叹口气，“我说了，这么想生的话，等养好身体再做次手术就是了。”
  裴纪也摇摇头：“不生了。”
  “不生了，”他说，“霍骁，我们……分开吧。”
  霍骁倏地抬眼。
  他的目光骤然冷冽起来，连周身似乎都在散发寒意：“你说什么？”
  裴纪也仿若未觉，安静又坚定地说：“我说我们，分开吧。”
  “……仔细想想，当初在一起，是我奴颜婢膝求你的，你好像从来也没爱过我这个人。”裴纪也顿了顿，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你也知道……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是为了名利，现在我身败名裂了，手也断了，医生说即使接好，我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弹钢琴了；这几天，坐着总是很疼，之前的手术似乎伤到了骨盆，以后可能也没办法跳舞了……我已经做不了歌手了，霍骁，我没什么可图你的了。”
  “……我跟了你接近7年的时间，你那方面需求重，我都尽力满足了你的要求，没有违约。当初我们曾经说过，合约满五年之后任何一方都可以随时提出解除合约的，我想结束了。”
  “那你就不打算给你父母治病了？”霍骁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我还有点钱，大概够供他们一两年医药费的，再以后，我也管不了了。”
  这事裴纪也还真想过。当初他打算合约到期以后开自己的工作室，存了一些钱，现在用不着了，那些钱可以用来给父母治疗。
  至于他自己，他想着，只是找一个偏僻的无人的没有人在意他的角落安静生活的话，应该不需要很多钱才对。
  “咣”的一声，霍骁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病床尾部的铁栏上，将出神的裴纪也吓了一跳。他还没反应过来，霍骁便大步上前，单手捏起他的下巴。
  那冰冷的视线像是回到了曾经，叫裴纪也有些恍惚。
  “裴纪也，你搞清楚，”霍骁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我的东西。”
  “你是……要我给你的裴泽偿命吗？”
  “裴纪也！”霍骁提高声音，满脸怒容，“你不配提起他。”
  和他的愤怒不同，裴纪也始终平静：“我没想提的，但你如果没想让我偿命的话，我觉得我这些年给你的陪伴足够偿还了……哦，当然，也许你不需要我的陪伴，那换种说法也可以。你喜欢哪种说辞，‘泄谷欠工具’或者‘石圭月交娃娃’？”
  霍骁高高扬起了手。
  要被打，裴纪也索性闭上了眼睛，可他等来等去也没等到那一巴掌落下，便略带疑惑地睁开了眼睛。
  霍骁双眼通红，攥着拳站在那儿，像是被气得狠了。
  若是从前，裴纪也这时该揪心地道歉了。
  可他只是看着，无波无澜，像口凿成千年的古井，再起不了波澜。
  半晌，就听见霍骁低低地说了一句：“……要走？你想得美。”
  裴纪也叹了口气：“你这样，和靳路云有什么区别呢？”
  “你拿我和他比？！”
  “都是不让我离开，他倒还比你好些，”裴纪也居然还浅笑了一下，“至少，他说他爱我。”
  霍骁：“……”
  “放我走吧，霍骁。”裴纪也低下头，“我不想再继续了。”
  尴尬的沉默横亘在病房之中。
  良久，霍骁终于重新开了口。
  “你先……你先去做手术，先做手术再说。”他的声音还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不自觉的颤，几乎是强压着在保持冷静，“想离开，至少得先活下来……活下来再讲这些有的没的。我去给护士送知情同意书，你好好准备。”
  他说完，后退两步，转身离开了病房。
  那门被他关得又重又响，像是发泄了无数的怨气。裴纪也听不得这种噪音，被震得揉了好一会儿太阳穴，才勉强抬起头。
  这一抬头，才看到床尾的铁栏上，不知何时粘上去了新鲜的血液。
  ……就好像裴纪也要分手这件事，真能把霍骁气到掐伤自己一样。
  第18章 第37章   裴纪也被推进了手术室。
  这年头,无论是植入人工孕囊、分娩或堕胎手术都不算复杂，技术上很成熟，人们想要拥有自己的孩子变成了一件相对来说方便的事情。
  据说下一代人工孕囊的研发方向是体外孕囊,到时候,培养下一代会变得更加轻松快捷。
  总而言之，脱离了那个简陋的手术环境,这次的手术没出差错,几小时后，麻醉未过的裴纪也被推出了手术室。
  霍骁没有回公司，一直在旁守着，直到裴纪也顺利醒来才走。
  要不要分开,霍骁没有回答,但他派来了保镖。
  半个月后，裴纪也伤口恢复情况不错，可以出院休养，霍骁仍然带着保镖。
  再次回到松山别庄,心情已大不一样。裴纪也被保镖抬着上楼，临到卧室门前,他转头问：“分开的事，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霍骁这几天一听到这两个字就满是戾气,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你别想。”
  “你有那么多情人,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裴纪也想了想说,“那天好像在医院看到薛玉了，这么久了，我还以为你跟他分开了。”
  “这不重要。”霍骁只说,“你最好趁早死心，我不会放过你的。”
  裴纪也轻叹口气,没再说什么，按着轮椅上的操作钮回了房间。
  他没有再试图逃跑、离开，每天都很安静地生活着。有保镖看守，霍骁也稍微放心了些，得以去处理没有处理完的事情。
  照理说，裴纪也的双腿没事，等小腹处的伤口长好以后就不用再坐轮椅了，但他始终没从轮椅上下来，就好像真的残疾了一样。
  保镖汇报过几次，只得到霍骁一句无奈的“随他去”。
  霍骁是真的没办法了，他想着，等忙完这一段，必须好好找裴纪也谈谈。
  在他身边有什么不好？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从来没亏待过他，为什么非走不可？
  但总之，现在先把裴纪也留下来。
  留下来就好，人在就好了。
  ……
  霍骁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一段时间。
  没想到没过太久，就发生了意外。
  这天，霍骁难得回到了办公室，处理积压下来的公司事务，保镖却突然打进电话。
  “霍总，夫人的房间已经很久没有新的动静了。”保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焦急，“屋内监控显示，夫人一小时前自行进入了洗手间，管家查看过热水使用量，夫人应当是进去泡澡的。但、但是……这已经一个小时了，我们担心夫人他——”
  裴纪也体质虚弱，在热气氤氲的暗卫里待上这么久，不昏迷也得昏迷。
  霍骁当时就把眉头皱起来了：“那你们进去救人啊！”
  话音未落，他已倏地合上电脑，带着大步往外走。
  “可、可是，”保镖决定说得再明白点，为难道，“夫人是进去泡澡的啊！”
  “人命重要还是我生不生气重要？”霍骁听出了弦外之音，被他们气笑了，“给我滚进去救人！先把人弄出来，剩下的等我回来再说！”
  “……是！”
  霍骁乘坐专用电梯，直达停车场，向松山别庄飞驰而去。
  头一次，他恨公司离家这么远。
  等他好不容易到家，家庭医生已经陪同着裴纪也上了救护车。霍骁又往医院过去，到抢救室外，听保镖排着队连比带划地描述当时的情景。
  裴纪也或许是主动往水里躺了下去，要不是他的身体在窒息后的本能挣扎中踢掉了塞子，这会儿大概已经溺亡。
  保镖进去的时候，他躺在浴缸底，脚上有撞伤，而浴缸里的水几乎见底。
  他的身体是冰凉的。
  光听描述，霍骁的火气就在不停往上冒，愤怒和后怕一齐冒了出来，他深呼吸几次，回身一拳砸在了医院的白墙上。
  “他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他？哈！”霍骁磨着牙，阴狠道，“我发誓，等他醒过来，我一定要把他的手脚都捆上！”
  ·
  裴纪也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他变得矮小，在一座梦幻的花园里尽情地欢笑、奔跑。他跑了很久很久，直跑到一棵参天的巨树之前，仰起头。
  比他高出一个头的高挑少年从树上利落跳下，向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随后，将手中的竹蜻蜓递给了他，指指他的身后。
  他骤然回头，二楼窗口处，爸爸和妈妈站在一起，微笑着等他回家。
  ……
  他突然睁开了眼。
  人一旦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这个梦就再也做不下去了。但他虽然醒来，意识却还没有完全回神，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思绪有些混乱。
  有穿着白大褂的人弯腰站在他病床旁边，问着什么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
  裴纪也想了好一会儿：“裴z……裴纪也，我叫裴纪也。”
  “今年几岁？”
  “差不多……27？快28了。”
  “家里有几口人？”
  “s……三口，现在是三口人。”裴纪也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神已经能够聚焦了，“我没事，医生，脑子很正常。”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四周的环境，“这儿好像不是病房？”
  “这是抢救完成后休息观察的地方，你的家属在门外等待。”医生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眉目温和，看着有点慈祥，“看起来大脑功能没有受损，如果你没别的问题，一会儿就让护士把你推出去。” 第38章   “家属……说的是霍骁？”裴纪也怔了怔，他突然有一个大胆的设想，大胆到他的心脏为此狂跳起来，一旁的心率检测仪几乎要发出警报。
  医生急忙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我很好。”裴纪也摇摇头，深呼吸了几次，才说，“医生，你能不能……能不能告诉外面的那个，我的‘家属’，就说我抢救失败……已经死了？”
  他分明清晰地记得那种窒息感，也记得自己为了对抗窒息感引起的本能挣扎而做的努力。
  分明，只要闭上眼，就能一了百了了，为什么他还会回到这个世界？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救命稻草，医生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这事违反纪律，我们必须将实情告知病人家属。”
  裴纪也眼底的光熄灭了，片刻，一颗晶莹的泪珠从他脸颊滚落。
  “我只是想逃离他，为什么……”
  是个人都能看出病人状态很差，医生于心不忍，想了想问：“你还有其他家属吗？如果有的话，我将你的情况告知其他家属，也不算违规。”
  裴纪也摇了摇头。
  “……那就没有办法了，我必须得这么做。”医生叹了口气，向他颔首示意，“抱歉。”
  ·
  裴纪也终于还是被霍骁重新关了起来，为防他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霍骁亲手将他的四肢锁上了。
  “……让保镖贴身监督不太合适，其他人又忙不过来，就我了。”最后，还是关幼然拄着拐来看守裴纪也，“希望你不会介意。”
  裴纪也安静地看着他：“你怎么受伤了？”
  “就那天，我从那间暗室出去以后才知道，姓靳的根本是给我设了个套。”关幼然叹了口气，“唉，也怪我轻敌。”
  “靳路云这么厉害，”裴纪也问，“那霍骁是怎么救的我？”
  关幼然：“。”
  他忽然想起霍骁的嘱咐，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好半天，才编出来一个勉强像样的、半真半假的说辞：“他报警了。”
  “……哦。”裴纪也说，“这样啊。”
  他整个人看上去呆呆的，连扭头都显得慢吞吞，关幼然是个急性子，不太受得了他这样，忙哄道：“别想那么多了，吃饭吧，你看我一个伤员，好不容易一瘸一拐地来给你送点饭，你就给面子吃两口行不行？”
  “手。”裴纪也动了动，手铐撞到座椅扶手上发出“铮铮”的声音，“动不了。”
  “我喂你，行吗？”
  关幼然就过去拿起了碗。
  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学的技术，喂饭的动作炉火纯青，每一勺的分量都正好。
  裴纪也自然配合，一口一口地往下吃，但很快，那些被他吃下去的东西就连着胆汁一块儿吐了出来，因为被锁着不能动，那些秽物尽数落到了裴纪也的衣服上。
  他曾经是有那么点轻微洁癖的人。
  可现在，他垂眸看着被自己吐出来的东西，毫无反应。
  “哎哟！”关幼然叫了一声，放下碗，忙去招保镖过来一起收拾。衣服是没法换的，因为在场的人谁也不敢解开裴纪也手上的禁锢，想来想去，关幼然只能在他胸口垫了几张纸。
  可这一点帮助都没有，无论吃多少下去，裴纪也还是会重新吐出来，又要重新收拾。
  三回之后，关幼然受不了了。
  他把碗一搁：“霍总这样搞也不是个事儿啊，你也太没尊严了？不行，我得去找他说说，至少松开你的手吧！”
  裴纪也笑了笑：“他不会同意的。”
  “那也得说了才知道啊！”
  ·
  关幼然行动力超强，当晚就去找了霍骁。
  碰巧薛玉回来汇报，听说这事以后也觉得不妥当：“霍总，夫人好歹是个有手有脚智力正常的成年人，你知道我们两个——”他话音顿住，后面的话感觉不必多说，“总之，你把人关久了，会出问题的。”
  “你们现在开始指挥我做事了？”霍骁掀起眼皮，语气中有怒意，但更多的是某种说不清的疲劳，“这么闲就回去继续追查。”
  “您是怕夫人想不开，还是怕夫人想太开？”关幼然一五一十汇报了白天的事，“再这样下去，不用他自杀，他能先饿死。可是他吃不进东西，您能怎么办？逼他吃？他倒是吃了，全吐了他也不能控制啊！”
  这个道理，霍骁又何尝不知。
  这段时间持续压抑着的情绪在这个当口骤然爆发，他猛地将手里的东西一摔：“那我能怎么办？！”
  “他没有其他家人吗？”薛玉对裴纪也不算了解，本身也没有见过他几次，只按照常理提出建议，“有的话，可以把他送到其他家人那里去——不是说夫人也是豪门出身吗？应该有足够安全的地方可以休养吧？等我们这里的事结束，您想怎么把他接回来都成。”
  “他——”霍骁话音一顿。
  他突然意识到，他真的不知道裴纪也有什么家人。裴家身处上京圈子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自从裴家夫妇二人双双车祸之后，这个姓氏就在圈子中失去了名姓。
  可是，再怎么样，裴家也应该有几门远房亲戚吧？
  这其中就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那裴纪也这些年岂不是……父亲植物人，母亲发疯，身边……只剩自己一个亲人？ 第39章   霍骁的瞳孔晃了晃。
  可他很快又想，不，不是的。
  裴纪也本该有更多的亲人，是他自己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造成这样无依无靠局面的罪人分明是他自己，有什么好同情的？
  “我……”好半晌，霍骁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找人去查一下，如果有合适的地方，就考虑送他过去。脏衣服的事，一会儿我回家帮他换，饭要是吃不进去，就给他换点花样做，慢慢喂，总有办法的。”
  “……”
  关幼然和薛玉对视一眼，两人皆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19章
  霍骁有个老同学,叫赵路阳，毕业以后就去了警局工作。
  当他提出自己要求的时候，对方一口就回绝了他。
  “不行,这违反纪律。”
  “他现在……可能有轻生的念头,不想待在我身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霍骁觉得肺疼,于是很顺手地点了支烟,“但是说真的，他不在我身边，我怕……”顿了顿，“你也知道那些人。”
  “我早告诉过你,那些事放着让警方来调查,是你非要把自己卷进去。”赵路阳显得很严肃。
  “已经卷进来了，说这些也没用。”霍骁摊了下手，“我只是希望你帮我找找他还有没有靠谱的亲戚，至少在亲人身边,我会觉得放心一点——保护受害人不也是警方要做的事吗？这不算违反纪律吧？”
  赵路阳被他搞得郁闷，也从桌上的烟盒里抽了一支出来。
  两个人对坐着在狭小的空间内抽了三根烟,最后赵路阳拍了板：“警方确实有义务保护受害人，亲属资料我不会给你,如果有看着靠谱的亲属,我给你名字,你自己去筛选能不能托付。”
  事情做到这份上也算仁至义尽了，霍骁并不难缠，只说：“多谢。”
  ·
  几天后,他收到了来自赵路阳那边的回信。
  多年前裴氏主家内乱，随着主家的乱子,裴家人才凋零，裴纪也这一支算是比较有出息的分家，但现在和其他几支一样，基本都不成气候了。倒是有一房姓裴的远亲混得还可以，就是关系不太亲近。
  而且，这人在国外。
  霍骁看着这个人名。
  裴深，曾经的知名歌手、演员，如日中天几年之后，突然宣布退圈出国。
  小道消息称他是找到真爱结婚了，不过在娱乐圈时私生活不太检点。
  关于裴深的消息，如今网上残存的痕迹不多，这些都是霍骁仅能找到的信息，部分报道充斥着无良狗仔的味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没听说过这个人，他不太信他。
  但，此时的霍骁没有太多选择。
  除了裴深之外，裴家是真的没人了，霍骁不可能把裴纪也放到一个完全没背景的人那里，这样，别人护不住裴纪也，可能还会害更多无辜的人卷进来。
  “你想开点，”赵路阳劝他，“至少这位早几年的时候跟你老婆家有过联系，不算完全不熟。”
  霍骁一愣：“有过联系？”
  “是啊。”赵路阳说，“不过记录我没法给你看啊，我就是查到了。”
  “嗯。”
  霍骁沉吟良久，最后，点了点裴深的名字。
  “就他了。”
  裴深虽然出国，国内的社会关系却还没断，赵路阳那边能看到他隔一段时间会回国一趟。
  既然有社会关系，找到联系方式也不难，这事赵路阳还和霍骁争执了一番，最终决定让霍骁在赵路阳的监督下联系裴深。
  这通电话的接通音显得有些漫长。
  连打了几个，好半天，那头才被接通。大约是信号不佳，对方的声音显得模糊，但确是好听的。“喂，哪位？”
  霍骁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裴纪也现在这个样子，是必须要人护送的，只是霍骁现在很难抽身，所以一来，人要送走，二来就是，对方得来接。
  裴深一直沉默听着，听完才开口：“裴纪也，那个小娃娃？”
  资料上显示，裴深比裴纪也年长许多岁，这么讲大概不算出错。
  霍骁也能从这个称呼上确定，裴深从前的确见过裴纪也。
  这倒是让他放心了很多，“嗯，可以么？”
  裴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你等我一下。”
  电话那边暂时没了声响，但通话没断，霍骁摸不准他的意思，有些焦躁。
  他想，实在不行，他再买个清静的地方送裴纪也过去，不也一样？
  然而不知是不是猜中他心中所想，这头电话还没断，霍骁的手机又响了。因为赵路阳要监督，他原是把手机放在桌上开着免提，很轻易就能看见微信弹出一条消息。
  他在通话，报信的电话打不进来，保镖紧急发来微信联络，告诉他今晚夫人趁上厕所解开手铐的档口跳窗逃跑，还好他们发现得及时，将人拦了下来。
  赵路阳自然也看到了这条消息，他干巴巴道：“……你这算非法拘禁啊。”
  “我不控制他的行动，他就要去死。”霍骁看了他一眼，“我能怎么办？”
  霍骁匆匆切到微信界面回复了几句，再切回通话，不知不觉间，眉头已紧锁。
  ——如果他买个清净地方送裴纪也过去，没人看着，他会不会已经……
  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对，不可以，毕竟…… 第40章   毕竟他是害死裴泽的凶手，得、得留在身边，好好折磨才行。
  “喂？”
  电话那头又有了动静，霍骁忙回神：“在。”
  “你说的事情我可以同意，也可以过来接，但我有一个问题。”裴深的语气没什么变化，问出来的问题却让霍骁很意外，“裴纪也那个丑闻是怎么回事？”
  丑闻。
  霍骁愣了愣。
  如果裴深不提，他几乎要忘了那个丑闻。霍氏给裴纪也成立了新公司，老东家那边的解约流程也走完了，该赔付的违约金赔了，因为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裴纪也本人无法到场签经纪合约，霍骁只让公司那边把签约公告发了，合同日后再补。
  他自认为仁至义尽。
  “先说好，我也是曾经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过的，你骗我没用。”裴深说，“我只想听实话，纪也真的怀孕了吗？”
  “……嗯，怀了，但是现在没了。”霍骁顿了顿，“出了些意外。”
  “你刚才说，你是纪也的丈夫，也就是说，和那个什么孙总隐婚的传闻是假的。”
  “嗯，和他结婚的人是我。”霍骁一顿，磨了磨牙，“那个姓孙的企图潜规则纪也，被拒绝后恼羞成怒——这事我会解决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你应该知道对于一个艺人来说，这样的丑闻杀伤力有多强吧？”裴深说，“同样的丑闻若是出现在你身上，霍氏的股价明天开盘就能跌停，但你从头到尾都没跟媒体承认过纪也是你的人。”
  “……他害死了裴泽！”霍骁忍不住爆发，“我凭什么要公开他，分明是他自己——”
  从头到尾，是裴纪也主动勾引。
  霍骁深吸口气，冷静了些，继续道：“何况我这边有一些麻烦事，公开他对他没有好处。”
  “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但是‘害死裴泽’从何说起？”裴深的语气里充满了疑惑，“裴泽死的时候，纪也才刚出生，豆丁大的娃娃，他要怎么害死他哥？”
  霍骁：“……什么？”
  裴深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中文，可霍骁愣是没听懂。
  偏偏赵路阳还在旁边应和：“这事是真的，我查过，裴泽的死亡时间和裴纪也的出生日期差不多是前后脚。”
  霍骁愣愣回头：“……什么？”
  什么？？？
  “七年前，纪也父母车祸，阿泽也在那辆车上……他们明明说……纪也自己也承认……”霍骁回想着从前的事，还未想明，一股冷汗已经从后脊处升起，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裴家到底有几个孩子？”
  电话里外，裴深和赵路阳几乎是同时开口：“两个。”
  “……圈子里都知道，”霍骁舔了下干涩的唇，“裴家是三个孩子。”
  裴深：“你可能不太清楚，我和阿泽才是从小的玩伴，后来阿泽出事，我就很少去他们家了。”
  赵路阳：“裴家只有两个孩子，户口登记总不会骗人吧？”
  霍骁愣了好一会儿：“纪也……没有双胞胎？”
  “没有。”裴深说。
  “那为什么会传成双胞胎？”霍骁问，“为什么，圈子里的人都以为裴家有三个孩子。”
  “你觉得呢？”
  裴深这问题问得荒谬，因为在场的人没人能回答。
  当然，他其实也不是询问的意思，因为很快他就冷笑了一声，怒斥道：“因为他那个妈是个疯子！前头的孩子死了，不好好疼刚出生的，非要作践这个小儿子！纪也从出生起就被他那个疯妈当成‘裴泽’，他那个恋爱脑的亲爹也不阻止！纪也从小到大只能当‘裴泽’，他没得选！你总不要告诉我，你跟纪也婚都结了，没见识过他那个亲妈发疯？！”
  霍骁：“……”
  从出生开始，裴纪也就悲惨地背负了他哥哥裴泽的命运。
  他要穿裴泽喜欢的衣服，吃裴泽喜欢的食物，模仿裴泽说话、做事，考和裴泽一样的分数，即使家里来了许多宾客，他也必须自称为“裴泽”。
  只要他胆敢露出名为“裴纪也”的苗头，家里的佣人就会告知他父亲，然后等待他的，可能就是禁闭，或者毒打。
  小小的孩童孺慕父母本是天性。
  裴纪也想要爸爸妈妈的关爱，所以，他必须听话。
  “……我可以来，”说到最后，裴深已经气不动了，“但我要求你们离婚。”
  霍骁瞬间回神：“这不可能。”
  “我管你可不可能，我才是他哥。”
  霍骁瞬间来了火气，正要说点什么，手机却疯狂响了起来。
  一个接一个的微信弹窗跳出来，一旁的赵路阳扫到几眼，念出其中关键词：“你老婆……心脏停跳了？”
  霍骁呼吸一滞。
  裴深自然也听到了，语气一肃：“我定最近的航班回国。”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走。”赵路阳拎起外套，提溜了好友一把，“愣着干什么，去医院啊！”
  “我……”霍骁愣愣地看了过来，“他没有双胞胎哥哥，那我爱的人……是谁？”
  第20章
  每当五官浸入水中时,眼前总会浮现出那些影影幢幢的幻觉，这让裴纪也本能地想要逃离，可他知道,他不能这样做。
  除了在洗手间里之外,他的四肢都是被管控的，跳窗、逃跑,无论哪种都做不到。 第41章   在这里结束,是他唯一能拥有的自由。
  自由啊……
  ……
  “让开！都让开！”
  “患者情况紧急，马上送抢救室！”
  “联系血液中心了吗？呼吸机呢？”
  ……
  上京的三甲医院里永远忙碌、吵闹。
  可霍骁好似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浑浑噩噩地被赵路阳拉到了医院，等待抢救结果。
  这场抢救持续了很久,一天以后,裴纪也被送进了icu。
  但他在icu住得并不平稳，断断续续地又抢救过两次，完全没有转危为安的迹象。
  霍骁在病房外熬红了眼。
  与此同时，飞行了十八个小时的裴深也终于落地,两人在病房外第一次见面。
  “你就是霍骁？”
  来人是个长相精致的男性，完全看不出已经是奔四的人,小小的一张脸被贝雷帽和驼色围巾包围，打扮十分时髦。
  但和精致漂亮的相貌相反的是,他有一双十分锐利的眼睛,似乎能将别人看穿。
  他打量了霍骁很久,也出了声，走神的霍骁这才有反应：“嗯，你是……你是裴深？”
  裴深简短地点了下头。
  他曾是知名艺人,目前生活富足，举手投足自有气场。因为时间紧急,霍骁来不及调查此人背景，但至少第一印象还不错。
  ——他看起来有能力护住裴纪也。
  霍骁整理了一下思绪：“你……”
  他刚起了个话头，有医生从里面出来：“谁是16号床裴纪也的家属？”
  两人同时有了反应，朝医生过去。霍骁在这里好几天了，更清楚情况，抢先问道：“我是。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面露遗憾，摇了摇头。
  霍骁瞪圆了眼，裴深则挑起了眉。
  “病人刚刚醒了，但情况不太乐观，如果熬不过今晚，可能……”医生顿了顿，说，“这会儿可以短暂地探望一下，但只能进一个人，你们谁进去？”
  霍骁：“我。”
  裴深：“我。”
  霍骁倏地回头。
  “你可听清楚了，”裴深并不畏惧他的怒视，平铺直叙，“这有可能是见纪也的最后一面，我觉得比起你，他可能更想见到我这个多年未见的远房……唔，算堂哥吧。”
  霍骁从齿缝里挤出话音：“……绝无可能，纪也他爱的是我。”
  裴深“哈”了一声，满是不屑。
  他可不是盲目地就飞回来了，听了先前霍骁的要求，以及到机场的路上自己临时调查出的那些东西，已经足以拼凑出一个模糊但主干清晰的故事。
  不是什么好故事，他多看霍骁一眼都觉生厌。
  “医生。”懒得纠缠，裴深转头看向医生，“这位是病人的老公，我是病人的远房堂哥，劳您去问问病人他愿意见谁好吗？”
  眼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剑拔弩张，一副要打起来的模样，医生点了下头，匆匆往病房内走。
  惹不起他躲得起。
  不过片刻，他又重新从icu病区内出来，带来了裴纪也的口信。
  裴纪也不愿见霍骁，倒是愿意见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堂哥一面。
  “为什么？！我才是他的亲属！”
  “这位先生，请您冷静点，icu病区内还有其他病人，请不要硬闯，不然我要叫保安了。”
  裴深瞥了暴怒到双眼通红的霍骁一眼，跟着医生进去了。
  ·
  裴纪也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看上去极度虚弱。
  裴深消了毒才进来，走到病床边，好让裴纪也看清自己：“认得我吗？我是裴深，小时候还抱过你。”
  “深哥。”裴纪也缓慢地闭了下眼，声音极小，断断续续，“你说……妈……疯子……”
  裴深笑出了声：“没想到你还记得。”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裴深和裴泽差不多大，曾是玩伴。
  后来裴泽去世，他照旧定期去裴泽家拜访，本意只是亲戚走动，顺便看望下裴泽当初心心念念的弟弟，随后就见证了裴母发疯的全过程。
  家里的长辈说那是病，只要治好就不会犯了，可后来裴深时隔许久再去拜访，发现那个女人病得更重了。
  而裴纪也，成为了一个新的“裴泽”。
  裴深曾在离开前偷偷和裴纪也说过“你妈是个疯子，你千万别受她影响”这种话，想不到这小豆丁记了这么年，提起来叫人忍俊不禁。
  裴纪也亦露出了一丝丝笑意，但他伤重，哪怕只是这么简单的表情做来也十分艰难，很快又颓丧下去。
  裴深看了他一会儿，说：“医生说你不太好。其实我从国外带了别的医生回来，但他的航班延误了，要晚三小时才能到达，你还能撑吗？”
  “深哥……”裴纪也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活下来……也是……被他关着……我……不想……”
  裴深挑眉。
  “这间……医院……有……霍……投资……我不想……待在……”裴纪也喘了口气，“想……死在……没有他的……地方……”
  “可我不希望你死，纪也。”裴深很认真地看着他，“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条路可走，或许你以为的走投无路，只是你没有看见新的路。我要是能带你离开霍骁身边，你愿意试着活一活吗？”
  裴纪也微微瞪大了眼睛。 第42章   他的眼神晃动，那里面有震惊，有惊喜，有欲落的泪。裴深一看就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想活就努力试试。你不想留在这里，我去给你办转院，但是需要一点时间。这些都交给我，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活下来。”
  “深哥……为什么……对我……”
  “就冲你喊我一声哥。”裴深敲了敲他，“好好养伤。”
  探望时间结束，裴深先行离开了。
  有时候不得不说，“求生意志”是个玄而又玄的东西，当裴纪也想要活下去的时候，他确实熬过了第一个晚上。
  有第一晚，就有第二晚，随后是三、四。
  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偏多，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突然某一日再睁开眼，他就发现自己有力气多了，能勉强有精神环视四周。
  他这才发现，这不是他先前所在的病房。
  裴深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他先是一愣，旋即笑了：“你醒了？醒了就好，我们来做一出戏。”
  ·
  “纪也呢？你把纪也弄到哪里去了？”霍骁疯了一样地攥住裴深衣领，低哑的嘶吼仿佛困兽。
  “他不想待在和你有关的医院里，所以我给他办了转院，这是纪也的遗愿。”裴深扯回自己的衣服整了整，“霍先生，容我提醒你，这里是公共场合，请不要动手动脚。”
  “什么遗愿！”霍骁暴怒，“纪也不会死，他不可能会死！！你把他交出来，我找人来救他。他不会死！！！”
  “他自己没有求生遗愿，再好的医生也救不了。”裴深看着他，表情严肃而认真，“你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想活了？”
  是因为他。
  霍骁红着眼，心脏像被凌迟着，他双手颤抖，说不出半个字。
  “……但我，”半晌，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成调，“我不信他死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让我看到遗体。”
  裴深死死地盯着他看，好半天，才终于冷笑一声。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把纪也害成这样，连他死了也不知悔改。”裴深的话音里满是厌恶，“我可以让你见他，但他死前说过，他不想再见你，不希望是你送他最后一程，你看一眼就得走。”
  “如果他真死了，”霍骁深吸口气，“我要给他办葬礼——我不会走的。”
  “你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裴深说，“那行，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见他的。葬礼怎么办，纪也有自己的要求，我和你不一样，我会尊重他的意见。”
  霍骁像是听到了什么让人高兴的事，眼神下意识地追逐过来：“他有要求？他说过什么？”
  裴深颇不耐烦：“他说让我把他火化之后抛洒于海中，来生希望自己能做一条自由自在的鱼。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霍总，纪也这一生受困于他那个早死的哥哥和疯子一样的母亲，好不容易长大，您作为他最——咳，曾经最爱的人，竟然也试图把他关起来。他说你一点不爱他，我想也是，不然怎么会不知道自由对他有多重要呢？”
  “海中？不行！那我日后要如何祭奠他？何况……何况纪也他这么怕水……”
  裴纪也怕水，却依然选择在浴缸中死去。
  要不是别无选择，何至于此？
  隐隐约约的，霍骁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可他无法面对那些过去，面对，他因为误解和无知，亲手伤害了自己爱人的事实。
  “怕水？纪也小时候还拿过省里的游泳冠军呢，名单公示，你现在都能查得到。”裴深比他还意外，“霍总，您能醒醒吗？倒是在这里纠缠不休，可您对纪也的了解，半分也没有啊。”
  “……什么？”霍骁下意识否认，“不可能，他怕水的事情人尽皆——”
  话音到这里一顿，他舔了下唇，哑然：“……至少我和家里的保镖都知道。”
  裴深皱起了眉。
  他说的事情自然是事实，但看霍骁的样子并不像信口雌黄，所以纪也是……又遇到了什么？
  转瞬之间，裴深想起很多事，可此时无暇细说。最关键的是，他并不想和面前这个假深情的男人多说什么。
  迟来的深情向来比草贱。
  “我没必要骗你。”裴深只说，“没别的事，我先走了，纪也的葬礼还需要我来筹备。”
  “……等等。”
  霍骁叫住他，话音哑在嗓子里。
  反复尝试过几次，他才终于能出声：“带我……去见他，我不会碰他，看一眼就走，这样可以吧？我只想……确认他是不是真的……”
  ……离开我了。
  最后四个字，他怎么也没能说出声。
  第21章
  然而,霍骁并不像他所说的这么平静。
  裴纪也的“遗体”停放在一个单独的房间内，盖着白布，因霍骁执意要“眼见为实”,裴深不得不掀开了那层布。
  裴纪也躺在那里,面容安详，除了没有呼吸,简直像是睡着了。
  裴深将白布盖好,冷淡送客：“看过了，请霍总回去吧。”
  霍骁却是疯了一样地想要带裴纪也回去，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他死了。
  气得裴深叫来了早就准备好的保安，按住霍骁。他走到霍骁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新死的人化了殓容,本就栩栩如生，你不会不知道吧？纪也这辈子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不过他既然选择进了娱乐圈，应当对自己的样貌有自信,我这个做哥哥的，当然要让他漂漂亮亮地走。” 第43章   说完,他直接给了霍骁一拳。
  裴深看着瘦瘦高高，却不是饿出来的身材,胳膊有力得很,这一下打得并不轻。
  霍骁已执掌霍氏多年,平日里一呼百应，高傲惯了，挨这么一下,常人都得生气，何况是他。
  可他只是看了裴深一眼,没再说什么。
  离开的模样像条丧家犬。
  “裴先生，就这么放他走吗？”保安多问了一句。
  裴深摇摇头：“随他去。”
  等人走得看不见了，裴深才重新动起来。
  裴纪也的身体还没养好，裴深找来的医生还等着，等霍骁一走，他就把医生找了过来，将裴纪也托付给他。
  两人要坐最近的航班离开，而裴深自己还要留在国内，将“裴纪也葬礼”这出戏演完。
  停灵、火化、抛洒海中，裴深甚至按照国内的风俗做了“头七”，一直到“五七”上过香再离开。
  他没有给裴纪也选墓，但封存了裴纪也在滨湖的房子，在房里装模作样地挂上了一张“遗像”，而后，功成身退。
  这一切自然都在霍骁的眼皮子底下进行，裴深清楚，因此，他这套戏做得很全。
  甚至回到国外之后，他也没有很快去和裴纪也团聚。他有家庭，有常住的住处，回去之后，他和自己的先生商量一番，便开始搬家。
  三个月内，裴深搬了三次家，直到他的人手能确定霍骁找不到自己了，裴深才把裴纪也接回来。
  “以后就住在这里吧，不必拘谨，我和你嫂子爱玩，不太在家，你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地方，安心住着。”
  前前后后四个多月的恢复时间，裴纪也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他有些羞窘，低声说：“深哥，我给你添麻烦了。”
  “也没啥，裴家没几个人了，我这人心善，连陌生人都要拔刀相助，何况你是我弟弟呢？”裴深说话的时候还给自己的爱人抛了个张扬的媚眼，“是吧？”
  他爱人只是笑笑，不出声。
  这位“嫂子”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难得露出笑脸，见状，裴纪也才松了口气，有些安心下来。他近来犹如惊弓之鸟，一点点小事、一点点小噪音都会受惊，到这时候才终于有了些寻到“家”的感觉。
  裴深很快被他爱人搂着走了，裴纪也待在原地，隐隐约约听到那个男人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谁是‘嫂子’？”
  裴深就笑嘻嘻地推他，两人搂搂抱抱地走远了。
  ……真好。
  裴深年近四十，至今都和对象如此相爱，也难怪会选择在如日中天的时候退圈。
  大约那些名利是赶不上爱人一根毫毛的。
  裴纪也露出些许羡慕之色，不过更多的是开心。
  确实如裴深所说，裴家不剩几个人了，这位，好歹是他小时候见过的，真正的亲人。
  裴纪也在花园里安静地坐了下来。
  他比从前寡言了许多，常常一整天也不会开口说一个字。裴深倒是宽纵他，除了定期安排各科医生上门诊治之外，并不拘着他做什么。
  父母在国内，不知道霍骁会不会帮忙看着，但反正裴纪也现在不打算去想，在这里，裴深也不会逼他想什么事，裴纪也大脑一片空白，每天安安静静地起床、吃饭、见医生，无事的时候就到花园里赏花。
  裴深有一个很大的花园，而且这并不是裴深唯一的住处。
  这座城市大多数日子都是艳阳高照的，晒在身上暖融融的很舒服，连花也衬托得很好看。
  裴纪也像一尊美丽的玉像，活在花园的长椅上。
  他对这个世界像是失去了好奇。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了有人喊他。
  这一片都是别墅区，家家有花园，不过裴纪也在花园坐得日子久了，也知道隔壁没人。
  这天大概是主人刚回来，从隔壁花园探出颗脑袋，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来人约莫二十多岁，看着活泼又喜感，是个年轻的男生。
  对方一开始还说英语：“嘿，你好呀，你是新搬来的邻居吗？”
  裴纪也看了他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他最近的动作都很慢。
  那个人并不被他看上去冷淡的态度吓到，又问：“先前住在这里的主人是搬走了吗？”
  裴纪也摇头，轻声答：“我不清楚，这是我堂哥的家。”
  他说的也是英语。
  谁料对方听见这话，立刻换了中文：“这么说，你也是中国人？不是华裔？”
  裴纪也眨眨眼：“……嗯。”
  “哦，这样啊。”对方挠了挠脸，一脸狡黠地笑起来，“你好，我叫徐闻笙。你是裴家弟弟，还是柏家弟弟？”
  裴纪也不知道他那个“嫂子”叫什么，也不太在意，只说：“我叫裴纪也。”
  “那就是裴家弟弟。”徐闻笙笑完了眼，“这座城市中国人不多，我下次能来找你玩吗？”
  “……行。”
  裴纪也虽然不太想玩，但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这种热情，只好应下。
  近来，他就像是一台被人拔掉了社交模块的机器，一言一行都显得僵硬、别扭，说完，他还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态度会不会不妥。
  不过也只能短暂地思考，他时不时就会断片的思维难以支撑他进行长时间的思考。
  好在徐闻笙看起来丝毫没有介意。 第44章   “好嘞！”他高兴地应了一句，“我刚到家，先回去收拾带回来的行李了。下次我给你介绍其他中国朋友啊！”
  他性格跳脱，连说话语气都像是自带波浪线，裴纪也浑身不适，忍着尴尬回了句“好”，徐闻笙却已经一蹦一跳地走远了，也不知听到裴纪也的答话没有。
  后来裴纪也再没敢往那个角落坐，直到心理医生问起此事。
  “你是不喜欢他吗？所以要避开他？”
  “……没有，”裴纪也摇了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和他相处。”
  他好像没什么朋友，认真交过朋友的时候，也是在十几岁的时候。
  那时候他刚认识霍骁，一见钟情，后来，就以“裴泽”的身份和他，以及其他同龄的伙伴来往。
  二代圈子里这样的来往是常有的事，就算裴泽本人能活到那个岁数，也会做一样的事，所以，这也是裴纪也可以做的事，他跟着那群人骑马、打高尔夫，算是痛痛快快地玩了几年。
  可当他成为“裴纪也”之后，他却着实没交过什么朋友。
  原本以为，靳路云算是不错的同事，但也……
  “我好像没什么识人的眼光。”想到最后，裴纪也说，“我看不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也不知道我的真心付出能在谁那里得到好的反馈，我觉得猜测别人的心很累，和一个陌生人从不相识到成为朋友也很麻烦。如果最后都要吃亏，是不是不要开始会好一点。”
  他顿了顿，“……而且，那个人有点太热情了，我……吃不太消。”
  “不要封闭你自己的心，裴。”心理医生的语气很温和，“若你总是拒绝他人，也会拒绝和这个世界产生连结。一个运动员受了伤，他会去治疗，会戴护具，而不是从此连路都不再走。我们总要走路的，不是吗？”
  “……嗯。”裴纪也低下头想了一会儿，露出一丝吝啬的笑意，“您说得对。”
  他是个坚强的人，他知道自己生了病，也从来没放弃过将自己从深渊里捞出来。
  医生走了，当天下午阳光最盛时，裴纪也回到了他往常坐着的位置。
  这天徐闻笙没有露面，裴纪也看了一会儿院中的话，忽然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师傅。”他喊了园子里的花匠，走到对方对面，声音微小但态度诚恳地请教，“可以教我怎么浇花吗？”
  裴纪也的生活里又多了一件事——帮忙浇花。
  他这辈子没做过这种体力劳动，况且之前命悬一线，身体到现在都弱，园丁浇花用的水枪泵头刚开始他拿都拿不住，只能将水的流速调小。
  这又要涉及到浇灌时间和力度的改变，更别说，鲜花娇贵，不同的花种需要的水量、以及浇花的时间都不同，里头学问不小，做着做着，他逐渐咂摸出些趣味，也发现累出一身汗能助眠。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睡好了，也并不想在深哥家里白吃白住，便越发喜欢上浇花这项活动。
  裴深忙着和爱人到处去玩，不太在家，难得回来一次还劝过他，听说他真的喜欢之后也不再劝，只让他别累着自己。
  他还告诉了裴纪也这座城市的年轻人一般聚集在哪个街区：“听心理医生说你最近恢复得不错，要是想出去走走，别拘着自己。出门前找管家问一下注意事项，要是需要用车，他也会帮你安排。”
  “好。”裴纪也乖乖点头，片刻又多加了几个字，“谢谢深哥。”
  医生说，他可以试着尽量多说几个字，虽然人类没有办法控制疾病，但这样能让他不至于太封闭自己。
  说话能力也是需要训练的，裴纪也觉得医生讲的有道理，因为他明显感觉到现在自己说话磕磕巴巴的，那个能在台上自如唱跳发言的自己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不过，也没事。
  他大约会在深哥这里住到恢复健康，等过一两年，等他自己想好了，寻个新的生计，总之，不会再上舞台了，无法唱跳也就不算什么大事。
  裴纪也知道自己在国内声名狼藉，不过这些，大约会随着自己的死讯烟消云散。
  现在想起这些旧事，他倒没有以前那么痛苦，不知不觉间，这个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的坎好像也迈了过去，横竖“裴纪也”已经死了，他以后安心住在这里就可以。
  生活还很长。
  他要用他自己的身份好好地活下去。
  “咦，裴家弟弟，你今天在这里了啊？”徐闻笙忽然从花园的围栏后探出了脑袋，“我前些日子蹲了你好几次没蹲到呢。”
  “嗯，我在跟花匠学习养花，前些天不在这里。”裴纪也并没有说他自己胆怯逃避的事情，他想，徐闻笙看起来是个心宽的人，大约不会跟他计较。
  徐闻笙确实不会，他根本就没多想，直接笑出了一口白牙：“那你今天有空不？我约了人打篮球，你一起来？”
  “我不会打篮球，我身体不好，不能剧烈运动。”
  “啊……”
  “但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裴纪也努力地笑了一下，“你觉得一个不太会大声应援的业余啦啦队员怎么样？”
  徐闻笙愣了愣，眨了眨眼，随后，大声笑了出来：“好呀，我还没有专属的啦啦队呢，不会喊加油没事，我不挑。”
  他顿了顿，随后大手一挥，“那我去换球衣，一会儿在你家门口见！” 第45章   说完，飞也似地跑了。
  裴纪也刚刚努力挤出的笑容垮了下去，整个人松了口气。
  他歇了两秒，最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会好的，都会好的。
  别太紧张，对方是个好人。
  ……至少看起来是个好人。
  裴纪也回屋换了身出门的衣服，随后去找管家问了问出门的注意事项。
  一问才知道，徐闻笙并不是什么普通人，他是徐家的小少爷。徐家在国内也算富庶，因为联姻和事业发展等原因，二十多年前将家族事业中心挪到了国外，现在，有不少徐家人都在国外生活。
  徐闻笙也是如此——他是被他母亲特地带回国生产的，法律上是个中国人，但几乎从记事起就生活在国外，说是华裔也不为过。
  无非是徐家要求后人都做“中国人”罢了，这是徐家的家训。
  “……这样啊。”虽然知道这附近住着的人身份不会太低，但听到的时候裴纪也还是有些意外。
  “既然是徐家小少爷带您出去玩儿，那我也能放心一点。”管家笑了笑，递来手机和一只不大的双肩包，“深先生为您准备了手机和信用卡，背包里另有一些现金，手机通讯录里存了我和深先生的电话，您要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就联系我。”
  “好，谢谢。”裴纪也点点头接过，将双肩包抱在怀里，“那我走了。”
  他推开庄园大门，到这里以后第一次离开了“家”。
  徐闻笙已经等着了，就在路灯下。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明亮球衣，脚下踩着只蓝球，正在东张西望。余光瞥见裴纪也出门，他才把头转过来，一见人就笑了：“你出门带包就算了，怎么好端端地还要抱着，看起来好像个乖仔哦。”
  “我只是没想起来要背，”裴纪也并不想说他的脑子现在时常断片，顺手将背包背到了身后，“管家刚把包给我。”
  “那不也是你的包嘛！”
  裴纪也摇摇头。
  他犹豫片刻，补充：“我到这里以后没出过门，这包……应该是我哥给准备的。”
  有点沉，不知道里面还装了什么。
  他相信裴深，也因为对身外物不太好奇，没有探究。
  “那不就是乖仔？”徐闻笙说话的时候摇头晃脑地，一边走一边还要拍着蓝球，“我都没这么听我父母话。”
  “这不算听话，我只是没必要拒绝我哥的好意。”裴纪也轻笑了笑。
  ……
  两人边走边聊，上了徐家司机的车，扬长而去。
  徐闻笙是个自来熟，有钱有貌，性格还好，朋友自然多，打一场社区蓝球，裴纪也觉得他像是认识全村的人。
  他虽然病了以后比从前还更不喜欢动，却不排斥这种热闹，身处人群，他可以很自然地忘掉许多时不时会浮现的梦魇。
  于是有一就有二，他很自然地和徐闻笙成为了朋友，聊的天也渐渐变多了。
  “你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徐闻笙问，“我一直想做导演，所以现在在选修摄影和电影课程。”
  这话勾起了裴纪也的一丝怀念，他眯着眼睛看向天空，今日蓝天白云、艳阳高照，是个好天。
  “我以前想过做演员。”他说。
  “嗯？那你现在就不想了吗？”
  “我以前是个歌手，被人造谣，在国内的名声毁了，回国怕是也做不了演员。”裴纪也笑了下，“而且我不太想回国了，这个地方挺好的，做演员……难不成我要靠一张东方面孔勇闯好莱坞吗？算了吧，家里又不缺我一口吃的，何必走这么困难的道路。我最近倒是想去读点书，你和mike他们都还在学习，就我一个人游手好闲的……不过暂时还没想好学什么。”
  “学习的事可以慢慢想。”徐闻笙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不过，你要是不排斥演戏的话，是不是可以帮我个忙？”
  “什么忙？”
  “等以后你就知道了，”徐闻笙神神秘秘地笑了笑，“你先说同不同意！”
  “哪有你这样求人帮忙的。”裴纪也被他逗乐了，但也不觉得徐闻笙会提什么奇怪的要求，便应了下来。
  但他没想到，一段时间以后，徐闻笙给了他一份剧本。
  第22章
  两年后。
  这一日,风平浪静的热搜突然热闹了起来。
  #归乡海蒂电影节#
  #归乡获电影节6项提名#
  #华影之光归乡#
  ……
  一部名不见经传的小成本文艺电影于近日在a国开启的海蒂电影节上收获六项提名，神奇的是，导演、主演,以及演职人员中不少重量级的职位上,写的都是明显的华国名字。
  a国作为全球最大的电影消费市场，其举办的海蒂电影节含金量十足,但众所周知,因为文化上的不同，华人电影很难在海蒂电影节上露脸。
  上一次有华人电影获奖，已经要追溯到十几年前，这次这部名叫《归乡》的电影一口气收获六项提名,即使最终没能获奖,也足够让人津津乐道，于是乎，这一连串的相关词条便登上了热搜。
  各大娱乐论坛内早已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我在a国，这部上映的时候我去电影院看了,哭得稀里哗啦的。听说这导演是个新人，但是他真的很会用镜头,很多晦涩阴暗的场景拍得超美，演员也好看。 第46章   -楼上,我也去看了,还参加了路演哈哈哈。导演是个逗比,没想到电影拍得这么唯美，听编剧说故事主要是导演的点子，他只是负责完善了情节,这大概就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每攵感脆弱的自己”的真实写照吧。ps：主演真的美！！就是看着有点眼熟。
  -国内啥时候能上映啊？好奇剧情。
  -很难吧？听说这部题材每攵感。
  -回楼上，确实每攵感,估计国内上映别想了。听导演说之后会发行蓝光dvd收藏版，有能力的话可以找代购支持。
  ……
  每年都会有类似的片子无法上映，但国人自有渠道。两个多月后，随着《归乡》在各大电影节收获提名和奖项，一些不太正规的链接也在网上悄然传播。
  有更多的人看了这部有些每攵感的文艺电影。
  故事在一个逼仄狭小的破旧木阁楼内开始，小小的少年美得雌雄莫辨，便从小被当成女孩养大。因为在这个地方，没有钱的男人是没有价值的，女人，才是生钱的“财羊”。
  他叫阿辛。
  和他的名字一样，他有着一段非常辛苦的童年。他的亲生母亲在楼下经营女支馆，偶尔也自行接客，只要客人愿意出钱，母亲会替客人完成所有的要求。
  幼小的阿辛不得不在馆里打杂，他生得漂亮，又穿着女装，夜里要忍受客人们随时随地的调戏，到了白天，还要比馆里的姑娘们多干一件辛苦事——承受来自母亲的打骂。
  生育阿辛是这位鸨/母妈妈一生中做过最辛苦的事，她憎恨这个生父不明的孩子。
  唯一的指望，就是这个孩子生得美，等满了十六岁，就可以在馆里挂上牌。
  阿辛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命运，自以为能平静接受。
  在面对外人的时候，他的名字叫“阿欣”，那些年纪大得足以做他爷爷的老男人会挂着一张令人作呕的笑脸，甜蜜地喊他“欣欣”。
  母亲偶尔会给他用药，他纤瘦，体格单薄，胸部隆起薄薄一层，声音也一直如少女般纤细。
  直到他年满十六岁那天。
  母亲总不记得他生日，将他的拍卖会安排在了三个月后，而这天，阴暗又乌烟瘴气的地下室内正有一群人嬉皮笑脸、人声鼎沸地拍卖一位少女的“绽放之日”。
  这个少女名叫“阿星”，读来和阿辛的名字很像。阿辛知道她是两年前来的，从进入馆中，就一直被母亲关着，时常会有负责教导的阿姨进去，然后里面就会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
  阿辛以为她懦弱。
  谁料，在拍卖如火如荼的时候，他在后门口撞见了阿星。
  “你是妈妈的孩子。”两人相见，是阿星先开的口，她的目光中充斥着警惕，但不知为何，阿辛并不觉得自己怕她，“你会告发我吗？”
  阿辛回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楼梯，低声答：“你一走，会有很多人受罚。”
  “我管不了。下北区的查理对我志在必得，但他是个变态。”阿星顿了顿，“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些，是阿宁跟我说的。她伺候过查理两次，第一次她哑了嗓子，第二次她断了腿。如果查理买到了我，我会死的。”
  “嗯。”
  阿辛不说别的，不说放她走，也不说要去告发，只是沉默地看她。阿星想了想，问他：“我都计划好了，我今天非逃不可，我不敢让你回去，如果你去告发的话，我逃跑的时间就不够了。”
  阿辛：“那你要杀了我吗？”
  “我没有这样想，我不杀人。”阿星也抬头看了一眼那黑压压的楼梯，分明是个少女，语气却苍老又悲凉，“馆里的姑娘都是苦命人，我听说下一个是你，所以你也一样。”
  “你要跟我一起走吗？”阿星问。
  “走去哪里？”阿辛反问。
  “去外面，去很远的地方。有两天我表现好，得到宽恕，妈妈允许我在馆里打杂。我在客人手上收到过一笔小费，后来交给妈妈了。”阿星说，“纸笔，2元面额，我不知道汇率，但是那上面画着非常漂亮的风景，珍妮莎告诉我那是那个国家的风景，我想去看一看。”
  阿辛看着她：“可你不知道那地方在哪儿，不知道那有多远。”
  “可只有我触发了，我才知道它有多远。”阿星又问，“你到底去不去？如果你不去的话，我虽然不想杀你，但是也必须要把你打晕，我得为自己争取时间。”
  沉默是二人之间的对峙，也是命运相似的两人的交流。
  最终，阿辛同意了阿星的提议。
  小小的两人开始奔逃。
  阿辛从小被当女孩子养，被迫用药，体力比真正的女孩子还不如，常常是阿星停下来等他。但阿星从未说过要将阿辛抛下的话。两人偷偷钻上火车，离开了这座城市，在检票口夺命狂奔，辗转往海港城市去。
  两人经历艰险，路上，阿辛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阿星想去的纸笔上的城市，本该是他的祖国。他的母亲是被他父亲骗到这里来了，女支馆原本也是父亲的产业，只是母亲在日复一日的黑暗生活中死了心，开了悟，最后夺了权。
  他的父亲受伤败走，但多年后二人冰释前嫌，现在父亲仍在做偷渡的工作，偶尔会去光顾母亲的生意。
  阿辛曾见过他几回，却现在才知道这个人是他父亲。
  “我一直以为，我的父亲会是个光彩夺目的人，因为她们都说，我这张脸，八成是遗传了父亲。”阿辛低下头，语气低落，“我以为他只是私德上有一些小瑕疵。” 第47章   说话的时候，阿星已经病重了。她是被绑架之后被卖到馆里的，开头又很倔强不听话，吃了很多苦头，身上的旧伤在逃跑时发作，拖到现在，她已经不行了。
  出气多进气少，但她还是在笑：“阿辛，我们没有人有好的父母，有好的父母就不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方。”
  阿辛难过地看她：“你别说话了，我已经观察好了路线，明天夜里我们还要一起上船。等上了那艘船，我们就可以到你说的地方去看看了，你还是保存点体力吧。”
  阿星摇了摇头。
  “我不行了，阿辛。”她牵着阿辛的手。这只手曾经有力、温暖，手的主人曾经不屈、勇敢，但现在都随着生命的流逝消失了，阿星闭上了眼，气若游丝，却斩钉截铁：“你一定要逃，要上船，记得，替我去那个风景美丽的地方看看。一定。”
  她最终还是死在了逃亡路上。
  阿辛握着她的手，抱膝坐了一整夜，没有哭，也没有说话。最后，他只身登上了那艘偷渡的船。
  鸨/母妈妈派出的人手一直追到岸边，没能追上离岸的船只。阿辛没有回头看，直到进入公海，他才趁深夜悄悄爬上夹板，往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天天气很差，海面上只有浓重的雾，什么都看不见，够不着。
  电影就是在主角阿辛的回眸中结束的，没有提到他最终是否回到他本该有的故乡，意味深长。
  ……
  -果然，故乡都是回不去的。我终于懂为什么看过的人说好哭了，这片没什么催泪点，但又到处都是催泪点。每个人都太苦了。中途我本来想辱骂那个母亲，但最后又觉得她也很可怜，要不我还是辱骂父亲吧。
  -我一开始其实不懂为什么这种题材的片子却要选个男的做主角，看完懂了，这大概是在诠释“女人是一种处境”吧。
  -名字叫《归乡》，但阿辛连“家”没有……好吧，只能说这片子里的人都没有家，大家都回不去。
  -很奇怪，看完我想家了，看了下今年年假还没用过，已经决定周五请假回家看看爸妈了。
  ……
  -不是，你们都没发现主角是那个裴纪也吗？？我刚开始就觉得眼熟，看到中途终于想起来了。
  -谁？
  -就是当过顶流又出过丑闻的那个小鲜肉裴纪也啊，我还说他好几年没消息，原来是看内娱翻不了身就到a国去混了啊。
  -什么丑闻啊？我还觉得这人长得真好看想入坑呢。
  -隐婚生子劈腿之类的咯，具体我也不清楚，要不你去搜一搜。
  -噫惹，导演怎么请这种人拍戏啊，毁了这片。
  -那事我记得不是澄清过了么？再说这片都拿奖了，看个剧情和镜头语言就行了。编剧导演还有其他演员有什么罪啊，不至于上升吧。
  -不是，你们都搞错了吧？？？我记得裴纪也意外身亡了啊？我现在搜还能搜到零星的讣告呢！
  -啊？
  -但是我看主演那栏写了adrian pei，确实是姓裴啊。
  ……
  夜幕落下。
  霍骁结束一天的工作，正准备回家，路睢安却突然敲门进来。
  路睢安是个“机器人”，这倒不是骂他，主要是形容他工作效率高，且从不带私人情绪，也是说他一天到晚脸上没个表情，但今天，很意外，他看起来有几分为难。
  霍骁自认不是个喜欢刁难下属的上司，见状道：“有话就说。”
  “我今天在网上看见几条发帖。”路睢安舔了下唇，犹豫着说，“不知道该不该给你看。”
  第23章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飞机顺利降落。
  裴纪也摸出手机，开机，给裴深报平安。
  “啊,终于到了。”徐闻笙跟他一起回来,就坐在边上。他虽然生在国内，但还没记事就被父母带出了国,这次也是头一次回来,视线越过裴纪也，一直往窗外看。
  片刻，他得出结论：“好像很普通。”
  裴纪也被逗笑了——他现在能短暂地露出一些浅笑——轻声说：“飞机起飞是有安全标准的，起降的地方当然都差不多。我给深哥打个电话。”
  裴深虽然常年在外面东奔西跑地“度蜜月”,但其实还是很关心这个弟弟的,这次听说他跟徐闻笙要回国，走前叮嘱了不少，还让他们一落地就报平安。
  裴纪也切换到裴深提前给准备好的国内号码，打了通越洋电话过去。
  “喂,深哥。我们落地了。”
  “到了就好。”因为出发前已经叮嘱过不少，电话那头,裴深并没有多说什么，他问候了两句,忽而沉默了片刻,低声说,“你这次回去……小心那位。”
  裴纪也愣了愣。
  片刻，他扯了一下唇角，眉眼黯然：“没事的深哥,要是遇到他……那也就遇到了，我跟他没有正式离婚,这件事总要解决的。”
  裴深“嗯”了一声。
  “不过深哥，你怎么会突然提到他？”裴纪也想起这茬，“他又找你麻烦了吗？”
  “不算吧。”裴深说完顿了顿，“他看到你的电影了。”
  ·
  三日前。
  当日，路睢安知道霍骁人贵事忙，是将那些回帖截图整理好再带过来的。
  他递上手机，还补充了一句：“如果霍总需要看原帖的话，我可以将整理好的链接发给你。” 第48章   霍骁接过来，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
  很快，他瞳孔微缩，人也不自觉坐直了。
  霍骁的眉头越皱越紧，片刻，他抬起头：“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路睢安答，“电影的观看链接我发到你邮箱里了，我想霍总今晚也许该为此抽出点时间。”
  霍骁的心脏突然重重跳了起来。
  他有种近乡情怯的惧意，忍到家中才将链接打开，在影音室里独自观看这部电影。
  裴纪也身上有一种不辨年岁、不分雌雄的美，“阿辛”这个角色16岁以后的镜头都由他出演。
  霍骁在看见那张脸的第一秒，手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纪也……”
  “纪也……”
  “……原来你真的没死……”
  “我就说你不会死的……裴深！他果然在骗我！”
  霍骁当即给裴深拨了电话，那头却没接。
  怕不是心虚了。霍骁冷笑一声。
  好在他也并不急着找裴深的麻烦，电影还没结束，他一边拨着电话，一边继续欣赏。
  这么久没见，裴纪也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变化的。不知是不是电影扮相的原因，如果说从前的他像一株盛开荼蘼的红色鲜花，现在就是悬崖上盛放的白色花朵；前者艳丽，后者清冷，距离感始终存在，却叫人觉得更难以抓住了。
  霍骁一错不错地看完了整部电影。
  播放片尾时，他终于舍得眨了下眼，拨出了第46个电话。
  那头终于接通。
  这时候，霍骁已经不像刚开始这么愤怒了，相比之下，终于确认裴纪也还活着这件事叫他欣喜，而他除了要找裴深的麻烦之外，主要也是想再从对方嘴里确认一次裴纪也的存活。
  但裴深的态度并不客气：“是双胞胎。”
  “你分明说过纪也没有双胞胎，现在找这样的借口，以为我会信？”霍骁冷笑一声，“裴先生，我需要提醒你，无论你认不认可，我都是纪也法律上的丈夫。”
  裴深很是不耐烦：“纪也出现丑闻的时候你不帮他澄清，从不跟媒体承认你跟纪也有关系，纪也遇到不好的事情的时候陪着他、帮助他的人也永远没有你，你说你是纪也的丈夫？对，你倒确实是他的丈夫，呵。”
  “……等等，”霍骁听出了不对，“什么不好的事？他被你带走了，这几年还遇到过什么事吗？喂……喂！！”
  裴深没等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再拨就是忙音了。
  “……然后，”隔着电话，裴深的语气有些懊恼，他犹豫片刻，才跟裴纪也说，“昨天夜里，霍氏出面发了律师函，给当初造谣过你的营销号，当时你还在飞机上，我没来得及跟你说。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迟到两年做了这件当年就该做的事，不过他的态度确实不太一样了。所以凌晨的时候他电话给我，我没忍住，就跟他说了那件事。”
  裴纪也一怔。
  那是去年的事。
  经过治疗和亲友的陪伴，裴纪也状态终于是一天天地好了起来，去年，他和徐闻笙打算去隔壁城市露营，两个人商量好了一切，做准备的时候，某一天，裴纪也独自出门去采购食材，在路上遭遇了劫持。
  一开始他以为是一些针对种族主义者针对华人的作案，但很快他发现不对，劫持他的人也是华人，而且这群人对他意图不轨。
  裴深和徐闻笙赶来救了他，几天以后，裴深告诉他自己调查的结果——那些竟然都是孙总的人。
  孙总。
  曾经那个意图潜规则他，没能得逞，就恼羞成怒的恶心老男人。
  裴纪也还以为自己逃开了那些事，他差点都忘了。
  经过这一遭，裴纪也又犯了病，露营的活动也只好取消。他状态好点的时候抱着歉意跟徐闻笙道歉，不过徐闻笙向来大大咧咧，倒是并不在意。
  他还笑眯眯地问候裴纪也：“你好好治疗，别想这么多，没事的。”
  ……
  思绪到这里收回，裴纪也抿了下唇。
  裴深是个性情中人，意思是看霍骁很不爽，一有机会就想骂他。
  所以深哥气头上把这件事说出去也不奇怪，只是……
  霍骁又不会帮他出头，再说，他俩现在都没关系了。
  “没事的，”裴纪也想了想说，“告诉他就告诉他吧，小事。”
  “纪也，”裴深的语气忽然正经起来，“你还对他有感情吗？”
  裴纪也沉默片刻。
  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说：“这次回国如果遇见他，我会找机会跟他去办离婚手续的。”
  过往种种，皆如云烟。
  他接拍电影，也只是为了替徐闻笙圆梦，并不代表他想回国发展。
  挂断电话后，二人下了飞机。
  从海外入关有不少手续要办，离开机场时，已经是傍晚了。火红的晚霞染红了天边，也染红了出租车内的人的脸。
  裴纪也有些疲劳，斜靠在车窗上小憩。
  “阿纪！”徐闻笙的精神头向来好，朝他挪过来，“我们晚上去哪儿玩？”
  “哪儿都不去。”
  “……啊？”徐闻笙很失望，“我第一次来上京诶！你都不带我逛一下！”
  他总是很热闹，能把裴纪也从空旷的废墟中拉出来。裴纪也轻轻笑了一声，睁开眼：“今晚我们有任务。不是说好住我家吗？但我两年没回来了，我们晚上要先打扫。” 第49章   徐家在国内的房子并不在上京，但这次徐闻笙要来拉新电影的投资，上京氛围浓厚、文化产业发达，住在上京再合适不过。
  徐闻笙“哦”了一声：“那也行。”
  他还没做过大扫除呢。
  在国外的时候家里有佣人，回到国内，什么都要靠自己。裴纪也两年没回家，差点没想起钥匙往哪边拧开，在门口折腾了好一会儿，等终于进门，他就看见裴深当年装模作样给他挂的黑白“遗像”。
  徐闻笙被吓了一跳：“你家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深哥当初是偷偷带走我的，骗我老公说我去世了，所以挂了这个。”裴纪也莞尔，他上前摘下遗像，用手拍了拍上面的灰，“先打扫吧，一会儿再收拾。”
  家里的水电是自动扣费的，裴纪也试了下，都没停，大约账户里还有钱。这倒是降低了一些难度，他身体不好不方便过度劳作，便叫了保洁上门。
  徐闻笙不知道从哪里翻出块抹布，试着擦了一个柜子，很快就投降了：“不行，这太累了，一个柜子得擦至少三遍才能擦干净——你叫的人什么时候来？”
  “快到了，不过……”裴纪也环视四周，滨湖这套房子两百多平，一口气打扫下来，即使是专业团队也需要不少时间，“我还有一套小点的房子，小房子打扫起来比较快，要不我们先换地方？这边等打扫完了再搬回来。我有点饿了。”
  “好啊。”徐闻笙不挑剔住处，一切听他安排，“我也饿了。”
  裴纪也就重新联系了一下保洁，将钥匙留在约好的地方，带着行李和徐闻笙一块儿走了。
  他去了自己从没住过的一套小房子。
  那套房子从购入就没住过，一直有固定合作的保洁会定期上门收拾，这笔钱捆在霍骁的账户上自动支出，裴纪也本以为霍骁早就会停掉，没想到二人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房子非常整洁。
  这些房屋养护上费用，霍骁从没上过心，扔了卡出来让裴纪也自己处理，大约……裴纪也“死”后也是如此。
  很难形容裴纪也那一瞬间的心情，他想，霍骁果然还是那个霍骁。
  倒是便宜了他。
  “你想什么呢？”徐闻笙从身后拍了一下他。
  “没什么，”裴纪也摇了摇头，“既然不用打扫，你挑个房间把行李放下吧，然后我们出去吃饭。”
  “我要这一间，我喜欢窗外的花坛。”
  “嗯，那我睡那边。”裴纪也拖过自己的行李箱，“十分钟后我们出去。”
  夜幕一点一点降临。
  裴纪也并不知道，就在他带着徐闻笙去吃回国后第一顿饭的时候，霍骁的车悄无声息地开到了滨湖。
  第24章
  滨湖这套楼盘安保完善,层高较高，大平层户型，而且交通便捷,属于楼盘里的“轻奢”产品。
  小区里住着不少明星和创业期的企业家,一个个起早贪黑，虽是夜里黄金时段,楼上亮着灯的人家却没几户。
  就在这一片黑暗中,霍骁隔着车窗，精准地看向楼上的那一扇窗。
  亮着灯。
  他心头倏地一跳。
  从得知裴纪也还活着起，霍骁的状态便不太好，今天也是路睢安开车。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眼霍骁的表情,低声问：“您要上去看看吗？”
  霍骁没吱声。
  “那我上去看看？”路睢安又问,“我一向公事公办，从前夫人对我还算客气，我上去的话……兴许不会被赶走。”
  “睢安。”霍骁突然道，“你说他离开过吗。”
  路睢安一愣。
  “会不会他其实一直在那儿,只是不愿见我？”
  路睢安答不上来，但他知道霍骁有些魔怔了。
  上司的事情,他也不好置喙太多，便不张口。
  沉默横亘在车中。
  直到上头的灯突然熄了。
  霍骁像是一场梦突然醒了,直起身子,神色有些茫然,片刻，又像是想起什么，说：“睢安,你上去看看。”
  路睢安应了一声，从副驾驶上拿起一把伞,撑着下了车。
  入了夜，天有些微雨。
  地面湿润，空气沁着寒意。
  不过路睢安没上去。
  他走进电梯间等电梯的时候，碰到一伙人刚从楼上下来。这群人穿着专业的制服，路睢安给霍骁做了好些年的助理，认识那身工服，福至心灵地拦了他们一把：“你们好，请问你们是从1102下来的吗？”
  这幢楼路睢安熟悉，常住的住户就那几家，近期也没人搬过来，应该没人需要用到“新房开荒深度保洁服务”。
  若是日常保洁，不会有这么多人。
  他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了一句，没想到对方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告诉他，反倒是坐实了这事。于是路睢安就笑了出来，他自己不抽烟，身上却是常年带着烟的，给几人一人发了一根，才说：“不好意思各位兄弟，我理解你们打工的难处，但这不是，我老板，”他指指外面，“跟他对象吵架了吗？他对象一气之下从家里搬出来，老板才说让我来问问是不是搬到这里来了。我也是个打工的，我自己为难，却也不想让你们为难，只想问问是不是1102叫了保洁，别的客户信息不必告诉我。”
  说话间，他身上那股子常年带着的冷锐精英范儿卸了下来，露出了点恰到好处的“油子气”，倒是叫几名保洁人员放松了警惕。一名明显是带队的男人松了口：“是，我们刚从1102下来。” 第50章   几分钟后，路睢安将几人送走，又上楼确认了一下，才回到车上。
  “刚刚那群人是保洁公司的，接了1102的订单，打扫家里。”路睢安到底是多套出了一些话，“他们说下订单的是个年轻男人，听话音有个同伴，不过下完订单就离开了，只留了钥匙给他们。我上去敲了门，没有回应，人应该不在家。”
  “他走了？”
  “据说是一时半会儿打扫不干净，打算先换个地方住。”路睢安问，“要不要查开房记录？”
  这东西真要查，说容易也简单，说简单也难。
  路睢安得先问一句。
  霍骁想了想：“他没有别的房子了？”
  “当初您总共送给夫人五套房产，只有两套办理了过户手续，但夫人都只在拿钥匙的时候去过一次。他自行购置的就只有这里，和另一套小房子。”路睢安答，“那套房子，一开始夫人说装好了要租出去，后来不知为何没实行，便只续了个定期保洁的服务，但他本人也没怎么去过。”
  基本上裴纪也除了跑行程住酒店，就是在松山别庄和滨湖这里两头跑。
  霍骁的眼神有点放空：“那就去那儿看看。”
  路睢安修改了导航地址，驾驶车辆上了路。
  霍骁都不知道裴纪也还有其他房子，还好路睢安认识路。到了路口，路睢安刚要往巷子里开，霍骁却突然喊了一句：“等等。”
  路睢安把车停下，抬头往后视镜看，就看到霍骁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视线，身体微微侧倾，向着路的右边。
  路睢安也看了出去。
  这条街很是热闹，沿街有不少富有当地特色的平价餐馆，此时，正有两个年轻人从店里走出来。他俩都是瘦瘦高高，一个人看着就性格跳脱，路走不成直线，一路说笑；另一个则沉稳许多，大多数时间是倾听，偶尔答两句。
  化成灰也不会认错，后者就是裴纪也。
  路睢安下意识地喊了句：“霍总……”
  霍骁没答，他的视线像被吸引住了，挪不开，痴痴地看着两人越走越远，在岔路口转了个弯，看不见了。
  那前面进去就是小区大门。
  “霍总，还往里开么？”路睢安又问了一句，“夫人看来就在这里。”
  霍骁终于回过神，他先是摇了摇头，然后闭了下眼，身体退回去，又坐正了。
  “这地方不好停车，我往前开一点。”
  路睢安解释着，将车往前开。路过那条巷口，霍骁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
  “那个人是谁？”
  “什么？”路睢安回过神，“哦，您说跟在夫人身边那位？那就是那位‘徐导’，《归乡》的导演，据说整个故事编剧是根据他的灵感写成的，说是《归乡》的灵魂也不为过，国外媒体都盛赞他年轻有为。”
  “确实年轻。一个没什么资历的新人导演，拍了个小众文艺电影，能不能回本还不一定，他养得起纪也吗？”霍骁语气平静，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路睢安说，“也就长得还不错了。”
  “……”
  霍骁是个非常公事公办的上司，也就裴纪也“去世”后，有了跟下属倾吐心事的苗头。路睢安原本不想接话，可想来想去，实在憋不住：“霍总，人家是徐家的小少爷。”
  霍骁抬了下眼。
  “就是您现在第一时间能想到的那个徐家。”路睢安直白地打破他的幻梦，“人家真不是什么‘穷逼新人导演’，我觉得您在这儿想这些，不如找时间和夫人见一面，好好谈一谈。我看他俩不像是有关系的样子。”
  “睢安，”霍骁突然问，“你谈过恋爱吗？”
  路睢安：“……”
  霍骁：“那你觉得你能看得准？”
  路睢安：“……”
  路睢安不想说话了。
  “那您到底要不要上去？”
  “再等等。”霍骁说，“我再想想。”
  想……想就想吧。
  路睢安熄了火，也安心地等了起来。近年霍骁越发想一出是一出，只要不影响他的工资到账，别的都能忍受。
  不过没过太久，裴纪也和徐闻笙又从那条巷子走了出来。两人这次的目标是路的另一头，路睢安认命地发动了车子，慢慢地跟在后面。
  他们去了前方十字路口的大超市，路睢安将车停在能看到超市大门的位置，等了约莫一个小时，才看到两人各提着两只大袋子晃晃悠悠地回去。
  也不知道这一幕是哪个点戳中了霍骁，只听他突然冷笑了一声：“气氛还挺好。”
  路睢安无言以对：“……”
  “夫人看着没以前活泼了。”他想了想说，“也不能说气氛有多好。”
  霍骁看了他一眼：“活泼？我怎么不记得他活泼？”
  “……至少以前夫人的笑容更多一点。”路睢安无语道，“霍总，您喜欢闹腾的人吗？”
  那从前这么喜欢你的夫人，又怎么会在你面前做闹腾的事？
  后半句路睢安没说出口，霍骁倒是听懂了。
  正因为听懂了，心脏仿佛满溢的气球突然被人扎了一下，泄了气。霍骁垂下眼，有好半晌没出声；路睢安等不到指示，只好开着车跟着两人回去，仍是停在巷口。
  直到二人的身影不见，霍骁才像是醒了：“我要上去。” 第51章   路睢安是认识门的，他把霍骁带到门口，便识趣地下了楼。
  这边的小区不算新，公共区域的设施没有那么豪华，有些昏暗的楼道灯过了时间，自动熄灭，霍骁在黑暗里深呼吸。
  他的手抬起几次又放下，直到耳朵都产生了轻微的耳鸣，才敲响了门。
  没有门铃，那阵敲门声短得像个错觉。
  就在霍骁思考着是不是应该再敲一下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
  他呼吸一窒。
  室内的暖光倾泻而出，连日来朝思暮想的身影具象化，从暖光中走了出来。裴纪也脚步一顿，没再往外走，隔着那道泾渭分明的线和他对视。
  “好久不见。”半晌，裴纪也说。
  霍骁的唇哆嗦起来，他想说“你也好久不见”，却许久都没能发出声音。
  裴纪也的声音未变，人也看着像当年一样，态度却生分了许多。
  “……你骗得我好苦。”
  “嗯，”裴纪也平静地点点头，“但我不准备道歉。”
  “不请我进去坐坐？”
  “不用了吧。”裴纪也说，“我不认为我还有请你进门的必要。”
  “……纪也！”
  裴纪也看着他。
  霍骁的眼圈红了，他突然别开头，深呼吸几次，勉强调整好情绪，才将头转回来：“你是有了新男友，所以不愿意请我进去打扰你们？纪也，你既然没死，那就还是我法律上的夫人。”
  裴纪也眨了下眼，忽然笑起来：“霍骁，你还是没变。”
  “自说自话地调查我，自说自话地登门，自说自话地揣测我和我身边人的关系。”裴纪也说着说着，脸色冷了下来，“就算我今天出去乱来，又关你什么事啊？”
  第25章
  “纪也！”
  霍骁说着就想去拉他的手,裴纪也猛然后退一步：“霍先生，自重。”
  他眼中的防备刺伤了霍骁，霍骁忍不住提高声音：“我是你丈夫！”
  “你不必强调,我记得的。”裴纪也有半边身体都躲到门后去了,目光满是警惕，“正好你提起,省的我再找你一回——霍总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把离婚手续办了吧。”
  “理由呢？”
  “感情破裂。”裴纪也说，“如果霍总觉得不好听，换别的理由也行，我不挑的,不过我觉得这个理由最合适,毕竟我们之间，从来也说不上感情。”
  霍骁连呼吸都在疼。
  “纪也……”再开口时，声音便不自觉地带上了颤音，“我已经知道,你没有双胞胎哥哥了……一直以来，是我的错,你可不可以……”
  时过境迁，终于从霍骁口中听到这句“是我的错”,裴纪也竟然没有想象中这么动容。
  他有些恍惚,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片刻才说：“不重要了，霍总，如果我有双胞胎哥哥这件事会让你好受些,你倒不如继续误解着。”
  顿了顿，又补充,“其实我也没怎么和你解释过这件事，当作是我的错也可以。”
  婚后……一年？还是两年？那个时候，他有试着和霍骁提过一次。
  一直以来，“裴泽”这个名字就是霍骁心底的逆鳞，当时裴纪也还不知道他亲妈天天在他老公面前发疯说自己是害死裴泽的凶手，见霍骁如此，心底既酸涩又甜蜜，一次便忍不住告诉了他。
  结果可想而知。
  “凶手”提起“被害人”，还否定“被害人”的存在，霍骁盛怒之下反问：“你是活着活着活出幻觉了，需要去医院陪你妈？”
  自裴泽死后，裴母便疯了，刚好是裴纪也出生的时候。
  时间隔得太久，上京圈子里许多人都以为，裴母是先天性的精神病。
  霍骁从没打过裴纪也，但说出来的话，未尝不是一把尖刀。
  后来裴纪也就懂了。
  既然众口铄金，所有人都以为他家是三个孩子，那他，就只能是裴家的影子三少爷。
  “裴纪也！”霍骁攥着拳头，努力克制情绪，“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说话？”
  裴纪也一愣：“我又有哪里说话不得体吗？”
  “你怨我，大可以骂我，不用这样委屈自己。我知道是我不对。”霍骁深呼吸，“但离婚，我是不会同意的。”
  裴纪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神颇为复杂：“我骂你你不会生气？”
  “不会。”
  “那我骂你，你心里能好受点？”
  “嗯。”
  “那我骂你做什么？”裴纪也笑了出来——不过这个笑极浅，看着有几分不自然——他轻声说，“霍总，我不怨你，却也没什么义务让你过得开心，我不会骂你的。至于离婚……您这样的身份地位，闹到诉讼离婚不太好看，我没有经济上的要求，净身出户都行，只要能离婚，您还是找空跟我办一下手续吧。”
  “闹到诉讼离婚，你面上就好看了？”
  “我不好看又能怎样呢，我本来就有很多丑闻。”裴纪也似乎真的不在意，“我没打算再做明星。”
  “可你不是——”
  霍骁的话音一顿。
  因为他突然听到屋内传来了声响，听着像是有人将水杯放到了桌面上，“叩”的一声。
  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裴纪也的住处还有另一个，男人。
  年轻男人。
  一瞬间的情绪冲上了头，他倏地冷笑一声，讽刺道：“你这么急着跟我离婚，是准备跟别人结婚？” 第52章   裴纪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充斥着质疑，和无话可说的失望，仿佛他本就该如此不可理喻。霍骁被这一个眼神唤回了神，他狠狠磨了下后槽牙，别开头，深呼吸，片刻才转回：“……抱歉，我有点失态了。”
  裴纪也拧起眉：“……我累了，坐了一天飞机，想休息了。”
  他说着就想关门。霍骁猛然回神，一把按在门上。
  “等等，至少给我个联系方式。”
  裴纪也顿了顿。
  霍骁：“不然我……找不到你。”
  “说笑了，霍总，”裴纪也皮笑肉不笑，“您都追到我家里来了，怎么会找不到我呢？”
  “……裴纪也！”霍骁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是一个联系方式你都不肯给吗？”
  “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聊的。”裴纪也仍是想关门。
  他油盐不进，霍骁五脏六腑都在疼，执拗地按着那道门。
  裴纪也推了两次，但他病了很久，实在推不过有健身习惯的霍骁，气恼道：“松手。”
  “我们还是有一点可聊的。”半晌，霍骁红着眼，低声说，“离婚，不是吗？”
  裴纪也一愣。
  ·
  裴纪也关上门，人没动，低头看着脚上的拖鞋发呆。
  徐闻笙在屋里憋了好一会儿了，听到门响才敢出来。他先是探了个头，没想到那个角度根本观察不到裴纪也的表情，于是喊了一句：“喂，你没事吧？”
  “……没。”裴纪也抬起头，冲他笑笑，“你不用担心，医生不都说我最近已经好很多了吗？”
  “那可不，要不是你转了轻度，深哥看你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哪舍得放你跟我一起回来。”
  裴纪也就笑。
  “刚那是你情郎？”
  “是准备离婚的丈夫，也可以叫前夫。”裴纪也纠正。
  “我看他对你还余情未了，搞不好做不成前……好好好我闭嘴，你别瞪我。”
  但徐闻笙的嘴哪里是闲得住的。
  闭嘴不到两秒钟，他又开了口：“那你刚刚给他号码没啊？先说好，你家房子隔音是不太好，但我不是无意听的，我是有意偷听的，我就是爱八卦，还爱操心朋友的事儿，你知道的。要是觉得冒犯，建议给我两拳。”
  裴纪也这辈子没见过徐闻笙这么搞笑的人，轻笑两声，也没打算跟他计较：“给了。”
  “那你发什么呆？”
  “我是觉得……”裴纪也想了想，不知道要怎么描述那种微妙的变化，“我觉得他有点变了，至少从前，他情绪失控发火的话，不会跟我道歉。”
  一顿，又补充，“但现在比以前更容易失控是真的。”
  好几次，裴纪也都觉得霍骁是不是要哭出来了。
  他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可裴纪也想，自己走了腾出了位置，岂不是正好让霍骁和他的情人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哪里有什么“走投无路”。
  “你们两年多没见，他有变化也正常。”
  “嗯。”裴纪也心道也是，摇摇头往屋里走，“算了，不提他了。你是不是洗完了？那我去洗澡。”
  “嗯啊，”徐闻笙喝了口手里的咖啡，“你要是累的话，明天不用陪我。”
  “没事的。”裴纪也扬了扬手。
  这套房是个普通小区里的小二居，两人正好一人一间房。
  坐了一整天的飞机，大家都很累，裴纪也早早熄了灯，丝毫不知霍骁的豪车在楼下停了很久。
  因为睡得早，第二天一早，裴纪也醒得也很早。
  微信上有一条新好友申请，是霍骁，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点击了通过。
  别的倒是没有设置——这个手机号码和微信本就是为了这次临时回国才申请的，等办完了事，他就会把这些东西都注销，空荡荡的朋友圈没有避开人的必要。
  他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通过后就起床去做饭了。最早裴深没法时时看着他，给他安排了做饭阿姨上门，但他既不喜欢西方菜的口味，也不喜欢家中有陌生人，等精神头好了一些，就开始自己学着做饭。
  一两年下来，小有所成。
  徐闻笙从小到大没吃过几顿地道中餐，很是捧他的场，几乎是香味刚从厨房飘出来，他就从屋里蹦出来了：“好香，什么好吃的？”
  “打了茯苓小米黑豆浆，做了鸡蛋灌饼，外加两片火腿片。”裴纪也一一给他介绍，“中式早餐碳水量比较高，你要是吃不习惯，锅里还有剩下的火腿片。”
  “习惯，非常习惯。”徐闻笙抓起鸡蛋饼就往嘴里塞，“这就是你昨天买面粉的用意？”
  “嗯。”
  “真厉害啊。”
  徐闻笙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干完了全部的早餐，打了个饱嗝：“我一直对中式烟火气很向往，等我再多了解一点国内的生活习惯，高低得做个日常风格的剧本来拍——到时候你得帮我啊。”
  裴纪也无奈道：“行吧。”
  他早和徐闻笙说过自己不打算继续当艺人，但徐闻笙也劝过他，说“你只拍我的本子，其他时间当素人，反正我也不是年年都有本子可拍”。
  对这个主动走近他，愿意把病中的他拉出来的朋友，裴纪也很难拒绝，只能每次都说好。 第53章   保洁已经联系过裴纪也滨湖那头打扫好了，吃完早饭，两人简短地收拾了一下，带着行李回滨湖。
  这套房子确实比暂住的那套舒服很多，徐闻笙虽说不挑剔，但毕竟是个少爷，当然更喜欢住大房子。
  何况裴纪也把滨湖这边布置得很温馨。
  “喜欢的话，等这边事情忙完，我把房子送给你。”裴纪也随口说道，“反正之后我不打算在国内待着了。”
  “为啥？我还挺喜欢国内的。”
  裴纪也短暂地走了神。
  片刻他说：“可能因为我在这里没什么好的回忆吧。”
  两人今天晚上有个活动要参加，没来得及好好收拾行李，就又得出门。裴纪也现在没有经济公司，是裴深托了他以前的人脉帮他们找了化妆师，参与晚上的活动。
  国内某个主办方对《归乡》很感兴趣，虽然这部片没能正式在国内上映，但仍是邀请导演和主演，组织了一场小型的粉丝见面会。
  见面会是采访性质，自然会有一些国内报道，转天，纸质版的报道被放到了霍骁的办公桌上。
  霍骁拿起那份报纸。
  “……关于《归乡》的主演为何请到裴先生来出演的问题，徐导表示，因为两人是朋友，他曾近距离地观察过裴先生的生活，《归乡》这部电影的灵感就来自于他，自然要请本人出演。”
  在采访里，年纪轻轻的徐导将裴纪也称为自己的“灵感缪斯”。
  霍骁一下子被刺痛了眼。
  第26章
  【见一面吗？】
  手机上收到霍骁消息的时候,裴纪也正在家里休息。
  随着他现身《归乡》见面会现场，到底还是有人认出了他就是那个裴纪也。裴纪也刷到了那些讨论他过去丑闻的帖子，这些消息,如果没有正式的公关团队,很难处理，而裴纪也本人出面否认也是没用的。
  徐闻笙倒是想得开,说黑红也是红,可裴纪也不想拖累这个岌岌可危的草台班子。他有自己想要呈现的故事，徐闻笙也有，两人是回国拉投资拍摄的，没必要在前景还不明朗的时候添麻烦。
  所以后来,有什么公共场合,裴纪也就不去了。
  待在家里有待在家里的好，自己的时间变得更多了一些，裴纪也看书、打扫，自己琢磨一顿饭,然后磨一磨本子，一天倒也过得很快。
  所以,有时间见面吗？有的。
  想见吗？不想。
  他完全不明白霍骁还在执着什么，思来想去,回了一句：【是要签离婚协议书吗？】
  发完就没再理会。
  霍骁也没再回复。
  徐闻笙天天跑出去见投资商,有时候要深夜才回来,裴纪也一般等到他回来照顾完他才会休息，日子简单而规律。就这么过了一周，这天中午,霍骁再一次出现在他家门口。
  裴纪也刚做完饭，正准备坐下享用,被这样打断，不由得看了下天花板。
  是个未成形的白眼。
  “你不肯见我，我只能自己上门了。”霍骁也闻到了屋内的香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些打扰，但他只有这个时间有空，“我们聊聊，行吗？”
  裴纪也长叹口气，身体向后倚靠在门框上，抱臂审视他：“我们之间，到底还有什么话可聊？”
  “我以为我们之间有很多可聊的，比如你的朋友，那位徐家小少爷。”霍骁问，“他真不是你男朋友？我看他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你似乎也没有管过他。”
  裴纪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不要动他。”
  “我没有动，我只是派人看着他，避免他遇上危险，回头你还要说是我干的。再说，”霍骁顿了顿，“纪也，我不想看到你离开我却找了其他不三不四的男朋友。”
  砰！
  一声巨响，竟是裴纪也将手机砸了出去。可怜的手机撞在楼道墙壁里来回弹跳，最后擦着地面飞出去老远，粉身碎骨。
  霍骁堪堪避开，好险没让那只手机砸到脑袋。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句话？”裴纪也问，“凭你没有交不三不四的男朋友，但是交了三四十个男朋友？”
  “我没——”霍骁话音一顿，似是有顾虑，最后叹了口气，“以后你会知道的。”
  “我不想知道，霍骁。”裴纪也拧眉看着他，“我现在过得很好，终于不用再患得患失、担惊受怕，我难得有这么平静的日子，只要你别出现，我一切都好。”
  “……我没打算跟你吵架。”霍骁勉强冷静了下，“来这边是想问你，你回国也好些天了，想不想去看看你父母。”
  提到父母，裴纪也的语气总算没那么冲了，但仍是拒绝：“我可以自己去。”
  “我给他俩换了地方，那地方不太好找。”霍骁笑了笑，“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带你过去。”
  “我自己去。”裴纪也冷着脸，“给我地址就行。”
  霍骁摇了摇头。
  裴纪也顿时明白过来：“你威胁我？”
  “纪也，你不愿见我，我总要给自己创造机会。”霍骁说，“车在楼下，如果你想去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
  裴纪也死死咬了下唇，回身关上了门。
  香气四溢的自制午餐还在桌上散发着热气，裴纪也却已经没有了胃口，他进屋简单地换了身出门的衣服，冷着脸打开了门。 第54章   他本以为会看到霍骁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却没想到，开门以后看见的是霍骁蹲在走廊上一点一点手动拾着手机碎片的模样。
  他的西装下摆随着蹲地的动作蹭到了地面，近日物业没及时打扫，公共区域积攒了不少灰尘，将衣角弄脏，霍骁却像是毫无知觉，唯独听到门响才回过头，表情中竟有几分茫然和无措。
  “……这手机应该修不好了，”霍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等会儿我再给你买一个？”
  “我买得起。”裴纪也回过神，拉上屋门，走到霍骁面前。
  他伸手拿过手机本体，将刚才从屋里带出来的针插进卡扣中，将手机卡退出来，随后将取卡针和手机“遗骸”一块儿放进霍骁手上。
  接着，自己进了电梯。
  就好像把霍骁和那只手机分到了一类似的。
  楼道里没有垃圾桶，霍骁只能抱着那些碎片一块儿进了电梯。
  他没做过这种事，自己看着自己指尖上沾染的灰尘出神。
  片刻，一楼到，裴纪也大踏步从电梯里离开。
  他一秒都不想跟他多待。
  霍骁闭了下眼。
  他并不为裴纪也的冷淡受到打击，但他想起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对待纪也的。
  那一年，这个干净漂亮的青年在自己眼里，是一个心思深沉、作恶多端，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甚至愿意出卖自己的男人。
  他看不起他。
  霍骁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徘徊在嘴边，不敢询问。直到电梯门关上他才回神，匆匆打开电梯门，追了出去。
  破损的手机被他扔进了垃圾桶，他自己上了那辆黑色车辆的驾驶席。
  裴纪也本想坐后座，谁料这小心眼的男人不给开车门，只好上了副驾驶。
  这是辆越野车，外壳上还加装了不少笨重的外壳，坐进车内，也能发现不少改装过的痕迹。
  霍骁喜欢轻便、流线型的设计，爱车多以跑车为主，因此裴纪也顺嘴问了一句：“这又是准备送给谁的？”
  从前他偶尔也会问，为了试探霍骁的“新欢”是谁，霍骁从不瞒他。
  大约是觉得没必要，但裴纪也对此心知肚明，这何尝不是他对自己的轻视。
  可没想到这回，霍骁却说：“这是我的车。”
  裴纪也愣了愣：“你最近开这个？”
  这么厚重的车，应该出现在通往高原的国道上，而不是纸醉金迷的城市里。
  裴纪也只觉得他油钱多得没处烧，或者是审美出现了什么问题。
  “用来载你的。”霍骁提了一嘴，将车子发动。
  裴纪也听见这话只觉得可笑：“怕我会跑？”
  “是怕你出事。”
  霍骁嗓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裴纪也却只觉得他满嘴胡话。
  “我能出什么事。”裴纪也说，“我这辈子出过最大的事，就是被靳——”
  他不说了。
  这是二人之间的禁忌，霍骁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也跟着没了声响。
  滨湖这个轻奢定位的楼盘总共没建几幢楼，小区不算太大，他很快就从里面开了出来，上了高架。
  车辆一路向城郊驶去，裴纪也看了看方向，的确跟爸妈从前住的地方不在一个方位。
  这边他没有来过。
  城市发展日新月异，离开两年多，原先没开发的地段已经建起了新楼、新路，布置了新的绿化带，初见繁华的模样。他很快就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能努力记下周遭的环境。
  “靳路云逃了，警方没能抓住他。”突然，霍骁开了口，他的语气好像在讲一个无关的故事，听着倒是不让裴纪也感觉讨厌，“当年……你父母的车祸不是意外，甚至你哥的死，可能也不是意外。这些年我一直在调查以前的事，想要把那些人揪出来，但我原本并不打算告诉你这些，如果不是……反正，纪也，无论你信不信，我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裴纪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思索片刻，而后拧起眉：“你不是知道我没有双胞胎哥哥了？”
  “我说的是裴泽的死，”霍骁说到这里，嗓音有些哑了，“……真正的裴泽。”
  不是被他误解的，那个双胞胎陷害的故事。
  而是在八岁那年于水库中溺亡的，真正的裴泽的故事。
  “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我们家？”裴纪也的面色有些古怪。
  “嗯。”
  “我父亲就是个技术工人，在商业上没什么头脑，为人老实，一心扑在他心爱的技术和老婆身上，连亲生儿子都不愿意管。”裴纪也越说脸色越怪，“这样的人，有可能惹到这种……要将我们一家赶尽杀绝的残忍仇家，并且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还需要你来调查，你来告诉我真相？”
  他一顿，自己也觉得可笑，偏开了头，声音有点低，“……这比你说你突然爱上我了还难以置信。”
  霍骁猛踩了一下刹车。
  还好裴纪也系了安全带，否则他肯定要被这一下甩出去。他颇为惊悚地看了霍骁一眼，只见霍骁又发动了车辆，猛然前冲，随后猛然一个急转弯。
  裴纪也手脚并用才能确保自己不滑下去：“你干什么？”
  “如果我说，”霍骁耳听六路，时刻注意着后视镜里的动静，嘴上却说着和此时的惊险截然不同的话，“我真的爱你呢？” 第55章   “你在说什么胡——”
  裴纪也话还没说完，霍骁已经一脚油门踩了下去，顺便打开了蓝牙通话。
  电话连接的“嘟嘟”声回荡在车内，很快，电话就被接通，从那头传来一个裴纪也颇为耳熟的声音。
  “喂？”
  “建设三路三号左转口，帮我调监控。”霍骁开门见山，“我们被跟了。”
  “‘你们’？还有谁？”对方似乎在吃东西，一副万事不操心的闲适模样，“这活分明是阿易的，再不济也该让幼然做，我一个医生……操，怎么你们后面有五辆车？”
  “给我报坐标，我来甩开他们。”
  “行。”
  对方迅速吞下了嘴里的食物，语气变得严肃正经起来。旋即，一个个简短地带有一定含义的名词被报出，霍骁就听着那些地名左突右闪，很快拐进了田埂里，借着高高的麦秆遮掩住车体，再也看不见踪影。
  这时，才听松了一口气的对面问：“要支援不？”
  “你别动，让阿关带点人过来，迷惑下他们。”霍骁说，“我这会儿要送纪也去疗养院。”
  “……啊，他回来了啊。”那人似乎对裴纪也不陌生，语气讪讪道，“难怪这不年不节的还能被人盯上呢，你明知道他们在查疗养院——我去忙了，办完给你回消息。”
  “嗯。”
  电话断了。
  车速也从方才的二百多降了下来，渐渐变得平稳。裴纪也狂跳的心脏逐渐归位，他松开抓着车顶的手，慢慢地调整呼吸：“……刚刚那是，薛玉？”
  霍骁看了他一眼：“你认识？”
  裴纪也干笑了一下，没答。
  霍骁的每一个情人他都认识，怎么会不认识薛玉。
  霍骁没等到他回答，自顾自地开了口：“你认识他也好，方便我给你解释。接着刚才说的，确实有一伙人在追杀你父母，这也是我给他们换了地方的原因。现在那个疗养院是我自己投资建造的，地方很隐秘，那伙人也暂时没找到，只是你不能经常去。”
  “为什么？”裴纪也问，“那些人认识我？”
  “你是大明星，他们怎么会不认识。再说了，”霍骁看了眼后视镜，“……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夫人。”
  这话他只敢隔着后视镜对裴纪也讲，仿佛讲出口就会剖开他隐秘的心事。
  可惜裴纪也并不领情，他只说：“那好，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那伙人是什么来头呢？裴家从前也不算什么大家族，若不是我运气……不好，都不一定能认识你，有什么值得别人盯上的？”
  “他们具体的目的，我还不清楚。”霍骁说，“但是应该跟‘飞云科技’有关。”
  这名字有点耳熟，但裴纪也一时没想起来：“是做什么的？”
  霍骁看他一眼：“人工孕囊。”
  “……”
  人工孕囊技术从一代研发到三代，听说一直是这个“飞云科技”的技术，这家公司在这个行业处于垄断地位，赚的盆满钵满。
  裴纪也觉得很莫名：“裴氏是主做化妆品研发的。”
  这跟人工孕囊技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
  “那我就不清楚了。”霍骁顿了顿，“也许抓住靳路云的话，他会知道？”
  “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靳氏是‘飞云科技’的大股东。”霍骁说，“当初他……抓到你时，用的那间悬崖研究室，就是飞云科技旗下的。你说，哪家正经公司会把研究所建在那种地方？”
  裴纪也沉默了。
  他觉得这一切很荒诞，但他确实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霍骁。
  “我的‘情人’们，其实都是我的下属，只是为免打草惊蛇，以‘情人’的身份对外宣称而已。”霍骁说，“纪也，我不想公开承认我们的关系，是因为一旦那些人知道你的身份，你会很危险，明白吗？”
  “你不承认，我就不会遇到危险了？”裴纪也看他一眼，对此不感兴趣，“霍骁，我不想翻旧账，糟心的旧事就让它过去吧。等会儿看完我父母，我就回去，你要是不同意我过多看望他们，我可以不来，只要他们平安就可以了。”
  “裴纪也！”
  霍骁踩下刹车，越野车停在空荡荡的郊野之上。
  这里已是城市边缘，四下无人。霍骁反复捏着方向盘，眼尾猩红，终于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解开安全带，倾身向裴纪也靠近。
  车内空间本也不宽敞，改装之后更显狭窄。霍骁高大的身子探过来，几乎将裴纪也圈禁。
  一瞬间，裴纪也的呼吸和心跳一块儿乱了，刚刚还健康红润的面色转瞬间苍白如纸。
  在那个亲吻落下之前，他近乎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朝前扇出一个耳光。
  啪！
  霍骁被他扇到了眼睛，尽管第一时间就闭了眼，仍有一阵不适。他缓了一会儿，才睁开，刚想说什么，却见裴纪也整个人状态不对。
  他紧紧抓着衣领，大口喘着气，鼻头是红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看起来几乎要窒息了。
  “纪也？”来不及操心自己的眼睛，霍骁伸手按下车窗按钮，给裴纪也通风，“怎么了？”
  “你……”裴纪也嘴唇都在哆嗦，整张脸毫无血色，“离我……远一点……”
  霍骁忙退了回去。 第56章   裴纪也一点一点地转过身子，对着窗外慢慢呼吸。微凉的风夹着新鲜空气飘进来，他呼吸着，脸色逐渐有了好转。
  “我本来……不想说很多……”身体缓过来，情绪却崩溃得更加厉害，过去几年里遭受到的痛苦，还有治疗时艰难的日日夜夜一一浮现在眼前，裴纪也的眼泪掉得更加厉害，他话音颤抖，意思却是清晰的，“我努力告诉自己，你和我之间……始于一场交易……我给你你要的，你也给了我资源和钱……出丑闻……你不帮我澄清，我不该怪你……我们之间应该是扯平的……但是霍骁，我也是人，我是人！我有感情的！我也会哭、会痛、会难过的！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敢说你一点都不欠我的？我们的孩子没了！！你欠我的拿什么还啊！！！”
  “纪也，所以……”
  霍骁看着他，想起了方才在电梯间内想问没问出的话。
  若要这场“亏欠”成立，除非——
  “当初你闯进我书房，用身体勾引我和你做交易的时候，是……爱我的吗？”
  “啪”的一声。
  裴纪也没有回答，他给了霍骁第二个耳光。
  第27章
  这一个耳光下去,裴纪也喘得越发厉害了。
  他看起来情况不太妥，霍骁脸色一变，也顾不上追问,立刻发动了车子：“马上就到疗养院了,你撑一下。”
  “轰”的一声，车辆扬长而去。
  这家建在深山中的疗养院说是疗养院,却有着全套的治疗设备,医生很快给裴纪也吸上了氧，并做了相关检查。
  “没事，”医生最后说，“只是有些过呼吸的情况,现在已经缓解了,注意情绪不要激动即可。”
  裴纪也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垂头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再颓然不过。
  霍骁想了想，朝他走过去。
  分明,他们两人还是合法的夫夫身份，走到今天,却无话可说。
  想到这里，霍骁突然笑了一声,只觉得自己很可笑。
  “这两年,你父亲有了一些肌肉反应,医生说这是可喜的转变，说明他的身体状况在向好发展，或许再等一等,他就能醒来了。”
  说完这句，霍骁低头去看裴纪也的反应,好半天，才等到裴纪也的一个“嗯”字。
  ——有个“嗯”字也不错了，至少是个回应。现在，霍骁连这都挑剔不了。
  可总归还想再多听他说些什么，即使只有一个字，一点点吝啬的反应，好歹是在回应。
  有回应，意味着他还活着，意味着他还愿意理他。
  过去两年里，霍骁常常做这样的梦。
  他搜肠刮肚地想再说点什么。
  “你……不在以后，你妈妈大喊大叫得更厉害了。医生说，她本来进食就少，这样很消耗精力，所以最近用镇定剂频繁了些，好让她多睡觉。”
  “嗯。”
  “她这会儿在睡，你要去看看吗？”
  “……嗯。”
  又一个“嗯”字说完，裴纪也安静地站了起来。
  他看起来确实好了很多，眼角还有些红，但整个人情绪是稳定的。
  他就这样看着霍骁，看得霍骁一时失语，半晌才说了句，“……走吧。”
  裴母被安置在一个单独的病房内。
  实际上，这家位于深山老林中的疗养院里根本没几个病人，除了裴父裴母外，也就是霍骁的手下受了伤会来这里诊治。
  这点数量，病人与病人之间没必要间隔太远，但不知道是不是裴母的病症特殊，她所在的楼层只住了她一个人。
  裴纪也跟着霍骁走到门口，隔着玻璃看她。
  女人在病床上睡得很安静。
  “要进去看看吗？”霍骁问。
  裴纪也摇了摇头。
  “你还……”霍骁犹豫了下，才问，“还想救她吗？”
  裴纪也一怔，抬眼：“为什么这么问？”
  “你走以后，我去问了些人，查了些事。她对你不好，对吗？”
  很难想象，那个跟他结婚了七年都对他的事一无所知的霍骁，如今会知晓这么多细节。
  裴家的事，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多，要打听出这些并不算容易。
  但如今的裴纪也，并不想思考霍骁花了多大的力气。
  他这些年，学会将那些莫名的情绪隔绝在自己的感知外，用隔岸观火的态度鉴赏它们。他知道这样的想法并不算正常，但也算是维持精神稳定的一种方法。
  医生告诉他，他的精神状态很脆弱，像一根细而紧绷的弦，在将它养得足够粗壮之前，最好不要过多思考会让自己情绪波动的事情。
  裴纪也摇了头：“你对我也不好，我能杀了你吗？”
  霍骁愣了愣，像是想不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裴纪也也没管他，自顾自地往下说：“再怎么说，她也是我母亲。她十月怀胎生下我，这就是我欠的恩情，是要还的。
  不然，我要是不管她……她还能怎么办呢？这跟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总而言之，”裴纪也顿了顿，“这两年我不在，多谢你照顾她了。花费的钱回头你报个账给我，我会想办法还上的。”
  他的语调舒缓，眼神带着些许涣散，整个人仿佛沉浸在某种久远而深沉的回忆中。
  人虽近在眼前，却让人觉得很远。
  霍骁并不喜欢裴纪也这种誓要跟他划清界限的态度，他深吸口气，从兜里摸出个银色的东西往裴纪也手里塞：“我不缺这点钱，不用还我——要是你真想杀我，那来。” 第57章   裴纪也：“？”
  看清手中物件的下一刻，裴纪也悚然一惊，手一抖，那柄闪着银光的便携式瑞士军刀摔到了地上。
  “咣当”一声脆响。
  霍骁像是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走过去捡起它，重新塞回裴纪也手中。他握着裴纪也的手，往自己心口指：“拿稳了——来，就往这里捅。”
  “你疯了吧！”
  裴纪也像是突然惊醒，用力推他，可无论怎么推，霍骁都没松手。
  “你就当我是吧。如果捅一刀能让你出气，能让你别再躲我，让你跟我说句心里话的话，那我觉得——”
  黑沉沉的目光向裴纪也看来，那里面涌动着叫人看不懂的情绪，他不知为何，竟然连心都跟着颤了颤。
  “——那也值得。”
  话至最后，霍骁的嗓音竟已喑哑。
  “值得”二字重重砸在裴纪也的心头。
  可他早已明白。
  没有哪种爱，是值得用命去换的，霍骁……这个霍骁，这样的霍骁，一定、一直，都曾经、现在，未来也会，成为他的魔咒。
  “疯子！”裴纪也一心只想挣脱这种状况，他甚至用上了狠劲，“松手……我要回去了！”
  “我不会放开你的。”霍骁的手是那么稳，像两把铁钳一样死死地制住他，“现在松开手，我还能有多少机会再见你一次？”
  “谁乐意见一个疯子……”
  “可我就是疯子。”霍骁看着他挣扎，竟还浅浅地笑了一下，“那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
  “铃——”
  就在这时，霍骁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他的手机有设置，这时候能打进来的，都是重要电话。
  裴纪也挣扎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霍骁无奈，只好将手松开。
  那柄瑞士军刀很快被裴纪也扔到了角落里，那尖锐的形状叫他多看一眼都惊惧。
  “喂？嗯……嗯嗯……你等等。”
  霍骁听了一会儿，将手机的免提功能打开，又道，“你再说一遍，他不会信我的话。”
  裴纪也过速的心跳还没回落，听到这话才给霍骁分出一个眼神。
  电话那头，薛玉嗤了一声。
  随后他清了清嗓子，道：“刚刚那伙人出城之后，就没了踪影，这也没办法，毕竟我们的布控还是在市内比较完整。至于人，我们这边抓着了两个，剩下的还在搜捕，鉴于有漏网之鱼在，我这边建议你们俩今天都小心点，别随意出门。”
  “听清楚了？”这话是霍骁问的。
  这有什么听不清的？裴纪也有点诧异，但还是点了头。
  霍骁这才收起手机。
  “外面有危险。”霍骁放软了语气，“咱们在这里住一晚再走？”
  裴纪也拧起眉。
  他当然不乐意，原本他就不想多看见霍骁，再加上这人刚刚还发过疯。他一点都不明白、也不想明白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裴家……我们家就是个做化妆品的，到底为什么？”
  他不明白，化妆品和人工孕囊听上去八竿子打不着，就算霍骁说的全是真的，他也不懂飞云科技的人为什么要针对他们家。
  针对到，他现在必须要跟霍骁待在一起，竟然没法回住的地方。
  霍骁面露难色。
  他犹豫得太明显，裴纪也心情烦躁，难得直白地怼他：“有话你就说。”
  “关于飞云科技为什么要针对你家这一点，我其实隐约有一些猜测，但还不确定。”霍骁抬了抬嘴角，努力给他一个尽可能温和的笑容，“我想着，等一切水落石出了，再告诉你。”
  裴纪也看向他的目光像看个怪物。
  霍骁不明白自己哪里说得不对，也不知是哪里不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实在没看出问题，才问：“怎么？”
  “没什么。”裴纪也冷嗤一声，别开了视线，“你今天也住这里？”
  这就是同意住下的意思了，霍骁多了点精神，忙点点头。
  点完头，他才意识到裴纪也没在看他，又出声：“是。”
  “先说好，我不想跟你住在一起。”
  “……”他也没想过这种好事，霍骁说，“当然可以，这里有一幢单独的小楼，是住宿用的。不过，虽说这个疗养院的位置暂时没被对方追踪到，但以防万一，我也不想离你太远，住你对门可以吗？”
  想想，打开卧室门就能看见霍骁脸的早晨。
  裴纪也光是想想就难受，眉头皱得死紧：“既然是一整幢楼，你就不能别和我住同一层？”
  “那要是出了事，我怕是不能及时救你。”
  裴纪也现在只觉得后悔，他在国外的时候精神状态太差，连“有意愿出门”都花费了很长时间，竟没想到要去学些防身术。
  但凡他不是这么手无缚鸡之力，现在就有正当的理由拒绝霍骁了。
  两个人进行了好一番讨价还价。
  最终，裴纪也终于同意让霍骁住在他隔壁。
  ——至少打开门不用撞见他。
  “行吧，”裴纪也不耐道，“住处在哪儿？”
  “我带你过去。”霍骁三步过去捡起了那柄被踢到角落的瑞士军刀，仔细收好，这才在径自出门，在前面领路。
  裴纪也完全没懂他为什么要收起一把看上去不太值钱的小刀。 第58章   但他也不想问，刚才的事，给裴纪也留下了一丝阴影，他现在只想尽快回到一个能让他独处的房间，不要和霍骁多牵扯。
  但走着走着，裴纪也还是想到了一个问题。
  “我朋友那边，会不会有事？”他不能允许因为自己而让徐闻笙陷入危险之中。
  “我已经让人盯着他那边了。”霍骁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力求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可信一些，“那些人朝你朋友下手的可能性不高，他们一向低调，不太愿意主动扩大事态，你朋友每天在外面接触的又是些社会名流。”
  裴纪也皱了皱眉。
  徐闻笙每天出去见谁，连他都很少细问，霍骁却清楚。
  裴纪也有一种被窥伺私生活的感觉，可事关徐闻笙的人身安全，他又不能多说什么。
  “那些人连当街追车这种事都能做得出，你居然说他们低调。”最终，他只能这么说了一句。
  霍骁走在前面：“我这么说当然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
  又没下文了。
  这座疗养院有一片不小的“治疗区域”，而在这个区域之外，则有一幢单独的建筑。
  楼层不高，格局简单，环境倒是清幽——小楼周遭种了一圈竹子，和山中的树种完全不同，像是在此处开辟了一片新天地。
  霍骁将裴纪也引至二楼，裴纪也沉着一张脸，把门关上了。
  “砰”。
  那门带起一道风，甩了霍骁一脸。
  霍骁：“？”
  怎么了这是？
  第28章
  裴纪也将自己甩到了床上。
  这一路精神持续紧绷、起伏,他觉得很累，本想先睡一会儿，等真的闭上眼,却完全睡不着。
  好像一想到这片空气里有霍骁存在,他就完全没办法放松下来。
  虽然霍骁和他保证过，只需要住一个晚上,但……
  裴纪也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想了想,他翻身坐起，给徐闻笙那边打过去一个电话。
  电话一通，那头闹哄哄的，背景音里是和平的纸醉金迷。稍顷,才传出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喂……”
  “你又喝多了？”裴纪也先问候了一声。
  这些日子,徐闻笙到处见人、拉投资，酒没少喝，成果却不算很好。
  徐家到底是事业重心转移到国外太久了，在国内已经不剩什么根基,想要人给徐家小少爷面子，还得徐徐图之。
  这个过程中,酒是不能少喝的，没有办法,但裴纪也作为朋友,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毕竟,他真正的失去过健康，知道健康的宝贵。
  “今天还好吧，我喝酒前还去便利店买了罐牛奶灌下去,至少胃不疼，就是有点撑。”徐闻笙听起来还是有理智的,没太醉，“你有事？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
  裴纪也“嗯”了一声：“我今天……有点事，不回去住了，你回去以后记得反锁门。”
  “咦？”徐闻笙的声音突然扬了起来，“你终于想通了，打算跟你那个‘前夫’春风一度？”
  “什么跟什么。”裴纪也下意识地反驳，说完又一顿，“……你怎么知道我在他这里？”
  “还真在啊？我只是看你回国这么些天，除了跟我一起玩之外，也就跟他有过联系，随便猜猜。”
  “……对不起啊，是我朋友太少了。”
  “所以是不是春风一度？”
  “别胡说。”
  裴纪也说着翻了个身。
  他不愿看远景，选了朝着竹林的房间，窗户外满是郁郁葱葱，他喜欢这种被无生命的东西包围的感觉，这让他感觉安全。
  出神了片刻，感觉情绪回落到某种宁静的状态，裴纪也才认真道：“以后也别开这种玩笑了。”
  “嗯？”他态度骤然转变，徐闻笙当然感觉得到，“发生了什么吗？”
  “也没什么，就是……”
  和霍骁的事情，还是在他好了一点之后，为了给自己在国外交上的、唯一且最好的朋友说明情况，才寥寥提过几句。
  徐闻笙并不知道太多的细节，裴纪也也没法将那些事宣之于口。他思索着要如何描述，才能让徐闻笙明白他的想法。
  “我今天得知，他有很多‘情人’这件事，是我的误会。”
  “嗯？”徐闻笙没听明白，“那不是好事吗？”
  “可你觉得‘情人’本身，重要吗？”
  徐闻笙一愣。
  “我刚刚问了他一件很重要的，甚至是和我有关的事情，但是他回答我说，等……等处理完毕，他都查清楚了，会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裴纪也看着那片竹林，安静地说，“我有手有脚，大脑功能正常，是一个完整且成年的人类，实在不想被人放在这种……被保护者的位置上。”
  徐闻笙是个导演。
  他热爱生活，醉心创作，在阳光开朗的外表下，有一颗对生活敏感的心。
  他明白了裴纪也的意思。
  “从前也是这样，我问他那些人和他什么关系，他从来不说，现在却……告诉我，那都是我误会。”
  为了挽回他，才愿意告诉他一点点真实的情况。
  深层的原因，即便裴纪也追问，霍骁也不愿意说。
  裴纪也：“既然什么都不说，会误会也不是我的错，以前深哥教我，凡事不要惩罚自己，何况——” 第59章   他话音顿住，徐闻笙正听得入神，便追问了一句：“何况什么？深哥怎么说的？”
  裴纪也咬了咬唇，坐起来。
  他寻思着，他跟徐闻笙都这么熟了，何况对方还是深哥的老朋友，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便忍着尴尬，一字一句地说：“深哥说我这么善良，一件事要是出问题，八成不是我的错。”
  “……”
  徐闻笙在电话那头笑到打跌。
  裴纪也头皮发麻，有些恼怒：“你能不能别笑？”
  “在下受过专业的训练，除非忍不住。”好半晌，徐闻笙终于笑完了，说了句正经话，“我觉得，深哥说得对，所以我支持你，以后我尽量不开你玩笑。”
  “为什么是尽量？”
  “因为我记性不好啊。”徐闻笙摇了摇头，“那既然不是因为这个，你今天为啥不回来？”
  “……有别的事。”
  “啧啧，那你可当心。”徐闻笙拖着长音，“成年人，孤男寡男，人又不直……”
  “没事，我是在他这边，又不是跟他一间房。”裴纪也顿了顿，“进门的时候我把房间反锁了，而且，我吃的药会导致性冷淡，这你不是知道吗？”
  徐闻笙：“。”
  哦，忘了。
  说到裴纪也的病和药，他就不敢往下再深聊了，怕这人触景伤情，犯个病就不好了。徐闻笙生硬地将话题拉回到取景和拉投资上，说了说今天的收获，才结束通话。
  电话挂断前，裴纪也还劝他找个合适的制片人。
  “小心身体。”裴纪也说。
  徐闻笙就笑了：“那找来的制片人还不是要跟资方喝酒，总不能我的身体是身体，制片人的就不是了？好啦，我知道了，我心里有数的。”
  两人道别，裴纪也挂断电话，去简单地洗了个澡。
  横竖也出不去，而且他不想见霍骁，便只躺在床上玩手机。霍骁中途来敲过一次门，送晚饭，之后就没再来过。裴纪也吃饱喝足，玩着手机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时是清晨，半夜似乎下过一次雨，裴纪也醒来就闻到一股子润泽的青草气。
  天气不太好。
  这样的天很容易犯病，裴纪也这会儿倒是还好，但明显感觉到今日心绪不宁。
  他平时吃的药里有一种是犯病后应急用的，担心自己今天情绪不稳，出房间前，他从药瓶里倒出两颗，用纸片包好，揣进了随身的裤兜里。
  下到一楼，早餐已经有人备好。
  疗养院的餐点简单，就是些白粥包子鸡蛋小菜，不过裴纪也不挑，他在国外的时候，除非自己做饭，否则没什么机会吃到地道的中餐，是以回国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花式往嘴里炫中式点心。
  这种简单的早餐反而合了他的心意。
  吃着吃着，霍骁也从楼上下来了。
  裴纪也疑惑地抬了下眼。
  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一大早霍骁看着就精神不太好的样子，眼尾还带着些许血丝，整个人颓废得不行。
  分明昨天晚上给他送饭的时候，看上去还人模狗样的，这会儿却像是半夜被人洗劫了家，一晚上没睡似的。
  一路走来，霍骁半句话都没说，坐到桌前，端起碗就往嘴里倒粥。
  裴纪也往他那里看了好几眼。
  理论上，他知道自己应该关心一下霍骁，即使出于礼貌都应该这么做，但他并不想给霍骁提供什么幻想的空间。
  因此一直纠结，光看，却没出声。
  霍骁一口气喝下去半碗粥，才好像刚刚顺过了气似的，拿起一颗水煮蛋开始剥。他剥蛋剥得像一场清心寡欲的修行，边剥边说了下楼以来的第一句话。
  “早餐这么清淡，会不会不合你口味？”
  裴纪也摇摇头，他不挑这个。
  霍骁也没发表意见，只说：“这里其实有厨师，做营养餐的，虽说能做的菜式不算非常多，但你要是有特别想吃的，也可以点，要是他们能做，就让他们做新的。”
  “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裴纪也说，“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他只是单纯问一句，毕竟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昨晚他虽说洗了澡，换洗的衣服却着实没有，也不想穿霍骁这边准备的，身上总觉得不太舒服。
  可没想到，就这一句话，像是把霍骁点着了。他拿着手上的鸡蛋往桌上一拍，声音陡然拔高：“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待在一起吗？！”
  语气态度，配合他微红的眼和颓唐的状态，倒是真有点吓人。
  裴纪也没被吓到，他的视线落在霍骁手中那颗被砸烂了的水煮蛋上，思绪却飞远了。
  “我不能听太大的噪音，”他说得异常冷静，“希望你不要这么大声。”
  霍骁沉默地看着他，胸膛重重起伏着。
  裴纪也捂住了胸口，表情没变：“我体弱，噪音会让我心慌。”
  “……”
  霍骁别开头，好半天，才像是冷静了下来，语气放柔：“抱歉，我昨天……没睡好。”
  “那也和我无关。”裴纪也说。
  他说得冰冷、无情，油盐不进的态度像一把尖刀刺中了霍骁。
  无声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中间。
  裴纪也还是觉得不太好，他安静地从桌上拿起一个水煮蛋，慢慢地开始剥。 第60章   敲击蛋壳的声音成了这方空间里唯一声响。
  随着蛋壳被剥落，裴纪也渐渐发现了这个行为的好处——它似乎的确能让人集中精神。
  “当时以为你死……你不在了，后来就总是睡不好，醒来火气也比较旺，控制不好脾气。”好半天，霍骁才解释了一句。
  “嗯。”
  “你就不能——”霍骁忍无可忍，可话一出口，他又强行忍耐，该换了措辞，“你能不能……多和我说几个字，不要对我……这么冷淡。”
  裴纪也仿佛走神了，安安静静地剥下三块蛋壳，才想起来要说话：“你当初对我，还不如这样。”
  霍骁：“……”
  “我什么时候能回去？”裴纪也又问，“我们待在一起，不是吵架就是情绪不好，不如尽早各回各家。”
  霍骁下意识地扬起了手。
  他想扔他的餐盘，没砸出去之前，又意识到不妥，表情短暂地怔忡了一瞬，又把餐盘放了回去。他像是有些茫然，对着餐桌发了几秒钟的呆，才回过神来了，再开口时，语气极为疲倦。
  “再……再等两个小时，等薛玉那边的信号，如果没什么事，我就送……我就让保镖送你回去。”
  “好。”裴纪也只说了这一个字。
  霍骁再找不到话了，他草草吃了几口早饭之后，终于从无边的梦魇里缓了过来。长期的失眠让他的精神出现了一点问题，难以控制脾气的程度并不如他刚才说得那么轻巧，但，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不希望伤到裴纪也的。
  等终于感觉到自己像往常那样冷静下来，他才重新开口：“要不要再去看看你妈？早晨她可能会醒。”
  “嗯。”
  “那我陪你去吧。”
  霍骁起身，朝裴纪也走过去。
  裴纪也还在剥鸡蛋，他已经剥到第三颗了，剥完的鸡蛋被他放在小瓷碗里，并没有吃。
  霍骁有些看不懂：“不走吗？”
  “走的。”
  说是这么说，裴纪也还是剥完了这颗鸡蛋，才开始擦手。
  他擦手擦得仔细，好像遵从着某种既定的规律，霍骁还记得，以前裴纪也在这方面并没有那么讲究。
  他以为这是他错过的两年发生的事，于是欣赏了一会儿裴纪也的手——那确实是一双非常漂亮的手，纤细修长，骨节不会过于分明，但也并不显得圆润，秀气得恰到好处。
  然后，裴纪也就站了起来。
  非常直接地踉跄了一下。
  霍骁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想要揽住他；而裴纪也则对他的靠近无比抗拒，下意识地后退，只听“咣”一声巨响，他倒在了椅子上，随后跟椅子一起砸向了地面。
  为了扶他，霍骁也没能站稳，稳定身形的时候撞到了餐桌，引发了一连串“乒乒乓乓”的连锁反应。
  餐厅顿时一片狼藉。
  “纪也！你——你……你没事吧？”
  裴纪也抬眼，带着些许涣散的眸子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他从那里面看到了焦急、关切……啊。
  “我摔倒了。”他刚刚才意识到。
  “你怎么了？”霍骁拧眉，看着他，还看着他的腿，“腿受过伤？为什么没站稳？”
  裴纪也摇摇头：“没受过伤。”
  霍骁：“那是怎么回事？”
  “缺少日照，缺钙，容易腿软。”裴纪也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我刚刚……解离了。”
  “？”
  霍骁并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裴纪也亦没有解释的打算。
  他将霍骁推开，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他的神思回归了，现在没有任何问题。
  他看着地上的狼藉：“你这儿有人收拾吗？”
  “有。”霍骁还没反应过来，仰头看他，带着狐疑，“你真的没事？”
  “嗯，没事。”裴纪也说，“去看我妈吧。”
  他说完，转身离开了餐厅，没有再看霍骁一眼。
  从小楼到诊疗区的路并不很长。
  裴纪也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自然也记得该怎么原路返回。霍骁就跟在他身后。
  一语成谶。
  他妈竟然真的醒着。
  两年不见，女人看起来又苍老了许多，疾病掏空了她的身体，叫她看起来像一张随时会被吹走的薄纸。
  女人安静地坐在病床上，目光空洞，了无生趣。
  可裴纪也一走进去，她就像是春暖花开，陡然有了精神，绽开的笑容无比灿烂：“……阿泽！”
  “……”
  裴纪也下意识地朝窗外看了一眼，果然，今天不是个好天，没有人会有好运。
  其实他本可以像从前那样扮演好裴泽的，可话到嘴边，他突然不愿意了。
  他自己也很不好，又能哄着谁呢？
  “我不是裴泽。”他轻轻地说，“妈，你看清楚，我是纪也。”
  裴泽温和、阳光，时时叫人如沐春风。
  而他裴纪也，则是阴沟里恣意生长的青苔，潮湿、阴暗，不甚起眼。
  可他只想做青苔。
  第29章
  “纪也？”
  裴母愣了一愣,表情茫然，裴纪也看得出来，她似乎不记得他。
  曾几何时也是期待过母爱的,但这么多年下来,失望得足够多了，裴纪也这会儿好像连波澜都没起。
  他就只是自嘲似的笑了一声,问候道：“感觉怎么样？” 第61章   “我没事,我什么事都没有。”裴母双目发直，似乎不敢相信他说的话，“你不是阿泽？不可能啊，你就是阿泽……你怎么会不是阿泽呢？纪也……纪也是……”
  医生曾说过,如果站着和裴母讲话,可能会因为身高带给她压力。
  裴纪也忽然想起了这茬，无奈地走到床前蹲下，尽可能放柔了语气：“你忘了吗？妈，你有两个儿子,裴泽，和裴纪也。”
  “我……”裴母想了很久,“那，那阿泽呢……”
  裴纪也舔了下唇,犹豫片刻,才说：“哥哥他……已经去世了。”
  裴母愣住了。
  “去世了,死了，不在了，”裴纪也语气温和,但没有遮掩任何真相，“你能明白吗？”
  其实从前,他并不是没有试图告诉过母亲这些。
  甚至最早，在他父亲还没出事，而母亲的状况也没那么严重的时候，他也试图过告诉母亲这些。
  但每一次的结果都不理想。
  今天也是，在裴纪也说完这句话之后，裴母像是突然醒了过来——她平静的表情变得狰狞，整个人紧绷、尖叫起来。
  裴纪也第一时间就起了身，仍然被她扔过来的苹果砸到了额角。
  “啪”的一声，苹果滚落在地，撞得四分五裂。门外的医护人员察觉到不妥，迅速冲了进来，两个按住病患，另外两个负责扎针和输液。
  过了一分钟，两分钟，又或者是半个世纪，在镇静剂的作用下，裴母安静了下来，重新睡了过去；裴纪也被主治医生从病房里“请”了出来。
  “小裴先生，”医生似乎也觉得这样的话对患者的亲儿子说有些残忍，犹豫了一下才问，“患者仍然不能接受您的哥哥过世的消息，下次还是不要这么直白地告诉她这些了。”
  裴纪也沉默。
  他有很多话想说，其实，这么多年，当着他妈的面，他只能扮演一个他甚至没有见过面的“哥哥”，他压抑了太多话想说。
  可每次考虑到裴母的病情，他都生生把自己的心里话压了下去。
  现在他逐渐明白。
  压抑，不会让痛苦消失，只会让痛苦蔓延。
  或许从这个角度来说，痛苦，也是一种传染病吧。
  他突然笑了声：“医生，我等了她很多年了，如果她一直不好，我是要一直假扮我的哥哥来安慰她吗？”
  关于裴家的大致情况，霍骁跟这位主治医生沟通过——这也是为了治病——医生从医多年，还从未见过裴家这么让人匪夷所思的情况。
  当下也说不出什么强人所难的话，只能叹了口气。
  “现在我自己也很不好，我扮不动了。”裴纪也垂下眼，“既然她接受不了跟我说话，以后我会少来看她的。”
  “我妈就……拜托你了。”
  他说完，扭头就走。
  霍骁在走廊尽头明亮的地方等他，因为背光，整个轮廓被拉得漆黑而狭长。
  裴纪也脚步一顿，接着再不犹豫，朝前走去。他越过霍骁，走下楼梯，霍骁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你说的……薛玉那里，来消息了吗？”
  霍骁看他一眼：“还没。”
  “那我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如果能走了，劳烦你来叫我一声。”
  “……好。”
  裴纪也自顾自地转回那幢过夜用的生活小楼，准备上楼。
  霍骁突然叫了他一声：“纪也。”
  裴纪也回头。
  “你别……”霍骁想了想，“别太难过，她只是生病了。”
  裴纪也看了他好久，半晌才开口：“每个人都跟我这么说，她只是病了，要我体谅，要我忍耐……但我累了。这里的医生和设备都很好，她的心病一直好不起来……或许是她自己不想好起来呢？我能做的就是努力还上她的治疗费用，其他的，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所以，你不用安慰我，我不难过。”
  说完这些，他进屋，关上了门。
  或许霍骁是好意，但那样说，只会让裴纪也觉得，他不了解他。
  嗯，也对。
  他们二人，从来都不了解彼此。
  因为进过诊疗区域，裴纪也脱掉了外衣外裤才躺到床上，迷迷糊糊地，竟是睡了过去。
  他生病之后一直精力不济，极容易疲倦，虽说现在病情稳定，但身体一直没能养太回来。
  就这么睡着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
  本以为是霍骁，谁料打开门，却是一个有些眼熟的保镖。
  “夫人，霍总让我来送您回去。”
  “别叫我夫人，我姓裴。”裴纪也皱了皱眉，“他人呢？”
  “霍总……”保镖眼珠子打着转，像是为难，“这会儿有事。”
  他态度太怪，裴纪也不免警惕：“他怎么跟你说的？”
  “霍总抽不开身，让我送您回去，说是‘没事了’，另外，还让我尽可能满足夫……满足裴先生您的任何要求。”
  “……”
  裴纪也想了想，又到窗口看了一眼，四周并没有任何异常。
  这间疗养院的占地面积并不算非常大，毕竟要考虑隐蔽性，但也就是说，疗养院内发生任何事情，这边不可能如此悄无声息。
  裴纪也看不出破绽，只好将信将疑地从屋里走出来：“走吧。” 第62章   保镖就在前面引路，到楼下，裴纪也看到小楼前停了一辆黑车。
  这车是霍家的，他从前还开过，认识车牌，于是便放下了一半的心，上了后座。
  保镖绕到驾驶席上车，系完安全带之后，还回头问了句：“夫……裴先生要喝水吗？车里有冰水和饮料。”
  裴纪也拒绝了他的好意。
  “那您有什么别的需求尽管跟我说。”保镖说完这句才发动了车子。
  车一路驶出了疗养院，进入了七弯八拐的山道。那山道不仅狭窄、多弯、多岔，两旁的植被还繁盛茂密，别说路人，就连坐在车里的裴纪也都很快迷失了方向。
  他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你在霍骁手下工作几年了？”
  “五六年了。”保镖很恭敬，“我叫周海，夫……咳，裴先生从前应该见过我的。”
  裴纪也回忆了一下：“我被关在松山别庄的时候？”
  保镖胀红了一张脸：“……”
  既然是霍骁手底下的老人，那应该是可信的，就是不知道霍骁干什么去了，居然自己没出现。
  裴纪也并不打算关心他，更不是想为难保镖，轻笑了一声，便闭上了嘴。
  一路无话。
  为了安全，他们在路上多绕了一会儿，等裴纪也回到住处，已经是下午3点多了。
  他谢过保镖，自行上了楼，也没管保镖是不是在目送他。
  本以为这个时间徐闻笙应该出门进行新一轮的应酬了，没想到这位兄弟送了他一份“大礼”。裴纪也打开家门，先是被浓重的酒臭味熏了一下，随后就顺着那股味在厕所捡到了睡得人事不知的徐闻笙。
  “阿笙？闻笙？？徐闻笙？？？”
  那一瞬间，裴纪也脑海中划过许多不妙的联想，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扑上去，用力拍打着徐闻笙的脸，甚至没在意他身上沾着的秽物。
  “……唔……嗯？纪、阿纪？”徐闻笙终于醒了过来。
  “你吓死我了。”裴纪也长舒一口气，这才走到边上洗手，“我刚还以为你——算了，人没事就好。我昨天不是叫你不要多喝吗？怎么吐得满地都是。”
  以往徐闻笙还没喝那么多。
  “这是真没辙，昨天后来来了个有实力的资方……”
  徐闻笙一醒，就再也无法忽视身上、地上那些被他吐出来的，脏臭得不行的秽物，再加上宿醉导致的肌肉酸痛，边爬起来边“哎哟哎哟”地叫。
  裴纪也无奈，他其实很累，但也受不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安心休息，只好认命地动手打扫，并且把徐闻笙赶去洗澡。
  忙完，见日头偏了西，又下单了几样菜蔬，进厨房做饭。
  直到晚饭时，两人才有时间对坐在一起，好好聊一聊。
  “阿纪！”徐闻笙抱着饭碗满脸兴奋，“我找到投资人了！”
  两人回国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给徐闻笙的新片寻找投资人，这事也有裴纪也的一份，但今天裴纪也心绪不宁，而且对徐闻笙宿醉这件事颇有怨言，答得就不是很认真：“你慢慢说。”
  徐闻笙没意识到他的走神，慢慢地把资方的情况说了说。
  原来他昨天二滩结束，一无所获，正准备回来，忽然有个局上认识的朋友说要给他介绍个“对他的本子很感兴趣的”朋友，于是他又只好去了三滩。
  可巧，那位是真想投资，徐闻笙心里高兴，加上给钱的资方性格比较爽快，两人推波换盏，一不小心就喝大了。
  “没事，我这不白喝，昨天连合同都签掉了，这下先期投资有了，咱们的项目可以启动了！”徐闻笙很高兴，“阿纪，这回你还给我当男主角不？”
  “我觉得我演不来那个，山上下来的那个男配更适合我。”
  这次回国，徐闻笙准备的是一个武侠电影的剧本，跟他的处女作画风截然不同。
  很多资方听到这个便没了兴趣，一来，刚刚有了点名气的新人导演转型脚步太大，显得不稳当；二来，近年来武侠片的市场并不算好。
  裴纪也倒是知道原因——徐闻笙从小在国外长大，对这种中式美学的故事很向往。
  这是他的根。
  其实裴纪也自己也有个故事想拍，他并不打算做导演，只打算慢慢攒出剧本以后让徐闻笙来导，但因为故事本身还有很多细节没想明白——俗称“卡文”了——便暂时搁置了。
  “山上下来的男配……”徐闻笙回忆了一下，“你说那个病恹恹的帅哥？”
  “嗯。”裴纪也还开了个玩笑，“我演那个，妆都不用化。”
  他本来就是病恹恹的。
  “不不不，你信我，男主你来演，绝对合适。那个男配只是表面上像你，男主才是跟你契合的。”讲到激动处，徐闻笙连饭碗都放下了，“阿纪，我早说过，我写本子根本就是照你写的啊！”
  裴纪也完全不明白。
  徐闻笙一直对外宣称，裴纪也就是他的“灵感缪斯”，可裴纪也横看竖看，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像里面的男主。
  那个男主从最穷最苦的地方爬出来，练功不叫苦，遇到挫折不叫累，永远大笑，永远高歌。
  像一株烧不断的草。
  哪里像他。
  第30章
  “不过,我还是要说，”裴纪也忽然想起这茬，拧着眉,叹了口气,“我回来的时候，你趴在坐便器上,脸上糊着秽物。要是你睡着的时候没坐住,滑倒了，秽物堵塞呼吸道，我昨晚又不在……” 第63章   他顿了顿，不想再说后面晦气的话,只道,“以后真的别再喝那么多酒了……至少早点找个对象照顾你吧。”
  徐闻笙一开始当耳旁风似的听，听到最后一句，饭差点没含住：“……你怎么也开始学我爸妈了！”
  “我学的是深哥，”裴纪也说,“认真的……我是真担心你喝酒把自己喝死了。”
  徐闻笙从小就皮，在他们那个街区,熟悉亲近的长辈、朋友们见到他就爱打趣一句，让徐闻笙早点找个对象,好有人能看管他。
  “就为了这个,找个对象,然后面对随之而来的更多的问题。”徐闻笙摇摇头，“我才不想这样，不如单着。”
  裴纪也无奈地看着他。
  他只是徐闻笙的朋友,当然也管不了太多，话说得点到即止,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
  倒是徐闻笙眼珠子转了转，跟他说：“要不这样，要是咱俩活到四十岁都还没对象，咱俩就凑一对？”
  “……我离异，你初婚，亏吃大了。”
  “我又无所谓，”徐闻笙满不在乎，“再说我爸妈还挺喜欢你的。”
  这倒是，徐家父母对他很友善。
  裴纪也有点走神，等徐闻笙吃完饭，他站起来收拾碗筷，徐闻笙主动去了厨房洗碗。
  当初裴纪也为了让自己飘忽的神智落地，也因为嘴馋，开始学着自己做饭，偶尔从没来过中国的中国人徐大少爷会来他这里蹭饭，便建立了包圆饭后洗碗的默契。
  其实，要是一直这么过，也没什么不好的。
  裴纪也想，他从小锦衣玉食，以至于一直沉浸在不被妈妈看见的痛苦中，现在却觉得，睡觉、吃饭，才是人生的真谛。
  和徐闻笙搭伙过日子是个好选择。
  收拾完桌子，他“嗯”了一声：“那咱们就约个四十岁吧。”
  “啊？”专注洗碗的徐闻笙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才道，“嗐，我还以为你答应给我出演男主角了呢。”
  “那个啊……再议。”
  “别再议了，我真的需要你——”
  “我真觉得我不合适……我再想想，你也再想想。”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你想好了尽早告诉我！”
  ……
  同一时间，霍骁打开了医生给的药盒。
  下午，他又一次主动走进了精神科医生的办公室，讨要之前医生打算给他开的安眠药。
  医生听说他的要求之后很诧异：“你不是说耽误事，不肯吃吗？”
  安眠药当然很耽误事，副作用先不提，白天容易昏昏沉沉的，醒不过来。尽管自葬礼后，这两年来他再也没睡过一个囫囵觉，霍骁仍然一直不肯吃。
  但他……不想再因为情绪失控伤害到纪也了。
  得睡觉才行。
  思来想去，霍骁头一回，在睡前服下了半片安眠药。
  *
  裴纪也在做饭这件事里找到了平静。
  后面几天他一直在家，尝试早睡早起，认真对付每一顿饭食，还花了三天时间慢吞吞地给家里做了个大扫除。
  如果徐闻笙不出去应酬，饭点在家，他就拉着徐闻笙出去买菜。
  街上的车水马龙、超市里挑拣蔬菜的阿姨叔叔们……他在这种细碎的，来自日常的噪音里找到心中宁静。
  徐闻笙每天都会撺掇他来给自己当男主角。
  裴纪也拗不过他，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决心再好好看一下剧本。
  就在这样宁静的日常里，意外发生了。
  周三中午，随着一期新的徐闻笙采访视频公开，一条热搜也悄然登上前排。
  #天才华人导演徐闻笙疑似恋情曝光#
  “阿纪！”原本徐闻笙正窝在房间里工作，刷到这条消息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热、热搜……！”
  裴纪也正在切菜，闻言动作一顿：“什么热搜？”
  “我俩买菜被人拍到了，说我俩有一腿呢。”徐闻笙苦恼地抓抓头，“我真服了，我就拍了一部片子，怎么逛个超市也会被拍啊？”
  在国外的时候他可没这个待遇，再说徐闻笙接受的教育，让他对个人隐私很在意。
  裴纪也却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苍白：“狗仔扒出来你和我的身份了？”
  “就提了我的名字。”徐闻笙疑惑地凑过去，“阿纪，你这么紧张干啥？”
  他有心调节气氛，玩笑似的说了句“明明前几天咱们还约好四十岁结婚呢”，谁料裴纪也的状态半点都没有好转。
  他哆嗦着放下菜刀，连手都没擦，就去找自己的手机。
  “喂喂，跟我传出绯闻没这么糟糕吧？”徐闻笙从厨房追了出来，“阿纪……阿纪！你怎么了？”
  裴纪也跌坐在沙发上。
  好半天，他才抬起眼，绝望地说：“……果然，网友能扒出是我。”
  “是你怎么了？”徐闻笙不解。
  裴纪也半个字都说不上来。
  他状态实在不好，徐闻笙只好自己动手找答案。见裴纪也没什么反应，他就从裴纪也手里拿过了手机。
  点开一看，屏幕上停留着的却是绯闻热搜底下的评论。
  徐闻笙愣了愣，很快皱起眉。
  裴纪也这个名字，将网友拉回到几年前的丑闻之中。
  先前《归乡》评奖时就有零星几人提起，但因为《归乡》的尺度属于禁片，国内能看到这部片子的观众并不多，是以没能引起大规模的话题。 第64章   但这次随着一个徐闻笙的绯闻登上热搜，当初裴纪也的丑闻又被提了起来。
  “没事的吧？”徐闻笙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裴纪也，“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网友随便讨论一下也就散了……反正你也不上网，没事的。”
  裴纪也没说话，片刻，双腿收到了沙发上，抱住腿，将自己蜷了起来。
  徐闻笙为难道：“你要不要吃点药？你看起来不太好。”
  裴纪也点了点头。
  还有反应就好，徐闻笙松了口气，到裴纪也屋里帮他拿药。
  两人认识这么久，对裴纪也平时吃什么药，徐闻笙还是有点了解的，更何况两人出发前裴深特地回来了一趟，让医生跟徐闻笙讲清楚几种药的用法用量，免得裴纪也犯起病来乱吃。
  吃完药没多久，裴纪也就犯起了困，直接在沙发上睡下了。
  徐闻笙给他拿来一条薄毯盖上，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饭吃了。
  好在回国一段时间，他勉强学会了怎么叫外卖，便下单叫了一顿饭送上门。
  没成想这外卖员身后跟着狗仔，好一顿鸡飞狗跳才让徐闻笙把门关上。
  “怎么了？”睡在沙发上的裴纪也被吵醒，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徐闻笙怕刺激他，回忆着刚才狗仔的角度会不会拍到裴纪也，一边若无其事地说：“没事……我叫了午餐，你要不要吃？”
  “不饿。”裴纪也叹气，“但还是吃一点吧，不吃饭会被深哥唠叨的。”
  徐闻笙听乐了：“深哥又不在这里。”
  “但是没有深哥的话，我就不会在这里了。”裴纪也慢慢坐起来，说话也慢吞吞的，“我不能让他操心。”
  徐闻笙眨了眨眼。
  这话让他想起那条丑闻，等裴纪也安静地吃上饭，他偷偷用手机上网搜了搜。
  不太妙的是，舆论似乎并没有停息的苗头。
  当初，霍骁只让公关部出面表示，他本人没有出轨，以至于扒到旧日新闻的网友主动将故事脑补成了另一个模样。
  ——裴纪也并没有勾引霍骁，实际上是跟爱思传媒的孙总隐婚，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孙总的。
  这事说来有点九曲八弯，因为孙总也是早年就传出结婚的消息，但从来没人见过他夫人长什么样，于是流言越传越像真的，裴纪也被网友描述成了一个为了钱不惜张开腿委身又老又丑的油腻男人还不惜花大代价让自己怀孕的野心勃勃的人。
  -太恶心了……
  -就是说啊，这还不如勾引霍总呢，好歹霍总年轻有为，长得还好看。
  ……
  一时间，网评都是骂裴纪也的。
  徐闻笙倒吸一口凉气：“嘶……”
  对面的裴纪也茫然抬头：“怎么了？”
  “没什么，这个干锅包菜有点太辣了。”徐闻笙随便找了个借口，偷偷将手机藏起。
  他得想个办法别让裴纪也看到评论才行。
  “辣吗？”裴纪也以为自己犯病犯得脑子傻了，又夹了块包菜尝味，“你平时不是吃得比这更辣吗？”
  “可能前几天酒喝多了胃不舒服吧。”
  “……都说让你少喝点了。”
  “是是，下次一定。”
  饭后，困倦的裴纪也本想帮忙收拾餐桌，被徐闻笙劝回了房间休息。
  因为怕楼下还有狗仔蹲守，徐闻笙没敢下楼倒垃圾，就在房间里工作，直到深夜。
  关掉灯，家里安静得悄无声息。
  徐闻笙听了一会儿，确信裴纪也已经睡着了，才蹑手蹑脚地推开他的房门。
  裴纪也在睡，薄毯凌乱地盖在身上，眉头轻轻蹙着，睡得并不安稳。
  徐闻笙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从他手边悄悄抽出手机。
  这手机是到国外后裴深给的，担心裴纪也犯病出问题，裴深私下里将一个备用的开机密码告诉过他。
  徐闻笙是来偷霍骁的号码的。
  谁料解锁之后，手机上停留的竟然是网友评论的页面，徐闻笙心里“咯噔”一下。
  再低头仔细看看，裴纪也藏在阴影里的脸上好像还挂着泪痕。
  “……干，早知道不接受那劳什子的采访了。”他低低骂了一句，直奔通讯录，“你可千万得存了你前夫的号码啊。”
  好在，裴纪也还真保存了，他坦坦荡荡，给霍骁的备注还是“霍骁”两个字，十分好找。
  徐闻笙将号码抄走，一切恢复原状，从房间溜了出去。
  到走廊上，他深吸口气，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霍骁的号码。
  第31章
  霍骁这天难得吃了药早睡,被吵醒的时候，脑子还带着药效未退的迷糊。
  他盯着震动的手机看了很久，才想起来这是他私人号码,一般人打不进来。
  但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
  谁？
  第一反应,他以为是飞云科技那边的幕后之人终于找到了他，心头便是一沉。
  没想到,电话那头传来的竟是个异常年轻的声音：“喂,请问是霍骁……霍先生吗？”
  “是我。”
  “哦，我是……裴纪也的朋友。”
  霍骁一怔。
  夜深人静，一个打到私人号码上的电话，霍骁没想到会在此情此景下听到裴纪也的名字,这仿佛是他午夜梦回才会出现的画面,几乎有几分暧昧了。 第65章   过了好几秒，他才从这种怔忡中回过神来，心头蓦地一松：“你是徐闻笙？”
  这回轮到徐闻笙诧异了：“你认识我？”
  “认识。”霍骁心说，怎么可能不认识。
  这毕竟是,从来孑然独行的裴纪也身边，第一个能和他同进同出,同吃同住的……“朋友”。
  他捏紧了手机，声音发沉：“什么事？”
  徐闻笙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问自己想问的：“你看到热搜了没有？”
  “热搜？”
  “你不知道？”徐闻笙很诧异,“中午的热搜,大半夜了你都不知情？”
  难怪裴纪也对这个前夫这么嫌弃，敢情这人是半点都不关心他啊！
  想到这里，徐闻笙也有点上火,语气便带上了几分冲：“中午的时候，有一条关于我的绯闻,是我和阿纪前两天去超市的时候被狗仔拍到的。这群狗仔瞎写新闻就算了，现在网友都在对阿纪几年前的丑闻肆意发散，你作为他的前夫，难道不该出面澄清一下？”
  “不是前夫。”
  “哈？”
  “不是前夫，是‘丈夫’。”霍骁捏了捏眉心，说，“他哥哥带他走的时候没有给他办理死亡手续，我和他也还没离婚，目前，他仍然是我的合法配偶。”
  “……”这是重点吗？！
  “霍先生。”徐闻笙的态度强硬起来，“如果你真当自己是阿纪的‘合法配偶’，那就请你承担起‘合法配偶’的责任。”
  “徐先生，请问你是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在质问我？”
  话说到这里，霍骁也多了几分不耐烦。
  吃了药，睡下又被打断的滋味并不好受，霍骁低头揉了揉眉心，努力回忆着白天的事。
  热搜。
  今天好像确实从路睢安嘴里听过这个词，当时他们说了什么来着……
  “朋友！不行吗！”徐闻笙怒道。
  虽说他不是没从裴深和裴纪也的嘴里听到对霍骁的吐槽，但这是他第一次直面霍骁这个人，万万没想到，火烧眉毛了，这人的关注点还能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
  一句“傻逼”几乎要脱口而出，要不是他头一次回国没有足够的人手，这件事他绝不会来找霍骁。
  想到裴纪也，徐闻笙瞥了眼那扇紧闭的房门，咬了咬牙，将一肚子的骂忍了回去。
  总得把这件事解决才行。
  “我从没说过，自己不打算承担责任。”霍骁闭了闭眼，“你深夜打电话来，也不等我搞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劈头盖脸就是指责，这样的指责我可不认。”
  他顿了顿，“丑闻……纪也的丑闻，是说隐婚那件事？如果是那件的话，我已经有安排了，只需要……只需要纪也稍微等几天。”
  霍骁终于想起来白天的时候路睢安跟自己说了什么。
  这件事有许多需要调查的部分，因为公关讲究“一击必杀”，要想让公关行之有效，他需要准备很多证据。
  这事，从得知裴纪也还活着、他回到国内之前，霍骁就已经着手在做了，后续的事宜也都安排好，只是近期飞云科技那边动作频频，他不得不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那头，把这件事的后续事宜交给了路睢安。
  白天路睢安问他，“丑闻又被网友提起了，之前安排的事情要不要提前发布？”
  霍骁当时说，“证据都准备好了没？”
  路睢安答，“还差一些，但不影响大局。”
  霍骁说，“那就按之前说好的做吧。”
  既然已经交代给路睢安，那估计……前后应该也就两三天的事了。
  “那，”徐闻笙忍着怒，“具体是要几天？”
  “纪也很急吗？”
  徐闻笙看着那扇房门，不出声。
  他心里想，也许裴纪也是不急的。
  纪也根本就不认为这事能够澄清，没有期望，何来急不急之说？
  但徐闻笙不能看着裴纪也痛苦下去，毕竟，他见过裴纪也最痛苦的时候。
  “原来是徐先生急。”霍骁笑了一声，“徐先生，容我提醒一句，纪也是我的合法配偶，您实在不需要这么操心他的事情。”
  “……”徐闻笙在心里啐了一口，“所以具体是几天？”
  “两三天吧。”
  “不能再快点？”
  “徐先生，你——”
  “行。”徐闻笙打断他，“两三天就两三天吧，记住你的话，两三天后要是我看不到你有任何动作，我就自己想办法替阿纪解决这件事。”
  说完，他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忍不了这傻逼一秒。
  ……
  霍骁拧着眉看着手机。
  片刻，他一通电话拨到了路睢安那里。
  “白天说的事，能不能加快速度？”
  “……您说的是哪件事？”
  “姓孙的那件。”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路睢安大概是在计算，“大约……最快最快，明天晚上？”
  “不能更快了？”
  “还有一份检验报告没做好……孙夫人那里也希望能锤得死一些。”
  那也只能这样了。
  霍骁想了想，同意了这个时间，这才将手机放下，但人是睡不着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有点想给纪也打电话。
  但……
  说起来……
  霍骁皱起眉。 第66章   既然是纪也的丑闻被人重提，为什么打到他这里的电话，是徐闻笙打的？
  纪也就这么不想和他说话吗？
  *
  因为担心裴纪也出什么事，第二天，徐闻笙特地起了个大早。
  没想到一向早起的裴纪也却一直没出房间，直到徐闻笙重新安排完未来几天的行程才从房间里出来。
  徐闻笙忙抬起头：“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裴纪也笑了笑，到桌前坐下，他脸色还有些苍白，气色不算好，但至少眉间是舒展的，看起来很平静，“早上想吃什么？”
  “随便吃点吧。”徐闻笙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昨天叫餐发现有狗仔跟着外卖员，咱们今天还是别出去了——刚刚我想做饭的，看了看冰箱，发现没有我会处理的材料。”
  徐闻笙完全是个厨房白痴。
  裴纪也笑了声，起身往厨房去了。
  他翻了翻冰箱，找出几样好处理的材料出来，简单做了顿早餐。
  徐闻笙一直在旁边看着，美其名曰“想学”，裴纪也也不拦他。
  这一顿早饭吃完，裴纪也又想回房间，徐闻笙怕他一个人躲起来翻网络评论，非拉着他打游戏。
  “你今天不用出去吗？”裴纪也有些茫然。
  “我倒是想出去，”徐闻笙说，“资方也不是地上的萝卜，随我想见就见的吧？”
  “可你先期投资都拉到了，难道不该去组建团队？”
  “见你怎么不算见团队了，你不是我钦定男主角？”徐闻笙装傻。
  裴纪也无奈地笑起来：“阿笙，你要是有事就去忙，我真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只是，”他顿了顿，“男主角那事，我觉得还是算了吧，我会拖累你的。”
  “什么叫拖累？我上部片你也是男主角，我还不是拿奖了？”
  “上部不一样……那是文艺片，你那时候没人没钱，什么都是刚起步，再说又是冲奖项的片……这部你是想走商业片路子的，演员的观众缘很重要。”
  徐闻笙整张脸皱成一团，用一种“你在说什么狗话”的表情盯着裴纪也。
  “再说吧，我没那么容易改变主意，但这会儿也不想和你争。”徐闻笙走过去接游戏机的线，“先陪我打游戏吧。”
  “……”裴纪也叹口气，“行。”
  除了打球之外，主机游戏也是徐闻笙的爱好之一。
  一整天，除了吃饭的时间，裴纪也一直都坐在客厅里陪徐闻笙打游戏。
  直到傍晚，徐闻笙终于累了。
  “我们歇歇吧……”他往后一靠，顺手掏出手机，点开刚刚收到的那条有关裴纪也的推送。
  裴纪也无知无觉地“嗯”了一声：“我去上个厕所。”
  “好。”徐闻笙低头看手机。
  不久之前，孙总的原配夫人注册了微博号，发布了一条长文。
  这条长文的内容太过惊心动魄，没过多久就登上了热搜。
  文章有近万字，大意是说，她和孙总的离婚官司近日才尘埃落定，有许多事她之前不方便讲，现在终于可以说出口了。
  她实名控诉孙总□□、潜规则等一系列恶性罪行，并在文后放出了证据。
  “……另外，近日网上有不少关于我前夫隐婚的传闻，就我所知，前夫虽然处处作恶，但合法的伴侣只有我一人，也不曾和他人拥有子嗣。他是个极其自私的人，如果说要他把遗产交给谁，他会选择把财产带进坟墓里……”
  文后有几份证据的dna检验报告的时间还很新，看得出来，这位原配夫人一拿到证据，就来澄清了。
  虽说她半字未提裴纪也，可裴纪也与孙总隐婚怀孕的传言，总算是不攻而破。
  徐闻笙没想到，霍骁说是两三天，动作却那么快，一天不到，事情已经解决好了。
  检验报告这些都是花时间的活，霍骁应该之前就在准备了，倒也不算是不上心。
  ……竟然错怪了他。
  ……嘁。
  第32章
  -啊？那裴纪也怀孕是怎么回事？
  原配回复：我并不清楚您提到的那位先生是否怀过孕,但我前夫曾想要潜规则他是事实。
  -那潜规则成功了吗？
  原配回复：据我所知没有。正是因为没能得逞，当时我前夫截掉了许多裴先生的资源。
  -截资源就能当证据吗？博主该不是裴纪也请来的水军吧。
  原配回复：我很少上网，生活中与那位先生并不认识, 第一次看到他的名字还是在前夫的工作文件上,谈不上水军。孙先生这个人，对身边人还算大方,若是得逞,他不会不给资源，更别说特地截掉；会这么做，只能说明二人有矛盾。
  ……
  这位孙总的原配夫人说话不紧不慢，一一回复质疑,倒是让她的发言很具可信度。
  而既然她的话可信……那就很说明问题了。
  一时间,热搜上乱成了一锅粥。
  被她提及的、曾被孙总潜规则过，或是和孙总同流合污的明星粉丝们纷纷涌进她和自家公司的微博评论区，要求澄清，倒显得裴纪也那桩被打假了的“丑闻”显得无足轻重了起来。
  徐闻笙看着看着,先是放下了心，随后又唏嘘起来,他试着去翻了翻裴纪也相关的话题，发现有不少曾经的粉丝纷纷冒泡,找到前经纪公司的账号声讨说法。 第67章   按照这篇博文的说法,之前的经济公司根本就没在裴纪也遇到困难时给过任何支持,却在出事时第一时间切割解约，想当初，裴纪也红极一时,没少给公司赚钱，如此黑心的公司,叫这些年和裴纪也一起受了许多委屈的裴粉如何不愤怒。
  “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去厕所的裴纪也这时回来了，徐闻笙忙把手机收起来：“没什么——咱们今晚吃点啥？”
  他没敢和裴纪也提起热搜，太刻意，横竖现在舆论逆转了，等阿纪什么时候自己看就行。
  裴纪也看了看冰箱，盘算了一下：“菜和肉都有，我随便炒两个？”
  “行。”徐闻笙不挑。
  裴纪也便进厨房做饭去了，徐闻笙依旧跟着他。
  但没过多久，徐闻笙就犯了困——精神紧绷了一天，骤然放松下来，他有点撑不住了——只好跟裴纪也申请去睡半小时。
  裴纪也笑道：“我又不是你的魔鬼校长，你想睡就去睡啊。”
  “唉，我这不是不好意思嘛。你辛苦在这里做饭，我帮不上忙就算了，还犯困……”徐闻笙打了呵欠。
  “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天帮不上忙。”
  “那倒也是。”徐闻笙对自己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十分认同，说着便回了屋。
  厨房一时安静下来。
  裴纪也脸上的笑瞬间就挂不住了。
  他试着握拳，又松开，还是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天知道，他这一天为了在徐闻笙面前保持“正常”有多努力。
  虽说他失去了亲哥哥，但他有深哥，还有徐闻笙这个好友，他有爱他的人，他不想让他们担心。
  思来想去，裴纪也回到屋里，吃了颗药，才重新回去洗菜。
  他已经很努力在让自己好起来了，但可惜收效甚微。切菜的时候，裴纪也恍惚了下，明晃晃的菜刀对着手指切了下去。
  裴纪也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及时收了刀，然而新买的菜刀是那么锋利，仍是给他的手指上切出一条刀口。
  鲜血如柱般涌出来。
  他愣了愣，第一反应把手指放进了嘴里。
  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新家没有备药箱，他过了几秒才想起来，应该去拿点餐巾纸。
  用力地、用力地把伤口按住。
  没关系。
  别怕。
  我会好起来的。
  只是一个小伤口……一个小伤口而已……
  但是。
  “为什么止不住血啊……”不知道过去多久，裴纪也忽然难过起来，“这个伤口明明不大，为什么止不住血啊……”
  等徐闻笙听着闹钟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裴纪也捂着手坐在沙发上无声地哭，脚边全是带着血的纸巾团。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阿纪？你怎么了？”
  他只睡了20分钟而已啊！
  “我止不住血……”裴纪也喃喃，“我切到手了……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的啊。”徐闻笙急忙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他手上捂着的纸巾团。
  渗着血的纸巾团几乎和皮肤粘在了一起，但其实打开看看，位于食指指甲盖上方的那道不算短的刀口已经有了结痂的迹象，只是动起来还会往外渗血。
  如果裴纪也能好好看一看，他就不会以为自己状况很糟。
  徐闻笙忧心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裴纪也的眼睛甚至是不聚焦的。
  “走吧。”徐闻笙站起来，扶着他的肩膀，“别怕，再怎么说也是被刀切了，我带你去医院消毒，看看医生怎么说，需不需要打破伤风。”
  “……嗯。”
  裴纪也没什么意见，甚至也没有太多话，但他始终半步不离徐闻笙，看上去很不安。
  徐闻笙连衣服都没换，拿上手机钥匙钱包，就带着裴纪也出了门，心里还在后悔刚回国的时候怕办手续麻烦没去买辆自己的车。
  这个外伤倒不是问题，包扎的时候护士还很无语地叮嘱了句，让他们下次这种小伤可以找社区医院，免得来大医院排队。
  离开急诊科的时候，裴纪也低低地说了句：“我可真能给人添乱啊。”
  “你只是生病了，才会这么想。”徐闻笙一副“多大事”的模样，牵着他的手腕找路，“带你来大医院当然是有原因的……啊，找到了，这边。”
  他拉着裴纪也去了精神科。
  “大概两小时前，那个龟孙的老婆出来发了条微博，间接帮你澄清过了，你不用太担心。”徐闻笙边走边说，“我本想着你自己会看见的，没想到这事对你影响这么大……咱们回国之前，医生明明说你已经转了轻度。”
  “抱歉……”
  “不是让你道歉的，我的哥。”徐闻笙说，“我还看到你的粉丝去骂你的前经纪公司呢，阿纪，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喜欢你，所以你不要先讨厌自己啊。”
  裴纪也不说话了。
  他安静地被拉到了精神科，接受了检查。脑电图的报告出得比较慢，两人等报告的时候，徐闻笙在旁边翻前面出的报告，裴纪也就在边上发呆。
  “要是有狗仔跟着我们的话，”突然，他说，“咱俩又要传绯闻了。”
  “传就传吧，我的理想是做导演，绯闻对我没影响。”徐闻笙从报告里抬眼，笑起来，“至于你，你现在没经纪公司没公关团队，舆论往哪边走你控制不了，认命吧。” 第68章   裴纪也想了想，低头把手机摸了出来。
  搜自己的名字前，他的手仍有些颤抖，但出于对徐闻笙的信任，他还是点了进去。
  果不其然，舆论已经逆转多时，现在广场上多数是在骂那些当初揪着裴纪也不放的嘴臭网友的。
  裴纪也的身体慢慢放松，他又去看了看前经纪公司的官博，果不其然看到许多粉丝在为他冲锋陷阵。
  “我好对不起她们。”他突然说。
  徐闻笙不知道他又哪里来的感想，探头往他手机看了一眼，才说：“她们为你出头，不是为了让你愧疚的。”
  “我知道。”
  “知道就不要这样想。阿纪，我爸妈很爱我，所以他们不会希望我心怀愧疚地活着，只会希望我过得好，希望我开心。”徐闻笙说，“粉丝对你的心也是一样，爱总是一样的。”
  裴纪也“嗯”了一声。
  他又看了一会儿，直到脑电图报告出来，两人往门诊的地方回去，裴纪也才收起手机。
  “我不想上网了。”他突然说，“我以为我承受得了，原来我不能。”
  “那就不看。”
  “好。”裴纪也说完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虽然我可以不看不听不在乎我的舆论，但你最好还是早点给自己组建一个公关团队，不管怎么说，以后上映还要宣发的……”
  “不急，大不了把宣发外包嘛。”徐闻笙对公关一窍不通，自觉这事儿还不如交给专业的人呢。
  “你啊……对拍摄以外的事情偶尔也上点心吧。”
  徐闻笙给裴纪也挂的是个老医生的号，这老医生原本都下班了，硬生生被徐闻笙加了个号进来，他温柔地慰问完裴纪也这个病号之后，顺便把“看护不力”的徐闻笙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徐闻笙合理怀疑他是公报私仇。
  这次裴纪也只是无意中碰触到了压力源，导致的应激，大致上没有恶化的情况，而且医生说，既然他能够在一天之内恢复过来，这样偶尔的应激反而能加速脱敏，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只给调整了一下安眠药的种类，叮嘱他保持健康的生活习惯，就把人放走了。
  徐闻笙提着他去付款拿药。
  “对不起啊，害你被骂。”
  “别道歉，听得我浑身难受。”徐闻笙不自在道，“都是兄弟，这么客气干啥。”
  裴纪也笑了笑。
  天色已经转暗，裴纪也这个状态，徐闻笙不敢再让他做饭了，就琢磨着顺便在外面吃。
  还没等两人商量好吃饭的地方，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二人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霍骁的脸。
  “纪也。”他的视线落到徐闻笙手中的药袋上，隔着塑料袋，他依稀看出了药盒的造型，“你是来看精神科的吗？”
  徐闻笙皱了下眉，一步走到裴纪也身前挡住他：“关你什么事？”
  第33章
  霍骁的视线这才凝聚到徐闻笙的脸上。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徐闻笙,面对这张年轻的，堪称帅气的脸，霍骁的心突然重重跳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这是他头一回对徐闻笙这个人升起某种夹杂着危机感的敌意。
  裴纪也将徐闻笙推开,轻声问：“你来做什么？”
  “抱歉，纪也。”霍骁抬头看了眼医院那硕大的招牌,这是市里精神科最好的医院之一,“我不知道这件事对你影响这么大，已经尽快处理……了。”
  他的话音在裴纪也直勾勾的目光里渐渐低了下去。
  裴纪也想了想：“孙总的原配夫人，也是你的人？”
  “算不上。她和她老公感情不好在圈里不是秘密，听说那个姓孙的对你……之后,我就联系了她,帮她打了离婚官司。投桃报李，她这次也算帮我的忙。”霍骁很老实，没有隐瞒什么，“纪也,需不需要……我让公司官博发条声明？”
  裴纪也一愣：“发什么？”
  “发……”霍骁也很莫名，“发你是我的夫人？”
  “……”
  裴纪也轻轻笑起来。
  就在这时,街上的路灯依次亮了起来，那星星点点的灯光晃进裴纪也的眼底,叫他看起来有一种恬静的出尘。
  “不必了吧。”他说,“我的名字,怎么配上霍氏的官博。”
  从前，霍骁从来不肯公开承认他是他的夫人，时过境迁,裴纪也自己也不在乎这个所谓的“名分”了。
  爱一个人，是一件太累的事情。
  ……嗯,这样一想，他也让那些一直相信着他的粉丝们很辛苦吧。
  他真是个罪人呢。
  “怎么会配不上呢，”霍骁急着想要纠正这件事，“只要你想我马上可以——”
  霍骁想说，只要裴纪也愿意，他立刻就能宣布这件事。
  从前，他以为只要不公开他和裴纪也的关系，并始终不断给飞云科技那边找茬，就可以让他们的视线暂时从裴纪也身上移开。
  但后来发现，飞云科技并不会因此放过裴家。
  既如此，既然裴纪也想要一个公开的“名分”，他又有什么不能给的呢？
  然而裴纪也却打断了他的话头：“不用了，霍先生，我们早就是名存实亡的夫夫了，倒不如说，我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才愿意抽个空，跟我一起去把离婚手续办了？我并不想成为谁的绊脚石。” 第69章   霍骁：“……”
  霍骁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不是任何人的绊脚石……我不是都和你说了吗？”
  他说的是他的“情人”们，那些人分明都是他的下属……碍于徐闻笙在场，他没有把后边的话说出来。
  但裴纪也说：“不重要。霍骁，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回不到过去了。
  重要的是，我累了。
  裴纪也没说出口，但他的目光像是沙漠，又像是雪原，好像盛着满满当当的苍茫，但仔细看去，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那是一个再不对什么东西抱有期待的眼神，是燃烧殆尽的灰。
  霍骁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像是被人攫住了。
  一步错，然后就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吗？
  “要是你不是来说离婚的事情的，那就请回吧。”裴纪也没有给他太多自怜自艾的时间，平静地送客，“我累了。”
  “纪也……”
  “霍先生，”徐闻笙把裴纪也往边上拉了拉，“你知不知道，一个缠人的前任真的很讨人厌。”
  霍骁现在极度不想和他说话，望着天，深吸口气，一脸不耐的神色：“我想，我现在应该还不是前任……”
  “也只有你这样觉得。”裴纪也怼了他一句，“闻笙是我朋友，如果你不想我跟你翻脸的话，希望你对他的态度好一点。”
  霍骁：“……”
  他拿裴纪也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没事。”徐闻笙劝了句，拉拉裴纪也的胳膊，“别理他了，咱们走？”
  “嗯。”
  裴纪也点点头，说着就准备跟徐闻笙从车后绕过去。
  霍骁狠狠按了下喇叭，车辆发出刺耳的声音，“上车。”
  “不用了……”
  “我说上车。”霍骁回过头，看着几乎贴在一起的二人，语气带着些冷，“你不会以为自己现在很安全吧，纪也？”
  “……”
  裴纪也抿了下唇。
  他确实不想和霍骁待在一块儿，但徐闻笙在这里，他必须要考虑好友的安危。
  无论如何，至少霍骁的车加装了安保设施。
  徐闻笙虽不知内情，但他看出了裴纪也的犹豫，便帮了句腔：“但我们现在打算去吃点东西，可是霍先生，我们俩没人想和你一起吃饭。”
  “想吃什么，我有安全的地方送你们过去。”霍骁忍了忍，“只要我能确认纪也的安全，在你们吃饭的时候，我可以不出现。”
  “但我们今天出门也没遇上什么……”裴纪也还是有些犹豫。
  “你真的打算赌这个可能性吗，纪也？”
  “……”
  裴纪也闭了闭眼，叹口气。
  “我不想和你同桌吃饭。”
  霍骁咬了下后槽牙：“……行。”
  “那我们……上车吧。”裴纪也偏头看了眼徐闻笙。
  徐闻笙：“你认真的？”
  “嗯。”
  “行吧。”
  徐闻笙是个爽快人，既然裴纪也没意见，他自然也跟着上了车。
  那车里有霍骁的气息。
  倒不是什么脏臭的味道……霍骁习惯在车里用一种香氛，说不出是哪种香味，淡淡的，还算好闻。
  以前裴纪也想要多了解他，曾经问过这是什么香薰，霍骁却说不知道，是店里的人给他弄的。
  这么多年，倒也没换过。
  裴纪也上了后座，不免有些走神。
  这好像是头一回，他上霍骁车却坐后座，以前……
  哦对了，以前，他俩要是一起去什么地方，根本不会一起走。
  霍家有车，很多车，多到没有一辆能同时让他俩一起上的车。
  “想吃什么？”霍骁看向后视镜。
  问的是裴纪也，徐闻笙很知趣，没出声，只往身边看。
  好几秒，裴纪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在问他：“……火锅吧。”
  他想起医生的叮嘱，想要让自己活得热闹一些。
  他的身体已经大好了，不需要再让自己活得像病患一样，会困在情绪里。
  “火锅？”倒是徐闻笙惊呼一声，“你确定？”
  裴纪也知道他说的是以往这种时候他都会选清淡的食物，便答了一句：“医生说我已经好了。”
  “……哦。”徐闻笙想了想，“也是。”
  前排的霍骁眼神暗了暗，发动了车子。
  他将车开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这地方看外墙不像个餐厅，但是走进去之后别有洞天。
  霍骁也确实没有跟进来，从进入餐厅后没多久，他就像消失了一样。裴纪也放松下来，跟徐闻笙一起点菜。
  徐闻笙挪到他旁边讲悄悄话：“……什么情况啊？”
  “我也不知道。”裴纪也顿了顿，觉得这事告诉徐闻笙也没什么，“也许是我父母得罪了人……有人要对我不利，但霍骁不告诉我他查到了什么。”
  徐闻笙尽量善意地去揣测这个行为：“保护你？”
  “也许吧。但，”裴纪也淡淡道，“我说过的。”
  他不想做一个被保护的人。
  徐闻笙的表情似乎有些郁闷，还有些困惑，等菜都上来，两人吃了一会儿，他才像是刚刚想明白一样，问：“那你去深山老林里躲着，是不是就能安全了？”
  裴纪也一愣：“嗯？” 第70章   徐闻笙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这样姓霍的也找不到你。”
  裴纪也其实没听懂他的意思，但有一点很确信：“我不觉得国内有什么他找不到的地方。”
  “咋可能，我华夏地大物博，山沟沟这么多——”
  裴纪也笑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没啥。”徐闻笙给他做了个鬼脸，“你先等着。”
  这句话说完，徐闻笙也不再提了，两人说着其他话题继续吃，吃完这顿饭，霍骁又像幽灵似的出现，说要送裴纪也回去。
  来时都坐了，也不差这去时一程，裴纪也便上了车。
  甚至到住处，他还跟霍骁道了谢。
  “这小区安保不算好，我有别的房子，你要不要……”临告别时，霍骁还是没忍住提议。
  裴纪也果不其然拒绝：“不用了。”
  他说着就要下车。徐闻笙已经下去，离他下车也不过一步。
  霍骁看着后视镜，一句“对不起”忽然脱口而出。
  裴纪也茫然抬头：“……什么？”
  都这么久了，现在来说对不起，是不是很可笑？
  霍骁自己也知道，这样好像有点可笑。他隔着后视镜看裴纪也的脸，片刻，才想起要说的话：“我其实不知道，你以前的经济公司对你并不算好。”
  那个老板是他当时唯一能用的娱乐圈人脉，霍骁给过不少那家公司不少资源，公司该给的也都给裴纪也了，所以霍骁一直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后来才知道，同样是奢牌广告，这家和那家，续约年限长短，出了事公关部会不会为你加班……这些都有门道。
  公司对裴纪也还不错。
  但也仅限于“不错”——挑不出错，但也无法称道。
  裴纪也想不到霍骁会说起这个，莞尔：“都过去了。”
  他觉得前司已经算很照顾他了，毕竟把他捧红了，广告代言分成方面也没有克扣过。
  他在娱乐圈待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一些黑心公司能有多黑暗，相比之下，前司只是在他出事的时候不够道义罢了。
  这不是什么大事。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裴纪也认为这已经足够。毕竟在外人眼里，他有霍骁这个后台，肯定不如那种公司从微小时养起来的艺人这么好控制。
  他不恨前公司，甚至不怎么恨霍骁了。憎恨这种东西，能让他弥留之际努力活下来，却不能让他在接近健康的时候更快地好起来，反而是种拖累。
  “我不知道这次的舆论会对你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听说你去了医院，我第一时间就过来了。”霍骁舔了下干涩的唇，不抱希望地解释，“本来这事我都安排好了，哪怕没有这件事，过些天孙夫人也会发那条博文的——到时候能放出来的证据会再多一些。”
  裴纪也“嗯”了一声：“不过他们已经离婚了，那是许小姐，不是孙夫人。”
  霍骁张了张嘴。
  “我走了。”裴纪也下了车。
  无论霍骁想不想，那车门还是关上了。
  一句“孙夫人”其实只是霍骁口误，可他突然想，裴纪也这么在意这个，是不是真的很想和自己离婚。
  可是离了婚……
  他们就真的没有任何关系了。
  第34章
  后面几天,裴纪也都没有出门。
  他说是好起来了，其实多少还是受了些影响，对出门下意识地抵触。
  有一天徐闻笙从外面回来,见他专注,问他在做什么。裴纪也答：“看房子。”
  回国的时候他本打算住滨湖那边，是因为保洁问题才临时到这边来住,后来因为徐闻笙怕麻烦,他俩就没往回搬。
  霍骁说得对，这小区安保不行，看外卖员会带进来狗仔就知道了。
  现在保洁早就做好了，裴纪也心想,怕麻烦也不行。
  他下午没事,看了不少小区，觉得租一个房子也租不到比滨湖更合心意的，还不如搬回滨湖去。
  徐闻笙听裴纪也解释完也同意——以前是不知道还会有人身安全的顾虑，现在知道了,他也觉得安全更重要。
  “那要不明天？”徐闻笙盘算着自己的行程，“明天早上我倒是能挤出时间……我尽量早点起床。”
  “你今晚有事？”
  徐闻笙摇头。他今天事情结束得早,下午4点多就到家了。
  裴纪也说干就干，翻身从沙发上起来：“那现在搬吧。”
  徐闻笙：“啊？”
  裴纪也执行力强得都不像个病人了。
  他在客厅愣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问：“晚上也能搬家？”
  “能啊。”
  “……工人不下班？”
  裴纪也摇摇头：“你对国内的‘卷’一无所知。”
  可不是一无所知。
  在国外,蓝领也是高收入,像搬家这种事，许多人为了省钱不请人，都是自己干。
  无他,搬家太贵了。
  当然徐家是不缺这些钱的，但徐闻笙几乎没见过夜里还上班的工人,他爸以前还跟他说，得把员工当人看，不然企业开不长久。
  他愣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问：“那这些搬家工人还有个人生活吗？”
  “没有吧。”裴纪也想了想。
  “那他们工作是为了什么？！”
  “不一定啊——为了子女读书上学，为了家里老人治病，或者只是单纯地为了活下去。有些活不抢着干的话，到最后连正常的单子都接不到了。” 第71章   徐闻笙目瞪口呆。
  裴纪也清点了一下这间房子里为数不多的个人用品，最后叫了个高级的搬家服务，接着就在家里等。
  没出一小时，有四个穿着制服的工人上门，替他们打包、运送，到晚上7点多，家就搬完了。
  徐闻笙人都傻了。
  他这是一种有关工作和生活的三观受到冲击的状态，过了好久才回过神，问裴纪也：“国内都这样吗？”
  “差不多吧。”裴纪也应了一句，随后笑了出来，“其实大家都很辛苦地在活着，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我过得这么好，却生了病。”
  “……那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不能因为别人伤得比你重，你就觉得自己没受伤。”徐问笙突然道，“等手上这部戏拍完，我要去打工！”
  裴纪也看向他。
  徐闻笙：“体验下生活，给下一部电影取材！这种题材老头子肯定喜欢，到时候就不用出去辛苦拉投资了，直接找老头子蹭点……”
  裴纪也“噗嗤”笑出了声。
  搬家只是二人生活中很小的插曲。
  区别就是，之后裴纪也又敢下楼买菜了，有时候不想出门，也可以自由叫个外卖。
  他并不觉得这事能瞒住霍骁，不过霍骁没有出现。
  这人不知去忙什么了，一度在裴纪也的生活里销声匿迹。
  直到这天，裴纪也在家看电视，调台的时候，忽然听到新闻里传出一句：“……记者尝试联系飞云科技相关方面，电话却无人接听。”
  眼前一闪而过的是一个爆炸的画面，随后新闻便切回了演播室，继续报道着下一条新闻。
  裴纪也一下愣住。
  后面的字，他半个也没听进去，本想告诉自己“那都和我无关”，最终还是骗不过自己。
  他找出了好几天没怎么碰的手机，上微博搜索“飞云科技”。
  作为国内近几年炙手可热的新型高科技企业，飞云科技一直是媒体关注的重点，更何况这次本身是一件大事。没过多久，裴纪也就搜到了新闻——飞云科技旗下一间实验室发生了爆炸，飞云科技表示实验室很安全，爆炸是意外，随后不再给出任何回应。
  那间实验室设立在新区，离市中心有两小时的车程。
  会跟霍骁有关吗？裴纪也有些出神。
  可片刻，他又回过神来：“我在想些什么啊。”
  霍骁什么都不肯说，即使裴纪也想查都无从查起。他从小没学过经营公司的事情，是他们那圈二代里最没用的一个，除了一张脸之外，裴纪也甚至一度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养活自己。
  既如此，他就不费这个心了，反正待在家里很安全，反正他也不打算出门。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打算在几小时后被打断了。
  徐闻笙一回来，就兴冲冲地跟他宣布，团队已经组建好了，他要择日开机！
  “就差你了男主角！”徐闻笙大声说。
  “我还没……”裴纪也整个人都愣住了，回过神就是苦笑，“你怎么这么效率，我还没想好呢。”
  “都一个多月了！”徐闻笙振振有词，“我给过你时间了！”
  其实徐闻笙压根没给裴纪也拒绝的机会，毕竟他拒绝了好多次，徐闻笙只劝他再想。
  不过裴纪也倒也不生气，从小到大朋友不多，他很珍惜自己的朋友。
  徐闻笙光速组建好了自己的拍摄团队，就等他一个，裴纪也再不能推脱，跟徐闻笙签了合同。
  这时候徐闻笙才说：“我这武侠片得去深山老林里拍，这样你就有地方躲啦！”
  他得意洋洋，也解释了为什么回来的时候显得特别兴奋。
  裴纪也愣了愣：“阿笙，你……”
  “别太感动。”徐闻笙摇了摇手指，“我这是一石三鸟，反正本来也属意你来当男主角；再说，你天天待在家里也不是个事。”
  医生是很推荐裴纪也出门走走的，特别是在有阳光的日子里。
  但他们在国外的时候还能偶尔出门打球，回了国，闹了几次新闻之后，裴纪也就连家门都不出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还是该谢的。”裴纪也笑笑，“片酬我就拿九折吧。”
  “？？？你怎么不干脆免费？？？”
  “那不行，干了活我得赚钱啊。”
  徐闻笙笑着捶了他一下，忙自己的事去了。
  愿意赚钱，就至少还对生活抱着希望，是好事。
  徐闻笙火速安排了相关事宜，于一周后举行了开机仪式。
  *
  “夫人进组拍摄了。”路睢安在工作的间隙里提了一句。
  霍骁正在开车，闻言“嗯”了一声，问：“拍摄地点呢？”
  “还没查到，徐先生很提防媒体，就他自己发布的通稿说，是为了保持项目的‘神秘性’。”
  “不急。”霍骁说完，又冷哼了一声，“其实只要能确保安全，我也不是非要知道他们去哪儿拍戏。”
  路睢安低头打字，不接话。
  他可不觉得霍总那股子疯劲是“不是非要知道”的样子。
  “还有，我让你安排的文书呢？”
  “都准备好了，只需要夫人签字。”说到这里，路睢安那张万年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是挤出一个堪称“为难”的表情，“霍总，您真的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吗？” 第72章   霍骁笑了两声：“睢安，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
  “我只是关心我的薪水。”路睢安叹气，“如果您不在了，公司让夫人接手的话，我不觉得我能保住目前的薪水。夫人在娱乐圈如鱼得水，但据我所知，他从未展现过经营公司方面的才能。”
  “但到那个时候，你可以展现你的才能——你不会想做一辈子秘书吧？职业经理人，这是个很好的发展方向，不是吗？”
  “……”路睢安默了两秒，“我还是选择关心您吧。”
  霍骁终于笑了。
  路睢安不太懂这话哪里好笑，不过霍骁也只笑了一会儿，就恢复了正经的样子：“前面就到公司了，你在后门下吧——没事，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
  他近来总是很严肃，紧皱的眉间有化不开的阴云。路睢安不太关心自己老板的状态，但确实能看出霍骁不太好。
  情绪不好，健康堪忧，以及，打算做危险的事。
  路睢安只帮霍骁处理公司的事，另一边不是他插手的。
  下车前，他最后关心了一下自己的薪水：“那就祝您好运。”
  霍骁笑了笑，扬长而去。
  他想起从前，从前裴纪也其实很关心他，可他总以为那人心机深沉，即便对那一点关心甘之如饴，每每却总觉得那甜味里混着刀子，不知何时就会刺穿他的喉咙。
  然而现在，即便他敞开胸怀让裴纪也捅刀，那人大约也不会再多看他一眼了。
  也许……
  置之死地，才能后生。
  “置之死地，才能后生，你要有那种绝望感，然后……”
  第一天拍摄，为了让演员们尽快熟悉起来，徐闻笙选择了一场中期的小高潮戏来拍。
  男主是个孤儿，从小乞讨、偷食，后来遇到了一个老乞丐。
  这乞丐原是丐帮长老，据说是因为不满丐帮内斗，便一个人在外过活，从不回帮里议事。他捡了小乞丐，说他根骨不错，要收他为徒，顺便骗走了小乞丐手里刚偷来的干烧饼半块。
  最后倒是没诓他，真把他当徒弟带，教了他一身武功。
  这些武功，老乞丐说，是他进入丐帮前学习的，乃是他家传功夫，所以小乞丐虽是乞丐却不算丐帮弟子，要他日后不以丐帮弟子自居。
  男主便这样一天天地长大了。
  男子长大，有了力气，身上还有功夫，赚钱就变得容易了许多。小乞丐脱下了乞丐装，人模人样地混迹江湖，老乞丐却还是那副样子，吃徒弟送来的吃食，得过且过。
  听说老乞丐早年受了内伤，身上有病，男主为了报恩，一直想给老乞丐治病。
  但镇上的赤脚大夫却说，这病治起来开销很大。
  为了多赚些银两，也为了几种罕见的药材，男主应了一趟运镖的活。就是这一趟，他发现自己的身世有问题。
  他可能是前任魔教教主的遗腹子，男主心乱如麻，回到破庙，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老乞丐。
  这第一场戏就发生在这里，男主终于打算告白之后，却得知了一件令他更为冲击的真相。
  老乞丐教他的功夫根本不是什么家传武功，而是魔教的功夫，老乞丐也不是什么老乞丐，他是魔教教主的旧仆。
  如果只有这些，男主还不至于崩溃。
  最崩溃的是，他一直以为的恩人、养父，从收养他第一天开始，就想杀了他。
  “教主于我有恩，养大了你，算是报了他的恩情。”向来慈眉善目的老乞丐露出狰狞之色，桀桀笑道，“可你不死，我要怎么得到我梦寐以求的教中神功——”
  为了自保，男主和老乞丐大战三百回合，终于在心软犹豫和越发危险的境地下，亲手杀死了老乞丐。
  男主眼神空洞地颓然坐地。
  他深夜和老乞丐起的争执，打完这一场，已是月上中稍。他双手脱了力，坐在血泊里，惨淡的月光照在他身上，良久，他才喃喃自语。
  “我行侠仗义多年，自诩良善，可如今……如今弑父弑师，同那魔教中人，又有何区别……”
  世人视魔教中人为异端、妖邪，男主同样如此，可这一刻，他深深地对自我、对从前所知的一切产生了怀疑。
  这是男主在戏中的一个重要的转变节点。
  裴纪也神色既痴，又狂，叫镜头外的工作人员都跟着一起揪起了心。
  “卡！”徐闻笙大喊一声，兴奋地叫起来，“ok！很完美！收工！”
  第35章
  裴纪也被工作人员从那堆道具血泊中扶起来,送去化妆间卸妆。
  他还没能从那股子绝望的情绪里挣脱出来，进去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些消沉。
  “小裴来了啊。”
  演老乞丐的是个老戏骨演员，叫詹元之,听说本人已经息影多年,这次是跟因为早年和徐家有些交情，被徐闻笙靠人情“拐”来的。
  对这样的老前辈,裴纪也自然是十分尊敬,忙和人问好。
  他以前一直没好的机会演戏，现在托徐闻笙的福有了机会，既珍惜演戏的机会，也珍惜和这些前辈演员们相识的机会。
  下了戏有时间,他就会听对方的评价,或是想办法请教，即使对方态度不佳也不介意。
  一句两句的轻慢之语，可比他经受网暴的时候轻多了。
  何况詹元之是个脾气很好的老人家，听说他退休之后坚持锻炼,身体很好，头发染黑后看不出已经快70岁,不上戏的时候成天笑呵呵的，是真正的“慈眉善目”。 第73章   “我看了你刚刚那场戏,演得很好啊。”詹元之年纪大了,并不吝惜经验,夸完裴纪也这一句，就给他讲了讲戏。
  裴纪也边卸妆边听，很是认真。
  第一天的顺利收工让众人都很高兴。
  娱乐圈是个很讲玄学的地方,都说“小红靠捧，大红看命”,这个所谓的“看命”，其实就是说结果过于不可控制，以至于只能听天由命。
  这行里迷信的多，连普通的开机仪式都要弄只品相完好的烤乳猪祭天才行，第一天能顺利，说明后面一段时间都能顺利收工。
  虽说拍夜戏是没办法，但正常人都不会希望深夜加班。
  果不其然，他们剧组的演员磨合很好，ng很少，半个月的拍摄结束后，剧组转移了地方。
  这回，他们去了真正的“深山老林”。
  男主因为是前任魔教教主的遗腹子，不仅要面对现任魔教教主的追杀，还要面对在正道同胞里暴露身份的危险，戏中有很多追击打戏，还有一些赶路的戏份，都需要在林中完成。
  也不知道徐闻笙这个自回国后除了应酬就没出过门的宅男上哪儿找到的这种神奇地方，这座山里有几种不同植物的树林，能拍出很多不同的景。
  不过这次，他们就不像先前那么好运了。
  山中天气多变，据护林人说，这段时间是山中的雨季。
  雨季的天瞬息万变，可能刚刚还是大晴天，下一秒就是瓢泼大雨。这下，连平时有说有笑爱和工作人员打成一片的徐闻笙都变得敏感起来，要求所有人尽可能不ng。
  没办法，ng一次，这场戏就有可能因为突如其来的雨拍不成。
  和突然的雨同样突然的，还有突然的晴天，雨戏他们也得抢着拍摄——徐闻笙对画面很有要求，能实景就不用特效，雨也是天然的更好，他不喜欢用水□□拟降雨。
  剧组耽搁一天就是一天的钱，在这样的氛围下，所有人都紧绷着高速运转，无比疲惫。
  然而终于还是出了事。
  *
  这天一大早，天气就不大好。
  山中条件艰苦，剧组只能住在类似招待所一样的地方，四面漏风，夜里极冷。
  几位主演都是一人一间房，虽说这算是剧组的优待，但其实在这种地方，房间里人多一点反而暖和。裴纪也起床时感觉不太对劲，头有点晕，眼睛酸胀，喉咙也有点疼。
  这是感冒的征兆。感冒这种病，可大可小，但对连轴转不停的剧组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裴纪也并不想给徐闻笙添麻烦。
  他是个人演员，没公司没经纪人，好在和导演相熟，连带着跟剧组的工作人员也熟，于是立刻去找了熟悉的场记，讨了些感冒药回来。
  药配合热水吃下去，裴纪也还多加了件外套，一边祈祷今天别下雨，一边移动去化妆间上妆。
  徐闻笙在不久之后闻声而来：“病了？”
  “现在还好，”裴纪也如实道，“过一会儿就不知道了。”
  “要不咱们今天换几场轻松点的戏拍？”
  “不用了吧。你不是请了老师来？”
  今天有几场难度比较高的威亚戏，因为裴纪也和对手演员都没吊过威亚，徐闻笙还特地花钱请了动作指导。
  这种专业的场外援助，工资都是按天开，拍完还得单独包红包。他要是真病起来需要休息，还不知道要耽误几天进度，不如趁现在病还没发出来的时候，能拍就拍掉了。
  裴纪也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跟徐闻笙说的。徐闻笙其实很担心他身体状况，但他都这么说了，徐闻笙也只好同意。
  毕竟客观上来说，剧组确实烧不起这个钱。
  于是等各位主演上完妆以后，剧组仍是按时开了机。
  狂风呼啸，竹林叶动。
  这样的天，好像比天气预报写的温度更冷。裴纪也强忍着拍完两场戏，天上突然下起了暴雨。
  “下雨了！又下雨了！”
  “快把摄像机收回来！！”
  ……
  “小裴老师，您走这边。”一个工作人员给他拿了件大的羽绒服过来，“先进去躲雨吧。”
  因为是武侠电影，为了拍出那种仙气飘飘的效果，演员的服装都特别单薄。裴纪也本就身体不舒服，两场戏下来，冻得嘴唇都仿佛没有了知觉，这会儿披上羽绒服才感觉好一些。
  他的头比早上更晕了，再加上现场抢设备的人太多太乱，他怕自己撞到人，就没往更远的化妆间走，而是就近躲进了护林员的小屋。
  在这山里拍摄了一段时间，剧组和护林员也处得挺熟。
  护林员小屋是护林员平时休息的地方，有桌有座，还有折叠床。裴纪也当然不会去睡别人的床，但他实在累，而且谁也说不好急雨过去之后还要不要重新开工，想了想，便坐到了那张椅子上。
  冷风从门口呼呼地往里吹，裴纪也有些受不住，过去关上了门。挡住了风，屋里一下子显得暖和许多，裴纪也窝在那件宽大的黑色羽绒衣里，渐渐就睡着了。
  ……
  哗——哗——
  大雨瓢泼般地倾倒。
  膀大腰圆的摄像导演对着休息区的大门口抽了支烟，眉头皱得死紧。
  “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啊。”
  “让大家都休息会儿吧。”徐闻笙叹了口气，“昨天天气预报说，今天山中大部小雨，局部地区有大到暴雨，看来这‘局部’是局到咱们这儿了，运气不好也没办法，都好好歇歇吧。” 第74章   摄像导演叹了口气：“我去看看摄像机进水没有。”
  说着便走了。
  徐闻笙一个人看着天空，也是一脸郁闷的样子。
  之后的一个多小时，水一直像不要钱似的往下倒，且完全没有停息的迹象。休息区门口逐渐积起了水，徐闻笙也不得不将大门关上，转移到了大厅里休息。
  “导演，不好了！”场务艰难接了个信号奇差的电话，急匆匆地跑来报信，“暴雨把山上一块大石头冲掉了，现在外面泥石流了！”
  休息区的地势较高，暂时没有危险，现在外面情况不明，他们也不好出去。
  徐闻笙问清设备都已经抢了回来之后，倒也没说什么，只让人去把所有人都叫醒，到大厅来休息，这样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也方便一起转移。
  徐闻笙自己当然也没闲着，他发动了一切人脉了解外面的情况，还找了当地的政府工作人员。
  这也是他之前在外面跑动拉投资的时候无意中获得的人脉，在当地拍摄，自然是在政府那边挂个名更有备无患，再说现在确实用上了——无论如何，万一这场雨持续不停，他们这边也成了危险地带的话，得把人都救出去。
  他正在这边打电话，场务又一次急匆匆地跑来。
  这回，他的语气比先前更惨烈：“导演，不好了！！！”
  徐闻笙比了个“嘘”的手势，对电话那头说：“诶，好好，我这边定位一会儿就给您发过去，万一出什么意外，就得靠您帮忙了。”
  他千恩万谢地把电话挂断，才重新看向那个小场务：“又发生什么事了？”
  场务急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好不容易捋顺气：“小、咳咳……小裴老师不见了！！！”
  徐闻笙：“啊？？？”
  徐闻笙：“不是，你好好说说，什么叫不见了？”
  原来刚刚，场务一间一间房去叫人，说明外面的情况和徐闻笙的指示。
  事关生命安全，倒也没有人摆谱，基本上都按照要求往大厅方向移动。
  但有些人并不在房间。
  场务敲完房间门之后，又到化妆间、服装室等等所有能让人休息的屋子都去看了，能叫来的人也都尽量叫了过来，却愣是没看见裴纪也。
  徐闻笙的脸色凝重起来。
  他跟着场务来到大厅，找了个平时拍摄用的喇叭，对所有在场的众人说：“安静一下，我先问问，最后一个见到裴纪也的人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稍顷，一个瘦弱的女生举了手：“刚、刚刚下雨，我给小裴老师送了外套，让他先回来休息。”
  “然后呢？”徐闻笙问，“你陪他回来了吗？”
  大概是担心出事，女生看起来有些害怕，哆嗦着说不出话。
  “没事，”徐闻笙温声安慰她，“我们现在是在找人，不是要找你的麻烦，你慢慢说。”
  “我没有陪他，送完衣服我就去抬道具箱了。”女生摇摇头，“是不是我陪他就不会、就不会……”
  她看起来快哭了。
  徐闻笙哭笑不得：“他这么大个人了，哪需要你陪着啊？没事的。”
  “那有人看到他回来吗？”徐闻笙又扬声问了句。
  这下众人左看右看，却再没有人回答了。
  也就是说，裴纪也根本就没有回来。
  这下徐闻笙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了：“这么大的雨，他能去哪儿？”
  想到了什么的场务突然跑了出去，没过半分钟，又跑了进来，惨白着一张脸。
  “刚才那场的拍摄地离护林员小屋很近，但、但去那边的路已经……已经被泥石流冲断了……”
  第36章
  裴纪也其实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很冷,一直很冷，迷迷糊糊地记得自己有点感冒了，身上只有羽绒服是暖和的,于是下意识地缩着,似乎没睡熟，但也一直没醒过来。
  大约是被魇住了。
  就这样睡了不知道多久,感觉四周没那么冷了,才慢慢睁开眼睛。
  但目光所及，一片漆黑。
  怎么了这是？
  他动了动，发现只能活动很小的范围，周围黑黢黢的木质像是他睡着前短暂靠过的旧桌子,从中间处断裂,露出尖锐的木渣边缘；椅子……椅子也在不远处，断了腿，斜斜歪着，和桌子形成了一个稳定的夹角。
  而他就在里面。
  更外面的,大约是护林员小屋里的杂物和房子本身。那小屋本来是用晒干的老竹搭的，太黑了裴纪也看不清,但似乎只断了几个地方，整排倒下来,反倒成了防护罩一样的东西。
  看起来,像是他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故,房子塌了，但塌得稳定，倒是没伤到裴纪也。
  裴纪也将自己身上能摸到的地方都摸了一下,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有尾椎骨处有一点疼,不过不严重，应该是没事。
  以事故而言，他现在的状况算是很好了。
  但他还是遇到了困难——他无法判断外围的老竹之上还有没有其他重物在上方，此处空间狭小，剩下的氧气不知道够撑多久，他得在救援到来前尽可能地往外爬。
  *
  这场暴躁的雨在第三个小时终于停下。
  拍摄早已暂时中止，山上不安全，政府这边安排的救援队帮着把剧组人员转移到山下的村里休息。
  雨停的时候，徐闻笙已经跟在了救援队中，等指挥人员一允许进山，立刻跟着救援队往里冲。 第75章   毕竟是丢了个人，这件事瞒不住，很快，霍骁就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比失去更难以接受的是，失而复得后，再次失去。
  这段时间，他忙着和飞云科技的人斗法，该布的局都差不多布好，只等对方入瓮。可这一刻，他突然顾不上这些了。
  他让人把直升机开了出来，一面又让路睢安帮着他筹集物资，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飞去了事故发生地。
  ……
  这场泥石流其实不大，再说山中经验丰富的村民看天吃饭的本事比气象台厉害得多，护林员都早早离开了山中避难，若不是倒霉的剧组正好在山中拍摄，不会有任何人员伤亡。
  徐闻笙还查了查，原来护林员下山前还提醒过剧组会有大雨，可能会有危险，只是当时听到这话的工作人员人微言轻不说，还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就没提醒。
  “我真是服了！”徐闻笙边找边骂，“人命关天的事儿！你们比护林员还厉害是吧？”
  他毕竟是导演，需要的时候也是能震住场子的，骂起人来无比凶悍，给电话那头骂得不敢吱声。
  放下电话，他又去问救援人员：“有反应没有？”
  救援队带着红外探测设备，但大雨刚停，山路湿滑，有很多地方他们都很难走进去，救援工作开展得并不顺利。
  “还没有。”拿着设备的救援人员叹了口气，“再往里走点吧。”
  徐闻笙在澳洲学过直升机驾驶，恨不得穿越过去开一架直升机过来。
  但几乎是在他这样想的下一刻，他就看到了从天而降的霍骁。直升机螺旋桨那巨大的噪音由远及近，平心而论，这时候出现这样的声音的确是振奋人心，事实上帮了大忙，但徐闻笙并不怎么想看到他。
  霍骁也没有搭理徐闻笙的想法，他看着路睢安和救援人员做了简单交接，随后让人上了直升机，配合救援，全程保持了沉默。
  那副模样，仿佛裴纪也板上钉钉出了事似的，徐闻笙只觉得晦气。
  他跟着其他救援人员继续往深处推进。
  一行人兵分几路，顺着泥石流的方向在山上搜寻了两个多小时，红外探测仪才终于有了反应。
  “有人吗？”救援人员跳下去大喊，“有没有人——”
  这样喊了好一会儿，下面的土堆里才隐约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这里——救命——”
  *
  裴纪也终于松了口气。
  天知道他在勉强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以后，摸到老竹外湿润的泥土时有什么感想。那泥土吸饱了水，几乎成了泥浆，正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落。
  泥石流——他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他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庆幸着自己命大，但也纠结起来。
  挖开，他不知道外面的泥层有多厚；不挖开，他这里的氧气会越来越少。
  他最终还是没敢赌，但也没往回爬，原地缩在了老竹底下。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又伸手往先前抠开的缝隙里探了探，泥浆已经不再往下滴了，也没有先前那么湿。这是好事，至少说明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起床的时候，因为身上难受，他胃口不佳，只喝了一碗稀粥，这时候已经差不多消化完毕，身上便觉得更冷，只好往衣服里再缩一缩。
  周围的氧气已经减少了很多，裴纪也隐约有所感，试探土壤湿度的动作也变得频繁起来，他本打算再稍微干燥一些就往外面爬的。
  大约就是此时听到了救援人员的喊声，他松了口气，凝聚起为数不多的力量大喊：“这里——救命——”
  在红外线探测仪的帮助下，救援人员很快锁定了位置，开始挖掘。
  因为裴纪也醒着，这件事的难度变低了很多，双方可以靠喊话沟通。
  裴纪也头上有成排的老竹顶着，很安全，反倒是氧气不充足，救援人员可以比较方便地挖掘，因此不多时，裴纪也就感觉到了头顶的天光。
  竹屋原本的大门被冲下来的土壤牢牢压在了下面，没法走，为了让裴纪也出来，救援人员在另一端劈开了一个新的门洞，随后将裴纪也拉了出去。
  “有没有受伤？”
  “倒是没什么事，运气好，下面形成了夹角，没压到我……”救援人员都是陌生人，裴纪也没好意思说自己尾椎附近有点疼。
  反正他这个情况，无论如何是要去医院做一下全身检查的。
  不过这地方车暂时开不进来，得让裴纪也走出去。裴纪也没什么意见，他就是觉得很饿，还很冷，但好不容易重见天日，说什么这山也得走出去。
  “我带他下去吧。”
  突然，从人群边上传来一阵低哑的声音。裴纪也下意识地回头，就看到霍骁站在那里，平日里素来整洁的西装显得凌乱不堪，胡茬微微地冒出些许，眼角也是红的。
  印象里，裴纪也没见过霍骁这么狼狈的时候。
  为了我么？
  这时候，裴纪也倒也不会装傻说不是，可他只觉得可笑——都这种时候了，为什么突然演上了深情？
  “这位是……霍氏的霍总，”救援人员还帮他介绍了一下，“多亏了他热心支援直升机，不然这一片被冲得这么深，我们还不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原来是这样。
  裴纪也一手紧着那件已经脏兮兮的羽绒衣，一边鞠了半个躬，温声道：“多谢你了。” 第76章   他眉清目秀，脸庞干净，即使身上满是污泥，也不掩矜贵。
  “矜贵”一词，像在两人中间划下一道泾渭分明的鸿沟，分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却那么遥远。
  他好像……无法碰触他。
  霍骁开口，才发现嗓子哑了：“你不必……对我这么客气的。”
  裴纪也仍然保持着礼貌，摇了摇头：“该道谢的，底下氧气不多，如果救援队现在不来，我也得想办法往外爬了。”
  但刚刚，竹屋甚至是被救援队劈开的，显然裴纪也先前的想法过于天真了，想靠他自己从老竹断裂处爬出来并不容易。
  所以，总而言之——
  “还是得谢谢你的。”裴纪也看了眼半空中的直升机。
  “上直升机吧，我送你出去。”
  裴纪也看了眼救援人员，对方点了点头。
  于是他按照救援人员的帮助和指示，从梯子登上了直升机。
  机上很吵。
  螺旋桨发出巨大的声响，叫人难以听清周遭人的声音。裴纪也坐定，等了一会儿，就见到霍骁和另一个救援人员也登上了机。
  霍骁在他身边落座。
  听不见说话的声音，让仅有的肢体接触变得格外清晰，几乎是下意识地，裴纪也往里挪了一挪。
  他并不想做得太明显，但霍骁显然是发现了，眼皮垂下，不发一言。
  裴纪也尴尬地坐定。
  直升机朝山下飞去。
  一直挨到医院，裴纪也才如蒙大赦地从直升机上下来。他匆匆冲霍骁点了下头，就跟着救援人员下去检查。
  徐闻笙在他检查的时候赶了过来，见到他就大喊：“阿纪，你没事吧！”
  他也跑得极其狼狈，看得出来很着急，裴纪也有点愧疚，反手扶住他：“你别急，我运气好，没什么事，现在只是做个检查排查一下。”
  他慢慢把自己遇到的事情跟徐闻笙讲了，好让好友冷静下来。
  徐闻笙拍着胸口庆幸：“福大命大。”
  经此一役，徐闻笙也被搞出了一点心理阴影，他决定让剧组原地休息两天，等当地政府方面跟他确认了没有危险再重新进山拍摄。
  裴纪也有些过意不去：“都怪我当时偷懒没往回走。”
  “这怎么能怪你。”徐闻笙摆摆手。这件事，很多人都有责任，包括他自己。
  剧组整体安全意识薄弱是事实，这次只能说运气太好，裴纪也做完检查，连轻伤都没有，他的尾椎骨疼痛是睡觉的时候摔的，但没摔出问题。
  徐闻笙打算趁这两天请人来给剧组做安全教育，边走边拍他肩膀：“回去好好洗个澡，休息一下，我让人给你安排了房间。”
  “好，谢谢你。”裴纪也跟着他往外走，走着走着，脚步一顿。
  霍骁站在医院简陋的走廊尽头，对着窗口抽着一根烟。
  第37章
  “走？”徐闻笙自然也看到了,立刻给了纪也一个眼神。
  “嗯。”裴纪也点点头，脚步一顿，就想和徐闻笙贴边往楼梯过去。
  但在他们走下楼之前,霍骁先一步转过了身：“纪也。”
  裴纪也：“……”
  被发现了,裴纪也只好停下来，他脸皮薄,何况霍骁刚刚救了他,做不出这种当面走人的事情。
  “聊聊？”
  “聊什么？”
  霍骁朝徐闻笙看去。
  裴纪也：“。”
  徐闻笙：“有什么悄悄话非要背着我说啊？”
  霍骁深吸口气：“徐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目前我还是——”
  “合法伴侣，是吧？”徐闻笙“哈”一声,嘲道,“行行，我走。”
  他转身朝楼梯走去，往下走了半截，停住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一副严防死守的模样,裴纪也看着霍骁，总觉得气氛有点尴尬。
  “要聊些什么？”为了打破这种尴尬,他主动起了话头。
  霍骁只看着他不出声。
  他的目光……怎么形容那种复杂呢？裴纪也形容不出来，但他隐约觉得霍骁的目光让他心惊。
  “说点什么吧,”裴纪也只好硬着头皮又说,“不然我想回去休息了。”
  “检查结果怎么样？”霍骁这才开口。
  “还好,没什么大事。”他唯一撞到的尾椎处没碎没裂，就是有点疼，医生给开了点外用药。
  霍骁听完“嗯”了一声。
  裴纪也：“你只想问这个吗？”
  霍骁摇头。
  “我在想……想如果不是你运气好,这会是你第二次……”后面的话太晦气，霍骁收住了没说,顿了顿，才继续道，“收到消息的时候我在想，纪也，我还有好多东西没来得及给你。”
  裴纪也下意识地：“我不要你的东西。”
  话一出口，他意识到这话太急切地想要划清界线，不是很适合在这时候讲，忙往回找补，“我父母的医药费我暂时还还不起，你不用再给我别的东西了。”
  霍骁笑了出来：“离婚证也不要？”
  裴纪也一愣。
  下个瞬间，他眼睛亮起来：“你想通了？”
  霍骁满心苦涩，印象中，他很久没有见到过裴纪也这样亮的眼神了。
  好像曾经是有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们年少相识的时候，裴泽……不，裴纪也就喜欢用这样闪着光的眼神看着他。刚开始霍骁不懂，他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不懂，也许是潜意识里不愿去懂——那时候的裴纪也，是爱着他的。 第77章   而他亲手毁掉了这一切。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能回到过去的话……算了。”霍骁笑着摇摇头，即使回到过去，裴纪也还是会被他误解一次，结果可能不会发生什么改变。
  他不是个东西，霍骁自己知道，他对自己认定的“不堪的人”向来如冬日般残酷，裴纪也已是他例外中的例外。
  这话，裴纪也不想接，霍骁是说不下去，于是二人再次沉默了起来。片刻后，霍骁重新开了口：“拟离婚协议需要一些时间，等你拍完这部戏，我会让睢安把协议送来。希望你还会接睢安的电话。”
  “我从来没有不接路特助电话过。”裴纪也说。
  路睢安的电话就代表着霍骁的消息，从前裴纪也等不到霍骁的电话，路睢安是他唯一的希望。
  何况他本来就是个和善的人，无论是路睢安，还是别墅里的佣人、阿姨……他从没跟这些人大小声，怎可能不接电话。
  霍骁又笑了一声：“那睢安的待遇倒是比我好。”
  裴纪也垂了垂眼：“你不用这样……其实你打电话给我的次数不如路特助多。”
  “不说这些了。”霍骁抬起头，“可以抱一下吗？”
  “……不了吧。”裴纪也顿了顿，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剧组在这里，万一被记者拍到又要乱写，我现在没有经纪公司，不太想给自己找麻烦。”
  “都要离婚了，最后一个拥抱都不可以吗？”
  “正是因为要离婚了，才更应该划清界线。”裴纪也抿了下唇，“我其实不太想和你翻旧账，但是霍骁，你推开过我很多次。事到如今，就不要再说这些了。”
  他嫌他心机深重，把他的求欢和爱慕当成是蓄意勾引，一次又一次地拒绝。
  裴纪也想，他好不容易将碎落一地的自尊捡回来，又何必再送出去给人践踏。
  “所以，算了吧。”他说，“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我会等着路特助的电话的。”
  他半鞠了个躬，觑了眼霍骁的反应。霍骁怔怔的，像是有些走神。
  也不知他多久没睡，又或是暗自流过眼泪，至今眼角还带着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又阴沉，几乎有几分可怖了。裴纪也想了想，再次颔首，转身便走。
  霍骁在他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叫住他：“纪也，答应我一件事。”
  裴纪也回头：“？”
  “好好……活着。”
  裴纪也还以为会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听到这四个字的一瞬间，他愣了愣，旋即哑然失笑。
  “会的。”他说，然后真的离开了。
  裴纪也和徐闻笙一起下了楼。走出医院大楼的时候，徐闻笙还在问：“他找你说了什么……”
  裴纪也半点没听进去。
  说出“会的”那两个字，他突然发现，过去那段艰难又晦暗的治病时光，他那近乎麻木的精神不知不觉地撑下来，是潜意识中，那股强烈的求生欲在驱使。
  原来他并不是很想死。
  下腹处的伤口已经长好了许多，心上的伤口也会渐渐愈合，他会好起来，他想好好活着。
  “刚刚听村里人说，明天会是个好天。”裴纪也突然说。
  徐闻笙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才说：“……对，但是镇政府这边跟我们说了，山里还有些危险因素他们要排查，不能那么快让我们进山……”
  “没事，天气好就行。”裴纪也打断了他，“能看到太阳，感觉会有好运。”
  徐闻笙不知道他为什么兴致昂扬起来，但一直病恹恹的好友能好起来，他当然也觉得高兴。
  两个人说说笑笑回了剧组暂时下榻的宾馆。
  *
  镇政府对这次事件十分重视，排查完隐患之后，便主动通知剧组可以继续拍摄。
  不过徐闻笙还是托人来做了安全教育才进山，后期拍摄也一直以稳妥为主，力求平平安安拍摄完。
  十天之后，剧组撤离了此处，前往下一个拍摄地。
  ……
  “卡！”
  随着最后一条片子的通过，为期三个多月的拍摄期圆满结束。
  裴纪也作为主角，是最后一个杀青的，跟前一天杀青但还没离开的男二、女一一起凑了一桌，和剧组成员一起吃了杀青宴。
  等片子剪辑完成，送审通过，他们还要一起参加路演宣传。不过那是之后的事，总之这段时间，他们是可以休息了。
  裴纪也在家窝了一个月，就听徐闻笙说片子剪完了，已经送去审核。
  “你要赶春节档？”
  这时候，天早已入了冬。两人回国都没带太多衣服，杀青后的第一件事，裴纪也就拉着徐闻笙去买了不少厚实冬衣。
  他现在比从前怕冷。
  但这也没办法，人总要学会面对自己身上的变化，无论如何，他这些年都是在转好的，跟从前比却是不必。
  “不赶，我这小成本小制作，上春节档纯属找死。”徐闻笙应了一句，“打算上个三月或者四月的档期，避开春节和五一黄金周，具体啥时候上，得看审核速度。”
  “对了，”他问，“你要签新的经纪公司不？给我做发行的那个老板对你有兴趣，我看他们公司挺有实力的。”
  那家公司裴纪也知道，是他在国外这几年新兴起的一家知名经纪公司，老板通过资产重组、并购，收购了业内几家半死不活但瘦死骆驼比马大的老牌公司之后，重新建立起了一个娱乐帝国。 第78章   公司在音乐和影视方面的业务和资源都有不少，的确让业内人趋之若鹜。拍摄的时候男三的演员还说，他是听说发行商跟这家公司有关系才接的戏，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和这家公司接触接触，等合约到期好跳槽。
  不过——
  “算了吧？”裴纪也摇摇头，“咱们回来前不是说过，拍完还要回去的。”
  徐闻笙“唔”了一声：“我爸妈都在国外，我肯定是要回去的。但话是这么说，我最近又有了新戏的点子，我到底是个中国人，要拍中国戏，未来应该会有不少时间留在国内。”
  他又“哦”了一句：“我准备这次票房能回本的话就去买个小房子。”
  “回本？”裴纪也愣了愣，“不等盈利再买？”
  “不用，是我爸说我这小打小闹的东西要是能回本他就在上京买个小房子送我当做奖励——不过他说上京房子贵，不肯给我买大的。”
  之前徐父一直希望儿子能继承家族事业，对他拍戏这事不算非常支持，但徐闻笙上回正经得了个奖，徐父的态度就软化了很多。
  裴纪也没太见过正常的家庭，徐家这种稍显冷淡的家庭关系已经是他求之不得的亲密。
  “上京房子贵，你家也不是买不起啊？”
  “他要我自己挣嘛。”徐闻笙撇了撇嘴，“我觉得他这是——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对，‘揠苗助长’！”
  裴纪也就笑：“那你把我这套房子买了吧。”
  “干啥，你要卖房子？”
  “我想着跟霍骁离婚之后，早点把欠他的钱还了。不管怎么说，我爸妈这些年的医药费都是他在出，我不好欠人那么多的。”
  徐闻笙点了点头：“那也不是不行……不过要等回本再说。”
  而在电影上映之前，还有一件大事。
  快过年了。
  裴纪也原本在犹豫要不要回国外过年，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裴深和徐闻笙这两个在他“死”后唯二帮助过他的人。中国人讲究“回家过年”，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而裴深是现在裴纪也唯一的亲人。
  但徐闻笙为了电影的事很忙，今年肯定没法回去和爸妈一起过年了，这就让裴纪也很犹豫。
  结果年前，就在裴纪也准备买机票的时候，路睢安找上了门。
  霍骁之前说，剧组杀青后就会让路睢安来，谁料路睢安迟到了一个月。裴纪也觉得自己很有耐性，没有催促，但见面之后，他才知道一向守时的路睢安为什么会晚这么久。
  “这是……所有的财产转让协议。”
  一张不大的办公桌几乎要被路睢安带来的文件堆满，他一板一眼地跟裴纪也解释：“这些财产会作为您二人离婚后霍总对您的赠与，合同我都做好了，没有法律风险，请您放心签署。”
  “这是什么意思？”裴纪也完全搞不懂。
  第38章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转让协议书,赫然写着霍氏的股份，百分比……如果没记错的话，和霍骁拥有的部分一样。
  他又拿起一份协议,不动产、流动资金……一个个天文数字叫裴纪也越看越惊心：“霍骁他什么意思,打算把自己所有的财产都给我？”
  “确实是我已知部分的全部。”路睢安话说得很严谨，“您应该知道,我并不负责打理霍总全部的资产。”
  意思是他也不确定。
  裴纪也对霍骁具体有多少财产并不清楚,原本他就不像霍骁一开始想的那样，盯着霍氏的钱什么的。
  不过在一起多年，多多少少有些预感，就算手里这些不是霍骁的全部,也差不多了。
  “那他到底什么意思？”裴纪也拿着那份霍氏的股权转让书拍在桌上,“路睢安，你应该知道我签下这份转让书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路睢安的目光落在上面：“知道。”
  “我会变成你的老板！”裴纪也说，“我不会经营公司！”
  “这我当然也知道。”路睢安面无表情，“您说的这些,我都劝过霍总。”
  但霍骁不听。
  老板一意孤行，他一个打工人有什么办法？
  “霍总劝我说,当一辈子秘书没有前途，让我考虑下职业经理人。”路睢安说,“我认为他说的有点道理,所以如果您实在无心经营公司,可以委托我代为管理。事实上，霍总在忙其他事的时候，霍氏大多数的事情都是我在处理,所以这部分您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裴纪也抿着唇，说不出生气还是什么,“说白了，霍氏的死活关我什么事？但他——”
  他霍骁什么意思？
  是笃定裴纪也不会狠心到一分都不给他，还是相信自己即使一文钱都不要，也能很好地活在这世上，或是再赚回来？
  裴纪也觉得他简直是不可理喻。
  裴纪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生过气了，没多久，他就觉得心口有些不舒服。
  过激的情绪不适合他虚弱的身体，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总而言之，我是不会签的。”
  “霍总说，您会签的。”路睢安顿了顿，“因为您需要离婚证。”
  “……”
  裴纪也难以置信：“他用这种事威胁我？”
  “夫人。”路睢安这样喊完，话音一顿，“裴先生。其实我大概能猜到霍总为何这样做，当初您……走之后，霍总就一直不算太好。大约是第一年吧，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觉得赚钱没什么意思。” 第79章   裴纪也心里“咯噔”一下。
  霍骁是谁呢？
  他是他们那圈子二代里最出息的孩子，年纪轻轻就已接管霍氏事务，这样的人，对工作必然抱有强大的野心，或是强烈的兴趣，而霍骁就是后者。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只是闲谈，说完霍总也没做什么，我说这些只是想说，霍总这些年变了不少。”路睢安看着那些财产转让协议，“他经常睡不好，精神状态不佳，虽说工作上没什么变化，但眼看着身体是差了很多。”
  “哦对，”他又说，“原本他在自己的私产上花费不到5%的时间和精力，这两年逐渐增加投入，已经快要到50%了。”
  路睢安口中的“私产”，自然是霍骁背后那些为了调查和对抗飞云科技所经营的灰色产业和势力。
  “我没问，但总觉得，他是看开了不少东西——虽然不知道是好是坏。”路睢安说，“这些转让协议，霍总让我拟的时候，我虽然意外，但也不觉得太意外。裴先生明白我的意思吗？”
  裴纪也：“我不明白。”
  路睢安：“……”
  他不得不重新说了一遍：“我的意思是，我觉得这些文件您可以签。”
  路睢安的意思非常明确。
  第一，如果裴纪也不接受这些赠与，霍骁就不愿意同他离婚；
  第二，路睢安自己认为，裴纪也可以签。
  路睢安是霍氏高级特助，永远冰冷、精准，像一只永恒为工作旋转的钟表。他的判断不掺杂私人感情，也就是说，如今的霍氏，没有霍骁也可以很好的运转。
  霍氏已是庞然大物，老板重要，却也没那么重要了。
  裴纪也迫不及待要得到新生，即使这需要让他做一些……类似这样，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他最后问了句：“霍骁是不是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路睢安笑了：“裴先生，我从来不打听老板私生活。”
  这是句实话，裴纪也知道。路睢安不会主动询问关于霍骁的事，除非霍骁愿意告诉他。
  这样想来，从前他在路睢安这里打听到的，竟都是霍骁愿意告诉他的事情。
  裴纪也咬了咬牙：“算了，我管他做什么。”
  他忿忿在协议书上依次签下了姓名，“这么多的钱……我接不住，还可以拿去做慈善。”
  路睢安沉默地看着他签字，直到最后一个姓名也落下，他才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裴总，以后请多指教。”
  裴纪也有几分意外。
  路睢安解释：“既然您已经签下了协议，那么以后您就是我的老板了，喊一声裴总不为过。”
  “……”
  有点不习惯。
  但裴纪也倒是也随便他了。
  路睢安将这一堆价值连城的文件收拢起来，他还要带回去归档。收拾的时候，他说：“既然您已经是我的老板了，我倒是另外还有几件闲事要跟您说。”
  “先前，几家跟飞云科技暗地里有联系的皮套公司找过霍氏的事，不过霍氏家大业大，倒是没被这种小插曲弄出什么意外。”
  路睢安像是闲聊一般，说出了几句叫裴纪也感到心惊的话。
  “我知道霍总私下在查飞云科技的事情，我虽然不过问老板私事，但多少有点身为正常人的好奇，所以随手查了一查。”
  他从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另取出一份文件，推到裴纪也面前。
  裴纪也拿起来一看，那上面竟是一份特地整理出来的飞云科技大事记。
  上次见到这样的东西还是高中的时候政治老师给整理的时政摘要。
  路睢安只整理了一些新闻，并在上面做了自己的批注，裴纪也随手一翻，很快就注意到那行被圈出来的关键字。
  飞云科技是人工孕囊领域的垄断企业，三十年前，他们曾经宣布过即将推出新一代人工孕囊，表示会有重大技术突破云云。
  三十年前的新一代技术到如今也不过是旧技术了，裴纪也不明白，抬头看向路睢安。
  路睢安面不改色，淡淡道：“如今市售的人工孕囊是飞云科技在三十六年前研发的第三代技术。”
  “……啊？”
  裴纪也愣了愣：“你的意思是，他们宣布了要发，但是没发售？”
  “我找到了一些残留的数据碎片，那上面说，飞云科技当时表示，下一代技术不再需要注射那么多辅助药品，副作用也会小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下一代技术没发，这些新闻也被删掉了。”
  这可是路睢安花了很大功夫才找到的。
  “我的好奇心只有这么多，查到这里就没往下再查，不过我猜这些东西会对您有用。今天带过来，当做我给新上司的见面礼。”
  路睢安走了。
  离婚协议签署后，换成离婚证还需要时间，路睢安不需要裴纪也跑腿，说过一两日给他送过来。
  现在，裴纪也单身、多金，分明什么都没做，却突然成了一个有钱的寡夫。
  一个人消化了很久，裴纪也才把这件事告诉徐闻笙。
  “全部？？？”徐闻笙听说的时候都震惊了，“他自己不留钱了？”
  “也许不是全部，但也差不离。”裴纪也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有些话，路睢安在的时候不想说，可晚间在自己的住处，身边又只有徐闻笙这个至交好友，裴纪也的心防便松懈了下来。他出了会儿神，说：“我总觉得，这样看起来像在交代后事，但我今天问睢安，看起来他也不清楚里面的事情。” 第80章   “他不是你前夫的特助吗？”
  “是啊，但是睢安这人……有机会你见了就知道，他心里只有工作，而且公私分明。霍骁主要让他负责明面上的生意，那些灰产就不会交代给他。”裴纪也顿了顿，“他自己也不会问。”
  和这样的人相处其实很舒服，不用耗费多少脑子，说一就是一。
  徐闻笙观察着他的表情，认真出主意：“你要是担心，不如亲自问问，我觉得你前夫也不会不接你电话。”
  他又不笨，看得出来霍骁对裴纪也还有那个意思。
  虽然不忍心好友再受伤害，但如果是好友自己担心，那事情又另当别论。
  裴纪也有些犹豫：“……我怕我问了，他以为我对他余情未了。”
  但他只是觉得，如果是因为飞云科技的事情，那多少和自己也有关系，他不希望霍骁因为他去冒险。
  而且。
  他内心还是希望霍骁能把这天价的财产拿回去的，他实在不觉得这些东西到了他名下就属于他。
  徐闻笙默了默：“……你的顾虑也有道理，那怎么办？”
  “不知道，我再想想吧。”裴纪也觉得这事不急。
  过了两天，路睢安把离婚证给他捎了过来。他和霍骁红本变绿本，正式一拍两散。
  路睢安顺便跟他一本正经地汇报了霍氏的事务。他知道裴纪也不擅长这些，所以多数是路睢安已经做了决定，跟裴纪也知会一声；少数比较重大的事务，他会在跟裴纪也分析过利弊后，告知自己的决定，然后让裴纪也最终裁决。
  像霍氏这么大的公司，股东变动是有很多人盯着的，不过因为路睢安早已提前做过预案，倒是没让这件事发酵过大，始终停留在“业内新闻”的范畴。
  公司就这么运转了下去。
  裴纪也费神听了几次路睢安的汇报，就觉得这事实在不适合自己干，随后两人商定，路睢安每周跟裴纪也做一次邮件汇报，每月当面做一次总结，其他时间就不需要这么频繁的见面。
  又过几天，徐闻笙的电影审核过了。
  审核通过，就该进行定档宣传的工作了。裴纪也在家等徐闻笙的“上班通知”，闲来无事研究吃食，做多了就给家在上京的詹元之送点过去。
  他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几个靠谱长辈，老前辈为人和善，又愿意指点他，裴纪也便也跟他当个小辈处，时不时走动。
  其实真的是很平凡的一天。
  但他就这样遇上了意外。
  第39章
  裴纪也其实已经很小心。
  自从上回见识过所谓的“来自飞云科技的追击”之后,他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出门也尽量坐专车，甚至一般要等车到楼下才会下楼。
  他今天下了车,提着食盒往前辈家走,也就是小区门口到单元楼前的一小段路，只拐了个弯,他就感觉身后伸过来一只手,一块带着热意和不知道什么气味的布捂到自己嘴上，他用力挣扎，但没几秒就失去了意识。
  “啪嗒”。
  精炖了一个上午的汤全洒在地上。
  ……
  良久。
  裴纪也缓缓睁开眼睛。
  四周很黑，他花了一点时间才适应。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整个人被塞在一张狭窄的凳子上,腿也捆着。
  这样的捆法，想要挣脱几乎是不可能的，裴纪也只能等着看对方的反应。
  但他……
  有点不舒服。
  漆黑狭小的环境，被束缚的境地,一切一切，都仿佛让他回到了曾经。
  其实从前的事很多细节他都想不起来了,医生告诉他，这是他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在作祟。
  但现在,他好像回到了那样的处境里,头一阵一阵地犯起了眩晕,呼吸其实没有任何问题，但胸口沉沉的，总觉得喘不上气。
  没过太久,裴纪也额角就渗出了薄汗，而对方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他的弱点,一直都没有来。
  人在这样的漆黑的环境中，很难判断时间，裴纪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才被打开。
  一个中等个头的男性走了进来。裴纪也缓缓抬眼，只看见对方泛着淫邪的眼神。
  那眼神让他更不舒服了，只看一眼都难以忘记。
  “受不住了吧？”男人走近他，笑眯眯地摸了下他脸侧的汗，放在指尖轻轻碾了碾。
  裴纪也很久没进食了，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绷到了极限。他看着这个男人，忍着不适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知道？”男人很惊讶。
  “我一次次地遭到袭击，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到底是为什么。”
  即使唇色发白，明显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裴纪也的眼神仍是雪亮的。这让男人不满，他讨厌这种不屈的眼神。
  于是他给了裴纪也一脚。轻飘飘的木头凳子连带着动弹不得的裴纪也一齐被踹倒在地，裴纪也闷哼一声，他并不想显得很疼，这样好像认输，可是手肘真的很疼。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骨折了。
  “可惜了，你还有用，不然我真想戳烂你的眼睛。”男人蹲下来，像打量货物一般打量着他，随后又往裴纪也两腿正中来了一下。
  这下真是钻心的疼痛，裴纪也恨不得将自己蜷成一只虾，但上下都紧缚的绳索捆住了他，他做不到。
  “终于疼了？”男人愉悦地笑起来，“你还是痛苦些比较漂亮。” 第81章   “你……到底想……干什么……”裴纪也喘着气，艰难地问。
  “你们裴氏，”男人点了点他，“有一种细胞再生技术吧？”
  裴纪也哪里知道。
  他不是不想、不愿去碰家里的事业，是他母亲希望“裴泽”好好念书、平安长大，等大学以后再随自己喜好选择事业，而他父亲只知道顺着他妈，以至于裴纪也只能老实读书。
  他不像真正的裴泽那样在学习上有天赋，大多数情况下，150分的试卷只能考120，所以他经常被打骂……他也只知道这些。
  但他忽然明白了。
  若是为了技术，飞云科技选择袭击他父母就说得通了。
  “你们可能……不太了解我家……我从来……不被允许了解家里的产业……你们说的什么技术……我听都没听过……”裴纪也慢慢地将话说出来，“不过……裴氏……是做化妆品的……如果化妆品能让细胞再生……这个世界上的整容……医院……都可以……关门……这不符合逻辑……”
  “少狡辩！”男人猛地扣住他的下颚，将他的脸强行抬起，“你要是不肯说，那你这条命留着也没用——哦，倒是你这身细皮嫩肉的能有点用，我们倒是有不少弟兄，渴、得、很、啊。”
  很奇怪。
  若是从前听到这样的威胁，裴纪也估计已经哭了，今天却没什么反应。
  他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裴氏已经没了，但早年……裴氏有个实验室……问我还不如……去那里找找……”
  裴氏的实验室地址，裴纪也倒是知道，虽然他从不被允许去那边。
  他出门前和路睢安提过一嘴，失踪之后，路睢安应该会帮他报警，只要……他能拖延住时间，让自己活下来。
  他一字一句地将裴氏的实验室地址告知了对方。
  男人直接给了他一拳：“裴氏的实验室，你以为我们没搜过？裴氏是没了，但它还在！被那个姓霍的收了！我们倒是前几天才知道，姓霍的又把裴氏还给了你！”
  是那些财产转让协议？
  裴纪也愣了愣，他浑身都疼，难以思考，但还是勉力回忆了一下。那么多的财产，他当然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地签署，当时他将文件一一看过，里面没有状似裴氏的产业。
  父母出事以后，公司也跟着出了事，当时他匆匆嫁给了霍骁，几个月以后，霍骁曾经告诉他，都处理好了，裴氏没了，然后给了他一笔可观的资金，说是他那一份。
  他本就是裴氏继承人，无论公司是如何遣散、变卖，他多少都能分到一些。裴纪也不懂经营，但绝对相信霍骁，就没多问，后来那笔钱，他都拿去给母亲治病了。
  难道裴氏真的还在？被霍骁通过一些手段弄成了别的模样？
  身体的状况影响了裴纪也进一步思考，再说现在也不是思考的时候。
  裴纪也脑子一动，便想到了应答的话：“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不是好事吗？若是裴氏一直在霍骁手上，想必他……不会动实验室里的东西……裴氏的实验室……有地下二楼……你们都搜了吗？”
  男人很明显愣了一下，这是他不知道的信息。
  他不知道，就有裴纪也的活路。
  裴纪也笑了：“我记得的最后一个……开门密码……是‘0726’，倒不如你们……去试试。”
  “要是被我发现你说谎，你就给我等着！”男人思索片刻，顶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走了。
  小门短暂地打开又合上，裴纪也瞥见外间开阔，这群人像是在一间巨大的仓库里搭建了一个很小的房间来关押他。
  裴纪也起不来，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闭上眼睛。
  这些人看上去没有给他送饭的想法，现在唯一恢复体力的方法就是睡觉。
  再醒来的时候，身上的疼痛缓解了很多，裴纪也稍稍更换了一下姿势，正想接着休息，却突然有一群人从外面闯进来，蒙上他的眼把他往外面抬。
  裴纪也努力想要记住这些人行进的路线，但路线实在太长太杂，到中途他就记不得了。
  这些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不是中国人，也不使用英语。
  他们将他塞进了一辆车里，可能是拆掉了座椅的那种七座车。裴纪也闻到了一股极浓的汽油味，随后车很快就发动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路崎岖，司机开车极晃，晃得他想吐。
  这些人似乎很慌张。
  裴纪也想尝试和他们沟通，就感觉到“咚”的一声，从后方狠狠撞上来了什么东西，随后，载着他的这辆车不停反跑，司机一脚踩下油门，开得更快了。
  绑着裴纪也的椅子本就不稳，混乱间，他好像倒在了一个人身上。这人有很浓重的体味，很臭，嫌裴纪也碍事，他一拳把裴纪也打了回去。
  车后又是一次撞击。
  裴纪也吃痛，却借着这个力狠狠向后倒去。他身后还有一个人，被他压住，立刻和前面那个打他的人吵了起来。
  车内顿时乱作一团。
  会在这个时间来追击这些人的，说不好就是来救他的警方，即便不是，那也是这些人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裴纪也尽力在车内制造着混乱。
  那车左支右绌，开得七晃八歪，几乎要把人的五脏六腑晃出去，随后前方忽然一个急刹车，整辆车在原地滑了个大圈，终于停下。 第82章   裴纪也整个人撞到了门上。
  他难受极了，冷不丁车门打开，他还没来得及呼吸上两口新鲜空气，就被人从车里拖了出去。
  “别过来！”这个拖着他的人竟然说的是中文，喊得声嘶力竭，“你可想清楚，霍骁，拿到裴家的技术以后，我们就可以将现有的成果升级，到时候，救你那个福薄的母亲也不是问题——”
  砰。
  裴纪也心刚一颤，就听见一声枪响，他半边耳朵好像聋了，好半晌才渐渐听清声音。
  劫持他的人瞬间到底，只来得及发出一句未竟的“为什么”。
  “你说太晚了，我妈已经去世了。”
  头目一死，警方迅速控制了现场，霍骁缓缓上前，拿开蒙在裴纪也头上的麻袋。
  他很狼狈，但依旧漂亮。霍骁垂眸摸了摸他唇角渗出的鲜血，低声问：“哪里受了伤？”
  裴纪也就这么看着他。
  霍骁也安静地看着他。
  他抬眼看看四周，没看到路睢安的身影——不意外，像这样的事，霍骁并不让路睢安搅和，明面上的助理负责处理明面上的事，这是他的原则——于是裴纪也重新看向了霍骁。
  想了想，他说：“又是你救我。”
  “这里很远。”
  霍骁笑了：“纪也，救你的话，无论多远我都会去的。”
  裴纪也心头一震。
  “他刚刚说的……阿姨，怎么回事？”
  霍骁不知是不想说，还是不知从何说起，犹豫片刻，才答：“先去医院？检查完再说，好吗？”
  裴纪也点了头。
  据霍骁说，这是飞云科技最后的反扑了。
  他布局多年，终于可以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也是因为走投无路，这些人才会选择来绑架裴纪也。
  裴纪也做了检查，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右臂骨折，需要清淡饮食，慢慢将养。
  他在护士的指导下打了石膏出来，就看到霍骁和徐闻笙等在外面。
  “阿纪！”徐闻笙率先朝他跑过来。
  “你怎么来了？”裴纪也有些意外，“不忙吗？”
  “这哪顾得上！”徐闻笙都快急死了，“你没事吧？”
  “没事，都是外伤。”
  裴纪也跟他说了医生的诊断。
  徐闻笙勉强放下了心，但仍是忿忿不平：“你跟某些人待在一起真是容易倒霉呢……等过几天，你跟我去庙里烧根香，去去晦气吧。”
  做导演的就是迷信，裴纪也笑应了下来，但他也说：“这跟霍骁没关系，其实……也算是我惹来的麻烦。”
  徐闻笙：“啊？”
  “算是我家里惹的麻烦。”裴纪也笑笑，“因为我姓裴，我父母出了事，他们就找我麻烦。”
  “……啧。”徐闻笙对他家里的事略有耳闻，不爽道，“你那父母，对你半点不好，临到头还要害你差点出事，真是……！”
  “那也没办法。”
  老话说，儿女都是债。
  对裴纪也而言，父母才是债。
  他不需要住院，其实直接就能离开医院，但因为有话想问霍骁，他还是提前将徐闻笙安抚走了。
  “能说吗？”只剩下他们两人了，裴纪也才重新看向霍骁，“阿姨的事。”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只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
  霍骁的母亲很美，是当年如日中天的影星。
  但很可惜，那样一位丽人，在她事业巅峰期早早引退。很多人都说，她是因为结了婚相夫教子，但裴纪也婚后曾听说过，他那位婆婆其实身体不太好。
  原本，像霍家这样的人家也讲究一个多子多福，但因为霍夫人身体的缘故，只生了霍骁一个。
  后来霍骁进入霍氏，逐渐能掌事之后，老霍总就带着霍夫人去了医疗条件更好的国外休养。
  霍骁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当初一心沉迷技术的裴总在实验室里研究出了一种新型的细胞再生技术，可以通过一些安全的外物刺激，让细胞再生。
  这项技术，原本是用来填平脸上沟壑，达到嫩肤目的的，却和飞云科技研究失败了的技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火药可以用来制造烟花，也可以用来制造武器。
  这项技术如果用到人工孕囊里，就能够很好地使人工孕囊长在人类的身体里，而不用像现在这样注射许多辅助药物才能勉强达到五成的成功生产率，安全性和功能性将大大提升。
  裴纪也目光闪烁：“就为了这个，他们就……就对我哥哥下手，又对我父母下手，害我……家破人亡？”
  “这理由不够吗？”霍骁笑起来，“纪也，你可能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利润。在细胞再生和修复技术上，你父亲的确是个天才。”
  父亲……
  那个一心沉醉于技术研究和母亲的男人。
  如今裴纪也想到这个词，竟有点想不起父亲的模样了。
  “所以那个技术呢？”
  “我之前找到，然后通过一些关系，辗转上交给科学院了。”霍骁说，“我不缺钱，不打算碰这种危险的利润，倒不如交给国家。”
  “嗯。”裴纪也想了想，没想明白，“那这跟阿姨有什么关系？”
  “飞云科技这些年并没有放弃过对这项技术的研究，虽然没能攻破某些技术难题，但被他们发现了一项妙用。”霍骁一顿，“这个技术可以用于‘制造’一个可配型的器官。” 第83章   裴纪也惊讶地张嘴。
  “我妈心脏不好，而‘制造’出来的器官相当于克隆，至少基因是一样的，排异反应不会那么严重。”霍骁笑了，“不过我妈没那个命，她前两年已经因为突发心梗而过世了。”
  前两年。
  若是时间撞得不好，可能……就是裴纪也“死”后没多久。
  说不上什么感觉，裴纪也一时沉默下来。
  “飞云科技的研究成果，和裴家的研究成果，最后都会交给科学院的。其实，上头对飞云科技垄断人工孕囊技术并不满意，也许经过此事之后，不用几年，新一代的由国家发售的人工孕囊就会诞生。”
  人工孕囊应该是个造福千万家的技术，用以给那些想要生育、却无力生育的人们提供帮助。
  而不该是个别人敛财的工具。
  “知道了。”裴纪也对此没有意见，他对继承裴家的东西也没有兴趣，还不如把技术捐出去。
  裴家是他心理阴影的源头。
  “总之，还是谢谢你又救了我一回。”他抬头看向霍骁。今天的霍骁并不衣冠楚楚，反而衣着凌乱，下颚处有刚刚冒出来的胡茬，整个人看上去很疲惫，显然是这段时间忙坏了。
  裴纪也看着他说：“把你那些财产收回去吧。”
  “给你了就是你的。”
  “霍骁。”裴纪也眉头拧起来，“我不会经营公司，也不打算要你的钱。再说……你搞得像交代后事一样，现在事情了结了，你也活得好好的，不是正好可以拿回去吗？”
  “我活着是个意外。”霍骁顿了顿，没往下说。他昨天差点被一颗炸弹炸死，幸好二选一他剪对了线，侥幸活了下来。
  “如果你真的不想经营，也可以雇我。我给你打工，你给我开工资就行。”
  “霍、骁。”裴纪也态度很严肃，“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们没有关系了。”
  “嗯，我知道。”
  霍骁深吸口气，眼睛闭上，又睁开。
  他朝裴纪也看过来，直直的，一如往昔。
  “所以，我也可以重新追你。可以吗？”
  第40章
  作为国内唯一的人工孕囊技术垄断公司,飞云科技的突然倒台的确霸占了好几天热搜。
  避其锋芒，徐闻笙准备好的官宣日期又往后推迟了几天。
  但这并没有让他亏损什么热度，反而赚到了不少。
  因为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当时所有人都在讨论飞云科技究竟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以至于被官方点名通报批评,两天后，警方的蓝色官博出来发布的一条通告。
  主要内容有两点。
  第一是,飞云科技的罪行罄竹难书,往上要追溯到二三十年前，需要花时间统计；
  第二是，感谢文娱工作者裴纪也先生对此事的贡献。
  具体什么贡献，通告内没说。
  裴纪也前阵子还因为丑闻被网友误解过,一下子上了官方的点名表扬名单,这下名声大噪，很多原本不认识裴纪也的人开始讨论起他来。
  人的刻板印象是很奇怪的。
  如果能从自己信赖的官方机构那里听到一个曾听说过只言片语丑闻的艺人的好话，大众就会开始怀疑自己的印象，并认为从前所有负面的新闻都是谣言。
  一时间,裴纪也风光无两。
  很多老粉丝趁机出来做长图安利，让不少资深网民想起当年这个美人做偶像时有多红。
  这时候,徐闻笙委托的宣发方也发了力，官宣电影《无何有乡》定档4月。
  趁着裴纪也本人的热度,这部电影狠狠火了一把,直到五一黄金周结束才下映。
  票房远超预期。先前路演的时候,裴纪也因为受伤只露过一次面，这次庆功宴，徐闻笙就努力撺掇他去。
  “他们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你成天待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就当一起去玩玩呗？”徐闻笙低头看着他的两条腿。
  他其他地方的伤差不多都好了，唯独一条左胳膊还吊着。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也没办法。
  不过，徐闻笙知道裴纪也不爱出门，早就打好了一肚子腹稿等着劝他。
  没想到今天，裴纪也想了想说：“好。”
  徐闻笙：“？”
  裴纪也：“对了，你之前是不是说资方那边对我感兴趣？要是有靠谱的经纪公司就给我推一推。”
  徐闻笙：“？？？”
  徐闻笙懵了：“你不是说不想在娱乐圈发展了吗？”
  “嗯，但是我最近想了很多。”
  裴纪也和他爸一样，骨子里都是安安分分的良民，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可他发现，即使裴家什么恶都不做，也会被飞云科技这样的庞然大物盯上。
  通过和警方的沟通，他大概知晓了这些年，霍骁为了他做了什么。
  其实不全是为了他，霍骁很诚实，说最开始只是为了母亲的先天性心脏病求医问药，听说有一家机构能做排异反应很低的克隆器官，才去寻找。
  结果机构没查到，却遇到了危险，这才接触到飞云科技的事。
  他一直对“裴泽”念念不忘，后来发现此事和裴家父母的车祸有关，便一直追查了下去，直到如今，终于将这个庞然大物一网打尽。
  “虽说……现在飞云科技倒台了，以后这么危险的事应该不会再发生，可我发现，一味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第84章   从前他一直等待，从父母或是霍骁手里乞讨一些关爱，现在他想，那都是因为他缺爱了。
  没有谁的爱能一直稳定供给，或许他可以尝试自己多爱自己一点。
  “我想过了，我总要有一份能自己好好经营的事业，我喜欢演戏，也喜欢唱歌，想来想去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张脸。”裴纪也歪头问自己的好友，“我有什么理由不继续在娱乐圈走下去呢？”
  “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徐闻笙跳起来，猛地揉了一把裴纪也的头，将那脑袋揉得凌乱，“我支持，今晚资方的业务部经理也来，正好到时候聊一聊你签约的事儿！”
  “阿笙，”裴纪也说得真心实意，“谢谢你。”
  “你跟我客气啥啊？”徐闻笙大手一挥。
  *
  为了庆祝好友决心重新开始，为了有一个好的亮相，下午的时候，徐闻笙特地找剧组化妆师问到个水平不错的造型工作室，带裴纪也去做造型。
  除了一条受伤的胳膊还不尴不尬地吊着，其他地方简直是焕然一新。
  做完造型，连工作室那群见多了艺人的化妆助理们都在惊叹：“也太好看了！”
  裴纪也本就是顶流选秀团的门面出身，从前没少听这种溢美之词，早就免疫了，笑道：“抬举我了，是各位姐姐妹妹们的化妆技术好，把我化得这么年轻。我订了咖啡一会儿送来，请大家喝咖啡。”
  嘴甜还有小礼物，造型工作室的员工们欢天喜地地将他送走了。
  夜里，觥筹交错的场子。
  裴纪也是和徐闻笙一起到的，因为是内部庆功宴，有许多业内人士在场，比起裴纪也，倒是徐闻笙这个导演更受欢迎。
  他一来就被人叫走，裴纪也便自己闲逛起来。徐闻笙说今天有好吃的东西，他前阵子为了养伤吃得清淡，这会儿确实有些犯馋。
  逛了一圈，拿了份小盅的豚骨汤到边上喝。
  这玩意儿补钙，能帮助他的胳膊早点好起来。
  其实他一路进来都很低调，只和几名相熟的演员打了招呼，但奈何，今晚盛装打扮的他着实吸引人眼球，站到角落也有人频频看他。
  徐闻笙走前说，一会儿带他去见那个资方的人。裴纪也就安心吃喝，等徐闻笙过来。
  “纪也，你怎么躲在这儿啊？不去中间跳舞？”说话的是这部电影的女主，名叫陈薇然。
  陈薇然是出道三四年的新生代小花，之所以能担电影女主，是因为这部电影算是大男主戏，里面女主的戏份不多。
  她在电影里和裴纪也有一段怅然若失的遗憾感情线，主卖一个意难平，算是徐闻笙对商业方面做的小小妥协。
  他是商业世家出身，虽说有自己的艺术追求，却也没那么清高，知道要在商业电影里增加卖点。
  拍摄的时候，裴纪也和陈薇然合作得挺愉快，因此也很礼貌：“我不太喜欢吵闹，就不过去了。”
  他倒是没说，因为生病的关系，他不太能听过于嘈杂的声音，会头痛。
  “你也太不喜欢社交了吧？这样不行的，在圈子里不好混呀。”陈薇然是真的担心他，“之前喊你去剧本杀你也不出来。”
  陈薇然性格开朗，会和一些有资源人脉的富二代来往，获取一些时尚或者影视方面的资源。年轻一代有年轻一代的社交方式，相约去剧本杀店玩就是其中之一。当时陈薇然好意联系裴纪也，裴纪也却婉拒了。
  他一来是当时没心思发展圈中人脉，二来也是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共同待在一个狭小密闭的房间内，闻言笑笑：“饶了我吧姐，这活动真不适合我。”
  “喊谁姐呢你？”陈薇然作势要打他，“我今天18！”
  她在剧组时就一直这么说，裴纪也无言以对。秉持着绅士原则，他只能顺着答：“好好好，薇妹，薇妹，行了吧？”
  两人在这边开玩笑，冷不丁从边上传来一句阴阳怪气的话，“真是什么人都有人来往，出了这个剧组还不知道谁是谁呢。”
  那话音尖酸、耳熟，两人一同回眸，就看见男三的演员徐江夏在他们不远处吃东西。
  这徐江夏家里有些小钱，又进了家曾经的顶流大花开的工作室，成为了她们工作室除大花本人外的第一位签约艺人，背景横，说话也横。
  他在剧组里就跟裴纪也不太对付，话里话外都是“要不是裴纪也跟导演有一腿，这男一哪轮得到裴纪也这种过气糊比来演”的意思。
  徐闻笙选人只看合不合适，一开始没关注这些，戏拍到一半才无意中听到徐江夏跟剧组工作人员大放厥词，气得要当场开掉他换人，被裴纪也劝下来了。
  裴纪也性格温和，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补拍镜头全是额外支出，开掉演员还要付违约金，不值当。
  说坏话的事，嘴长别人身上，管不住，只要没耽误工作，他都可以忍受。
  其实裴纪也生性是有些冷淡的，除了从前的霍骁，还有他认可的亲人和好友，以及曾经他觉得很珍贵的粉丝们，旁人的话语他并没有那么在意。
  这会儿听到这句，也只打算当没听到。
  陈薇然却气不过，她也是对朋友很仗义的那种性格，何况一个徐江夏她还得罪得起，当时就阴阳怪气了回去：“有的人没出这个剧组都不知道是谁呢！” 第85章   男三，就是一开始裴纪也说想演的从山上下来的世外高人角色。
  这角色戏份不多，却很亮眼，徐江夏的外形合适，而且够糊——徐闻笙私底下跟裴纪也说过，这角色戏份太少，也就是那种没路子进电影圈、外形比较好的新生代演员才愿意接。
  徐江夏的脸顿时变颜变色：“薇妹，我是担心你跟过气的人玩多了把自己带沟里啊，你怎么这样说我？”
  “谁是你妹？好大的脸！我比你早出道两年，你不喊句‘前辈’至少也叫声‘姐’。怎么，公司给你配的经纪人从来没教过你要讲礼貌？”
  “好了，别吵了。”裴纪也温声劝她，拉着她往边上走，“不值当的，今天那么多资方在呢，你不得给人留个好印象么？”
  陈薇然想想也是，整了整衣装跟裴纪也走了。
  徐江夏盯着裴纪也落在陈薇然那条白皙纤瘦胳膊上的手双眼直冒火。
  他气得浑身发抖，提高了点声音：“走着瞧！我倒要看看离了徐导有些人还有没有戏拍！”
  当然是不劳他费心。
  刚转过弯，裴纪也就被迎面走来的老头拦住了。
  “是你！”老头双眼都亮了，“你是那个裴、裴……”
  “我叫裴纪也。”裴纪也很恭敬，但他其实不认识这人。
  他出事前是歌手，对影视圈本就不算熟悉，又离开了两年，如今才慢慢开始接触，不认识的人很多。
  但陈薇然从出道就是演员，她是认识的。她既惊讶又恭敬地和对方打招呼：“王导好。”说完就给裴纪也使眼色。
  王导。
  王成鹤导演。
  先后斩获多项国际大奖，出一部爆一部的票房保障，国内目前最厉害的导演之一。
  裴纪也忙道：“王导好。”
  “诶，年轻人别那么拘谨。”王导笑眯眯地牵住他的手，“我看过你演的那部《归乡》，很出彩啊！之后我正好有个项目，回头我找你经纪人聊聊。”
  路过的徐江夏脸青了。
  第41章
  霍骁停住了脚步。
  今天这个晚宴他没受邀,但在上京，并没有他想进进不去的宴会。
  所以他还是来了，只为了多看裴纪也一眼。方才的一幕,自然也尽收霍骁眼底。
  纪也……很厉害,比他以为的更厉害。
  王成鹤导演是不关注电影的普通民众也知道的超级大导，听说此人从不卖人面子,既能当面夸裴纪也一句“出彩”,说明裴纪也在《归乡》里的表现，是无可争议的好。
  以前霍骁从不听裴纪也的歌。
  他误会裴纪也心机深沉，自然也不愿意去听那些“小打小闹”，头一次看裴纪也的作品,还是在得知他活着,看《归乡》的时候。
  后来，他才去找了些裴纪也从前发的歌听。
  裴纪也的声线带着别样的冷，但他这个人说话、做事都很温和，融合在一起有种独特的味道。
  这年头,做歌手的音色远比唱功重要，裴纪也唱歌听感很好,这也是他能一直保持人气的原因之一。
  霍骁其实……有些意外。
  从前只道裴纪也这人心思全在嫁入豪门上，心机深沉,不是个做事的主。
  谁料,在霍骁不知道的地方,他早就是一朵盛开的花。
  “我还以为，我能帮到他。”半晌，霍骁小口啜着杯中酒,喃喃道，“他看起来并不需要我。”
  “裴总很厉害的。”路睢安只这么说。他作为特助,从前就给霍骁汇报过夫人的工作情况，是霍骁自己没往心里去。
  霍骁斜他一眼：“你倒是敬业，这就喊上‘裴总’了。”
  “现在裴总才是我老板，喊这么一句不过分。”路睢安顿了顿，补了句，“裴先生不喜欢‘夫人’这个称呼，叫‘裴先生’又太生分，不如‘裴总’合适。”
  霍骁闻言心中又是一痛。
  纪也不愿和他扯上关系……其实有时候霍骁想，他俩若是能再有一个孩子，是不是能……
  可他不能强迫纪也做那事，只会让纪也更恨他。
  “睢安。”
  路睢安抬头。
  “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呢？”霍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裴纪也。他看着裴纪也被王成鹤导演带走，一路有说有笑，连带着旁边的女人也沾了光——她原本是没法和王导说上话的。
  “他连我的面都不想见。”霍骁说。
  难得地，路睢安朝天花板看了一眼。
  这个动作像一个不太成型的白眼，是几乎不会出现在路睢安这个“机器人”脸上的表情。
  “霍总，有件事一直没告诉您。”
  “嗯？”
  “其实从前，我和您讲裴总的事情，您总不愿意听。”路睢安的声线一向冷静，他平铺直叙地说着分明很炸裂的内容，“那时候您总说，您嫌裴总这人处心积虑，可是在我看来，比起嫌弃，您的反应更像是……不敢听。”
  霍骁偏过头。
  路睢安也在此刻偏过头，宴会厅上方巨大的水晶吊灯发出的光映在他的眼镜里。
  后面的话路睢安没再说，但霍骁听得懂。
  他是在说，霍骁那时候，分明就喜欢裴纪也。
  只是一边嫌弃他，一边否定自己的心，以至于到后来，对裴纪也越来越冷漠。
  “霍总，至少在感情这方面，我认为您的的确确——是个懦夫。”路睢安最后总结，“如果您要问我的建议，我其实会建议您别去打扰裴总。” 第86章   他顿了顿，又道，“再说了，我想您应该记得，我至今单身这件事。”
  这么直白又冒犯的话，霍骁以为自己应该生气，没想到他却笑了出来：“睢安，你没想过跟我这些话会有什么后果么？”
  路睢安一推眼镜：“我现在的老板是裴总。”
  霍骁偏头笑了半天。
  “那你从前怎么不说这话？哦，因为你那时候的老板是我？”
  路睢安微一颔首。
  “你倒是忠心耿耿。”霍骁收起了笑。
  连路睢安都劝他别去打扰，可他却是不愿的。
  即便，他承认自己就是个懦夫。
  可回顾过去这些年，若是将记忆里的“裴泽”和裴纪也放到一起看，这个身影，早已在他们都还年少时就种进了他的眼底，霍骁想，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他绝不想放下裴纪也。
  “你当然可以什么都不要。”
  在裴纪也和王导聊完之后，霍骁在厕所堵到了裴纪也。
  裴纪也听完他一番剖白，就这么跟他说。
  “你当然可以什么都不要，因为你什么都有。公司、钱财，你相信靠你自己的能力都能赚回来。”裴纪也的眼神很平静，事实上，在明白霍骁为救自己做了多少事、抑郁也事实上减轻之后，裴纪也对霍骁的态度就没那么抗拒了，而是一直很平静。
  他就这样平和地说：“一切你能赚回来的东西，你都可以放弃，你放不下我，只是因为我不再听你的话了。霍骁，这只是你的执念，但你很优秀，会有很多人爱你，实在不必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可我只想要你爱我。”霍骁灼灼地望着他。
  “爱你是件太累的事，对我来说。”裴纪也闭了闭眼，垂下头，再抬头时，已重拾了力气，“我不想……我不想爱你了。”
  四目相对，裴纪也看着霍骁那双向来无情的眼，渐渐爬上了血丝与泪雾。
  但他最终没让那些眼泪掉下来。
  霍骁偏过头，整理了一下情绪，才重新回头看他：“我听睢安说，你对公司的事情很头痛，如果你想不到更好的人选，可以聘请我。”
  路睢安是做秘书的料，担任职业经理人也很合格，但对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他确实不如霍骁做得好。
  裴纪也却拧起了眉：“比起聘请你，我更希望你把这些东西拿回去。”
  “说了给你，就是给你的。你不想跟我重新在一起，至少收下这些，让我知道你下半辈子有保障，不需要担心；再说，那里面还有很多是原本裴氏的资产，当时我不希望……落入不相干的人手里，便想办法都收了下来，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
  霍骁笑得轻松，“至于我，我十几岁起帮家里打理公司事务，至今十几年的工作经验，高级管理人员，找你要……一个月一万的薪水，怎么样，不多吧？”
  裴纪也看着他。
  霍骁耸肩：“你就当是可怜我，给我个重新赚出本金的机会。”
  他很执拗，且没脸没皮。
  裴纪也叹了口气：“一万太低了，但我也不知道市场价，回头让路特助跟你谈薪资吧。”
  霍骁终于笑了。
  好歹，他重新离裴纪也近了一步。
  因为这件事，即使后来徐闻笙帮他介绍了资方的代表，裴纪也也不是太高兴。
  回到家，徐闻笙问他，他想了想，就把事情全说了。
  “这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徐闻笙不懂。在他看来，这样裴纪也就能获得很多钱，生活无忧，在事业发展上选择也会变得更有余地，分明是好事。
  “我是觉得，我完全拗不过他。”裴纪也叹着气，“我不恨他，阿笙，我觉得从前的许多事都是我咎由自取，恨他也没用。可若是我不恨他，他一直这么缠着我，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裴纪也无法继续憎恨霍骁，继续憎恨他就无法从无边的地狱中挣脱出来。
  他的病已经好很多了，也想开始新生活，没有心力去背负那些暗色的情绪。
  “可是阿纪，他亏欠了你很多，再说那些财产是他自己要送给你的，现在他还把自己送上门帮你经营，你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经营不善导致的亏损，为什么要抗拒呢？”
  “至于他这个人，”徐闻笙顿了顿，耸耸肩说，“我承认我不喜欢他，但你不一样，曾经你对他是有感情的，就算最后真的愿意和他重新在一起，那也没什么。”
  “既然你自己都说已经放下了，又为什么害怕一个可能会有他的开始呢？”
  裴纪也一怔。
  他忽然福至心灵地想开了些——是啊，若是愿意拥抱新开始，却唯独抗拒有霍骁的开始，那他究竟算不算真正放下了呢？
  “你说得对。”裴纪也点了点头，“我该……顺其自然，别把他太当回事的。”
  徐闻笙跟着点头：“就是这样！”
  裴纪也总算释然了些。
  因为在庆功晚宴上放出了他要签约经纪公司的事情，后面的一段时间，一直有人加他微信详聊。裴纪也一个一个洽谈，亲自看合同，最终还是和这部电影的资方签了约。
  这家集团公司原本只做文娱产业的投资，旗下有发行、影院、自媒体平台、音乐软件等多个子公司，实力雄厚。经纪公司是他们新成立的子公司，从布局来看，看得出集团的野心。 第87章   因为是新公司，旗下艺人很少，资源却雄厚，着实让不少人心向往之，裴纪也就这样运气很好地成为了公司第三名艺人，也是第一位男性艺人。
  那天在庆功宴上，裴纪也很不好意思地跟王导说“我现在还没有经纪人”，这下就有了，没过太久，新经纪人就帮他接下了王导的电影项目，裴纪也收拾行囊，欣然奔赴西北，进组进行封闭式拍摄。
  近年来，受<a href="https:///tuijian/hanyu/" target="_blank">韩娱影响，国内不知何时兴起了“咖啡车应援”文化。就在裴纪也进组之后没多久，剧组成员们惊讶地在戈壁滩上看到了一辆咖啡车。
  裴纪也：“……”
  这辆车上贴满了裴纪也从前现在的宣传照，叫人想否认都不行，明眼人都能看出是给裴纪也的应援。
  原本王导说了拍摄行程要保密，大家一边意外，一边觉得裴纪也违反了王导的规矩，这下怕不是要被王导骂。
  其实裴纪也刚签了大公司，话题度又正高，但是进组一看本人十分和善，从不耍大牌，无论是工作人员还是演员同事们都对他很有好感，看见此事还觉得挺替他担心的，没想到王导今天居然没骂人，还乐呵呵地跑去咖啡车那里要了杯咖啡。
  裴纪也尴尬地活像只鹌鹑，主动给王导道歉：“不好意思啊王导，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小霍那孩子都跟我说了。你说这种事儿又不影响咱们工作，我怪你们干什么？还别说，这地方这么干燥，能让大家休息的时候补补水也不错嘛，哈哈！”
  王导年纪大了精神头不好，工作的时候越发爱喝咖啡，只不过在这种工作环境下经常没那个条件，这会儿喝得很痛快。
  他一口气喝完一杯，又要了一杯，背着手走了。
  边走，裴纪也还边听到他嘀咕，“年轻人玩的情趣真是让人看不懂……”
  裴纪也：“……”
  他是很想用平常心对待霍骁和霍骁的礼物，爱送就让霍骁送，可动不动搞得这么兴师动众，裴纪也觉得自己的名节迟早毁在霍骁手上。
  第42章
  霍骁送礼送得很有分寸。
  比如说封闭拍摄,他会往剧组送食物，并且提前跟导演打好招呼。
  这样一来，剧组内的人都知道裴纪也经常有礼物收,剧组外的人半点不知,刚好卡在裴纪也的忍受范围内。
  有时候，他会往裴纪也的经纪人手里送广告资源,那广告方给霍骁面子,经纪人也知道是霍骁的人情；还有一些现场活动，造型师搞不定高定的时候，霍骁也会帮忙。
  他自己不出现，他又出现在每个角落,时间一长,裴纪也身边的人都知道裴纪也“背后有人”。
  猜测恶毒一些的，会怀疑裴纪也是被人包养了，但他身边的所有人，以及大部分知情的圈内人士,都在传裴纪也身后有个深情的总裁在追。
  总裁是谁？各种说法都有，但追人追得轰轰烈烈、手面又大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裴纪也连生气都嫌累,因为实在是太频繁了，只能随他搞。
  而且他很快明白过来霍骁的目的。
  因为有一回他听化妆师跟他八卦,说是某某艺人是个同性恋,本来是对他有意思的,结果打听到他有人追还不接腔，琢磨了一下就歇了心思。
  裴纪也生得一张冷艳脸，本就看起来不好接近,现在事实摆在这里，确实难追,不少人会打退堂鼓。
  裴纪也听完只觉无奈。
  当然，他无心恋爱，只想好好拍戏，公司还说他嗓音不能浪费，既然他对唱歌并不讨厌，不如一到两年安排发一张专辑，巩固人气也能给喜欢听他唱歌的粉丝一些慰藉。
  裴纪也欣然应允，但这也就意味着，他很忙。
  王导拍戏精益求精，一部电影加上演员请假参加活动的事总共拍了七个月，一晃眼，杀青时又快过年了。
  这天，经纪人跟他说，年前时间紧，安排不了什么活动，也没有合适的剧组进，他为了拍王导的戏好久没露脸，不如去上个综艺。
  是个家长里短的生活类综艺，每期请一组明星嘉宾来当旁听调解员，调解生活上遇到了问题的素人家庭矛盾，因为这些矛盾时常猎奇，吸引了不少不关注娱乐圈的路人观看，因此收视率颇高。
  裴纪也本来不想去，因为他话不多，自认上综艺不出效果。不过节目组估计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另请了一位女嘉宾跟他搭配，这女嘉宾不是别人，就是跟裴纪也合作了上一部电影的陈薇然，两人关系熟稔，裴纪也想了想就接下了。
  他跟陈薇然自庆功宴以后就没见过，只是偶尔会在微信上聊天。
  去年一年陈薇然化身劳模，连拍三部偶像剧，从两个月前开始接连播出，如今正是人气和热度高的时候。
  相比之下，这段时间为了拍电影有些沉寂了的裴纪也倒还比她矮了一头。
  “裴哥——好久不见——”今天陈薇然也是欢声进的化妆间，要不是她说话没带调，倒真像是唱出来的。
  裴纪也被她逗笑：“薇妹好。”
  拍摄时间从傍晚开始，陈薇然听说裴纪也没来得及吃饭，来的路上带了碗馄饨给他，这会儿是过来送温暖的。她跟裴纪也叙了会儿旧，裴纪也从镜子里看到她手上明晃晃的戒指，挑了挑眉。
  后来坐下吃饭，他悄悄问了句：“你谈恋爱了？” 第88章   前几个月，陈薇然曾跟裴纪也诉苦，说徐江夏居然敢追她。
  说实话裴纪也也很意外，但他把这事儿跟徐闻笙一说，徐闻笙居然问了句，“你才发现？”
  这就让裴纪也很郁闷——难道他真有这么迟钝？
  不过这也让他理解了为何徐江夏老跟自己过不去，敢情是见他和陈薇然投缘，心里头气不过。
  听见他的问题，陈薇然的脸顿时有点红，看了看四周无人在意，悄悄跟裴纪也点了点头。
  “徐江夏？”裴纪也又问。
  “……哪能啊？”陈薇然瞪大了眼，过了会儿，低声说了个如今正红的男演员的名字。
  那演员裴纪也没见过，不过没听说过什么负面消息，人长得也端正，便放下了心。
  吃完东西上完妆，就到了节目录制时间。今天的第一组素人家庭是一对母女，母亲上节目哭诉说辛苦把女儿养大，女儿工作后却从家里搬了出去，也不知道回家看看，作为母亲的她很伤心。
  主持人和嘉宾们发表了一些谴责女儿的意见，随后节目组又把当事女儿请了上来。
  这时反转来了，这位女儿说，爸妈在她16岁那年不顾她的反对生了弟弟，一开始是放在爸妈房间养，等弟弟两岁之后，原本她的房间就归了弟弟。爸妈说等她要高考怕影响她，所以打算等她高考完在客厅里隔出一块，连同阳台一起给她当房间。
  主持人就问：“那你那段时间睡在哪里啊？”
  女儿说：“沙发。”
  主持人：“那写作业呢？”
  女儿：“只能在餐桌上写。我是不能进弟弟房间的，因为帮不上忙，而且他们说弟弟会吵到我。但有时候弟弟要喝奶，他们来不及收拾餐桌，我就只能在茶几上写作业。”
  这时候，主持人已经皱了眉。女儿又说：“他们还要看电视，新闻联播是必看的，双休日妈妈还要看一会儿电视剧，一般家里8点多才能安静点，周末要等到10点。”
  中国人信奉高考乃人生头等大事，这时又纷纷开始谴责母亲，母亲哭诉着房价太高，对主持人说她太偏心弟弟的话充耳不闻。
  这家人显然是个死结，没什么可调解的，最后主持人请裴纪也和陈薇然分别说了些感想，就结束了这个单元。
  因为现场观众不支持这个母亲让女儿回家的诉求，最后这组嘉宾没能拿到节目组提供的现金奖励。
  单元结束后，演播厅稍稍休息了片刻，无论是主持人、嘉宾还是现场观众都喝了些水，这才进入第二组素人嘉宾。
  上来的是个带小孩的女生。
  裴纪也愣了愣。
  那孩子不大，看着两三岁的模样，浓眉大眼的，十分可爱。
  他走路不甚稳当，上舞台的时候还差点绊倒，现场顿时发出一片惊呼。
  他妈妈也急急过去扶住他，但很快又松开了手。小孩很坚强，不希望他妈扶，磕磕绊绊也要自己走到位置。
  女生在素人嘉宾的位置上落座，小朋友走到她身前，蹲坐在地。
  裴纪也听到那女生柔声跟小朋友说，“乐乐，坐妈妈腿上好不好？”
  名叫乐乐的小孩瓮声瓮气地答：“不要。”
  “为什么不要呀？乐乐这样一直蹲着很累的，听话到妈妈腿上来好不好？”
  “不要。”乐乐又是这样一句，说完就低头抠着鞋，也不说话。
  女人叹了口气，也没再劝。
  演播室的灯光亮了起来，该女人来讲自己的事由了。
  这女生很年轻，长得像个女大学生，事实上也确实不大，就她自己说，她今年26岁，于两年多以前生下了这个孩子。她希望孩子快乐长大，于是取了个小名叫“乐乐”。
  “大名呢？”主持人问。
  女生摇了摇头：“没有大名。”
  原来，当初女生跟一个很穷的男人交往，不甚怀孕。她家境不错，又喜欢小孩，她爸妈得知她未婚先孕后气得半死，骂了她一天，但最终还是同意她生下来。
  男人一开始不同意她生，最后拗不过她，勉强答应了下来，于是她就安心养起了胎。
  谁料她怀相不太好，怀孕时一直很吐得厉害，她倒是坚强，愿意为了孩子撑下来，但确实没有那么多精力再工作，只好把工作辞掉，待在她和男人共同租住的出租屋内。
  后来孩子顺利生下，但男人跑了。
  直到这里，还只是一个遇人不淑的故事。女生伤心了一段时间，好在孩子很可爱，父母又给力愿意帮忙，所以她逐渐从产后抑郁中走了出来。这时她才知道，她们当地的政策，未婚的话需要父母双方共同给孩子登记户口，她没办法，只能开始寻找逃跑的男人。
  这一找，找出了问题。
  原来男人根本不是什么穷男人，而是个装穷的富二代。但对方不肯见她，家里又有权有势，女生真的见不到这个男人。
  她的眉眼都是下垂的，看起来无比低落：“我只是觉得，他好歹得出现，给乐乐把户口上了。再下去乐乐就要三岁了，得上幼儿园了，我实在没办法，才会来求助节目组。”
  这个节目是卫视台做的，神通广大，还真帮女生把这个富二代请了来。
  陈薇然平时就和一群富二代玩，这时拿手肘戳了戳裴纪也，低声说：“司家的人。”
  裴纪也眨了眨眼。 第89章   他知道一个“司家”，印象里……家大业大，换句话说就是人际关系很复杂。
  司家和霍家没什么来往，跟裴家也没有，裴纪也不熟。于是他问：“本家分家？”
  “本家这一辈的几个人我都见过，虽说不熟。”陈薇然小声说，“估计是分家的人。”
  裴纪也放下了一半的心。
  司家家大业大的意思是，分家很多，而且并不是所有的分家都很出息。
  虽说对他来说，就算是本家也没厉害到哪里去，但这个姑娘显然只是一个家境还算殷实的普通人，想跟豪门抗衡不太容易。
  他也不明白男人为什么不要这孩子。
  裴纪也的视线一直落在乐乐身上，他觉得这孩子真的很可爱。
  而且。
  若是当初，他的孩子能顺利降生，也许也有这么大……可能会再稍微大一些。
  想着想着，他轻轻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头，司家来的富二代正含含糊糊地说着家里乱，不可能把女生娶回家的事。
  他隐去了很多细节，但陈薇然是个人精，裴纪也又见识过，自然能听出大概是司家这一支正在争家产的故事。
  因为在争家产，所以男人不能带一个没有背景的女人回家，自然也不能认一个私生子。
  “我没要你认！”女生突然崩溃大哭，将乐乐吓了一跳，抬头担忧地望着妈妈，“孩子我自己可以养！我就想问问，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过感情！对儿子到底有没有良心！”
  富二代别开视线不说话。
  这时，只见乐乐左右看了看爸爸和妈妈，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迈着小短腿颤颤悠悠地走到富二代面前。
  “爸爸，”他的声音带着幼儿特有的含糊和嗲，奶声奶气地说，“乐乐，能自己走路了，你别不要乐乐。”
  女人泣不成声。
  富二代的动作也僵在那里。
  观众席很安静，隐约传来压抑的哭声。现场的气氛一时僵在那里，主持人四处看看，瞥见裴纪也神色恍惚，嘴角挂着迷之微笑，忍不住cue了他：“纪也有什么感想呢？”
  “我觉得……”裴纪也回过神，他有些怀恋，又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我觉得孩子是无辜的，无论如何，他该有个家。”
  认不认孩子的先不说，抚养费总该给吧。
  第43章
  后来那富二代勉强同意了带孩子去上户口,但他的态度仍然刺痛了现场观众，这一组的投票明显比上一组高。
  孩子妈止住了眼泪，牵着乐乐的手走下台。
  第三组的事由就比较寻常了,没能引起太多关注和讨论,因为乐乐，裴纪也之后都有些神思不属的。
  当然,他很有职业素养,没让旁人发现自己的走神，连坐在他旁边的陈薇然都没注意。
  到夜里11点，节目终于录制完毕。
  “下雨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陈薇然正在卸妆，闻言露出松口气的表情：“还好今天经纪人送我来的时候我让她把车留下了。”
  “真好,我刚让经纪人回公司处理事情去了,现在还得等他。”裴纪也看了眼时间。
  他不急着回家，等经纪人大不了晚一点。
  助理还说想吃火锅，他正在发消息问徐闻笙今晚回不回来、打不打算吃夜宵。
  陈薇然很热心：“要不你坐我车走？”
  “不顺路吧？”裴纪也记得她的住处跟自己的住处是两个方向，“再说我要是深夜上你车,被狗仔拍到又要乱写。”
  这儿可是电视台。
  什么都不多，媒体最多。
  陈薇然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想了想郁闷道：“怪不好意思的。”
  “没事，我经纪人一会儿就来了,正好带小助理去吃火锅。”裴纪也宽慰她。
  “你对你助理可真好。”
  “算不上好,吃个东西而已。”裴纪也还问,“你要不要也去？”
  看着他的样子，陈薇然不由感叹：“你现在比去年的时候活泼多了。”
  裴纪也愣了愣。
  “不过还是算了吧，我是女明星,观众对女明星的身材可是很严苛的。”陈薇然拒绝了这个提议，她夜里会跟一群朋友去玩剧本杀,但绝不会吃水煮绿叶菜以外的食物。
  她卸完妆就走了。
  裴纪也没挽留，他卸完妆，跟小助理找了个不添乱的角落安静待着，等经纪人过来接人。
  徐闻笙对夜宵火锅的提议举双手双脚赞成，问清位置之后说自己即刻出发去占座。
  就在这时候，裴纪也接到了霍骁的电话，想了想，他把电话接起来。
  “我到停车场了，”隔着听筒，霍骁的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柔和，“雨很大，过来接你。”
  “我要和经纪人、助理，还有阿笙四个人一起去吃火锅。”
  “那我可以送你去。”霍骁顿了顿，“我可以不出现在餐桌上。”
  裴纪也沉默了片刻，他垂着眸，刚刚轻松的表情再也绷不住。
  他没和助理以及经纪人说过他过去的事情，因为没有必要，而徐闻笙，知道一些，但知道得没那么清楚。
  电视台人来人往，说实话，裴纪也突然觉得自己很孤独。
  因为他发现今晚那种骤然涌上的痛苦，他能分享的对象，竟然只有一个霍骁。
  而霍骁，不一定能懂他的痛苦。 第90章   可他凭什么不懂？！
  “在停车场等我一下。”
  裴纪也把电话挂了，转头跟助理说：“你在这里等经纪人过来，一会儿我们火锅店里见。”
  助理瞪大了眼：“裴哥，你要去哪里？经纪人哥哥让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呀！”
  “霍骁过来接我，正好我有些话跟他说。”裴纪也笑了笑，“他已经到停车场了，你要是不放心可以送我下去，一会儿你坐经纪人的车，我们到店里会合。”
  霍骁天天送东西，就算不知道他们旧日的纠葛，助理和经纪人也知道他们近日的来往。公司倒是不反对裴纪也谈恋爱，因为他现在走演员路线，而且演技方面确实有天分，不需要走偶像路线。
  听他这么说，助理也不好多干涉，只能老老实实送他下楼，看着他上了霍骁的车。
  “你这助理倒是挺尽责的。”霍骁对认真工作的人评价都很高。
  “你要是觉得好，可以给他发奖金。”裴纪也低头系安全带。
  他近日态度都还算好，好久没听他语气这么冲，霍骁不由得多问了一句：“怎么了，今天心情不好？”
  咔。
  安全带扣紧。
  裴纪也坐正了，看着前方，片刻说：“今天节目上来了个小孩。”
  他将那个“带球后总裁跑了”的故事大致跟霍骁说了说，最后沉默了几秒，说：“如果当时那个孩子出生，约莫也有那么大了。”
  霍骁紧了紧方向盘：“……”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尽管那个孩子是靳路云弄掉的，但……
  但他不能说，他完全没有责任。
  “前年，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我……我把靳路云弄进了牢里。”片刻，霍骁低低开口，“他身上罪名多，律师算来算去，总算是给他弄了十五年的刑期。”
  “多谢。”
  “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霍骁的声音都有些哑了，“那时候我总觉得是他害死了你，要不是法律不允许，我恨不得——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但后来，等真把弄进监狱里，我没人可恨的时候，就发现……其实害死你的人，是我。”
  裴纪也没说话。
  其实他想说，靳路云的罪到底还是比霍骁的重一些，可转念一想，又闭了嘴。
  他承认。
  他可以放下，可以不计较，可是他其实……并不想让霍骁好过。
  如果能看到霍骁露出伤心难过的表情，那些年被困在轮椅上，那个身体虚弱、精神困顿的他自己，好像就能好过一点。
  特别是，他那个一天都没见过这个世界的孩子，似乎也能，好过一点。
  他转头看向窗外，没有选择安慰。
  霍骁把车开出了电视台。
  即使飞云科技倒了台，他车上的安保设备仍在，好处是，裴纪也一旦上车，就很难有狗仔发现他在车里。
  “纪也。”好半晌，车上了高架，霍骁才说，“对不起。”
  裴纪也转过头。
  他看着霍骁的大腿，然后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接着盯着仪表盘看了一会儿，最后说：“我不想原谅你。”
  “没关系。”霍骁竟然还笑了一下，“事实上，比起你跟我说‘过去了’，我宁愿你恨着我。”
  “那至少说明……你心里还能有我的位置。”
  车辆一路疾驰而去。
  不多时，霍骁把车停在路边。
  这家海底捞附近没有合适的地下停车场，只能露天停车。霍骁说：“到了，问问你经纪人到了没有，让他们拿把伞下来接吧。”
  裴纪也抬眼看他。
  冰冷的眼神看得霍骁愣了愣，旋即，他像是有些为难：“我就不上去了吧？”
  “怎么，觉得自己见不了人了？”裴纪也问，“还是说，我见不了人？”
  很久很久以前，霍骁不愿在任何公开场合承认裴纪也的身份，他自然也没有在外面和霍骁同桌吃饭的荣幸。
  裴纪也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提过旧事了，看得出来，今晚的小孩触动了他的神经。
  霍骁叹了口气。
  “我没有觉得你见不得人，从来没有。从前，我不想飞云科技那些人盯上你，他们就像当初的我一样，并不知道裴家还有一个‘裴纪也’，而且他们总以为，‘裴泽’已经死了。”
  毕竟，裴泽的死是飞云科技一手造就的事故。
  霍骁当时想保护他。霍骁自己因为调查克隆器官被飞云科技盯上，他以为只要不公开自己的夫人是谁，裴纪也就是安全的。
  另外就是——
  “而且……之前睢安说我，是个懦夫。”霍骁低了低头，“我那时候分明就对你动了情，却碍于……碍于一直以为你心机深沉，不愿意承认。”
  裴纪也眸光轻颤。
  但表面上，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仍是那样冰冷、拒绝：“路特助倒是耿直，希望你没扣他奖金。”
  “现在我俩的老板都是你，我上哪儿扣他的钱？”霍骁苦笑一声，“再说我觉得他没说错，纪也——”
  “对不起。”
  裴纪也看了他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
  “那上去吧，”裴纪也说，“只是朋友间，吃个夜宵。”
  “……好。”
  “外套脱给我。”
  霍骁不明就里，但裴纪也难得问他要东西，他虽然不明白，却也很快将外套脱了下来。 第91章   他现在不怕裴纪也要东西，就怕裴纪也什么都不要。
  裴纪也拿到他的外套，往头上一盖，打开车门跳下了车。
  他顶着这个谁也认不出的造型一路跑进了海底捞，把没伞也没外套的霍骁独自扔在车上。
  霍骁苦笑一声。
  早知道，他下班离开公司的时候应该借把公用雨伞的。
  他也跳下了车，冲进雨里。
  ……
  无论是经纪人、助理，还是徐闻笙，显然都很惊讶这回霍骁居然跟着裴纪也进来了。
  裴纪也冷着一张脸落座，没对霍骁的存在发表任何意见，经纪人怔愣半晌，便也客气地社交了起来。
  他是一桌里淋得最湿的一个，经纪人找服务员要了毛巾，霍骁道谢，“没事，我自己来就行。”
  都是成年人，确实不需要特殊照顾，经纪人只是怕冷场，见霍骁不尴尬，便放下了心，没再管他，低头点起了菜。
  席间，徐闻笙趁去厕所的时候逮到机会，偷偷问裴纪也：“什么情况啊？”
  “没什么，就是一起吃顿饭。”裴纪也恹恹的，不太想说。
  两人虽是朋友，倒也不至于彼此一点隐私都没。徐闻笙看着他叹气：“阿纪，答应我保护好自己。”
  “嗯。”
  “对自己好一点，觉得对的事情就去做，别太在乎别人的感受。”
  “嗯。”
  “好吧，那我不劝你了。”徐闻笙说完就出去了。
  裴纪也慢吞吞地洗完手，抬头看了眼镜子。
  头顶昏黄的光线照亮他的脸，片刻，裴纪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
  回到桌上的时候，他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是面色稍显冷淡，但也比进门的时候软化了许多。
  霍骁一直帮裴纪也盯着锅里的东西，偶尔帮他剥个虾，其他四人只当霍骁不存在，闲聊着天。
  一顿饭，吃得还算融洽。
  吃完，霍骁提前买了单，说要请客。经纪人极有颜色地带走了助理和徐闻笙，裴纪也便独自上了霍骁的车。
  雨已经停了。
  霍骁把裴纪也送到滨湖，在他从前时常停的位置停好了车。
  “其实你刚才不用送我的。”裴纪也语气淡淡，“阿笙也是回这里。”
  “我知道，但是……”
  霍骁解开安全带，伸出手，抱住了他。
  体温隔着厚实的冬衣渐渐传来，裴纪也却无动于衷。
  霍骁低下头，额头靠在他后颈。
  “但是我总觉得，今天晚上，你可能需要一个拥抱。”
  第44章
  车库的灯冷静地开着。
  身体向后,是一个温暖的怀抱，无论霍骁爱他、不爱他，人类的体温总是叫人感到温暖的,有那么一刻,裴纪也恍惚地想，这样似乎也不错。
  依靠着、汲取着,闭上眼,不去想不去看，温暖地度过这一生。
  或许没有一生，但即使是短暂的温暖，很想让人沉溺在里面。
  毕竟今年冬天有点冷。
  “我要什么你都会给吗？”突然,裴纪也问了一句。
  “当然。”霍骁这样回答,他的声音很柔，像在诱哄，“你想要什么？”
  裴纪也想，他想要个孩子。
  嘴上说的却是,“要你的命也行？”
  霍骁无奈地笑了：“纪也，何必这样为难我。”
  “那就不要说‘什么都会给’这样的话。”裴纪也垂下眼,轻挣了挣，好叫霍骁松开他。
  霍骁看出他的抗拒,往后退了一些,但也没完全撤开,在一个极近的距离上按着他的双肩，好好看他：“也不是不行，如果你真想要我的命,可以亲自来取。”
  如果要他死，就让裴纪也做这个杀人犯。
  他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下地狱前，他想把裴纪也一块儿拖下去。
  他总归是想跟他在一起的。
  霍骁觉得自己的计谋真是天衣无缝，然而裴纪也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的脸色变绿了。
  “我不要你的命，我想要个孩子，但我想来想去，还是不打算找你要。”裴纪也推开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我上楼了。”
  “那你准备要谁的孩子？”霍骁忙按住他。
  “不知道，但应该不是你的。”裴纪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到孩子的时候，他总归还是恨着霍骁的。
  他其实没做什么计划，就是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也不一定要不要执行，说这些话，无非是知道霍骁会生气。
  他今晚不太愉快，也打算让霍骁不愉快。
  裴纪也并不知道。
  在他上楼后没过多久，方才还“温柔”的霍骁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双目猩红。
  喇叭声在安静的车库引起一阵刺耳的噪音，随后车库重新回归平静，而那辆被改装过的车，在那个车位上，停了很久很久。
  ·
  过了两天，裴纪也一时兴起，还真去医院检查了一下身体。
  要孩子其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当初他身体还健康的时候，想要植入人工孕囊也被医生劝说“最好不要”。
  男性的身体本就没有孕育胎儿的构造，即便是人工孕囊，那也是在不孕的女士身体里更能发挥作用。男性的话，则需要植入后注射更多的针剂，好让身体内部环境更趋近于一个孕妇。
  这根本是折磨。 第92章   注射后会造成很多问题，比如食欲不振、失眠多梦、身体敏感……倒是便宜了霍骁，霍骁本就是个强势的人，拜那些辅助针剂所赐，裴纪也做那事的时候更容易哭出来。
  不过……
  裴纪也垂下眼。
  现在想来，至少做那事的时候还算享受，可除此之外，备孕就完完全全是个折磨。
  好在最后顺利怀上了，只可惜……
  裴纪也看着新鲜出炉的人工孕囊植入可行性检测报告，最下方的是否达到最低健康标准一栏里鲜明的“否”字，将报告揉成一团。
  他要不了孩子，至少现在不行，想也没用。
  人会在二选一面前纠结，但对没得选的事情就不会那么痛苦了。裴纪也决定暂时把这件事忘掉，除了工作之外，接下来他能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养好身体。
  不管怎么说，对自己好一些，先从养好自己的身体开始。
  “七楼vip病房的那个病人什么时候又进来的？”
  “就前几天吧。”
  “这都第几次了，我从来没见过有钱人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身体的……”
  “嗐，听说他前妻去世之后就这样了……我看应该去看精神科……”
  正打算离开，耳朵里冷不丁飘进了只言片语。
  裴纪也抬头一看，见两个护士刚刚从他身边走过，一路小跑着上了楼，看起来有什么重要的病人需要救护。
  这间医院保密措施做得不错，因此常有社会名流前来。
  但裴纪也到底不是来看病的，他不想被人认出来，免得节外生枝，便拉了拉口罩，低着头匆匆离去。
  ·
  他把报告带回了公司。
  在怀孕这件事上，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一向小心。公司里有加密级的碎纸机，能彻底消去这份记录。
  碎纸的时候撞见了自己的经纪人，经纪人今天正好在公司，没想到会在放假时间见到他，打完招呼就跟他沟通了一下工作事宜。
  上一期综艺的反响还不错，陈薇然这个人会接梗，两人又熟悉，裴纪也在放松状态下能承担一部分抛梗的作用，外加“豪门少爷和平民姑娘的带球虐恋”这种故事足够吸引眼球，他们那期节目收视率较平均数据上升了不少，且打败了同时段的另一个竞争对手节目。
  节目导演于是特地打电话来夸奖了裴纪也一番。
  裴纪也和经纪人开玩笑：“那有没有奖金？”
  “电视台没有，但是公司有。”经纪人居然正经回答了，“上头说了，过年给你们几个艺人都发大红包。”
  这下裴纪也是真惊讶了：“那你们呢？”
  “员工也有，大家都有！”
  裴纪也放心了。
  他觉得自己这次签约真没签错地方，至少前公司对员工没那么好。
  勉强也算是重活一遭，现在裴纪也会在意更多身边的人和事。他通过这种感知来让自己感受这个世界的鲜活。
  经纪人给他塞过来两个剧本，说让他好好挑一挑，合适的话年后就安排进组，这段时间就在家好好休息。
  裴纪也如今30刚出头，正是可扮嫩可演老的事业巅峰期，一整年都在拍戏很正常，像他这样三天两头可以休息的才是少数。
  不过好消息是，随着裴纪也的事业步入正轨，他确实也越来越忙了。
  ——忙到裴纪也一周后才发现，这些天霍骁似乎没有出现。
  难道是那天被他那句“要随便找个人生孩子”的暗示气跑了？
  要是真这么容易气跑，裴纪也心道，那他该早点气他才对。
  猜测无用，路睢安来汇报工作的时候，裴纪也随口问了一句：“霍骁这几天在干嘛？”
  路睢安那张面瘫的死人脸从成堆的工作中抬头，有一瞬间，竟有些茫然。
  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您不知道？”
  裴纪也：“？”
  路睢安：“霍总住院了。不过您放心，除了手术那天他麻醉没醒请了假，其他时间都照常工作了，不会耽误公司业务进度。”
  裴纪也：“……”
  说得好像他是什么周扒皮一样。
  直至今日，裴纪也仍不觉得霍氏的钱合该是自己的，因此对这种“剥削”完全没有代入感。他细问：“住院？生的什么病？”
  “胃出血，还有一个急性阑尾炎的小手术。”路睢安说，“不过霍总一向顾不上吃饭，住在医院里至少有营养餐吃，也不是坏事。”
  路睢安确实是这么想的，虽然那营养餐不太好吃——后面半句他没说。
  “胃出血？”裴纪也很疑惑，“霍骁什么时候有的这毛病？”
  霍骁是被爱包围长大的孩子，至少在裴纪也印象中是这样。
  霍家父母不是那种嘴上善于表达的类型，但对霍骁的关心并不少，从小，霍骁就有好几个保姆负责他的衣食住行。后来霍骁成年，跟裴纪也成婚之后，出于对霍骁的恋慕，裴纪也也会学习烹饪，和家里的阿姨一起商量每天给霍骁弄什么吃。
  “总不至于我不在了，他连保姆都不用了吧？”
  无论是松山别庄，还是霍骁其他的住处，皆是很大的房子，没有住家佣人的话，连基础的卫生都不能保证。
  裴纪也并不认为他的“死亡”会让霍骁连基础的生活条件都放弃。 第93章   苦修么？
  可修给谁看呢？
  果然，路睢安在这个问题上摇了头：“没有，佣人都还在，三餐也是定时定点有人送。”
  但在那两年里，路睢安曾一次次看着那些饭菜直到凉掉也没人动，“霍总只是不吃而已。”
  “……这算是他迟来的叛逆期？”把自己叛逆到胃病的程度？
  “他说吃不下。”路睢安完全一副汇报的平淡语气。
  “这样啊。”
  裴纪也心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有些出神，因为想到过去的自己，他在思绪的黑色迷宫中挣扎的时候，原来霍骁也不太好过。
  这样一想，他又有些原谅了自己的悲痛和软弱，心气好像变得平顺了些。
  裴纪也是很漂亮的，即使视线涣散着。
  置身事外的模样，不了解的时候，看起来有几分高高在上的模样，漂亮得很。
  也不知道这幅画面中的哪个细节引起了路睢安的动容——平时他完全不是多嘴八卦的人——今天却突然多嘴了一句，“霍总经常失眠，前些年，他怕影响工作，不愿意吃安眠药，于是为了睡着，喝过很多酒。”
  “原本前阵子开始吃安眠药，已经差不多把酒戒了，但这回进医院前，又开始喝。”
  那天霍骁是胃痛着回的家。
  分明已经胃痛，他却回家开了瓶酒，一个人一桶冰，一整个晚上，慢吞吞地喝完了五瓶。
  佣人早上起床做早饭，才发现躺在沙发上的霍骁，昨日的衣衫未褪，却已是满身冷汗。
  害怕不妥，佣人连忙联系了路睢安，将他送去了医院。
  随后检查、住院、手术。
  医生说他差点酒精中毒，还好身体底子好，但以后也不能再这样喝。
  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何苦呢？”裴纪也无动于衷地听完。
  路睢安看了他一眼：“那天霍总在公司加班到深夜，随后独自下的班，走之前曾跟我说，他要去接您。所以我想，这件事的导火索应该是……您和他吵了架？”
  “你这是怪我？”
  “裴总，虽说我和霍总这些年工作上磨合得不错，但我也只是一个打工人。”路睢安重申自己的立场，“没有哪个打工人会同情自己的前老板的。”
  “我只是觉得……”他低头，给裴纪也手机上发了条信息，“如果您想去看望他的话，这是地址。”
  再多的，他也不觉得自己管得到。
  路睢安喜欢工作，因为工作只需要推进，看得到成果，关于别人的私事，别人的人生，可不知道推一把的后果是好是坏。
  他不想过多参与。
  只是偶尔，会觉得这两个人，口是心非到有些幽默。
  裴纪也没当面看手机。
  直到把路睢安送走，他才慢吞吞地将手机拿出来，心里头只剩下一个念头。
  原来那天听见的只言片语，说的竟然是霍骁。
  一个有钱的，高高在上的，商业帝国的领袖。
  非要把自己折腾进医院的故事。
  第45章
  “你这样,有意思吗？”
  裴纪也想了一个晚上，还是去见了他。
  “没有什么意思不意思的，我倒还不至于刻意把自己弄进医院,就为了让你来看我一眼。”
  霍骁靠在床头。
  七楼一整层是vip病房,比其他楼层更安静。今夜有雨，窗外一直有雨声。
  裴纪也拢了拢自己的外套。不知道是不是看护病人的要求,他总觉得病房里的空调不算太暖和。
  其实他从小就不喜欢病房,因为很长的时间里，母亲都住在这样的房间，他去看望，可得到的只有她把他当成裴泽时的眼泪,或是认出他是裴纪也时的尖叫。
  这个时候,裴纪也总会——
  他四下看了看，走到小沙发前坐下。这是个让他感到短暂安全的位置，因为有靠背。
  “我想你也不至于。”裴纪也终于开了口，“可我问的不是这个。霍骁,为了求之不得的感情要死要活的，就如当初的我一样,这样的行为本身，我觉得,很没有意思。”
  他是认真的。
  他问了路睢安不少问题,也听说了很多事。他不在这些年,霍骁失眠、酗酒，精神出现问题。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迅速消瘦，不得不去见了精神科医生。
  他有了胃病,整夜整夜生疼，却还要强撑着站起来,去和飞云科技斗智斗勇。
  裴纪也隐约有种报复的爽快，可更多的，是一种没来由的难过，和大把大把空泛的茫然。
  他们都把过多的时间和精力拴在对方身上了，值得吗？
  霍骁低头沉默半晌：“你说的不对，我没有要死要活。”
  他只是想醉一点，大脑变得不清醒时，痛苦也不会显得那么厚重。
  裴纪也不和他在一起，他勉强接受，可要他想象裴纪也在另一个人身边微笑、欢愉的模样，他无法接受。
  光是想到，心肺就觉得疼痛。
  “我只是想喝酒，喝到后来，就不记得自己喝多少了。”最后，霍骁这样说。
  裴纪也想，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他的病好很多了。
  他应当向前走，而不是沉溺在过去的痛苦中，一味地折磨霍骁，他的孩子也不能复活。
  钱，霍骁给了很多。 第94章   爱？裴纪也好像有点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了。
  “好好照顾自己吧。”最终，裴纪也下了某种决心，“你不必这样，其实，我目前的身体生不了孩子，那天是心情不好，说了气话。现在我对工作的热情比谈情说爱高，也许未来还会爱上新的人，但肯定不是现在。”
  “我在努力走出来了，你也走出来吧，霍骁。霍氏上下上千名员工指望着你吃饭，你可不能倒下。”
  霍骁突然轻声笑起来。
  “笑什么？”裴纪也问。
  “这段时间，我送礼，送钱，好话说尽，也没能听你关心我一句，这下进了医院，倒是从你嘴里听到句担心的话。”霍骁抬起眼，“你就不怕我之后故技重施，再把自己弄进医院？”
  裴纪也愣了愣。
  平心而论，霍骁是长得很英俊的，一笑起来，那双形状姣好的眼睛里就含着春情。
  15岁那年。
  那是一次晚宴，是哪一家牵头，裴纪也不记得了。他很少被允许出门，但那天，父母带上了他。
  他在房子后面的花园里看着同龄的大小孩子玩耍，一只竹蜻蜓就这样落到他脚边的草丛里。
  他其实都没捡。
  然后那个比他高出了一个头的男生就跑到了他的面前，笑眯眯地指着他脚边，问他，能不能把这个东西还给他。
  那几年正是男生抽条的年龄，因着每个人抽条的岁数不同，个子能差距很大。裴纪也瘦瘦小小，为自己过矮的身高难过，一边难过，一边又忍不住靠近那灿烂如烈阳的笑容。
  男生教他玩竹蜻蜓，裴纪也从来没玩过这样的娱乐，只觉自己手笨脚笨，一不小心，把竹蜻蜓弄到了树上。
  其实那棵树不算高。
  但对裴纪也来说已经很高，他自己弄不下来，必须要求助宴会上的侍者。可求助，意味着惊动大人，他并不想让自己的父母知道后院里发生了什么。
  高个子的男生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三两下爬上了树，又从树上跳下，动作干净利落，收获了一众掌声。
  裴纪也呆呆地看着他，看着那个笑容。
  “喂，玩了这么久，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裴……裴泽。”
  爸爸怕妈妈不小心听见会伤心，不允许他在外自称裴纪也。
  一度，“裴纪也”是个只存在于户口本上的名字。
  他用裴泽的名字和那些人成为了“朋友”。
  妈妈很高兴，因为“裴泽”就该有很多朋友，但爸爸跟他说，没事少去找别人玩。
  他也许只是不希望长时间的相处让别人过多地讨论“裴泽”的事，听见的多了，女人容易从她编织的幻梦中醒过来。
  但裴纪也还是逃了出去。
  因为他总觉得，高个子男生跳下大树的时候崴到了脚，只是不愿被人看出来，没有说。所以，他跑去给他送了一支药膏。
  ……
  那个时候就是这样一双眼睛。
  生病之后，裴纪也忘记了很多事，此时此刻，他终于想起他和霍骁的初见。
  也是他爱上霍骁的原因。
  ……几乎算不上什么像样的原因，他只是，太久太久，没有感觉到那样的善意了。
  “以后不会来了。”
  霍骁一愣：“什么？”
  “我说以后不会再来了，即使你再进医院。”裴纪也从恍惚中回神，忽然对霍骁露出了一个笑。
  这个笑容干净、澄澈，发自内心，裴纪也许久不曾对霍骁这样笑过。
  霍骁有些恍神。
  “我刚刚突然想起，我是为什么会喜欢上你的，从那时，到现在。霍骁，我觉得爱情就像漫天的焰火，很美，但是燃尽了，它就应该被扫进垃圾桶。”裴纪也站了起来，拢了拢衣服，“我们已经结束了，结束很久了，虽然这样的话说过很多次，但还是到此为止吧。”
  “希望以后我不来见你，能让你早点从过去抽离出来。”
  他说完就往外走。
  那背影是如此干脆、决绝，霍骁憋了一晚上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他大声喊道：“裴纪也！”
  裴纪也停步，偏头。
  “你想起来了是吗？可我从来不曾忘记过！”霍骁紧盯着他露出来的半张脸，心里似乎明白，若是这一刻让裴纪也走出病房，他们就再也没有未来了，“说到底，难道你就一丁点的责任都没有吗？那时候我们来往，你分明有很多次机会跟我解释，可每一次，你都说你是‘裴泽’——”
  “结婚以后，我曾经想解释的。”那时候裴纪也已经用了裴纪也的名字，可霍骁先入为主的偏见，叫他解释也显得苍白。
  最好解释的时机已经错失了，裴纪也无法弥补，就好像现在，他也不觉得霍骁能弥补过去的时光一样。
  “当然，你说得对，那时候我没有选择和你解释，我确实有错。抱歉。”裴纪也说，“可惜这只是个说对不起就能过去的小问题，我们之间有太多巨大的问题了。”
  “哦对了，霍骁。”最后，他说，“如果你真的心中有愧……给我们的孩子立个碑吧，虽然，我没来得及给他取名字。”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骁在病房内无能狂怒地砸碎了一个水杯。
  他被医生勒令待在床上，手上还吊着水，等他终于挣扎下床，走廊上已没有了裴纪也的身影。 第95章   霍骁开始急着出院。
  可无论他再怎么心急，出院是有指标的，他又被迫在医院待了好几天才能离开，裴纪也已经不愿意见他了。
  送过去的礼物被退回，裴纪也自掏腰包给工作人员买咖啡和午饭，他送过去的餐点最终只能被扔进垃圾桶。
  春节档，王导拍摄的那部裴纪也主演的电影上映。这是一部乡村爱情片，讲述了城里的热血少年言遇为了寻找被拐走的邻家妹妹勇闯戈壁滩的故事。
  故事有家的温馨，少男少女介于友谊和爱情之间的懵懂情愫，还有非常华夏特色的乡土人情，结局圆满，有笑有泪，还能引发思考，不出意外获得了春节档票房第一。
  裴纪也终于摘下了“前选秀偶像组合门面”的帽子，成为了合格的一线影星。
  但这时，他已经进了新的剧组，拍摄他的下一部电视剧了。
  裴纪也跟公司沟通过，他对维持什么“电影咖”的逼格没有兴趣，拍戏是因为喜欢演戏，想要挑战不同类型的角色，所以如果有好的本子，他不介意去拍电视剧，甚至不介意当配角。
  他在演戏上的确有点天分，经纪人帮他安排了业余时间的补课，冲击今年夏天的高考。
  裴纪也于二月末进组，五月初，他从剧组杀青，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 悬疑爱情电视剧，在剧中饰演女主的弟弟，为了追查真相几度发疯的男二。再之后，他全力上课备考，没再接本子。
  电视剧播出时，裴纪也刚刚收到自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成了华夏戏剧学院表演系的大一新生。
  有天赋，也需要经过专业的学习，去实践，去体验，积累足够的经验，才能逐渐形成一套属于自己的表演方法论。
  这件事，他和经纪人深刻讨论过。
  裴纪也上过大学，一张本科文凭还是拿得出来的，但在给钱就能上的华夏戏剧学院表演研修班和重新高考里，裴纪也仍旧选择了后者。
  “为什么呢？”当时经纪人问他。
  “因为，”裴纪也的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总想试试，试试跟自己证明，我也有做得到的事。”
  考试，是一个人第一次，完完整整掌握自己的人生。
  很爽。
  因为是表演专业，老师也比较理解他的工作，拍戏和上课可以尽量安排错开，让他磕磕绊绊把书念下去。
  大一这年，他拍了一部电视剧，一部电影，发行了一张专辑，并修完了应修的学分。
  又是一年夏天。
  “裴哥，走那么快去哪儿啊？”同班同学从后面追上来，“是去食堂吗？”
  “没，今天有工作。”裴纪也应了声。
  他们班的人都还不错，没有发生那种“出道的机会就是你死我活所以在学校里就要撕逼”的事情，同学之间都比较友好。
  裴纪也其实不太擅长社交，算是轻度的社恐，能有省心的同学关系让他很满意也很自在。
  “我想谢谢你上回帮我找的工作机会。”男生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总想请你吃顿饭，但你总是好忙。”
  裴纪也出道多年，在圈子里的人脉再怎么说也比这些学生广，有时候碰上相熟的导演临时缺小角色的演员，就会把合适的同学推过去试试。
  前几个月，这个同学说家里遇到困难急用钱，冒昧问他有没有合适的工作机会，裴纪也就帮他问到一个太监角色。
  虽然只是太监，但在那部剧里是个重要的剧情推动人物，按戏份大约能算做男五。
  同学感激涕零——他甚至还没经纪公司，不算正式出道。
  “不用谢，小忙。”裴纪也冲他笑，“你要是过意不去，好好演就是了，免得我下次再给张导推荐人，他不搭理我。”
  “那肯定的！但还是想谢谢裴哥……”
  裴纪也跟他寒暄了一阵，才从学校里出来。正要上公司给自己配的保姆车，忽然感觉到兜里的手机震了几下。
  他好奇地打开，发现沉寂许久的高中微信群有了消息。
  同学会。
  他目光发直。
  好半晌，他才想起要问经纪人：“我明晚有空吗？”
  第46章
  又是一年高中同学会。
  说起来,毕业多年，人家都是各奔东西，像他们班同学会来得这么齐全的,可以算是凤毛麟角了。裴纪也下午有个行程,要给新专辑录歌，大概是冥冥之中注定要来参加这个局,今天他超常发挥,仅仅三小时就把新歌录完了。
  不过他到的时候，桌上已经坐了不少人。裴纪也进门跟大家打过招呼，微笑了下：“我坐哪儿？”
  座位一般都是班长提前排好的。
  他们班长是个人精，谁和谁商场上有过节要分开坐,谁和谁这几年关系好得放一块儿,心里都有数。这些年，除了没打听出霍骁和裴纪也的关系外，倒是没在排座位一事上出过差错。
  裴纪也就在老班长指定的位置上一屁股坐下了。
  “裴大明星，怎么毕业这么多年了还想不开,重新去高考啊？去年夏天那会儿上热搜那叫一个热闹。”
  “嗐，说什么胡话。裴大明星这两年当劳模,作品一个接一个，什么时候下过热搜？”
  ……
  裴纪也只笑着说场面话：“哪有这么多热搜可上？很贵的,经纪公司也没有余量啊。” 第96章   他玩了个梗,逗得一桌子人哈哈大笑。
  正高兴着,冷不丁包厢的门又被打开，裴纪也没回头去看，但感觉到来人坐在了他的边上。
  他终于把视线从手中的虾壳身上挪开,往旁边看了一眼。
  旋即一怔。
  来人分明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那衣服却总觉得空晃；仪容仪表修整干净,面上却透着一股黯淡，像是加班了半个月没好好休息，匆匆修整又匆匆赶来的模样。
  “哎哟，这不是我们霍总吗！”有同学叫起来，“霍氏的生意都已经做到海外了，没必要把自己搞这么累吧？给咱们几个留点市场，你都瘦得快脱相了！”
  裴纪也扒掉了最后一片虾壳，手捏着虾肉往醋碗里滚了滚，塞进口中。
  虾肉倒是鲜嫩爆汁。
  他现在自己会剥虾了，不需要求人。
  “诶对了霍总，今天怎么没把夫人带来？”
  霍骁下意识地看了眼身边的裴纪也。裴纪也只顾自己吃，没再看他。
  “我对他不好，他跟我离婚了。”霍骁缓缓吐出这句话。
  此话一出，桌上的氛围顿时有点冷。问话的同学自知失言，讪笑两声，闭了嘴。
  反倒是霍骁重新冲他笑了笑：“没事，还在追，要是下次同学会能追回来，我就下次带他过来。”
  “好好好。”这下场面才重新热起来。
  又是阔别几年的高中同学会，这一次，席面上多了不少小孩，于是今年的话题从生意转移到了育儿。桌上女同学数落男同学，让他们回家对自己的老婆好一点，还有相互攀比孩子的教育和才华的，另外还有养生组——人到中年，体力下滑，健康的问题就凸显出来。
  虽是功成名就的一桌子人，话题倒是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裴纪也一直很安静，他是唯一的娱乐圈人士，除了受两句吹捧外，跟其他人也聊不到一起，于是便安静地坐着吃东西，眼睛一直跟着包厢里的小孩子转。
  他很喜欢小孩，去年因为霍骁不停地送东西过来，裴纪也忍无可忍，拿霍氏的钱去捐助了失学儿童。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先后资助了好几种冷门大病的儿童患者，希望他们能有轻松点的生活。
  “你下个月要不要进组？”忽然，裴纪也听到霍骁的声音。
  他似乎犹豫了很久，等桌上没什么人在意他俩了才问出口，声音也压得很低。裴纪也吃够了虾，拿起毛巾擦手：“要进。”
  但他没说是月初月中还是月末进组，显然是不想和霍骁深聊。霍骁的眼神暗了暗，再开口时，声音低哑：“下个月有拉斐尔的画展，在巴黎，我记得你喜欢，想问问你要不要……”
  拉斐尔是裴纪也小时候喜欢的画家。
  他到底是个豪门娇少爷，小时候身上还是有一些豪门病的，后来经历了很多，就渐渐放下了这些爱好。
  拉斐尔的画展，他有一点兴趣，但不多。
  说白了，如果真有兴趣，他应该第一时间就会得知这个消息并且麻烦经纪人帮他安排好行程。
  “霍骁，你还没死心吗？”
  霍骁沉默片刻，说：“我没有用这种小事让你回头的意思，只是想起你喜欢，所以订了两张票。如果你不想去，或是没有时间，也没关系。”
  他又顿了顿，“要是想去，但不想跟我去，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见你，我可以亲自送票上门。”
  “哪怕我和别的男人去？”
  霍骁握着筷子的手收紧了。裴纪也能清晰地看见他手背上爆出的青筋。
  他现在真的很瘦，瘦到所有人见到他都会觉得他有些脱相的程度。
  “……嗯。”好半天，霍骁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哪怕你和别的男人去。”
  裴纪也终于转过头看他。
  他看了他好几眼，可能是终于觉得这个人有点不可理喻，从座位上站起来。
  到底是大明星，他坐着还好，一站起来立刻成为全场人的焦点。裴纪也向众人笑笑：“没事，我去洗个手，手上一股虾味。”
  霍骁跟在他身上追了出去。
  众人愣了愣，最后看向了老班长。
  “这俩人之间的氛围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班长，你真没排错座位吗？”
  班长一个头有两个大：“别看我！是霍骁自己要求坐这儿的！”
  ·
  霍骁追到厕所的时候，裴纪也正站在洗手台前，低头用冷水洗脸。
  红气养人，他近来越发矜贵，像崖上伴着风雪盛开的花，叫人不敢采撷。
  霍骁觉得胃有些不舒服，没靠近，只将背放松，靠在门口。
  裴纪也抽了张纸巾擦脸。
  他下午在录歌，素颜来的，依然是一张明艳大方的漂亮脸蛋，被纸巾擦过，也只有种出水芙蓉般的惊心。看到霍骁杵在那里，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歪了歪头，向霍骁走近。
  霍骁专注地看着他，似乎不想错过他每一秒的动态。
  厕所里没人，裴纪也抬手把门关上了，还拧了半圈。
  这下没人会来打搅他们了。
  “想做什么？”霍骁问。
  “上回也是在这里。”裴纪也看着他，头顶细碎的黄色灯光落在眼底，叫那双眼看上去有一种无机质的不近人情。裴纪也抬腿，往前顶，“你顶开我的腿，强吻我。” 第97章   他的个子最终还是比霍骁矮了一些，无法像霍骁那样居高临下地审视对方，甚至力气也不够，所以霍骁没动。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霍骁有点想拥抱他，想了想，又把胳膊放下。
  他承受不起惹毛裴纪也的代价，只能做一个乖巧的囚徒。
  “你总是这样，明知道我被你碰就受不住，总喜欢在这种地方，吻我，弄哭我，然后和别人离开。”
  “……抱歉。”霍骁的嗓音哑着，过去的模样，他当然还记得。有些话，曾经的他不会说，现在的他不得不说，即使不情愿，也要硬着头皮：“我喜欢看你为我情动的样子，虽然你嘴上总不承认，但那个样子，会显得你很爱我。”
  “是你不让我喜欢你。”裴纪也指控。
  “嗯，我是懦夫嘛。”霍骁居然还笑了，“睢安不是骂过我？我知道错了。”
  油盐不进。
  就像裴纪也扔了一年礼物，拿他送的钱去做慈善，不见他面，给了一年多的冷脸……他也还是没死心一样。
  油盐不进。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霍骁的变化，他膝盖顶着的位置。裴纪也莫名觉得厕所好热，他想让霍骁吃到教训，想给他压迫感，反倒把自己弄得狼狈。
  他匆匆退开，往后退了两步。
  这一退，眼睛扫过，能更明显地看出霍骁的不妥。
  裴纪也并不想落到下风：“……难看死了，也不嫌丢人。”
  “我丢人，你能多看我一眼吗？”霍骁没什么表情，只是认真地看着他，“纪也，我学到一件事，就是在你勉强逞强没有意义。别说丢人的模样，我想把心剖给你看，可你甚至不愿意见我的面。”
  “……”裴纪也问，“霍骁，要是我一直不打算见你，你准备就这样一直下去？”
  他想听到霍骁的否定，可霍骁想了想，竟然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似乎也不错。”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地等下去？”
  “纪也，”霍骁笑道，“人是不会在无谓不值得的事情上一直等待下去，既然我愿意等，只能说明我还觉得值得。你不用劝我，这样会让你看起来……像是担心我的样子。”
  他分明身上还尴尬着，身体像是虚弱，有些无力地靠着墙，狼狈极了，可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却笑眯了眼睛。
  好像多愉快似的。
  “……有病，”裴纪也说，“有病！”
  “我不否认。”霍骁坦然道。
  裴纪也不知道哪来的怒火，只觉得再忍受不了这里过热的空气，转身就想开门。霍骁伸手一拦：“纪也，能亲你一下吗？”
  “神经。”裴纪也推开他，打开门就往外走。
  走廊上微凉的空气一下涌进来。
  霍骁胃很疼，强撑着表情已经耗费了他很多的体力，也不再去拦，只对着门外说：“至少帮我把外套带出来。”
  他这个样子可没法出去。
  不过其实没关系，等裴纪也离开，不用太久他就能冷静。
  他实在不认为裴纪也会心疼他，帮他带一件外套出来。
  ·
  裴纪也冷着脸回到包厢。
  霍骁追着他出去，他一个人冷着脸回来，这就很让人想入非非。一桌子同学倒是没想歪，只觉得二人是不是有大家不知道的矛盾。
  老班长作为代表，硬着头皮开口：“纪也，你跟霍总怎么啦？”
  “没事。”裴纪也收拾了一下表情，拿起霍骁挂在角落衣帽架上的外套，“霍骁身体不舒服，说要先走，我帮他拿外套过去。”
  “那你还回来不？”
  裴纪也脚步一顿。
  这同学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裴纪也竟然要思考。正当他想说点什么找补的时候，裴纪也回答了：“回。”
  “我会回来的。”
  他回到厕所，霍骁还站在那儿，而且表情意外，显然没想到他会去而复返。
  裴纪也把外套扔到他身上：“拿着外套回去吧，我跟他们说你不舒服。”
  霍骁张了张嘴。
  如果说这两年他从裴纪也身上学到了什么，那就是苦中作乐，以及“凡事皆有利于我”。
  他抱着外套，忽然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这件外套是我的？这么关注我？”
  裴纪也死死地盯着他。
  好半晌，他说：“霍骁，我知道你从不留意家中的细节，可这件外套是我精挑细选的设计师，手工缝制了一年，当做27岁生日礼物送给你的。”
  一别两宽，当年合身的衣服空晃，穿着它的人瘦得撑不起来。
  裴纪也突然掉下了眼泪：“那我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
  第47章
  他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
  事实上,哭是一种排解压力的方式，能哭出来，至少说明他现在精神状态还算健康。
  霍骁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这个,而不是什么“他为我哭了”这样自恋的想法，一边感叹自己变了很多,一边向他靠近。
  他随身带着纸巾,过去给裴纪也擦眼泪。
  “我还是想吻你。”霍骁看着他说，“你今天看起来很漂亮。”
  话是这么说，但他没动，礼貌到不太像他。裴纪也低头落着泪,等情绪缓过来了,才瓮声瓮气地答了一句：“可你今天很丑。”
  “是吗？”霍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第98章   “我胃口不好，最近想多吃一点，总是吐。”霍骁跟他解释，“不是故意绝食。”
  虽然他想,过得糟糕一些，也许能引起裴纪也的同情。
  但最终还是没忍心。他想纪也虽然不肯见他,但应该不会愿意看他过得很糟糕。
  可他确实吃不进去。
  他胃疼，没什么力气,说出来的话也显得很温柔。裴纪也很不适应他这样,如果霍骁强横一点,他会想要反抗，但现在，就好像面前有一团棉花,让他挥不出拳头。
  “精神问题会影响食欲，胸口总是沉甸甸的,好像身体里挂着千斤坠，把自己往下拉。”裴纪也生过病，当然能猜出他是什么问题，“你没看医生么？”
  “看了。吃了半年药，影响做事，就停了。”霍骁看上去不太在乎，“我没那么糟，不吃也没什么。”
  “不是说不在我这里逞强吗？”裴纪也问，“你每次都这么说，可身体一次比一次糟。”
  “纪也。”霍骁叹了口气。他其实想说的话有很多，可最终只是说，“这样会让你看起来很担心我的。”
  裴纪也闭嘴不言。
  “算了，今天我就先回去了。要是你需要画展票，就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霍骁思索再三，还是没忍住，摸了摸裴纪也的脸。
  入手的触感柔软，还有些未干的泪痕。每次一别，都是好几个月见不到面，霍骁费尽心机也只有寥寥的机会，竟有些舍不得走。
  好想吻他。
  可霍骁不敢，于是目光在裴纪也身上逡巡许久，最终他欺身上前，在裴纪也颈侧落了个轻轻的吻。
  裴纪也第一时间便退开，那吻落到了肩头。裴纪也目光闪烁，不自在道：“你怎么过来的？”
  他看上去不想继续深聊关于吻的话题，但看上去也没多排斥。
  霍骁判断着他有没有生气。
  好像没有。霍骁问：“开车，怎么？”
  “我送你回去吧。”裴纪也抬眼，“你一头的汗，很不舒服吧。这样不能开车。”
  生理反应骗不了人，尽管霍骁一直保持良好的表情，不想让人看出不妥。
  霍骁怔了怔，本想反驳，可舍不得这凭空多出的和裴纪也的相处时间，便应了下来。
  裴纪也给经纪人打了电话，随后跟霍骁一起下楼，上了他的车。
  这是头一回，由裴纪也登上驾驶席，而霍骁坐了副驾。
  他是去年考上戏剧学院后考的驾照，后来陆续有试着开车，虽然驾驶经验不多，但送霍骁回去倒还够用。
  “回哪里？”裴纪也打开导航问。
  “松山别庄。”
  “……”
  “不是刻意的。”霍骁一看就知道他想多了，“……后来我一直住在那儿。”
  这话没头没尾，裴纪也却奇妙地听懂了。
  他是说，自裴纪也“死”后，他就一直住在那里。
  也许是为了追寻一个“亡灵”的痕迹……谁知道呢。
  裴纪也很久没去过松山别庄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没想到车上了路，竟然不需要看导航就能想起怎么过去。
  上一次的同学聚会结束后，霍骁也让他去了松山别庄，同样的地点，不一样的情景。
  其实好像，也可以一样。
  裴纪也扪心自问，他送霍骁回来干嘛？
  送到了，他又要怎么回去？
  这些事他没做一点预案，无解，因为他是那么清楚地知道，送霍骁回来，就是自投罗网。
  霍骁一定会留他过夜，如果他推拒，那么霍骁或许会让他把车开走。
  然后还车，又是一次见面的契机，霍骁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见他。
  说实话，有一点累了。
  这一年他很忙，读书，拍戏，发歌，拒绝着霍骁的礼物，却也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看到霍骁的痕迹。
  霍总以无名好心人的名义送到拍摄现场的咖啡、零食，他总不能一个个去工作人员的嘴里讨回来，扒下来扔掉。
  他只能拖着，拖到霍骁自己放弃，然后他们或许从此陌路。
  他猜得到后续的发展，因此觉得疲惫。
  何况这些是做不到的。
  裴纪也深知，霍氏每年这么多的流水都在他名下。时至今日，他也跟着路睢安学了些商场上的事，霍骁后来又创办了一个公司，可他创办这个公司并不是为了用霍氏的资源给他自己赚钱，他只不过是把一些法律风险比较高的事情挪到了他自己名下做。
  钱，他来赚；锅，他来背。
  剩下的一切好东西，都是他的礼物，都留给裴纪也。
  最关键的是。
  裴纪也将车停进松山别庄的车库，熄了火，低下头。
  霍骁不懂他为何沉默：“怎么不下车？”
  裴纪也摇了摇头。
  最关键的是，看到霍骁的身体一天天变得糟糕，他仍然，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明明是明白的。
  在接下同学会邀约的那一刻，他心里想的，分明是“霍骁应该会来”。
  “你下去吧。”裴纪也右手挂在方向盘上，额头抵着手背，偏过头，自下而上地看着霍骁的脸，“我让经纪人下班了，你车借我开回去。”
  果然，霍骁问：“不留下住一晚？你以前的房间还留着，我一直有让人打扫，要是不想住那间的话，家里还有很多空房间。现在回市区，到家会很晚。” 第99章   “如果我说不呢？”裴纪也问。
  “那……”霍骁犹豫片刻，接着笑了下，“那，路上小心。车钥匙……回头我让睢安联系你。”
  霍骁说着就打算下车。他的号码还在裴纪也黑名单里，今晚见到了他，偷了个浅浅的吻，已算收获颇丰。狩猎一向讲究等待时机，霍骁是个生意人，他觉得自己有足够耐性。
  结果裴纪也叫住了他。
  “我让你给孩子立个碑，你立了么？”
  这其实是句废话，霍骁准备好灵堂的当天晚上，路睢安就借工作汇报的机会“转达”了一下。
  虽说这种传话有做戏嫌疑，但当时裴纪也想，一个未能诞生的生灵，总要有亲爹来缅怀他才行。
  霍骁愣了愣：“立了。你不是知道？”
  “那我去上柱香。”说完，裴纪也也不看他，转身跳下了车。
  霍骁先是茫然，随后转为狂喜，又恢复平静。这下，他连胃都不怎么痛了，亦步亦趋地跟着裴纪也进屋。
  松山别庄跟裴纪也最后一次进来时没什么两样，他看着这里，熟悉又陌生。
  霍骁引着他去了那个被改造成灵堂的房间。未出世的孩子没有照片，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无字牌位，前面供着些水果。
  水果倒是新鲜的。
  裴纪也默默地上完一炷香。
  “霍骁。”他突然喊。
  “嗯？”
  “前些天，科学院联系了我，问我有没有兴趣参与新一代人工孕囊的试验项目，我还没回复。”
  霍骁怔了怔。
  裴纪也转过头看他：“你说我要答应么？”
  “你想找个别的男人生孩子？”霍骁开口，才发现自己的话音竟然在发抖，“人选……找好了么？”
  裴纪也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会阻止我。”
  “我当然想阻止，可是你会听吗？”比起过去，霍骁看起来颓然许多，显然，裴纪也一次次的拒绝并不是完全没有给他留下痕迹，“身体好了吗？”
  “还没体检，不清楚。”
  这次霍骁沉默了很久，久到裴纪也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才说：“你想好了就可以……只要不会太影响你的健康。”
  他妥协了。
  竟然。
  裴纪也问：“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愿意，只要我开心，我想做什么都可以，是吗？”
  “得保证你的健康。”霍骁一只手放在腹部附近，眼皮耷拉着，好像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没什么事的模样，“只要你能……好好活着。”
  “那你……”
  裴纪也低了下头。他像是最后思考了一次，但他最终还是这样决定了，“抱我吧，霍骁。”
  霍骁停顿了半秒，倏地抬头：“……什么？”
  “我说抱我，”裴纪也看着他，“很难懂吗？”
  霍骁并不是听不懂中文。
  他只是幸福来得太突然，怕眼前的镜花水月突然破碎，又或者是，完全不懂裴纪也在想什么。
  “真的……可以吗？”
  霍骁有些恍惚，他试着朝裴纪也走去，脚下却踉跄了一下。裴纪也眼明手快地撑住他。现在他不像从前那样羸弱了，在这样的时刻，竟然也能给霍骁一点支撑。
  双手伸出去的时候，霍骁感觉到自己在哆嗦。
  但他最终还是抱住了那具身体，裴纪也没躲，他甚至在霍骁收紧这个拥抱之后，尝试着伸出手，把手放在霍骁的腰上。
  “好久没有这样抱着你了。”裴纪也说，“好不习惯……你瘦了好多。”
  “我会胖回去的。”霍骁现在任何要求都能同意。
  “胃有问题，不能暴饮暴食，得慢慢养。”裴纪也执着于打破这样的感动，“你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胖不回去，别逞强了。”
  “纪也，你变了好多。”
  “当然。不变的人走不出来。”
  “抱歉，我……”
  “别说抱歉了，我听腻了，真抱歉的话，之后慢慢补偿我吧。”裴纪也松开他，推了推，“今晚我想睡你房间，我还没在你房间留宿过。”
  霍骁瞪大了眼。
  如果说裴纪也的态度软化让他惊喜，现在就几乎有几分惊讶了。梦幻的事一环接一环，惊喜过多，会让他怀疑真实性，或是好事的保质期。
  好在裴纪也不是那个意思：“你睡一楼最左边的那个房间。”
  霍骁：“……”
  霍骁失笑：“好。”
  他突然觉得胃没那么疼了。
  ·
  一楼最左边的房间是给佣人临时睡的，这会儿空着。
  这间屋子采光不好，房间又很窄，裴纪也无非是想给霍骁找点茬。
  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霍骁卑微地乞求裴纪也的垂帘，如今一朝得偿所愿，又怎么会对这种小事有意见。
  裴纪也在霍骁房间里洗了个澡。
  他洗完发现自己忘从以前的房间里拿换洗衣服，也不太见外，从霍骁衣柜里随便找了件衣服睡。这一天又是工作又是情绪剧烈波动，他很累，所以他很快就睡着了。
  夜里他没锁房门，但悄悄做了个小机关，早上起来一看，没人动过。
  霍骁倒是很规矩，说好不对他做什么，夜里也没闯门。
  今天是个好天。
  手机上有班长发来的消息，言辞间犹犹豫豫想打听裴纪也和霍骁的矛盾，说要是没法调和，下次就让两人避开。 第100章   裴纪也不知道怎么说，把手机一扔，下了楼。
  打扫卫生的佣人已经起床了，见到他都很惊讶：“夫、夫人！”
  裴纪也歪了歪头：“我记得这幢房子，好像是霍骁送给我的？”
  这房子一开始的户主姓名就是裴纪也。
  要按这么算，“夫人”该是霍骁才对。
  佣人没明白他的意思：“……啊？”
  “算了，没事。”裴纪也笑笑，“xx阿姨还在厨房干活么？”
  “在的，她已经去做早饭了。”
  “我去看看她。”
  他找佣人询问了下近来霍骁的起居和饮食习惯，心里有数，然后帮着阿姨的忙做了早餐。
  霍骁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醒的。
  他醒来发现自己不在惯常睡觉的屋子，迷蒙了片刻，终于想起前一夜发生的事，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出来寻找裴纪也，好像生怕人丢了。
  裴纪也人倒是没丢。
  他坐在餐桌上吃早餐，动作极其优雅，和头发乱着，身上穿着宽大的、属于霍骁的衣服，底下没穿裤子。
  霍骁：“……”
  他揉了揉眉心，颇为无奈：“纪也……你能不能也稍微考虑下我的感受？”
  裴纪也回头看他：“醒了？醒了就来吃饭。”
  霍骁还在挣扎：“你至少穿条裤子……”
  “我不想穿。”裴纪也说得坚决，“我确实是在勾引你。”
  霍骁：“……”
  裴纪也：“但你得先吃完早饭。”
  他不想让霍骁错过三餐，反正他今天没有行程。
  这是他在收到同学会邀约的时候，就让经纪人帮他调整好的，也许那时，他就已经想好了后面的事。
  久别重逢，多少……需要给身体叙旧的时间。
  ·
  临近中午，霍骁在自己的大床上，拥抱着裴纪也。
  他轻轻地啄吻裴纪也身上那些红色的痕迹，小心翼翼的样子。这是极其珍视的动作，裴纪也大约是受用的，至少他没有睁眼。
  “你有没有收到班长的消息？”
  霍骁一愣：“不知道，还没看手机。”他根本没有那个心思。
  “他问我，我们是不是有矛盾。我不想处理这件事。”
  霍骁亲他：“我来。”
  “你欠我的。”
  “嗯。”霍骁顿了顿，这一次，率先说，“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以公开我们的关系。看你想不想，或者要不要和经纪公司商量一下。”
  “再说吧。”
  裴纪也觉得热，翻了个身：“我再睡一会儿。”
  霍骁从身后抱住他，轻轻吻他的后颈：“纪也，我爱你。”
  裴纪也没有回答。
  他听到了，但他不知道怎么说，过了很久才道：“我不想说爱你。”
  霍骁的胳膊明显紧了紧。
  但片刻之后，他说出的话却是：“好。”
  很善解人意的样子。
  裴纪也便不吱声了。
  他放不下霍骁，显而易见，但他对霍骁的感情太多太复杂，一个简单的“爱”字，他说不出口。
  恨，却也算不上。
  肉眼可见，这份纠缠还要持续很久，所以裴纪也想，就先这样吧，反正未来的日子，大约还很长。
  他们一起走过了洒满阳光的十几岁，风雨飘摇的二十几岁，走到了三十开头的数字上。他们这一生纠缠的太久，好像真的很难，决绝地分开。
  裴纪也最后还是睡着了。
  梦里，是那年捡着竹蜻蜓对他微笑的霍骁，是那年将他囚禁在松山别庄阴沉狠厉霍骁，还有他“死”之后，对他卑微乞求的霍骁。
  现在的裴纪也，拥有了随时都能离开的能力，所以他想，他应该也可以，就在这里留下来。
  第71章 短番外合集
  1.
  裴纪也最终还是没接受那个试验计划,他觉得自己尚在事业上升期，再说霍骁身体不好，孩子的事不如过两年再说。
  霍骁一律没意见。
  2.
  这几年霍氏的版图拓展到了国外,生意做得很大,连带着霍骁和路睢安也忙得脚不着地。薛玉、关幼然他们那些人报复完飞云科技一度空虚，被霍骁送去考学的考学,进修的进修,后来都进入了霍氏相关产业打工，也算给了条未来的路。
  但后来关幼然逮着机会跟裴纪也吐了槽。
  “这就是资本家！明明可以直接给我们养老，却还要求我们工作！！”
  身为本资本家豢养的大明星·霍氏实际大股东·莫名其妙化身新兴资本家的裴纪也表示深以为然，并帮关幼然从路睢安那里多争取了500块加薪。
  什么？你问为什么不跟霍骁争取？
  这人蹬鼻子上脸,气性逐渐变大,不喜欢从裴纪也嘴里听到其他男人的名字。
  3.
  关幼然的话是有来由的。
  霍骁养着他们一群人专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毕竟飞云科技不是什么守法良民，霍骁为了将他们连根挖起，总要有些对应的手段。
  这人也不是随便挑的,养的都是些孤儿，且和飞云科技有仇。
  就说关幼然吧。
  他亲爹曾经是个杀手,有一年接到一项任务，去杀裴氏分家的一位小少爷,名字叫裴泽。
  那时候关幼然刚出生,他爹看到裴泽一个丰神俊朗的阳关小少年,想起自己的儿子，起了恻隐之心。 第101章   于是他弄松了岸边的泥土，等裴泽自己失足落水,还没让人靠近去救，后来裴泽死了,他回去交差，飞云科技的人嫌他手段不够残忍，生生将他折磨至死。
  关幼然母亲带着他出逃，被那些人抓了回去，关幼然意外流落孤儿院。
  那时候他已经三岁了。很奇怪，一般人对三岁前的事情都没什么记性，但关幼然清楚地记得。所以后来他主动找到了霍骁，加入了这个“复仇者联盟”。
  4.
  裴家算是飞云科技迫害的人里最冤的一支。
  裴家有个研究所，是专门研究护肤品的，有段时间，研究所开始研究肌肤修复，也就是后来的“细胞再生技术”。
  天地良心，他们一开始真是为了做化妆品，谁能想到能用到医疗和生殖领域？
  后来裴泽先出了事，裴母刚生下裴纪也，产后抑郁外加一向引以为傲的大儿子死亡，打击过大，就这么疯了。裴父当时收到了一封威胁信函，他察觉到大儿子的死亡背后有故事，思来想去，暂时关停了研究所。
  研究所是关了，实验员却不能遣散。裴父是个挺有良心的好人——在夫人的事情以外——于是便自掏腰包，用基础工资养着那群研究员，允许他们用借用实验室做私活，只是担心飞来横祸，一直没有对外开放，保持着低调。
  就这样平静了几年。
  后来，见裴母一直不肯认纪也，只把小儿子当成大儿子，裴父思来想去，决定和她再要一个孩子。但是裴母在生育裴纪也的时候伤了根本，裴父打算使用人工孕囊。
  他了解了一下人工孕囊，得知植入后还要注射许多辅助药物，怕伤害夫人的身体，因他本身就是技术人员出身，就打算自己试试能不能改进。
  成果他也不打算对外，就是自己用。没想到这一研究还是出了事，一日他带夫人出门采购，突遭车祸，再也没能醒过来。
  5.
  很久以前，霍骁还是个阳光开朗的纯情大男孩。
  他思考了很久，打算在自己22岁那年和“裴泽”表白。为此他做了完全的准备——准备提前先跟家里大战三百回合，明确告知自己要出柜。
  没想到，他爸妈的反应很奇怪。
  他爸脸上挂着不知该说是“便秘”还是“难产”的表情，几次欲言又止，后来终于下定决心说些什么，又被他妈打断。
  他妈说：“骁骁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你别瞎反对。忘记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了？”
  很久之后，霍骁才知道，他爸毕竟是霍氏的缔造者，神通广大，当时是想跟他说裴家其实有两个孩子，让他弄清楚自己喜欢的人是谁的。
  结果被他妈一句好意的话打断，没说成。
  要不怎么说阴错阳差、造化弄人。
  那天，征得父母同意的霍骁兴冲冲地打电话给“裴泽”，接电话的却是刚刚崩塌了全世界的裴纪也。裴家父母出了车祸，裴纪也不想再假装哥哥了。
  霍骁匆匆赶到听到医院，听到了刚刚醒来的裴母大骂裴纪也是个灾星，生来无用，却克死了他处处优秀的哥哥。霍骁心急如焚，听到这话怒气上头，对穿着“裴泽”衣服的裴纪也大发雷霆……
  一步错，于是那以后，步步都错。
  6.
  裴纪也33到35岁这三年，连拿了好几个奖。
  演技奖、最佳男配、最佳男主……就在这三年里，他一口气拿到了视帝和影帝，荣光无数，同时赚得盆满钵满。
  他爸妈的身体仍然没什么起色，不过裴纪也这时候已经不需要向谁寻求爱，所以也不太在乎了。
  他的钱供养着父母也够花，因此没了拼命的想法。一面，他修完了戏剧学院的课程，收到了成为客座讲师的邀请；另一面，他也开始尝试一些幕后的工作。
  他有一份没能写完的剧本。
  时隔多年，他再次打开自己那个名为《飞蛾》的剧本，看着里面的话，却觉得自己的心境已经变了。
  “天终于亮了，飞蛾落在了屋檐的阴影里，一步之遥。它终究还是没能找到安歇处。”
  ……
  这是他在国外重病时写下的文字，晦涩而绝望，但他现在已然找到了安歇处，或者说，他不再需要安歇处了。
  因为他不再动摇，也有足够的能力，给自己一把伞。
  他将废稿扔到一边，重新开始书写属于自己的故事。
  7.
  霍骁近日缠人得很。
  就在拿完大满贯之后，裴纪也终于同意再去和霍骁重新领个证。他现在心境不同，没有再办婚礼的想法，霍骁拗不过他，却磨着他想官宣。
  于是就在裴纪也荣获影帝的热搜还没下来的时候，又一条热搜登了上去。
  #裴纪也复婚#
  不是，裴纪也结过婚？？？
  难道当年的丑闻是真的？？？
  吃瓜群众火速赶来，点进热搜，看到的却是那个日常高冷寡言的霍氏官博在声情并茂地诉说他们老板和老板娘的故事。
  老板是裴纪也，老板娘才是霍骁。
  是的，至今霍骁仍是一个月两万月薪的“霍氏总裁”，主打一个赔钱打工。
  官博隐去了很多故事细节，大意就是说，他们老板和老板娘从小相识，期间经历了不少误会，分分合合，终究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重新在一起了。 第102章   网友热不热泪盈眶不知道，但反正裴纪也和霍骁的高中同学群是炸了。
  “你俩怎么也不说呢？？？！？！！这么见外？！！？！！？！！”
  裴纪也只回了三个字：问霍骁。
  霍骁倒是态度好，道了三回歉。同学只当他们这算另类的秀恩爱，只有霍骁懂自己的汗流浃背。
  有时候裴纪也提到过去的事还是会不高兴，他一不高兴，就不让霍骁好过。
  霍骁人在办公室，抱着文件郁闷地想，要不今天还是晚点下班算了。
  但他想归想，最终还是没能实行。
  因为在他下班前，裴纪也打了个电话给他。
  “宝宝。”霍骁硬着头皮，让自己的声线尽可能温柔些，“什么事？”
  “给你微信上发了张图，记得看。”裴纪也说完就挂了。
  霍骁内心忐忑。
  然而等他点开那张图的时候，他眼睛瞪圆了。
  这是一张人工孕囊植入手术的单据。
  新一代的人工孕囊经历几年的对人实验，终于被批准上市。年初霍骁有些意动，曾跟裴纪也提过一嘴。
  他不敢多提，毕竟会让裴纪也想起不好的回忆，当时看裴纪也没接腔，想了想就算了。
  没想到现在……
  这下加班也不香了，霍骁立刻回复：我马上回来！
  ……
  一夜无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