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围城》 第1章   《烟火围城》作者:乔无殇【cp完结】
  简介:
  暴躁直球内心缺乏自我认可攻vs坚毅内心强大受
  受身上有大面积烧伤伤疤,介意勿入
  崔裎(chéng)攻,林杨受。
  父母离婚吵架吵得不可开交,高考后崔裎忍无可忍,决定逃离这个家,地图随机选了一个几千公里外的老县城,就这么骑着机车跨越大半个中国就去了。
  旧朗,一个名字都没听过的小城市,他却在那里找到了真正的人间。
  十多年前一场大火,让林杨从侧脸往下整个脖颈到袖口伸出的手臂都是可怖的烧伤,丑陋的烧伤使他进入孤儿院也无人认养,还被同龄人欺负,他好像开启了生活的地狱副本,破败的童年,贫穷,压力,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debuff叠满,但他却活得好认真,平和得像个了悟生活的智者,对困难的生活没有抱怨也没有妥协。
  治愈文,互相成长。
  主攻视角。
  ps:直掰弯,但不是受掰的,攻自己掰自己。攻第一眼见到受就有感觉了,也可以理解为攻是深柜。
  封面@时升
  剧情、治愈、he
  第1章 旧朗
  崔裎到旧朗的那一天,天气出奇的好,六月的艳阳到日落时分仍然分外耀眼,灰败破旧的老城都被迫回光返照,不大的县城沐浴在灿烂的光霞中,好像昭示着新生向阳。
  但进入这座城市的那一刻,崔裎还是为自己的冲动后悔和烦躁。
  小县城高速路口旁,破旧的加油站除了几台加油机只有一个小小的便利店,没有连锁快餐店,也没有咖啡厅,一眼望去,附近也没有住宿的地方,房子都矮得很,看不出来多少城市工业文明的痕迹。
  一个地图上只能看到名字的县城,他说来就来了。
  崔裎将机车停在加油站的时候,实在没忍住踹了一脚这个陪伴他快三千公里的老伙伴,机车响起警报,崔裎更烦了,下意识想掏烟出来抽,却发现烟盒空了,俊秀的眉宇蹙起,没忍住骂了脏话:操!
  他站在原地烦躁地绕了一圈,又隔着墨镜望着他的老伙计,六位数的机车车身上布满灰尘和大大小小的泥点,简直要连喷涂的logo都看不清了。
  再看不下去,哪怕这辆车载着他几乎横跨中国来到这,崔裎也还是嫌弃,这他妈也太脏了!
  他在离车不远处蹲下,开始回忆自己到底发了什么疯。
  短暂的十八年人生里,崔裎干过不少缺德事,包括但不限于抽烟喝酒、逃学飙车、拉帮结派校园霸凌、和别人打架、和父母打架、和老师打架,就连他爸妈都觉得他生来就是个坏种,拥有干尽坏事的天赋。但他还没有那一次干的缺德事是损己不利人的。
  崔裎觉得自己估计是喝大了才会玩那种无聊的游戏——在房间的墙上贴一张中国地图,蒙眼飞镖,投到哪儿算哪儿。
  旧朗,他妈的连名字都没听过。
  崔裎掏出手机来,打开地图,开始查看从这里回省城要多久,哪怕他今天早上才从省城出发到这里来。
  手机导航声音响起:准备出发,全程386公里,预计需要四小时。
  崔裎利落地收起手机,长腿一跨,机车的轰鸣声响起,却只是慢悠悠地滑了出去,车上的人开始左顾右盼,寻找今夜可能歇脚的地方。
  要了解一座城市,最直接的方式便是走进它最寻常的街道,去看街边锈迹斑斑的卷帘门,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听当地的方言,以及,在当地街上的路坑中熄火。
  崔裎墨镜后的眉头自进城后就没放下过,直到此时,对这座城市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烦躁达到顶峰,即将外化成愤怒的火焰,但还没等他发作,路边突然响起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小伙儿,住宿不”
  崔裎斜开眼去,瞧见说话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蓄着一撮小胡须,穿着粗布衣裳,背上背着一个大包。一只手拿着一张a4纸,另一只拿着纸胶,正在往一根电线杆上贴广告。
  讲的是当地方言,他没太听懂,眉头皱得更深,老头又说:“住宿,还是租房子,都可以嘞,便宜得很。”老头拿着那广告递到他面前:“房子是好滴个,你只管克看嘛。”
  崔裎在叽里呱啦听不懂的方言里明白了这人只是声音和他家老爷子有些许相像,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相似之处。
  但他还是因为这一点相像多给了人几分耐心,用十分纯正的普通话说:“我听不懂,你说慢点。”
  老头直接给他递了张广告:“小伙儿外地来的嘛,我拿这个给你你自己看。”
  这回他说了普通话,之所以这么判断是因为崔裎听懂了几个字,其他的因为口音实在太重,崔裎破译不出来。
  但他看懂了广告上的字,很简单粗暴:短租,长期招租,拎包入住。电话:153……
  按照崔裎的性格,再和这老头说一句话他便不再是他崔大少,但今天或许是独在异乡又叫他听见这么一把神似他家老爷子的嗓子,心里到底有些思绪繁乱,又或者是骑了几个小时的车,他真累得不行了,必须找个地方住下,总之他反常地拿着那张广告,问他:“房子在哪儿,今天能住吗?”
  老头听得懂普通话,朝他一点头:“能住能住,都是收拾干净嘞,房子离这点不远,你跟到我来瞧嘛。”
  索性机车也已经熄火,他便就地把车锁在了路边的一处空地,跟上了老头的步伐。 第2章   很快,两人离开了稍微宽敞些的大道,进入了狭窄的老巷。眼看着周围的房子越来越旧,已经赶得上拆迁房的外观时,崔裎终于耐心耗尽,两手叉腰,不走了,叫前面的人:“老头,奉劝你最好别耍我。”
  初来乍到就遇到骗子,崔裎对这个城市的厌恶更深。脑海里已经浮现这老头被他一脚踢趴下的场景,不过他这老身板估计踢一脚就一命呜呼了,为了不在几千公里外弄出人命叫他家老爷子为难,崔裎最终还是忍住了。
  只是烦躁无可避免,他眉弓皱得更深。
  老头见他叉腰不走了,有些急地往前指了指:“逗在那点,几步路,哪个哄你嘛”
  崔裎顺着他指的方向一抬眼,的确看到了几幢小楼,在一处小斜坡上,周围都是有些老旧的白色排房,外墙贴着瓷砖,已经掉了不少,斑驳陆离的墙色显出一种富有年代的灰败,远看着只有老头指的那幢房子最显眼。三层的小楼在一众矮楼里也不算高,但明黄色的沙漆使得它在一众旧房子里十分显眼。一楼是卷帘门,二楼往上是落地窗,挺像个楼的,至少比加油站附近的楼好看。
  老头察言观色,一边带着人往那边走去,一边和他介绍:“我这个房子是我儿子给我起嘞,宽得很,前头有个人来租,我租给他半年多,后面他又不租了,我才又找人嘞,没得人租我才讲可以住宿,你看你要住几天,里面条件和酒店比差点,但是肯定比酒店便宜。”
  崔裎听他一半方言一半普通话实在头疼,所幸房子不远,他这话讲完也就真到了。老头掏出钥匙开了门,崔裎瞧见里面的布局。
  一楼是个通间,像个做生意的商铺门面,外面是卷帘门,里面是玻璃门,不过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顺着楼梯上去是一扇红色的防盗门,还是密码锁,倒叫崔裎有些刮目相看。
  但老头没在二楼停留,直接带他去了三楼。三楼便是正常的锁了,开门进去先是一个带落地窗的客厅,摆有沙发茶几电视机,不过都是些低端品牌。但这布局倒有点像商品房的样子,进门有个小玄关,客厅过去有个半开放的厨房,之后是两个卧室和卫生间。屋里几乎一应俱全,连床上用品都是铺好的,卫生间里也备了一次性洗漱用品。
  老头带他逛了一遍,得意的看着他:“还可以吧,要住不?”
  崔裎本来没打算真住的,但看了一遍是真觉得还行,虽然不算多宽敞开阔,但看得出来房子是好好养护的,好几年前流行的装修,墙面微微泛出点旧色来,但并不脏。
  虽然比不上大酒店的条件,但也算得上干净整洁。正好崔裎也不喜欢住酒店。
  他冲老头一扬眉:“这房我住了,价格你随意。”
  老头一听,兴奋地看着他:“五……五十一天,可以不?”
  崔裎笑了,没想到这里物价这么低,两室一厅的房子五十住一天,简直不要太划算,他长这么大还没住过这么便宜的房子。
  但比这破的是住过的,以前跟着他那帮狐朋狗友鬼混,基本上哪里都去了,上到私人别墅,下到废旧小区几平米的安置房,崔裎向来对物质方面没什么要求,他以前那帮朋友常说他不像个高干子弟。
  不过说起来,他虽然勉强算得上是个少爷,却真没怎么享过少爷的福。
  他一笑,老头也笑,和他说:“价格没给你贵的,你和我有缘,我今天出门发广告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你。”
  崔裎听得一知半解,也没心思和他闲扯什么缘分,他现在只想睡觉,大步走到主卧去,问他:“床单都是新换的”
  老头说是,又开始叽里呱啦说一通,崔裎捞起被子闻了闻,的确只有洗衣液的味道,不算好闻,很廉价的香精掺杂肥皂的味道,不过他从来不是多矫情的人,只是知道不脏就行,他掂了掂被子,说:“我累了,你先出去吧,明天我把钱给你。”
  老头连忙应了,出去时还说:“小伙儿,我明天包你早餐哈,你起早点我给你煮面吃,你看要是住得好多住几天,要租也可以!”
  崔裎听没听懂不知道,反正老头说完就自己下楼了。等到人走了,崔裎才将衣服脱了,露出少年劲瘦的上身,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流畅,分布匀称,并不过分夸张。
  他半裸着去浴室看了看,设施不算好,没有浴缸只有喷头,但也勉强能洗,便随便冲了个澡。
  洗完在床上躺着,阖着眼,呼吸却没沉。
  脑海里响起低俗的谩骂。
  无差别的侮辱性词句直击他的出生和存在本身,在他脑子里吵得不可开交。
  “你就是坏种,我当初就不该和你爸把你生下来!”
  “要不是你从来不教他,他会成这样会惹这么大的祸!”
  “这就是你崔家的基因里带的!你赖谁你儿子你不教怪我没教他三岁就会打架了!我怎么教”
  “就是骨子的坏种!”
  作者有话说:
  新人写文,求多多支持!
  第2章 拿包烟
  崔裎是被人吵醒的。
  眼睛半眯起条缝来,瞧见屋里已经大亮,他烦躁的把被子往头上一蒙,想再睡会儿,却听见门口有人压着声音喊:“诶,小伙儿,醒了不”
  接着房间门被推开,一个老头站在门口,粗布衣裳,蓄着小胡须,手里还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面,应该是发现他醒了,动作没了顾忌,走路也不轻着步子了。问他:“醒了” 第3章   崔裎面如菜色,盯着他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人在何处,想清楚了又倒在床上,骂了一句操。
  旧朗,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城市,他昨天才来,不知道那根筋搭错才跑来的,住了这老头的房。
  老头将面放在他床头的柜子上:“我讲好要供你早餐的哈,你早点趁热吃!”
  崔裎被叽里呱啦的方言吵得头疼,正想起身骂人,却看见老头将面放好后轻手轻脚地关了灯,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算了,他躺回床上,就算是这老头运气好吧。
  但这么一闹,人是再也睡不着了,他掏出手机来看,才发现手机早关机了。
  睡是再睡不着了,索性起身到窗台前去,想看看窗外天色,没想到才踏出一步去,脚下一滑,差点直直栽倒在窗台上。
  他这才发现地上全是水,浅色的瓷砖被水映出反光。而靠近窗台也叫他听见了窗外乒乒乓乓的敲击声——下雨了,还不小。
  他刷地一下拉开窗帘,果然,窗户没关,玻璃上全是水,窗帘湿了一半,靠近阳台的一侧地板已经全湿了。没想到昨天晚上居然睡这么死,这么大雨就差半米就淋到他脸上了,居然一点没听见。
  他没闲心打扫瓷砖上的水,反而迎着淋进来的雨往窗台走,走近了,将玻璃一把推开,暴雨瞬间淋到身上、脸上,雨滴本身带来的冲击砸得脸有些疼,他却浑不在意,权当清醒精神了。
  雨幕遮盖了视线,却并不至于叫人看不清。对面隔着一条路的地方好几家店,有卖早餐的、粉面馆、也有理发店和便利店。
  崔裎的视线落在那间便利店上。店面不算大,门面可能也就两米宽,招牌是很普通的蓝色字体,写着“羊羊便利店”几个字。几个小孩冒着雨,在拿什么划便利店老板支在外面挡雨的雨蓬。
  崔裎这个人,可以说从小除了犯法的事,坏事基本做尽了,但趁着下雨划人雨蓬这么缺德的事他的确没干过,原因无他,他还不至于无聊到找一个便利店老板的茬。
  他好整以暇地站在窗边,回身掏了掏裤兜,掏出昨天那包抽完的烟盒来,打开来发现确实没有了,索性将烟盒就这么捏在手里把玩着,看着对面那几个小孩将雨蓬划了几个大口,露出里面的东西来,像摆在外面的小水果摊,估计是小便利店的增值业务。
  过了一会儿,雨蓬遮盖下的水果已经几乎全部暴露在暴雨之下,几个小孩似乎终于满意了,几个人有组织有纪律,以一个穿红色短袖的小孩为头,撤了。
  原本崔裎以为早间新闻到此结束,打算去把那碗面吃了,没想到下一秒,便利店门口迈出来一双腿来。
  隔了一点距离,也不妨碍他看清那双腿,白、细、且直。
  起初他以为是哪个腿精美女穿的短裤,还在感叹这破地方也有这等尤物,但等那人走到门口来,他才发现是挽着裤腿,上面是一条宽松的黑色裤子,然后是一件灰色t恤,细白的小臂,紧致的腰腹,最后到胸口。
  灰色t恤在胸口毫无起伏,这是个男的。
  崔裎本已无心再看,却没收回眼,想着或许是个平胸美女也不一定,反正他本来就不爱大胸那一款,但下一秒,他的幻想就破灭了。
  站在便利店门口,挽着裤腿的人的确是个男生,短头发昭示着他的性别,手里拿着一块新的雨蓬布,看着年纪不大,估计和崔裎差不多,十八九岁这样。
  那人估计早发现了那帮小孩儿在外面搞破坏,等着人走才拿着东西出来补,倒是挺怂的。
  反正没事,崔裎便靠在窗台上看着,权当是看在那双腿的面子上赏眼一观。细细密密的雨打在身上,前面的衣服已经湿了,他却不以为意,就这么看着那个男生将淋湿的一箱箱水果往屋里搬,用力的小臂肌肉绷紧,掀开雨篷布的时候整个人几乎趴在那堆东西上,腰躬着,屁股撅着。
  崔裎又下意识打开了烟盒,看见空空的烟盒莫名有些烦,但这回终于是把空烟盒丢了,回身去端起那碗已经冷掉的面,几大口吃了,也没尝出味道好坏来。
  旧朗的雨季威力很猛,就这么噼里啪啦密集的雨幕居然一直持续到了下午还不见一点减小的趋势。下雨哪也去不了,崔裎就闷在房子里睡觉、看电视、玩手机,到下午看到当地的气象局发了暴雨橙色预警,才觉得今天大概是走不了了,便下楼去找老头续住,正好顺便把昨天的钱给结了。
  到楼下的时候老头正在客厅里自个儿和自个儿下象棋,门没关,崔裎远远看见茶几上摆着一副棋子快有掌心大的象棋,战况正胶着,但沙发上的老头居然已经睡着了。
  崔裎也没客气,直接走进去,想叫人的,但最后只是轻轻踢了踢人搭在沙发边的腿,等人悠悠转醒,才说:“雨太大了,我可能还得住几天,先把房费结给你。”
  老头迷茫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就笑:“住!随便住,住好久都行,钱没得的话后面拿也可以。”
  崔裎不存在没有钱的可能,也就自动忽略了这句话,掏出手机来,问老头:“微信行吗?”
  老头摇头,表示没有微信。
  崔裎下意识皱起眉来,但想到这老头早上轻手轻脚关门的样子,到底是没发作,只问他:“那你知不知道附近哪里有银行”
  “黄金大道上有,哦!”老头想起什么,抓着他:“你那个摩托,是停在黄金大道不广播今天讲那边遭淹咯!” 第4章   “淹了”崔裎脸上难看,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老头一把抓住了:“克不得,这哈克不得,那边地势低,淹起来水有两米深,这哈雨还在下,哪个敢往那边克你等到过几天,天晴了再克嘛,反正逗是个摩托车,值几个钱哦!”
  老人的手有些粗,捏着小臂,有些硌人。
  崔裎别的没听太懂,但“值几个钱”还是听懂了,也明白老头这是叫他别去,但他的机车偏偏还真的值几个钱,还不是几个,新车六位数提的,这水一泡估计全报废了。
  他将老人抓着他的手扯下来,走到窗边去,看外面的雨,雨势凶猛倾泻而下,天幕像漏了的破布,什么都兜不住。
  看来老头不是哄他的,昨天从那边过来连着爬了几个坡,可见那边地势是真的低,这么大的雨下一整天,崔裎一点也不相信这小破城能有什么先进的防内涝排水系统。
  他回身问老头:“有伞吗?”
  老头一听,以为他真要去,连忙把人往回拉:“娃儿,你听话咯,我不会害你嘞,那个摩托车值几个钱嘛!”
  崔裎挣开他,忍着耐心和他说:“不去,我出门买包烟。”
  老头问他:“真不去”
  崔裎无奈:“我又不傻,这么大雨出去洗澡”
  老头这才放心了,翻了半天翻了把格子伞给他,崔裎拿到楼下打开时才发现这伞大得离谱,而且伞骨已经断了一根,撑起来歪歪扭扭的,像个瘸子。
  但嫌弃也没用,他现在的确没有其他避雨工具了,也暂时没有淋雨的心情。
  他打着瘸子伞,穿过马路,直奔便利店而去。
  便利店比他想象的还要小一些,货架堆得很满,里面几乎没有什么装修可言,大白墙不知道刷了多少年,已经有些发黄,地板上的瓷砖也有裂纹,商品按照品类堆着,但因为实在太多,已经基本没了容人过道的地方。
  柜台是个矮玻璃柜,上面摆了些商品,棒棒糖、口香糖和些小零食之类,柜台里面放着一把绑着棉垫的椅子,不远处还立着一架立式风扇,不过扇叶上都是灰,估计也有些年代了。
  柜台前没人,崔裎喊了一声,才看见一个男生从货架后面出来,一眼瞧见人,崔裎愣了愣。
  饶是谁乍见到这样一个人,估计都得愣一愣。原本以为那样冷白的皮肤,人绝对不会丑到哪里去,但真正近距离见到人才发现这倒不是丑不丑的问题。
  而是这个人,太有视觉冲击力。
  全身上下最抢眼的不是那张脸,而是从左侧下颌线往下,布满整个侧脖颈的狰狞伤疤。
  像是烧伤。
  夏天的衣服单薄,伤疤就这么袒露在人前,从左侧下颌线处延伸,隐入灰色t恤的圆领,又从手臂下方蜿蜒而出。
  就肉眼可见的部分已经能看出伤疤面积不小,不知道衣物掩盖之下还有多少。
  偏偏这人皮肤白,伤疤覆盖的地方泛着淡淡的粉色,远看难以察觉,近看又不容忽视,甚至喧宾夺主。
  崔裎等人开了口才缓过神来。
  “要什么”那人声音清泠,像竹林里空灵的雨声。
  伤疤看起来已经有些年份,随着皮肉生长已经长成了一种新的形状。崔裎想,怪不得。
  怪不得那些小孩要来欺负他,他还这么怂,就几个小孩而已,居然要等人走了才敢出来。
  原来都是因为身上有疤。
  但那人此时看着他的眼神并不怂,反而很平静,见他不说话,又问了一句:“要什么”
  崔裎看着人眼睛说:“拿包烟。”
  第3章 到月底不还我会催的
  这双眼睛也好看,眼窝深邃,狭长的单眼皮显得人有些淡漠,仔细看发现瞳孔的颜色有些浅。视线向外扩大,到整张脸,崔裎才发现这张脸也不赖,山根优越,皮肤白皙,五官单看都不怎么出挑,合在一起又有种清俊的帅气,是很耐看的长相。
  但和那个伤疤一比,就有些寡淡逊色了。
  “要哪种”那人又问。
  崔裎问他有什么烟。
  男生在他面前的表现丝毫没有早上看见的怂样,微垂着眼睫扫着柜子里的烟,抬眼时看向崔裎的眼神也没有自卑的躲闪,明明察觉了他异样的眼神也毫不在意,只是指了指货架上的烟,“这里摆的都有。”
  崔裎的视线从他脸上挪开,看着琳琅满目的烟,一眼看去没有一个熟悉的,大概这地方也不会有他常抽的烟,他随意看了一眼,说:“拿个最贵的。”
  男生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从柜台里拿了一包大重九出来,声音淡淡的:“一百。”
  崔裎拿了烟,掏出手机来付钱。那人见他掏手机,便去货架下面找,掏了好久都没找到二维码,便把自己手机打开了,问他:“微信还是支付宝”
  “微信。”
  那人将自己的收款码调出来,崔裎扫了,居然是个人付款码,头像是幅色调明亮的画,微信名是ly。
  付了钱,崔裎拿好烟,径直出了便利店,回了对面的楼。
  走到二楼时,崔裎看到老头站在门口,像在等他,见他来了连忙说:“刚刚广播说了,黄金大道估计明天早上就能泄洪,你明天早上克嘛。”
  崔裎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特意等他是说这个,还以为是要伞的,他把伞还了,原本应该说句谢谢,但他迟疑了一瞬,老头就说了不用客气,这句谢谢便没说出口。 第5章   第二天一早,雨的确停了,甚至像那场橙色预警没来过。才八点屋外就已经艳阳高照,这天气和他来的时候有得一比。崔裎挂念他的车,早早起了,没想到才开房间门又看见老头在他客厅,这回端的是一碗蛋炒饭,嘿嘿笑着看着他:“起了”
  崔裎“嗯”了一声,没有管他。
  他原本以为自己住这里跟住民宿差不多,他不是没住过农家乐什么的,也不排斥和房东结交,但现在看来,好像还是差挺多的。老头把蛋炒饭递给他,崔裎吃了一口,这回来得及细细品尝味道了,说实话,还行,就是油荤重了些。
  崔裎吃了两口,问他:“你们这里住宿都有这服务”
  老头摇头:“那倒没有。”
  崔裎又问:“那你为什么连着两天给我做早餐”
  崔裎倒不至于觉得这老头对他有所图谋,毕竟相对于老头而言,他才更有可能是那个安全隐患。但他心里有些狗血的猜想,比如老头看他与他孙子年纪相仿,特意照顾之类的,没想到老头问他:“你是离家出走安”
  崔裎抬起眼来看他,声音淡淡的:“为什么这么觉得”
  老头说:“我听你这个普通话,北方人吧,一个人跑这老远来,年纪轻轻的,估计还在读书哦,十八岁了没有”
  崔裎本来不想搭理他,可老头恳切的像看什么一样看着他,见他不答还追问,他只好皱着眉说:“不是离家出走,也成年了,你别有事没事瞎猜。”
  老头见他态度不好,似不想说的样子,撇撇嘴,也不问了。
  吃了饭,崔裎去老头说的黄金大道找自己的车。
  昨天走过来时是傍晚,他没怎么记清路,今天绕错了两次路口才到。
  黄金大道的路面上有积水消退的痕迹,看高度估计淹得不浅。果然,等崔裎找到他的车时发现他几十万的机车脚蹬以下都有泡水的痕迹,他本来停的位置已经够高,看来昨天这片淹得是真厉害,这么高的水位居然一天之内能泄洪,崔裎都要对这座城市刮目相看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常内涝,也算有些经验。
  车被泡得太脏,他简单看了看,没有贸然打火,围着车转了一圈便打开了地图上查最近的4s店,然后发现……竟然没有。
  整座城市,没有一家4s店。
  他只好又查了汽修店,这回倒是有了,最近的一家离这一公里。崔裎在网页上找到号码拨过去,打算叫人过来拖,结果老板说来不了,怎么说都是一个说法,也没个解释,崔裎气得差点砸手机,但想了想这破地方估计连手机店也没有个像样的,砸了可能还没地方买,他又忍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黑色的机车,这车虽然不是他最贵的一辆,但的确是他最喜欢的一辆,说要就这么丢了还真有点舍不得,尤其是还陪他走了大半个中国。
  五分钟后,他再次打通了汽修店的电话,什么废话都没说,直接开口道:“拖车一万。”
  汽修店的人不到十分钟就开着拖车来了。
  但崔裎还不知道这只是他使用钞能力的开始。
  汽修店生意十分火爆,车拖到后被停在店里车间的空地上,前面还有几辆被泡了一半的小车,店门口的空地上甚至排起了队。崔裎抱膀站在机车不远处,老板来来回回路过他面前几回他都没搭上话,叫了三声老板没人理,他终于耐心告罄,朝老板提高了声音喊:“老板,给你五万,先过来给我的车看看!”
  钞能力果然是管用的,老板一副“有钱不挣是傻逼”的谄媚表情屁颠屁颠的过来了,冲他笑着:“昨天下雨水泡了吧,我先看看。”
  崔裎抱着膀等他检查,老板绕着车捣鼓了一阵,过了一会儿过来和他说:“好车啊!这车得几十万吧”又说:“老板你运气好,停的地方高,发动机没泡着水,估计没什么事,后面吹干就行。不过有几个零件怕生锈估计要换,但是你这个车,我们这里没有配件啊!”
  崔裎脸色阴沉,就此丢弃爱车的想法再次升腾,但他最终只是说:“不管多少钱,你只管配,从厂家现调也好,送回厂去修也好,多少钱我出。”
  钞能力的确好使,最终他的车不仅插队维修,老板还答应了为他去购买原厂配件。
  不过代价是,他把微信里的零钱和钱包的现金全给出去了,全部加起来将近十万。
  回来时,天边又开始阴沉起来,崔裎开始怀疑旧朗其实是个沿海城市,而不是西南小城,要不然怎么一天到晚雨下个没完。
  而且雨来得很凶。午后的对流雨,一般过了一天中的最高温便开始下,特点是来得急,下得大,但走得也很急,一两个小时就下完,甚至还来得及让夕阳出来换换班。
  到临近房子门口那条路时,硕大的雨滴就下来了,崔裎被一滴雨正中眉心,没忍住骂了一句,又觉得跑起来实在有失风度,眼见着雨越来越大,他只好转进了路边的便利店。
  昨天那个便利店的小老板正在给水果铺雨蓬布。
  这回崔裎近距离看到了男生搬东西,手臂绷紧的肌肉,鼓起的青筋,以及这人趴着铺布时,塌下的腰,撅起的臀。
  他今天穿了条深色的牛仔裤,黑色的t恤,躬身时衣服垂下去,领口大开,腰部线条也被勾勒出来。崔裎觉得,他要是个女人,这身材绝对爆杀。
  但他是个男的,崔裎还从垂下的领口扫到了胸前大片的伤疤,比他想的还要多,几乎一半身体上都是,至于下面延伸到何处便看不见了。 第6章   盯着一个人同性的胸口看实在太变态,崔裎挪开了视线,很快那人铺好了布,直起身来,才看到他站在门口,便问他:“要点什么?”
  昨天的大重九还没抽完,但那个味道崔裎实在不喜欢,太冲了。想买点别的换个口味,可他站在柜台前看了几分钟,还是没看出个名头来,这些烟的名字都内敛得很,听不出来到底什么味道,只有价格很直白。
  便宜的十来块,最贵的就是大重九了。
  崔裎问:“哪个比较好抽”
  “我不抽,不了解,不过这个卖得最好。”那人指了指一包灰金色包装的,价格是最便宜的十四。
  崔裎:“……”
  他怀疑卖得好和好抽没什么关系,纯纯是因为便宜。
  看了一圈,最终他随意指了指一个红色包装的,“给我拿包这个吧。”
  那人便从柜台里拿了一包软中华给他:“六十五。”
  “微信。”崔裎接过烟,掏出手机来,这回那人没再拿个人收款码,而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收款码,还是带语音的那种。
  但崔裎扫了码,输了密码,却没想到微信显示余额不足。
  他才想起刚才把零钱全转给那个汽修店老板了,只好重新选择银行卡支付,没想到这回却是支付请求被拒绝。
  而下一秒,付款码的语音便响起来:用户已取消支付。
  崔裎这辈子还没遇到过付不上六十五块钱的情况。
  那人听见了语音,既没催,也什么都没说。
  确认微信不行,崔裎问他:“支付宝能扫吗?”
  那人伸手点点那个码,示意他再扫一次,这一次结果还是一样,很快付款码的语音又响起来。
  崔裎开始感到烦躁。
  他打开手机银行检查余额,没想到却发现自己银行卡账户被冻结了。他几乎是下意识骂出一句操,手里的烟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但他真的不想抽那个什么大重九了,一抽一口烟灰缸的味儿。
  崔裎现在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便利店老板倒是很淡定:“你是郭大爷的租客吧,要是不方便可以下次来再付。”
  “郭大爷”
  小老板指了指对面那栋房子:“我看到你从那里出来,你房东是二楼那个老人吧,他姓郭。”
  解释完,又问他:“烟还要吗?”
  崔裎视线顺着他回来,落在他侧脖颈的伤疤上,“要,钱明天给你。”
  说完,他看见那人从柜台下面掏了一个本子出来,写了什么,下一秒,这人将本子递给了他,还给了一支笔。
  崔裎不解:“这什么”
  那人指了指空白的地方:“电话号码,防止赖账。”
  “操。”崔裎立马就把笔放下了,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在花钱这方面这么委屈过,谁他妈敢怀疑他赖账
  但眼前的人什么都没说,只挑了挑眉,意思很明显:要烟,就得记号码。
  这么丢面的事崔裎从来没做过,也绝对不可能开这个先河,但他实在抽不来大重九。
  崔裎看着那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发现已经快写了一半了,估计赊账的人还不少。还有不少十来二十块的单,前面的价格字体很统一,很好看的手写字,后面的号码就有些参差不齐了,歪歪扭扭的不少,蚂蚁爬坡的也有。
  最终崔裎还是写下了号码,在那遒劲的六十五元后面,写完了还问他:“要写名字吗?”
  “不用,”那人将本子一收:“到月底不还我会打电话催的。”
  第4章 原来他叫林杨
  第二天一早,旧朗又是个大晴天,春光明媚刺眼,太阳周围还绕着一圈彩色光晕。
  崔裎简直被这个破城市的天气搞服了,一言不合就下雨就算了,居然出太阳也不打招呼的,昨天打电话和他爸因为冻结账户这事儿吵了一架,晚上又失眠,本来就睡得不好,没想到昨天忘记拉窗帘,一大早就被阳光直射眼睛,差点没把他亮瞎。
  屋里还是照样放了一份早餐,这回是包子,估计老头今天没自己做饭吃。崔裎都要被老头整笑了,不知道这老头打什么算盘,但也乐得接受,反正老头手艺还不错。
  他拿着包子到窗边吃。
  从他的窗台正好可以看见楼下的便利店门口,开门的时候能看到一半的柜台,来这里三天他的早餐都是在窗边吃的,平时有事没事也在窗台边看风景,他甚至已经摸清了便利店开门的规律,早上七点开,晚上十一点才关,营业时间算很长的了。
  不过今天有点不一样。
  便利店门口没有往日摆出来的水果摊,而是一床奶黄色的被子,被子被撑开晒在一个架子上,架子前面站着一个人,还在扯着好让被子尽量均匀接触阳光。
  崔裎偷看得正大光明。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男生笔直的背和微微垂下的侧脸。
  另一半脸隐在阴影里,崔裎知道那边侧脖颈有一片可怖的烧伤。
  他看得起劲,没想到下一秒,那人将被子晒好了,突然抬头,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他顿了顿,很快撤回了视线,盯着手里早就吃完的包子,但手里只有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和一手油。
  崔裎皱起眉头,去洗手,然后后知后觉,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有点莫名其妙。
  两栋楼隔着一条路,他在三楼,便利店在一楼,要说远也不算远,但直线距离还是有的,比如他头一回见这人就因为距离太远没看出来身上有疤,那这人随便一扫怎么又知道他在偷看呢 第7章   所以洗完手,他又站回了窗台去,但这回那人却没在了,只剩下奶黄色的被子在阳光下分外亮眼。
  今天的天气实在太好,把被子拿出来晒了之后,一整天生意都不错,来买冰棍的小孩很多。到下午,林杨提前关了门,打算去农贸市场看看买点菜。
  农贸市场在便利店的正对方向,郭大爷房子的再走两条街,从郭大爷的房子旁边过去有条近路,过去林杨都是走这边,没想到今天会被堵。
  到郭大爷的房子前时,手里的购物袋突然坏了,装在里面的土豆滚了一个出来,接着,一颗石头跟着掉在地上。林杨还没来得及看清,又是一颗石头砸在购物袋上,然后更多,密密麻麻的全是鸡蛋大的石头,不一会儿手里的三四个袋子就全坏了,土豆、西红柿和青椒全掉在地上,西红柿甚至被砸烂了,流淌出火红的汁水,像血一样。
  可这石头也不打着人,只有几个打偏的敲在他膝盖上,林杨简直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他朝郭大爷的房子后面喊:“陈耀!”
  没有人出来,但石头停了。
  林杨没管满地散落的土豆和西红柿,几步走到前面去,却发现墙后只有一堆大小均匀的石头放在地上,人已经走了。
  他站在原地,好久才叹了口气。开始去捡地上的散落的东西。几个购物袋质量不好,石头一打就坏了,现在已经再装不了东西,西红柿的汁水满地都是,连土豆也被染成红色的,看起来竟有几分案发现场的触目惊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惨案。
  他弯着腰捡,把捡起来的土豆抱在怀里,心里却寂静一片。
  突然,眼前飘下来一个塑料袋,正好落在他脚边。林杨捡起来一看,好巧不巧,是他便利店里用的购物袋。
  他想起什么,抬头看去,只见郭大爷家三楼的窗户开着,但那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他没说什么,将还没砸坏的土豆装进了袋子,回了家。过了一会儿,又拿了拖把过来,将满地的红给拖干净了。
  崔裎其实不是有意看见这场闹剧的。
  但底下的小孩大声密谋实在太吵,他没忍住打算开窗骂两句,没想到开窗一看,底下站着的是那天划烂人雨蓬的那几个小孩。几个人围着以那天那个红衣服的小孩为中心,像密谋什么战前策略一样勾肩搭背。他听见那小孩说:“待会儿林杨从这边过来,你们就丢小石头打他,记住只打他的袋子,不要打着人,袋子打坏了就跑,不要恋战。”
  一句“不要恋战”差点让崔裎笑出声来,也真的笑了,他靠在窗台上,打算看看这帮小鬼在欺负人这件事上有没有什么创新的把戏。
  要不怎么说人都是双标的呢崔裎本人勉强算是在法治社会踩着法律的底线坏事做尽,但见到别的小孩像他小时候那样欺负人时,他又觉得不太爽了,尤其这人欺负的还是一个成年人。
  崔裎觉得有点意思,他去便利店几次下来,从不曾觉得便利店那位小老板是什么任由欺负的软柿子,但为什么偏偏任这个小孩欺负就因为身上有疤
  因为实在好奇,崔裎便在窗台看了一场好戏。
  小孩联盟时间卡得还挺准,他看见人去路边搜罗石头,将石头堆在墙下不到五分钟,不远处的路口就出现了那个便利店老板的身影,瘦高的身形,哪怕提着几个土豆也很赏心悦目。
  原来他叫林杨。
  那个丢下去的购物袋是意外,其实小孩跑了后他就该结束观战的,但他看着便利店的小老板弯着腰一个个捡土豆的样子,大概是满地残留的红为他添了几分悲壮,崔裎莫名觉得他有些可怜。
  尤其是袋子还坏了,捡起来也只能抱在怀里,更可怜了。
  于是他丢了一个购物袋下去,却没再往楼下瞧。
  正好此时兜里的电话响起,崔裎便顺势离开了窗台边,去客厅接电话。
  电话是他爷爷打来的。
  如果说崔裎是基因里带的坏种,那么阻止这个坏种在十八岁之前玩出人命或者把自己玩死的人便是他爷爷。
  老爷子年纪不小了,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却操心一个快四十岁还长不大的儿子,崔裎有时候都替他寒心。
  但老爷子今天估计精神头不错,还有力气吼他。
  “你个小兔崽子跑哪干什么去了”
  崔裎含着笑说:“旧朗。”
  “旧朗是个什么地方”
  崔裎也说不清旧朗是个什么地方,他只知道他在中国地图的西南部。
  但老爷子大概是在地图上搜过了,又开始骂:“你爸停了你的卡也是你活该,要是我我也停,你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一个人就敢骑着车跑这么远,也不怕危险!”
  崔裎深知老爷子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还能打电话来就证明不算太生气,于是也卖了个乖:“我一个成年男人,能有什么危险,您就别担心了,我就是出来散散心。”
  “散心散什么心跑这么远”
  崔裎没说话,也实在不是他不想多说,只是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头脑一热的问题。
  但他没说,老爷子却已经关心则乱了,怒气也丢了大半,急着问他:“咋你爸又打你了还是你妈又骂你了,你跟爷爷说,爷爷给你讨公道!”
  “没,”崔裎声音低了些:“他们闹离婚呢,没空管我。” 第8章   老爷子大概也知道了闹离婚的事,倒是没多惊讶,语气缓和了很多,看来刚才骂那两句只是走个过场。
  “那要散心就散吧,当高考出去毕业旅行了。你爸把你卡冻死了吗?我给你打钱。”
  又说:“你妈说话难听,你爸也不懂事,两个人都快四十了还不收心,你别听他们的,我现在反正是后悔了,早知道小时候就把你接过来养,要不然哪有那么多事。”
  崔裎应着,有些心不在焉。
  老爷子知道小孩估计心情不好,就也没多说了。
  他儿子儿媳吵架闹离婚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他也知道那天是真的吵得过分,平时说点什么也就算了,但那天说话确实过火。反正他是从来没见过哪个母亲说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是“天生的坏种”、“不该生下来的畜生”,都不用去想崔裎听到会怎么想,孙子是他亲孙子,他知道人跑了的时候,也是心疼又担心,但知道崔裎一直有自己的主意,这回估计是真气得不清,跑就跑吧,他一把老骨头,也保不了他几天的任性了。
  老爷子不知道的是,那些话,崔裎从小听到大。
  崔裎小时候是养在老爷子身边的,一直到上小学之前。后来老爷子怕小孩儿一直跟着爷爷不和爹妈亲,才给人送去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那,这么多年,他给钱多,电话打得也勤,却也当真没有插手过两口子对小孩儿的教育,除非真犯了什么大事,比如把老师打了那回。
  但现在他是真后悔,他养大的孙子,什么脾性他最晓得,小时候多懂事的孩子,怎么到了那边养几年就成了打架抽烟什么都会的坏孩子呢?
  但后悔也来不及了,多说无益。
  老爷子挂了电话之后,手机的提示音就响起来,老爷子给崔裎转了三十万。
  崔裎心情复杂,但有钱总是好事,他正打算去楼下还钱。从房间里出来,没想到客厅站着个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楼下郭老头来了,在他客厅里不知待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郭老头压根没有偷听了别人隐私的觉悟,只看了他一眼,就毫无负担的开问了:“你爹妈闹离婚安”
  崔裎本来不想说的,但老头又说:“你过来帮我看哈这个说明书是讲一天吃几颗。”
  崔裎看着他斜着眼看说明书的样子,差点没忍住笑了。他接过来看,是吃高血压的药,一天吃三颗。
  其实崔裎并不在意别人知道他的家庭,本身也是人尽皆知:一对永远长不大、永远玩不够、永远不会明白责任是什么的父母,未婚先孕生了他,又碍于老爷子的意见一直不能离婚,这么多年各玩各的,把他这个儿子当空气,或者吵架拿他当出气筒,和好还得他当润滑剂——当然,是被迫的。
  崔裎走的那天,是他那对奇葩父母这么多次婚姻冲突里最平平无奇的一次。他妈因为发现了他爸身上的草莓,揪着人骂,他爸也不甘示弱,一把揪住了他妈的头发,两个快四十岁的人像小孩似的滚在沙发上,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还互相吐口水,拿剪刀剪衣服。
  恰好崔裎去酒吧疯了一夜回来,就这么被迫成为了两个人的火力转移点,劈头盖脸骂了一通,甚至没动手,但崔裎就是忍不住了。
  他走之前把以前常用的电话卡给丢了,随便收了两件衣服,骑着最喜欢的机车,谁都没说,就这么走了。
  他自己觉得还挺奇妙的。
  郭老头对他的家庭这样无所谓的态度,莫名就让他火气下了点,好像被父母嫌弃侮辱否定,被认为是天生的坏种错误的出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议题甚至比不上每天的早餐和高血压的药要吃几颗。
  于是,崔裎反常地应了郭老头的话,承认了父母闹离婚的事实。
  郭老头也没有多打听的意思,把药拿了回来倒了三颗在手上,也没就水,就这么吞了,然后又问他还在读书没。
  崔裎说刚高考完。郭老头也不问成绩,就胡乱夸一句厉害,说你读书可以滴个嘛。
  崔裎没忍住笑了,但郭老头没看见,说药卡在嗓子眼了,要下去喝水。
  崔裎看着郭老头,笑意一点点变淡。
  他觉得挺奇怪的。郭老头和老爷子一点都不像,但他总觉得和郭老头的相处让他有些找回小时候和老爷子一起住的感觉。
  第5章 他身上的疤哪来的
  本来以为郭老头听见他的家事,问这么一句就算了。没想到第二天,郭老头又来找他,大早上的给他端了一碗肉沫粉,说要给他减房租,问他住多久。
  车还没修好,崔裎也不想重新找地方住,只能在这里暂住,但到底住多久他也没有打算,老头见他如此便说:“你随便住好久,我给你算四十一天。”
  崔裎还没来得及说不用,郭老头就已经单方面决定好了,似乎也没有想到崔裎可能拒绝的可能,就拉着他说:“晚上我要炖排骨吃,你下楼来和我一起吃晚饭。”
  被人善待的感觉很奇妙,尤其是还在一个离家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被一个陌生人这样毫无保留的善待。
  崔裎其实有点不习惯。
  崔裎自认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在他过去的人生中,童年是老爷子家宽敞的大院,来来往往的人要叫爷爷一声首长,大院里没有同龄的小孩,他便只和老爷子玩,逗鸟下棋,喝茶品香,小小年纪养了许多老年人的爱好。后来去了他父母家里,便是漠视、争吵、父母互殴,有时也打在他身上,伴着辱骂的字句,但更多的时候,他像个透明人一样,住在名义上自己的家里。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注定了他不会太正常,要么懦弱任欺负,要么一脉相承成为一个烂人,崔裎是后者。 第9章   第一次做坏事,是二年级揪了他们班一个小女生的辫子,因为那个女生问他怎么没人给他开家长会。没忍住劲儿,给人揪哭了,后来小女生告了老师,本以为会被骂,他还忐忑了一整个下午,没想到却什么事儿都没有,倒是那个小女生下午哭了一通。
  那是崔裎第一次尝到做坏人的好处。
  然后他开始在小女生的书包里放青蛙,将人的书丢在学校的池塘里,把人的作业本撕了贴在墙上,做了这些,他都没事,第二个学期小女生却转学了。
  他也从此得到了一个真谛:原来遇到不喜欢听的话可以扇一巴掌叫人闭嘴,看到不喜欢的人可以给人逼到退学,从此不再出现在他眼前。
  他学会了率先释放恶意,好像这样就可以防止别人伤害他。
  这么多年,他做坏事的手段不断升级,对人的善意也越来越陌生。
  但现在,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郭老头对他的、很纯粹、很直接,却很随便的善意。好像随便是个什么人,知道他父母离婚不要他,郭老头都会这样对他,是理所应当,不需要辩驳的。
  这样廉价的善意,崔裎却不想拒绝。
  傍晚,他准时下了楼,去二楼郭老头家吃饭。
  郭老头住的二楼布局和三楼一样,却多了很多生活的痕迹,厨房的小冰箱,阳台的躺椅,沙发上搭着的防尘布,电视机里吵闹的谍战片,还有厨房传来的饭香。
  一切好像都变得熨帖起来。
  郭老头看见他来了,叫他进屋里坐,和他说待会儿还有个人来,还有个菜,叫他先看电视等着。
  崔裎不懂做饭,只看到郭老头在案板上切着东西,和他聊着天。
  “诶,你在我这住几天了,我还不晓得你叫什么名字嘞!”
  他的普通话崔裎还是听不惯,但他总会因为那把很像他家老爷子的嗓子多给人几分耐心,于是几天下来也有了经验,听不惯,但能猜出意思来。
  他知道郭老头在问他名字。
  崔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要是住正儿八经的民宿,别说名字,身份证号都得给人登记了。
  他报了自己的名字,又听郭老头说:“城市的城”
  崔裎懒得和他解释,便认了。
  没想到郭老头说:“我就说我和你有缘,我儿子叫郭城。”
  崔裎不知道接什么话,只说:“是吗?”
  郭老头说:“城这个字好啊,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本来想他成器,哪个想他会这样哦!”
  崔裎敏锐的觉察到有些不对,看郭老头露出有些怅然的神色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便没接话。
  没想到下一秒,郭老头突然“啊”一声,崔裎下意识站起来去看,这一眼就看到案板上的一点血迹。
  郭老头捂着手指,表情变得痛苦,崔裎大步过去将人手抓起来看,布满皱纹的手整个手心已经全是血,只能看到伤口在中指上,崔裎问他:“有医疗箱吗?止血棉”
  寻常人家哪里备这个,甚至连创可贴都没有,郭老头想说没事,伸手去对着清水冲伤口,这回崔裎看清楚了,中指指腹已经没了一半。
  这样冲肯定不行,他看了郭老头一眼,说:“楼下便利店有创可贴吧,我去买!”
  伤口不算大也不算小,不知道创可贴管不管用,但他来这里几天,还没见着附近有药店,也只好先这样。
  跑到便利店时,便利店的小老板正准备关门,崔裎快了两步,叫人等等。
  林杨看着他,又把卷帘门推上去了,问他要点什么。
  崔裎跑得有些急,额头都出汗了,声音也带着喘,问他创可贴有吗?
  林杨进去里面去找,找到东西时突然意识到不对,问他:“你用”
  崔裎摇头:“我房东,”又想起来林杨认识郭老头,改口道:“郭大爷。”
  没想到说完林杨比他还急,问他:“郭大爷,伤哪儿了?多大的伤口,做了止血吗?”
  崔裎被他问得一懵,林杨已经在关门了。崔裎才答:“中指指腹没了,只拿冲水冲了一下。”
  林杨一把将卷帘门按下去,动作利落又娴熟:“我先上去,从这条路出去往右走,大概五百米左转的巷子里有家诊所,你过去,告诉他郭大爷受伤了,他知道拿什么药。”
  崔裎还没反应过来,林杨已经跑上楼了。
  崔裎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这么吩咐,他站在便利店门口愣了一秒,最终还是朝着林杨指的方向迈了步子。
  按照林杨说的路线找到一家很小的诊所,他进去看到里面只有一个医生,又按照林杨的说法说了,医生果然立马站起来,动作娴熟的拿出药来,崔裎随意看了一眼,好像有些止血药。
  寻常人来说,郭老头的伤口其实不算多么严重,甚至达不到清创的程度,止血措施虽然是有必要的,但崔裎没想到居然还要专门的止血药。
  回到郭老头家时,他才知道为什么。屋里,林杨站着,郭老头坐着,林杨一只手一直按着人的手指,上面受伤的那一截手指已经泛白了,但伤口仍然在流血。
  崔裎想到什么,林杨已经看见他,叫他把药拿过来,他这才看到里面除了止血药还有止血棉和纱布。
  林杨速度很快,也很娴熟,简直像个专业护士。等到把人伤口处理好了,止血药也吃了,林杨这才解释道:“他血小板比常人低,经常会没有伤口就出血,有伤口更马虎不得,等吃了饭看看,要是不行得去医院输液。” 第10章   崔裎这才明白他为何这么紧张,与此同时反应过来,他好像和郭老头很熟
  那天买烟他提起过,也是他告诉崔裎郭老头姓郭,便利店又开这么近,熟很正常。
  但正常熟会知道别人的血小板低这种事情
  崔裎的视线停在林杨和郭老头之间,不过几秒,郭老头就发话了:“我讲没得事,这几天都没出血,用不着去输液。”
  他讲的是方言,林杨便也用方言回他:“你的药没得了也不讲,去检查放心点,顺便把药带回来。”
  这是崔裎第一次听见便利店的小老板讲方言,好像因为这人第一眼见他便是用普通话,他便从来没想象过这人讲方言是什么样的,现在听到了,还觉得有点奇妙。
  和说普通话没什么区别,但又好像很不一样,好像比讲普通话温和些,有些软软的湿润感,多了些起伏和情绪,不像说普通话那样白开水似的。
  大概是因为他在哄个老头吧。
  郭老头还嚷着不去,林杨又和他说了什么,崔裎没听懂,但是郭老头似乎被说服了,便妥协了,又想起崔裎来,和林杨介绍:“这就是我和你讲的租房子那个,他叫崔城。”
  林杨抬起眼来看他,两人也算眼熟了,却一直没互通姓名,毕竟只是便利店老板和顾客的关系,林杨礼貌打招呼,规规矩矩的一句你好,没问他的名字具体是哪两个字。
  郭老头又说:“这是林杨,楼脚开小卖部的,你克买烟应该看到过。”
  是看到过,不止一次。
  林杨没问他名字,崔裎倒问了,是朝着林杨问的:“哪两个字”
  林杨说:“姓林的林,姓杨的杨。”
  郭老头见这样,就笑了,说:“你们两个估计差不多大,可以认识哈。”
  两人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郭老头又说:“可惜我还有道菜,这哈咋个整,就这么吃安”
  他问的是林杨,林杨也拿方言回他,问他要做什么菜,他来做。
  崔裎这才反应过来郭老头说还有个人来说的便是林杨。
  于是崔裎和郭老头一起坐在沙发上等着。
  郭老头手受伤了,嘴巴却不老实,和崔裎聊起来,聊的是林杨,也一点不避人,用口音很重的普通话说:“小羊啊,人是很好的,可惜得很哦!以前成绩那么好,说不读书就不读了。”
  崔裎下意识朝厨房里的人看去,那人围着围裙,正在处理食材,围裙在腰上打结系好,腰线被勾勒出来,崔裎忽然想到那天透过人领口看到的疤。
  很难想象那块黑色布料下面,竟是这样残破的皮肤。
  两人说话估计林杨就算听得见也听不清楚,过了一会儿油烟机响起来了,声音更被淹没了个彻底,崔裎趁机问:“他身上的疤哪来的”
  郭老头一听,表情变得怜悯,说:“十多年咯,火烧的,差点命都没得了。他爹妈和一个弟,都烧死了,就他一个人留下来了。”
  想过林杨大概身世不好,竟没想到是这样的不好,崔裎一时愣住,没再往下问。
  可奈何郭老头要往下说。
  “他爹妈都是老实人,是从农村来的,好不容易赚得点钱开了个店,没想到才开两年,就遇到这种事情,关键是还留小羊一个人咯!可怜得很哦!”
  这样的话题,过去的崔裎从未接触过。
  在他过去校园霸凌的人当中,当然也不乏身世凄苦的人,但他从来没有机会,或者说也不屑去了解那些故事,他只知道那些人会因为忌惮他的身份,或者说忌惮他爷爷而不敢反抗。
  过去,他以为苦难的家庭里只有穷。
  今天他才知道,有时候也许贫穷是最不值一提的。
  郭老头说完这句,油烟机的声音便停了,老头极有眼力见,冲他一使眼神,便转起了其他的话题,问崔裎:“高考是不是出分数了”
  林杨已经炒好了最后一个菜,把郭老头先炖好的排骨端出来了,又把几个小菜也端出来摆在桌上,冲两人喊:“吃饭。”
  崔裎和郭老头一并起身坐到饭桌上去,边走边回答郭老头的问题:“昨天出了。”
  郭老头问他多少分,他回答的隐晦,只说六百多。
  第6章 小崔也是个可怜人
  他还不知道六百多对于一个小县城而言已经是状元级别的分数。
  郭老头咋舌,“小崔厉害啊,去年小羊也考六百多。”
  崔裎有些没想到,下意识往林杨看去,林杨没什么反应,正在给郭老头盛饭。
  郭老头还在讲林杨的事:“当初说不读,老师都来劝,说六百多可以上很好的学校了,但是没得办法……”
  不读书崔裎还没来得及消化这段话,手里就被塞了一碗饭,接着他听到林杨的声音:“讲这些做什么。”
  他讲的是方言,但崔裎听懂了。
  听懂了,于是也明白了林杨不想再提这件事。他的眼神落在林杨身上,想不清楚有什么情况是考了六百多分还没有办法必须得辍学的。
  六百多分于崔裎而言其实不算是多好的分数,但也不算差,他虽然不了解别的地方高考分数情况,可从郭老头刚刚的话语里也猜出来这个分数绝对不算低。
  一个成绩很好却辍学开便利店的男生,父母双亡,浑身烧伤,被小孩欺负,却又对邻居很好,甚至了解邻居的身体健康状况,却不卑不亢,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 第11章   他伸筷子朝林杨最后炒的那个菜伸了一筷子,厨艺居然也很不错,比郭老头强。
  崔裎发现他对这个便利店小老板还挺好奇的。
  这一顿饭吃得还算和谐纯纯是因为郭老头的话痨,林杨不让他说,他便开始说起自己,说起自己的高材生儿子,说他供儿子读书时去工地搬砖拉沙石多么艰辛,又说儿子如何让他骄傲,如何孝顺,而且长相帅气,简直是个顶顶完美的人,听得崔裎都有些好奇这个郭城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于是他也就问了,“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没想到他这话一出,饭桌上却是诡异的沉默。
  林杨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崔裎没忍住也看了回去,但林杨没说什么,最后还是郭老头说:“死啦!”
  “癌症,死了三年啦!”
  崔裎夹菜的筷子顿住。
  不过也只有一瞬,他再次夹起了林杨炒的那盘菜,却没想到筷子被人打了一下,郭老头看着他:“你只夹小羊炒的菜啊!好歹给我留点嘛!”
  崔裎一愣,而后又将筷子伸了回去,夹了一块肉起来,说:“怎么了?不可以”
  他看见林杨抬起眼来看他,没说什么。
  郭老头说:“小羊整菜好吃,就是不咋个做,我都好不容易吃一会,你能不能给我老爷子一个面子,给我留点”
  崔裎看了林杨一眼,林杨只低着头吃菜,崔裎也觉得和老头争没意思,就没再搭话,但到底是没在可着那一盘菜薅了。
  后来这顿饭都是沉默,直到林杨吃完,将碗放下,说:“你洗碗。”
  崔裎抬起眼来看他,有些不太确定:“我”
  林杨看他一眼,已经离桌了。
  那一眼的意思很明显:不是你,难道是我
  崔裎从来没有被人这样驱使过,更何况还是洗碗。
  以前他虽然爹不疼妈不爱,但好歹吃穿用度没短过他,就算爸妈不在家里也有阿姨做家务,他废物得很理所应当,活了十八年,不仅坏事做尽,还是个不折不扣的两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
  可林杨已经走开了,没有和他开玩笑的意思,郭老头也没有要帮他的想法,只是笑着和他说:“小羊的规矩,做饭不洗碗。”
  崔裎不服:“他就炒了一个菜!”
  郭老头简直欠揍:“那你可以克找他,叫他洗!”
  可林杨已经站起来脱围裙了,宽敞的t恤被解放出来,腰线也被遮盖了,他看着郭老头,问他:“还没吃好”
  显然,他要走了。
  但崔裎没想到他下一句是:“吃好了就走。”
  什么意思这两人都走,那他做什么
  崔裎看着快速刨完碗里饭的郭老头,郭老头很快给了他答案:“我和小羊去输液,你把碗洗了不想看电视可以自己上楼。”
  崔裎满腔怒火还没来得及发作,林杨就带着郭老头走了,门关上,密码锁的语音响起:门已锁。
  操!
  崔裎看着满桌的狼藉,又气又怒。
  碗是不可能洗的!
  还有那死老头为什么这么听林杨的话!
  他将碗收了放到洗碗槽去,准备上楼。
  走到门口时忽然想到林杨送人去输完液估计就不会再走这里来了,毕竟他的便利店就在楼下,那天看到他晒被子,估计就住在店里,那这碗如果他不洗,就只能郭老头回来洗。
  郭老头手上还有伤。
  那瞬间,崔裎在心里骂了几百遍脏话,最终还是只慢慢吐出来一个字:“操!”
  然后慢慢打开了手机搜索:怎么洗碗
  林杨将郭老头送去医院时,郭老头也没有改了话痨的毛病,一路和他说,先是说他那个租客。现在其实还不是租客,毕竟崔裎只是说暂住,还没说要把人房子租下来,但郭老头显然已经把他当租客了。和林杨说这人脾气好,吵醒了也不闹,而且很可怜。
  不知道郭老头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反正林杨是没看出人可怜来,抽的烟不便宜不说,身上穿的还都是上万的名牌,浑身一股富家公子哥的派头。
  郭老头说:“父母两个闹离婚,好像一个都不要他,才跑这点来的,我估计是北方人。”
  林杨对于其他人没兴趣,但架不住郭老头要讲,他便听着。
  “才高考完,估计也没几个钱,那天说拿房租都没得,我也不打算要他的咯,反正我也不缺这点钱,看这个娃儿可怜,给他住好久逗住好久咯,反正空起也是空起。”
  林杨忽然想起来这人还欠他一包烟钱。
  他丝毫不觉得崔裎是个穷鬼,毕竟这人身上与众不同的气质太独特,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属于这里。
  倒不是有没有钱的问题,而是这个小地方,养不出那种劲儿劲儿的气质。
  其实崔裎刚来的第二天,也就是下暴雨那天,林杨就看到这人了。
  当时福利院的陈耀带着人来找他麻烦,趁着大雨划坏了他的雨蓬,他在屋里听见了,却没管,反正那小孩每次都是那样,惹不出什么真的祸来。等人走了他才拿出东西来补雨蓬,出来时,他就一眼看见了对面的三楼窗户处站着一个人。
  这么大的雨,家家户户都恨不得紧闭门窗,却只有他窗户大开,就这么站在窗前,任由雨水飘进屋里,淋在身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黑色的烟盒。
  这么大个人在一众紧闭的窗户中,要不看见他还有点困难。 第12章   不过林杨从小到大看了太多疯子,并不觉得有什么,只觉得郭老头家新来的租客是另一个疯子。
  郭老头的房子空了三个月不到,上一个租户住了半年,骗了郭老头零零总总快三十万,后头还是林杨和人闹了一通逼那人还了十来万,才搬走了。
  郭老头没什么钱,这么多年的积蓄全被骗走了,本来林杨想劝他别再租了,但郭老头说房子太空,他一个人住着很不舒服。
  其实当初也叫过林杨去住,但林杨拒绝了。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大概都很难走出这间便利店。
  郭老头坚持,他也只好帮人打印了招租广告,给他拿去街上贴。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当天去贴广告就直接带回来一个人,那天来得晚,林杨没瞧见人,但第二天一早郭老头打电话和他说,有个年轻人住了他房子。过了不一会儿,他就看见三楼的窗台上站着这么个人了。
  后来那天下午,那人来买烟,他才将人脸看清了。说实话,这种长相放在哪里都是出挑的,眉眼深邃,山根极高,薄唇,眉眼间带着点烦躁的情绪更添几分味道,好像一个厌世的酷哥,那种味道光有那张脸还比拟不来,非得是崔裎这样的性子才行。
  一开始,林杨没想到崔裎才十八岁。
  倒不是崔裎长得显老,而是他身上没多少学生气,整个人带着一股浓烈的社会气息,不是社会青年,而是一看就不是拘泥于学校的乖乖学生,就算是学生,大概也是刺儿头。
  林杨承认,第一眼看清人的时候,他还挺惊讶的。
  后来也的确,这个人的种种作为证实了他的猜想,崔裎的确不属于这里,也的确有钱,且脾气不好。
  他为数不多看见人的几次,这人基本都在抽烟,林杨基本从来不和这样的人主动打交道,但那天在郭老头家楼下被陈耀把塑料袋打坏时,他看见从楼上飘落的塑料袋,是有那么几分意外的。
  在这样平淡的生活里,一座永远没有新闻的小城一隅,独具性格的外乡租客很容易便能成为话题中心。
  便利店的旁边是一个阿姨开的早餐店,崔裎大概去她店里吃过一次饭,林杨没少听起阿姨说起那位外乡人,说他普通话好标准,没准来自北京,又说他长得这么好看,估计早有小女朋友,也揣测他独自一人来到这里的原因,还和郭老头打听过。
  不过郭老头大概也不知道,没说。
  今天听起郭老头说起崔裎,林杨也没有多想,因为他实在没有余力关注别人的生活。
  把郭老头送回去后,林杨回到便利店,开始对账。
  六月已经快到月末,这个月陈耀一共偷了他八百零五块的商品,倒是比上个月少,估计最近还会来。
  除了崔裎没还的六十五块以外,还有另外几个赊账,算起来金额差不多达到一千。
  算完账,他早早睡了。
  他的房间就在便利店里面的隔间,不大,刚好放下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剩下一点空间用来堆货。但这个房间比他以前的房间要更大一些,因为这是他父母住的,他一个人住在更小的一间房里,那里现在被他改成了画室。
  他画油画,没系统学过,不过大概有些天赋,一直画得还行,反正看过的人都说挺好的。
  画室靠窗,这几日旧朗正值雨季,画室比平时要潮,睡之前林杨去检查了画室的窗户,那是他白天通风打开的。
  确认窗户关上后,他才回了房间。
  郭老头回家后,发现碗槽里洗得乱七八糟的碗,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走错了厨房。
  吃饭时三个碗,可现在碗槽里只有一个了,还有两个葬身垃圾桶。而且边缘还有没洗干净的油,看着好不闹心。
  第7章 是什么特别,他也说不清
  旧朗的雨季当真是一点情面不讲的。雨说下就下,从来不打招呼,半夜的雷雨更是,打起雷来简直像要把屋顶掀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仙家渡劫。
  林杨被雷声吵醒了,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间或雷声滚滚,思绪繁乱。
  十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大雨,却没浇灭这屋里的滔天大火。
  他在虚空中盯着天花板,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在回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响起哐当一声,像是什么碎了。
  林杨本想起身去看,但又本能的不想动,只觉得好像累极了,浑身都失去了驱动力。
  正巧一个炸雷在天边炸开,屋里被闪电照亮,林杨就这么看清了满屋的烧痕,黑漆漆的天花板和烟熏的墙壁并没有因为闪电的光亮照亮多少,反而因为昏暗,瞧着更加肃杀诡异。
  林杨无端地想:劈死我吧,劈死我也好。
  他想着,甚至起身,换了个姿势,挨着有电插头的那边躺下。
  雨夜的雷声轰隆,崔裎也被吵醒了。
  不同于林杨,他被吵醒时是烦躁的。他这个人本不爱多想,但今天不知怎么地,听了郭老头说起林杨的伤疤来源,半夜躺在床上莫名其妙就往那方面想,想一个人没了父母该怎么过活,和爷爷奶奶可是也没见林杨和哪个像他爷爷奶奶的人待在一起。
  他短暂的人生里了解别人故事的经历实在太少,过去他几乎将人生的全部注意力放在了自己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身上,因为爹不疼妈不爱,他还一度觉得自己人生凄惨,认为世界对他有所亏欠,没想过世界上还有另一种凄惨的方式叫做没有爹也没有妈。 第13章   还有郭老头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旧朗,这个城市那么小,却叫他随便一遇,就遇到了两个挣扎在苦难中的人。
  到后半夜崔裎才好不容易睡着。
  没想到没睡多久,天边一个炸雷给他惊醒,他睁开眼,也盯着天花板,看到了审美十分堪忧的大吊灯。
  过了一会儿,在两个炸雷的间隙,他听到一声脆响,像什么碎了,但隔得挺远,他没听出来到底是什么,思绪又慢慢变沉,再次沉入梦境。
  这回梦里居然是林杨,但梦里的他身上没有骇人的烧伤,而是一整片洁白光滑的皮肤。崔裎看了好几次,才确认那块侧脖颈的皮肤上什么都没有,可在梦里他像非要确认什么似的,越凑越近,越凑越近,最后居然冲着人侧脖颈咬了上去。
  第二天一早,林杨是被闹钟叫醒的。
  六点五十,窗外的雨已经停了,甚至像从没经历过昨夜的大雨一般,天边翻出鱼肚白,不久便有几缕阳光倾泻而出,夏天日出早,到林杨收拾好洗漱出来,太阳已经冒了头。
  看来今天是个好天气。
  昨天夜里听到有玻璃打碎的声音,其实那时候林杨已经猜到了,但真正走到画室看到满地的狼藉时,他还是没忍住情绪下跌。
  很无力。
  满地的画稿被淋得乱七八糟,地上全是碎玻璃,而一堆碎玻璃中间还躺着块大石头。
  他站在画室门口,就这么看着满室狼藉,面无表情地站了半个多小时,才像浑身血液回暖似的,慢慢抬起步子来,走进去,把玻璃捡起来装在一个纸盒子里,又把几乎全部淋湿的画稿收拾起来,不能要的就一团揉了,能要的就放到一边,拿夹子夹着,待会儿拿去外面晒。
  搬着那一箱碎玻璃出去时,林杨余光看见了对面的三楼窗户前站着一个人。
  崔裎来旧朗五天,便在窗台上吃了五天的早餐。
  林杨只看得出来这人每天都起挺早的。
  把玻璃丢完后,他去隔壁的早餐店买了两个包子,顺道打电话给修窗户的师傅来换玻璃。
  早餐店的阿姨见到他就笑,估计也听到了昨晚上的动静,又听见他打电话,便问是不是他家玻璃碎了。
  林杨“嗯”了一声,不想多说。早餐店阿姨却说:“是陈家那个娃儿吧!”
  林杨没说话,阿姨把包子装给他,还多给他拿了一个烧麦,林杨说不要,阿姨就说:“拿到起,嬢嬢给你吃的。”
  林杨推脱不过,只好拿着了。
  阿姨又说:“他那个哥,是不回来了安兄弟也不管!造孽哦,还搞得你麻烦!”
  林杨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不知道。
  阿姨又是几声唏嘘,说来说去不过那几句,可怜人,大人走了丢下小孩儿受苦之类的。林杨听见了当没听见,付了钱,拿着包子走了。
  回到店里时,他朝对面三楼扫了一眼,崔裎已经不在窗台前了。
  画稿基本淋湿了大半,留下来的不多,但林杨还是一张张全部撑开晒了,有一张是他前几天才画的,还没完稿,但颜料全被淋花了。其实该丢的,但他有些舍不得,就这么也给放在门口晒干了。
  到正午时,太阳正好,生意也空,除了几个小孩来买冰棍就没人了,正好修玻璃的师傅过来,他也没关门,带着师傅去画室里面量尺寸。
  师傅和他也是老熟人了,笑着和他说:“要我讲要不然直接换个钢化玻璃,免得一个月要碎一回。”
  林杨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不知道陈耀发现玻璃砸不碎之后会不会换别的,要是换到后面那扇窗户去砸,石头和碎玻璃就该直接砸到他床上了,于是他想了想,还是说不用。
  师傅问他:“确定不用”
  林杨点了点头,只告诉他:“你这回量了把数据记着,说不定下次就不用过来量了。”
  师傅听他说完便笑,说这是故意照顾他生意了,又问他怎么不抓那个小孩让他赔,林杨说:“赔什么,他哪有钱赔”
  崔裎进店时,正好听见这一句。
  他是来还钱的,今天早上汽修店打电话说车修好了,让他去骑回来,他便顺道去银行取了钱,先把郭老头的房租给了,郭老头起初还说不要,看到他拿着一沓红票子,也就不再推脱了,还旁敲侧击他的钱是哪里来的,问他有没有干什么违法的勾当,崔裎简直都被他逗笑了,他说:“我这条裤子,一万五。衣服,两万八,袜子也三百一双。”
  郭老头看不出来他穿的是什么奢侈品,只觉得世界上哪有三百块一双的袜子,先是不信,后来又觉得这么一身行头好像确实和百货市场买的不一样,将信将疑地问他:“哪里有袜子三百块一双哦!”
  崔裎懒得和他解释,最后只说:“反正我有钱,不用操心我犯法了。”
  郭老头这才接住他的钱,说他:“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呀?我袜子两块钱一双穿半年,也没见有啥子问题。”
  崔裎不再和他解释这个问题,打算出门要走,结果老头看他要出门,问他去哪,崔裎说去楼下便利店,郭老头便从厨房里拿了一个饭盒给他:“正好,给小羊送饭克,你吃了没有,没吃就吃了再送克,锅里面还有!”
  崔裎看着那个饭盒,突然问他:“那个林杨是你孙子”
  郭老头摇摇头:“要是我孙子倒好咯!” 第14章   “那你还对他这么好”
  “小羊人好啊!”郭老头声音大了些,像有些激动,生气崔裎质疑他不该对林杨好:“小羊对哪个都好,你和他熟了就晓得了,这么可怜一个娃儿,又善良,又懂事!”
  崔裎不再听他吹彩虹屁,但还是把那个饭盒带下来了,走到便利店进门就听见林杨说:“赔什么,他哪有钱赔”
  刚才听郭老头说这人好,他其实不大相信,不是觉得林杨不好,是觉得一个人应该很难做到对谁都好,毕竟人都是有私心有欲求的,你的私心势必会伤害到他人的利益,一来二去,有人说你好有人说你坏,都是很正常的。
  但他听见林杨这句话像是佐证了郭老头那句善良,他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发现小小的便利店后面居然还有隔间,声音就是从那里面传来的,他穿过货架走过去,还没走近,就看见里面出来一个人,穿着一件工装服,和林杨用当地话打招呼:“走了,下午或者明天来给你换。”
  崔裎现在已经基本能听懂简单的方言了。结合今早见人丢玻璃的情景和昨晚的声音,又看见隔间里的窗户缺了一块玻璃,大概也就猜到了是个什么情况。
  他看着里面,不大的隔间里,林杨站在中间,抬眼看着那个窗户,好像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就这么站着,阳光从窗户直射进来,照在他脸上,模糊了他的轮廓,也叫人短暂的忽略了身上的伤疤,他的整个侧脸,鼻尖、嘴唇、下巴、脖颈、喉结,都被光描上了一层金线。在那一刻,崔裎有些矫情地觉得,林杨像在发光。
  可他站在一个潮湿昏暗的房子里,隔间的墙壁上都是昏黑的痕迹,整个屋子即使有了阳光照射也依旧昏暗,林杨就这么站在明暗交界之处,像是一个囿于泥淖的神明。
  崔裎为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
  他后知后觉,觉得偷看人不太好,咳了一声,林杨便朝他转了过来,没有慌乱也没有别的情绪,眼底是一片平静,用普通话问他:“要点什么?”
  崔裎觉得喉咙有些发堵,低低地说:“我来还钱。”
  林杨闻言看了他一眼,但也没说话,走到柜台前把那个记账本翻出来了,翻到他那一页递给他,示意他划掉。
  崔裎拿着笔,慢慢把自己写下的电话号码和林杨写的“软中华一包,六十五”给划掉了。
  然后给他扫了65块。
  林杨什么都没说,崔裎却觉得他有点想问。
  但他和林杨不过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心里好奇可以,开口打听这些实在太过冒犯。
  他把郭老头叫他带的饭盒拿出来,递给林杨,说:“郭老头让我给你的。”
  林杨瞟了饭盒一眼,说了声谢谢。
  照理来说,崔裎该走了,可他脚底像被强力胶粘住了一样,就是迈不动道,他就这么站在柜台前,看着林杨打开饭盒,拿着筷子开始吃饭。
  林杨的吃相很好,而且吃得很慢,细嚼慢咽的,像只小猫,吞咽的时候会牵动侧脖颈的肌肉,那里覆盖的伤疤也会颤动起来,伤疤本该是丑陋的,但崔裎却觉得此时此刻它们赋予了林杨某种特别。
  但是什么特别,他又说不清楚。
  等到崔裎反应过来自己看了人太久时,林杨已经抬眼看过来了。他眼神淡淡的,看着崔裎,问他:“还要买什么吗?”
  第8章 林杨,你和我说说他
  崔裎回过神来,该说没有,却鬼使神差地问了他:“好吃吗?”
  林杨的表情瞬间变得疑惑起来,毕竟以前郭老头给他送饭,从来没有问过这种问题,所以他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是郭老头叫崔裎问的,只有可能是崔裎自己想问。
  至于为什么想问,林杨很快给了自己答案。他问崔裎:“你想尝尝”
  “我……”崔裎看着他手里的饭,下意识想到的是为什么要吃别人碗里的饭,但还没等他说出来,林杨就说:“郭大爷做饭你不是吃过吗?”
  崔裎:“……”
  合着林杨压根没有要让他尝的意思,甚至连饭盒都没推过来,是他自作多情了。
  崔裎移开目光,说没有,就走了。
  林杨看着人的背影,挑了块土豆夹进嘴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没想到几分钟后,崔裎又回来了。
  他抬头看着人,崔裎面无表情,和他说:“拿包上次那个。”
  林杨给人拿了一包软中华,说:“六十五。”
  崔裎付了钱,却依旧没走,但这回没有沉默太久就开口了,问林杨:“门口那些是你画的”
  林杨朝外面瞟了一眼,知道他说的是画稿,没承认也没否认,问他:“怎么了?”
  崔裎说:“我有个朋友很懂画,我刚刚拍给他看了,他说你的画……挺好。”
  林杨有些意外地挑眉,这个动作看得崔裎像心尖被挑了一下,然后他听见林杨说:“随便画的,不专业。”
  崔裎看着他眼睛,林杨却没有多说的意思。
  人家这么不得趣,崔裎也就不多说了,走了。
  他那个朋友的确懂画,而且不是一般的懂。他出来看到那些画稿时也是一阵意外,刚刚进门时走得太急,没注意,但一出门看见错落着摆在架子上晒着太阳的画,莫名觉得艺术嗅觉觉醒,就这么拿手机拍了一张。
  本来都走到对面了,想了想,又把照片发给了他那个朋友,苏玥。 第15章   崔裎失联快半个月了,苏玥乍一收到消息,差点以为是假的,确认了几遍是崔裎发的才回复他:崔大少爷,我他妈以为你死了!
  崔裎还不知道自己离家出走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甚至远在国外的苏玥都知道了。
  不过以他爸那个好事不出门,骂儿子传千里的本事,知道也不稀奇。
  他还没回复,苏玥的消息就跟着来了:这个图什么意思,你离家出走去学画画去了?
  崔裎:没学,随便看到的,你看这画什么水平。
  苏玥本来都没打开大图看,听他这么一说,便仔细看了图。画的是油画,但是好像被水淋过了,基本每一幅画色彩都稀了些,看不出来笔触,但能看得出来色感很好。
  她问崔裎:这谁画的
  崔裎:你只管说水平咋样
  苏玥:说实话,水平看不太出来,但是这个色感,我愿称之为天生画手!
  崔裎:这么厉害
  苏玥:就这么说吧,当年我要是有这绝对色感,不至于改油画学素描啊。
  崔裎:……你那明明是不想被你爸束缚。
  苏玥还在说:有这种色感的人,就算画画技巧方面是个白痴,肯定也能学出头来,这是天赋。
  崔裎拿着手机,犹豫不过两分钟,就重新走进了便利店。
  但林杨的反应太平淡了,平淡到让崔裎觉得很不寻常。
  自己画的画得到别人的认可,为什么不会开心,甚至还要皱眉
  晚上,崔裎去了郭老头屋里。
  郭老头还觉得有些意外,没想到崔裎会来找他,笑着问他干啥,是不是要来陪他喝一杯。崔裎看着地上的酒瓶,玻璃瓶,上面写着五粮液几个字。
  崔裎的确有点烦,喝酒也许能帮他缓解一下,便问他:“白的”
  郭老头一见他有要喝的意思,立马喜笑颜开:“白的,好酒,别人我还不分给他喝的,你过来我给你倒一小杯尝哈。”
  崔裎的酒量从小便被练起来了,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他家老头子爱喝,尤其爱茅台,他小时候顽劣便会偷着喝,后来老爷子发现了,居然也不拦他,每次喝就拿个小杯子给他倒一点,只尝尝,崔裎小时候基本都会喝醉,长大了就不会了,后来交了一帮狐朋狗友,去酒吧比在家还勤,各种party从来没含糊过,酒量这块自然不可能小。
  郭老头还是个挺有仪式感的人,喝酒有一套专门的小酒盅,给他倒了一小杯,崔裎看着他半口的量:“瞧不起谁呢?”
  郭老头笑他:“年轻小伙儿不要急,这个酒度数高的嘞!”
  他把酒杯推给他,问他来找他有什么事。
  崔裎举着酒杯,码不准该不该问。
  他绝对不是爱八卦的性子,也从来不关心别人的死活,他只要自己快活,也只关注自己的不快活,他还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居然会对这样一个人产生这么强烈的好奇。
  郭老头也不急,给自己倒了一盅,和崔裎碰了一杯,细细品着喝了。
  崔裎看他喝了,也一口闷了。
  酒精入喉辣得他差点咳起来,他好久没喝酒了,还有点不习惯。
  但这杯酒一下肚,身子就热起来了,大脑好像也兴奋起来,原先还顾忌的东西也不顾忌了,畏头畏尾从来不是他崔裎的性格,他问:“楼下那个林杨,你和我说说他”
  老爷子没想到他要问这个,但他也不介意告诉他。其实这么多年来,林杨自己不提,他的故事却是传得人尽皆知的,每次郭老头去公园都能听到有人提起林杨,总要说一句“可怜的娃儿,还好自家有出息”。
  可漩涡中心的林杨却好像从来不曾在意这些,他听见了也当没听见,也从来没有不准别人说,他知道众口难堵,也知道那些一叹二唏嘘的话语里其实没有多少真正对他的同情,更多的是以感叹他人命运的方式,哀悼或拔高自己的命运。
  郭老头是后者。
  “小羊这个娃儿,要讲起来们,其实也是个苦命的。”
  “其实说起来,他算是我看到起长大的,和我亲孙子没得差别。他身上那些疤,是十多年前咯,他现在开店那个门面,以前是他爹妈的,后面遭火烧了,就没得人要了。那些子,我家这个房子都还没起起来,我儿子还在读大学。小羊才八九岁吧,有个弟,还没满三岁。”
  “那天下大雨,火烧得凶,大半夜遭的火,那些子我还在屋头睡觉,也还年轻嘛,半夜听到有人喊遭火咯,就起来克外面看,没想到那个门面,外面是卷帘门嘛,里面全是一片红嘞,我记得他们外面有个后门,就想到从后面跑起克里面救人,那个时候火警也来咯嘛,消防车在外面拿水管灭火,我们要过克,人家不给,就有两个人从后门冲进去了。过了哈,小羊就遭抱出来了,人都昏死了,身上的肉都烧熟了,我都没敢克看,医院的救护车也来了嘛,我跟到先把人送上克,消防员又走里面克救他爹妈,后面我克医院了也不晓得。再回来们,听到他们讲,他爹妈估计是晓得起火了,不晓得是要跑起店里面拿东西还是咋个,反正跑到店里面克了,人都烧成碳了,他弟在他妈怀里面,也一起烧死了。”
  崔裎听得沉默。
  郭老头却像陷入了回忆,说起来没完。
  “后头嘛,人家来调查原因,说是电线起火,又是店里面的东西干燥,烧起来快得很。不过人都死了们,也不管是哪样原因咯!原本那些子我都以为小羊要遭救不回来,没想到还救回来了。本来我讲小羊他爹妈都死了们,喊他跟我过,那个时候我供我儿子读大学,也不讲有钱,但是工地上一天一百二十块,也还算可以的,而且我儿子有出息,等他毕业了要养个小羊肯定也能养,但是小羊自己不挨我,后面就克孤儿院了嘛。” 第16章   崔裎蹙起眉:“所以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是喽嘛,”郭老头说:“他不和我一起生活,我也没得办法,就给他克了。孤儿院只养他们到十八岁,小羊高考考得好,本来要讲出克上大学,但是孤儿院哪点有钱给他交学费,我说我来拿这个钱,人家学校也找人资助,说肯定有钱给他读的,小羊又说不读了。”
  崔裎觉得心底有种莫名的情绪升藤,他按捺住了,问他:“为什么”
  “不晓得他的,反正后面是把爹妈那个门面又盘下来了,就是对面那个,刷了墙,重新开小卖部。”
  其实看到林杨身上的疤,这样的故事并不难猜。但是真正听人说起来,崔裎还是觉得有些唏嘘,别人的苦难或许听起来并不能感同身受,但如果你恰好认识承受苦难的人,恰好看到了这人那样异于平常的平和,便很难不去想,原是这样的遭遇夺去了他的鲜活。
  没想到郭老头还说:“小羊命苦咯,小时候他不爱讲话,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身上的疤不好看嘛,孤儿院人家有人领养也不要他,学校里面的学生也欺负他,给他水杯里面倒尿啊,给他书包都烧咯,我想起来都想哭,这个娃儿懂事得很,他又不想孤儿院的老师麻烦,半夜跑回家来哭,就在楼脚那个门面里面哭啊,半夜三更的我听到以为是野猫,跑克对面看,才晓得他在学校遭人打咯,身上全是血。”
  崔裎觉得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发现自己无法想象那样的林杨,无法想象他在学校被人欺负的样子,无法想象他半夜一个人抱着膝盖在被火烧过的房子里一个人嚎啕大哭,更多的是,无法想象他遭遇了这些,那双眼居然还这么平淡如水,没有沧桑和怨怼,只是淡淡的,什么都不包含。
  这一夜,崔裎睡得很沉。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他后面喝得真有些上头了,和郭老头聊了林杨的事情之后他就有些昏头,但他能感觉到郭老头那时候还没醉,老头拍着他的头,和他又说了好久的话,说到了他那个有出息却英年早逝的儿子,说到了他自己的早年在工地搬砖还被称为劳模,后来留下病根,腰和腿一下雨就疼得睡不着觉。
  崔裎昏昏沉沉的,听没听进去真不记得了,最后只记得郭老头拍着他的头说:“小崔咯,所以如果你爹妈闹离婚哈,你也不要难过,人生在世哪点都有不如意,我听你打电话讲还有爷对你好,你也不要灰心,你家还有钱,你长得好看,成绩也好,好好读个大学,二天出来好好找个工作,也慢慢享受一下生活。”
  他只来得及后知后觉的想,他指定是醉了,要不然怎么感觉见到了老爷子
  第9章 陈耀
  昨晚的夜聊后劲太强,以至于崔裎第二天早上都没敢在窗台面前吃早餐。
  今天的旧朗依旧是大雨,早上起来天便黑得厉害,乌沉沉的压在城市上空,平端叫人喘不过气来,便利店门口的画稿已经收进去了,靠近路边那扇碎了玻璃的窗户也被修好了,崭新的玻璃纤尘不染,映射着路边来回奔跑想要赶在大雨前回家的人。
  崔裎坐在床上,盯着洁白无瑕的天花板看了半天,突然想起来昨天去找林杨还钱时,他站在那个空空的小隔间里,那个小隔间的墙壁昏黑,分明是火烧过的痕迹。
  崔裎突然想,林杨为什么不去读大学呢?为什么要回来这个被火烧过的房子里开一个便利店
  他在祭奠,还是在赎罪
  为那场大火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而赎罪。
  在崔裎的经验里,这样苦难从来都是以新闻的方式呈现的,甚至是那种他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社会新闻,要么是浏览器的推送,要么是老爷子买的纸质报纸印在最不显眼的中脊,字号小得可怜,却刊登了一个人一生的悲剧。
  以前,崔裎一直觉得他的人生很不圆满。爹不疼妈不爱,明明是他们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错误,却要痛恨他的出生,小时候他不懂,却耳濡目染,渐渐接受了自己真的是个“坏种”,接受了自己天生就该长成一个坏人。
  他的父亲是四十岁了还流连酒场做花花公子不知道责任为何物的人渣,他的母亲是永远学不会做母亲,永远只会把错误往他身上推却又不敢忤逆老爷子离婚的懦夫,他的父母长不大,学不乖,所以他也觉得自己理所应当长不大,学不乖。
  可是他突然想,如果他是林杨,在这样的境地下,是不是长大了还重要吗?乖不乖还重要吗?没有人会管你长大了没有,也没有在意你学乖了没有。
  因为没有父母的庇护,乖不乖,成熟不成熟,是没有意义的。
  某种程度上,他也没有父母的庇护,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乖不乖,也是没有意义的。
  他好像突然想明白了,过去为什么那么多次闯祸,他爸妈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
  或许对他们来说,闯了祸的儿子是多出来的麻烦,没闯祸的儿子是同一个屋檐下的空气,他好像一直都理解错了。
  他把他们班老师打了的那次,老爷子去学校,和校长说他是个好孩子,不可能没有理由打老师,当时崔裎想的是,老爷子真天真,还以为他是以前那个三岁小孩吗?打老师需要什么理由,看他不爽就打了啊!
  可老爷子说:“小裎这样,只是想吸引父母的关注,他本意不坏的。” 第17章   当时崔裎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可笑,他爹都是坏种,他哪里还有什么人之初性本善。
  他觉得老爷子大概是对他有儿时的滤镜才这么说,但现在他想清楚了。
  过去那么多年,的确是这样的。
  他每次犯错、去酒吧、打架、校园霸凌别人,不管承不承认,他的确都想看到学校请家长,无论谁都好,但他那时候以为那是对他爸妈的报复,就像是“你看,我是你儿子,我果真如你所说那样十是个人渣!”,但他现在一想,他好像从来没有哪一刻,真的想要变成他爸那样。
  他以为以前的自己很复杂,做那么多事是对他爸妈的报复,但他没想到在他爷爷眼里他只是一个哭着要抱的小孩。
  他躺在床上,眼角突然发烫,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淌下来,顺着脸颊,滚进了耳蜗。
  傍晚五六点的时候,旧朗终于完成了每天的下雨任务,天边冒出一条橙灰色的线,过了一会儿,那条线的范围便无限扩大,到最后成了西边天上挂的火烧云。
  崔裎在下午五点的时候,才今天第一次看向楼下的便利店,却发现便利店居然关门了。
  霞光洒在卷帘门上,蓝色的招牌被映上橙色的云霞,“羊羊便利店”几个字缄默无言。
  崔裎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起初他觉得看到林杨身上的疤时,也想过可惜,觉得他长得那样一张脸,身材清瘦,要是没有那片疤,估计就是妥妥的偶像剧男主,哪怕出身不好,估计早晚也会被星探挖掘抓去做明星,就凭他那张脸和气质,大概也能混出头来。后来发现他被小孩儿欺负,崔裎又理所应当的认为那片疤是林杨遭受欺负的原因。
  但他现在却不觉得因为有疤,林杨就活该被欺负。
  校园霸凌的手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他是第一次,从受害者的角度去看待那些手段,水杯里装尿液,书包被烧,或许还有别的,厕所里逼着人做些更过分的事,这些事,崔裎以前都做过。
  但今天,他是第一次,那么明确的知道了自己是个坏人。
  也是第一次明确的知道自己真的是个人渣,和他爸一样,甚至过犹不及。
  毕竟他爸伤害的是他的妻儿和父亲,而他伤害的是那么多非亲非故的陌生人。
  崔裎发现他有些不知所措——为自己过去的罪过。
  赎罪他甚至记不清他到底欺负过多少人,忏悔可如果没有受害者的原谅,他终日惶惶有什么意义
  他不知道曾经他欺负过的那些人是不是有着和林杨一样的身世,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会和林杨一样半夜跑到一座空房子里嚎啕大哭,但他知道,那些被他欺负过的人本身并没有任何的罪过,他以前带给别人的伤害,远比他认为的要重得多。
  他在窗台上一直沉默着看着对面的便利店,等到残阳耗尽最后一点余光时,林杨回来了,他今天穿的是刚来那天崔裎见过的那件灰色t恤,下身是一条黑色阔腿裤,看不出来是不是那天那条。
  等到人打开卷帘门后,崔裎下了楼。
  林杨今天很疲惫。孤儿院的老师打电话给他说陈耀闹绝食,前天半夜还跑出去了。吵着闹着要见他,他才去了。
  可陈耀见了他又不说话。
  林杨和他在孤儿院饭堂的空桌子上坐了两个小时,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最后还是他先开口,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陈耀年纪小,八九岁的小孩眼神里却全是凶相,和他哥一点都不像。
  他瞪着林杨,说:“我哥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你告诉他,让他丢下我”
  林杨看着他,没来由的觉得疲惫,声音都放得很低,但语气依旧淡淡的:“陈耀,没有人不要你,还有我也不知道你哥在哪。”
  “你放屁!我哥只和你好,你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哪?”
  林杨冷眼看着他表情震怒,淡漠的说:“你哥成年了,他有权利离开这里去任何地方,如果他没有领养你,你也没有权利过问他。”
  陈耀突然叫起来,在食堂里捂着耳朵,闭着眼睛喊:“我不听我不听,林杨你就是个人贩子!你把我哥还给我!”
  后来还是孤儿院的杨老师来了,把他带回了办公室这场闹剧才结束。
  从孤儿院回来后,林杨身心俱疲,甚至不打算开张做生意了。
  但他不做生意,生意偏偏找上门来,林杨才打开门,门口就进来一个人,这人比他还高一个头,站进来的瞬间把门口的光都挡完了,林杨回过身去问人要什么。
  崔裎却看着人,没说话。
  他的视线落在林杨侧脖颈的伤疤上,因为觉得盯着看人的伤疤不太尊重,除了第一次,他从来没有细看过那片疤,今天却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看,好像要把那个疤再烫出个洞来。
  直到林杨不耐烦,问他:“要点什么”
  崔裎将目光移到人脸上去,叫他名字:“林杨。”
  这是他第一次叫人名字,林杨却反应平平,又问了一遍:“要点什么”
  崔裎问他:“有糖卖吗?”
  林杨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伸手指了柜台上一排小货架:“这些都是。”
  崔裎走过去,看着琳琅满目包装各异的糖,却没拿,而是问他:“哪个最好吃”
  林杨已经在算账,闻言眼都没抬:“不知道,没吃过。” 第18章   崔裎却丝毫不在意他的不耐烦,继续问:“你不喜欢吃糖吗?”
  林杨没回他,低头拿着计算机,算着今天为数不多的进账,没想到崔裎又问了一遍:“你不喜欢吃糖吗?”
  林杨终于抬起眼来,斜着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崔裎拿了几包糖过来结账:“没什么,随便问问。”
  林杨给人算了钱,指了指二维码:“二十五。”
  崔裎却说:“今天现金,”然后掏出了一张百元大钞,“不用找了。”
  林杨看着他手里的钱,没收,只是说:“不找对不上账。”
  崔裎问他:“你自己一个人的店还要对账”
  林杨没有回答他这句话,但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崔裎又问他:“林杨,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能问吗?”
  林杨抬起眼来看他,那双眼底没有多少情绪,平静得让人害怕。话也淡得让人不安,“火烧的。”
  崔裎又问:“多大时候的事”
  “七岁半。”
  不是郭老头说的八九岁,是很确切的时间,七岁半。
  再打听下去就不合适了,可即使崔裎知道了所有,却还是想听林杨再说一遍,不是揭人伤疤,只是想知道,作为受害者,这件事对于林杨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只是没想到林杨会这么直接,这么平淡的就说了。
  他甚至做好了林杨把他赶出去的准备。
  扫码付了钱,崔裎把糖揣着,垂着头走出了便利店,却在踏出店门口的那一刻,看到了货架背后站着一个小孩。
  “嘿你!”
  第10章 我帮你
  崔裎动作很快,一把将那小孩抓住了,等看清人时,才发现这就是之前领头划林杨雨蓬又半路堵他的那个。
  崔裎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他想起郭老头说林杨以前在学校被欺负,也想起了以前他霸凌别人,但更多的浮现在脑海里面的,居然是那天林杨躬着身子在楼下捡土豆,还有上次站在黑黢黢的房间里,半仰着头看着窗外的样子。
  他觉得生气:为什么一定要欺负他就连屁大的孩子也欺负他就因为他身上有疤凭什么
  崔裎从霸凌别人的角色转变成英雄救美的角色只需要一秒,但那个美人却自始至终冷冷淡淡。甚至还叫他:“放开他。”
  崔裎大声说:“他偷东西。”
  林杨语气仍旧没有欺负:“我知道。”然后叫了他的名字:“崔城,放开他。”
  崔裎犹豫了几分,还是松手了。
  林杨看着被抓了明显一脸不服的陈耀,低声说:“你走吧!”
  陈耀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抓着一包偷来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跑走了。
  崔裎不解,看着林杨,问他:“为什么?”
  林杨平静地看着他,崔裎说:“之前我看见他划坏你的雨蓬,后来又在路上堵你朝你扔石子,说不定你那个窗户也是他砸的,为什么任由他欺负你又不是干不过他就因为……”
  “就要任由人欺负吗?”
  林杨的表情很奇怪,像是不理解崔裎为什么这么生气,或许连崔裎都无法解释他为什么这么生气,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问出声来了。
  可林杨的反应还是很平淡,他问:“因为什么我身上的疤吗?”
  崔裎看着他,没说话。
  林杨却说:“我认识他,他叫陈耀,偷东西不是第一次了。”
  崔裎气又起来了,“那为什么……”
  “他只偷我的,不偷别人的。”
  “那也是偷!”
  “我默许了。”
  “你!”崔裎看着他,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会默许一个欺负自己的小屁孩偷东西
  林杨却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已经要收拾关门了,但最后对他说了谢谢。
  “不管怎么说,今天谢谢你。”
  崔裎出去了,却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哽在喉咙里难受得厉害。
  即使林杨道了谢,那一口气也还是没被顺好,他只往门口走了两步就转身回去了,将林杨关到一半的卷帘门一把按住,隔着一个卷帘门望进他那双平淡的眼眸,他这才发现,林杨的瞳孔是琥珀色的。
  林杨的眼底有片刻的震惊,但很快就消散了,那双眸子又归于平静。
  而崔裎眼底则是不解、愤怒、弄清一切的执着。他顶着卷帘门问他:“林杨,为什么呢?”
  林杨反问他:“为什么什么”
  “郭老头说你对谁都很好,为什么?”
  林杨不说话。崔裎接着说:“郭大爷对你好,却也到处揭你的伤疤,和我抖你的事情一点不含糊,那个小孩儿或许可怜吧,我不知道,但看起来他没有给你带来任何好处,为什么要对他们这么容忍你他妈就没点脾气”
  崔裎一直看着他,直到那双眸子里有了笑意他才从愤怒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变为不解和震惊,他看着林杨,想问他笑什么,又被林杨笑得问不出来。
  他和林杨只能算认识,甚至不算熟,但他来这里才一个星期,是第一次看见林杨笑。
  林杨笑得很浅,嘴角勾起来,这张脸便染上了灿烂的颜色,在傍晚灰暗的光线下,好像要笑到人心里去。
  崔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好像快了些,然后他听见林杨说:“问这么多,你对我感兴趣” 第19章   崔裎脑子一顿,感什么兴趣感兴趣什么
  但林杨已经在他出神的片刻趁机把卷帘门关上了。
  崔裎看着禁闭的卷帘门,听到里面人锁门的声音,没忍住,踢了一脚门口的门槛,骂道:“操!我他妈就是犯贱!”
  因为小孩偷东西这事,崔裎不痛快了好几天,连着几天没有下楼去买东西,但他宅在家里实在没事做,就骑车出去逛了逛这座城市。
  旧朗的确很小,连个像样的公园都没有,崔裎第一天去了郭老头给他推荐的八一公园,发现就是一个假山和喷泉,外加一圈下象棋打牌的小亭子,郭老头每天出门就在那。
  崔裎对一眼就望到底的公园不敢兴趣,第二天又问他有没有什么好看的景点,或者市中心的商场,结果郭老头说市中心就是那条黄金大道,崔裎骑车将那条大道从头到尾逛了一遍,发现他的确是市中心,因为那条道上店铺最多,甚至有一家星巴克和一个万达广场。
  星巴克门店很小,他去点了一杯,在路边几大口喝了就把杯子丢了。
  银行、市政府、市医院等等,也在黄金大道上,这条道很长,似乎因为路边两道种满了银杏树而得名,但现在是夏天,崔裎只看得见路边绿油油的银杏树叶。
  这座城市酒吧也很少,倒是好几家网吧,混在一些女装店、母婴用品店里,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来,崔裎从来没去过网吧,过去他要打游戏都是叫人来家里打,他家有个电竞房,里面有五台机子,配置比网吧包间好了太多。
  但崔裎去了旧朗的网吧,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崔裎从来没在别的地方见过这种景象,网吧里灯光昏暗,还没进去就听见几句咒骂,低矮的空间里,上一层全飘得是烟雾,不知道的以为到了地府,还有几个鬼怪在吞云吐雾。
  前面有一个很窄小的前台,还没有林杨便利店的前台大,他一进去,前台那里就弹起来个黄色的毛球,崔裎吓了一跳,好半天才看清楚是个染着黄毛的男生,年纪不大,可能比他还小,问他开机吗?
  崔裎问他怎么开。
  那人一听他说普通话就哈哈笑起来,笑得崔裎心里无名火起,然后他听到那人用口音很重的普通话说:“外地人呀,上过网没有”
  崔裎问他:“怎么上”
  黄毛又问他成年了没有,叫他把身份证递给他。
  崔裎给他后,他随意在一个机子上刷了一下,机子滴的一声,黄毛问他:“充多少钱”
  崔裎不解:“充什么钱”
  黄毛又哈哈笑起来:“网费啊,真没上过网,好学生啊,一个小时六块钱,你看你充多少钱,上网从里面扣!”
  崔裎活了十八年,第一次被人说是好学生,但他没有闲心去向人证明他其实是个坏种,只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钱来:“一百够不够”
  黄毛笑起来:“老板大气!”
  然后很快给了他一个密码,叫他随便坐。
  崔裎拿着那个密码,是个没有规律的数字组合。
  他拿着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没去过网吧电脑却是在行的,他随意扫了一眼,这里的电脑版本很旧,已经是几年前的版本和系统,他开了机,好一会儿电脑才响应,键盘也亮起来,闪着诡异的红蓝光。
  然后出现一个界面,让输入账号密码。他只有密码,没有账号,便问了旁边的人,“这个输什么”
  没想到他这一问,竟然问到了一个熟人。
  陈耀也像是还记得他的样子,本来还和他说:“你身份证号啊,没上过网吗?”但看清人的瞬间话卡在了半截,下一秒,崔裎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陈耀速度十分迅速且熟练的关了电脑,然后跑了。
  崔裎什么都没反应过来,本能地追了上去,等到人出了网吧才在街上抓到人,崔裎问他:“你跑什么?”
  陈耀恶狠狠地盯着他,崔裎比他更狠,直接把人双手剪在了身后,陈耀“啊”的一声痛呼,崔裎问他:“你又偷东西了”
  陈耀喊着:“我没有!”
  “没有你跑什么”
  “那你追什么”
  崔裎简直被这小孩儿逗笑了,“你不跑我肯定不追你。”
  陈耀说:“那你放开我!”
  崔裎一想,这小孩儿得来全不费功夫,倒不如问问他关于林杨的事,他肯定知道。
  于是他说:“我放了你,你别跑,我问你点事,问完给你钱,行不”
  陈耀想了想:“行。”
  没想到崔裎一松手,小孩儿拔腿就跑,崔裎甚至没反应过来,不过他到底是比人多吃了几年饭,以前还打架的时候身体锻炼也没落下,不出几步就把人抓了回来,这回不放了:“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这么问吧,钱也没有了。”
  陈耀被他压制着,一直乱喊:“你是谁啊,我都不认识你!你放开我!”
  崔裎压根不管,自顾自问:“你和林杨,就那个便利店小老板,什么关系”
  陈耀吼:“没什么关系!”
  又问他:“你是林杨找来的”
  崔裎还没回答,陈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崔裎的桎梏:“我就知道,林杨就是个人贩子!”
  “人贩子”
  这回崔裎没逮住人,让陈耀给跑了。
  晚上回家时,便利店的门开着,门口停着一辆面包车,有个男的从里面出来,瘦高瘦高的,手里还拿着两张单子。 第20章   那瘦高个和里面的人打了个招呼,就上了车,将面包车开走了。
  崔裎走过去,还没看见人,先看见了门口一箱一箱的东西,基本把便利店门口给堵死了。
  林杨站在一堆东西里,拿着单子在写着什么。
  看这样子,大概是在进货。
  崔裎以前一直以为进货都是有专门的后门,在顾客看不见的地方进行的,没想到有一天能看到便利店补货的真实场景。
  不过林杨的店这么小,一览无余,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容纳一个“进货专门渠道”。
  林杨看见他,倒是很平静,甚至话语间还带着几分难以觉察的熟稔,问他:“买烟吗?”
  几天不见人,崔裎的心情到没有很复杂,只是身体有些莫名其妙的躁动,他问林杨:“新来的货?”
  林杨点头:“对,前两天没有的软中华也来了。”
  前两天崔裎根本没来便利店,压根不知道软中华断货了,但他还是“哦”了一声。
  林杨问他:“买什么”
  崔裎却答非所问,问他:“这些就堆这里吗?”
  林杨好像已经点了一会儿,大概是累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和那个送货的一起搬下来,但崔裎注意到他说话有点轻喘。
  他说:“今天晚上加班,得分到货架上。”
  这么多货,要是今晚一定得弄完,估计得半夜去了。
  鬼使神差地,崔裎说:“我帮你。”
  第11章 美得像林杨的灵魂
  林杨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就这么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崔裎说:“你一个人得搬到后半夜去吧,两个人快点,搬完你送我一包软中华怎么样。”
  林杨突然笑了,他说:“我请帮工没有这么贵。”
  崔少爷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不值一包软中华。
  不过他本来就不是为了烟来的,林杨也不多扭捏,今天送货商来得晚,他要是一个人弄完,的确得到半夜了。
  于是他将货点好,毫无负担地指挥崔裎:“所有的东西留一箱摆货架,其余的都搬到仓库去。”
  崔裎没想到他还有仓库,搬着一箱不知道什么零食问他:“仓库在哪?”
  林杨指了指一个货架后面:“那边,按照品类码齐就行。”
  崔裎搬着东西过去,发现货架后面是两扇平行的门。
  他记得上次玻璃坏的是左边这间,上次他看见里面空空荡荡的,下意识觉得是仓库,便毫无负担地将门打开了。
  没想到不是。
  房间里幽暗得很,没有开灯,但崔裎视力好,一眼就看见了房间正中央摆的一个画架,上面架着一副未完工的画,虽然没完工,但能看得出来画面很明亮,色调很丰富。
  画架前面有个椅子,椅子下面还有一个水桶,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刷子。而后面的空地处也有几个架子,上面放着崔裎上次见过的画。
  这是林杨的画室。
  崔裎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把东西放进去。
  直到林杨在那边喊他,问他放好没有。
  崔裎将画室的门关上了,打开了另一扇门。
  这扇门背后是个卧室。
  里面开着灯,崔裎一眼看见了房间正中央的床,床上用品都是黑色的,没有他上次看见的奶黄色被子,房间的墙壁也黑黢黢的,和隔壁一样,都是火烧的痕迹。
  而房间的一个角落里,靠着墙,堆着几箱饮料。
  崔裎走过去,把那箱零食放在了饮料上面,然后出去了。
  林杨很快点好货,也和崔裎一起搬,两个人沉默着一来一回,轻的东西一次搬两箱,重的就搬一箱,不到一个小时,房间里整面墙就被纸箱子堆满了。
  两人都累得够呛,夏天又爱爆汗,崔裎的衣服已经全湿了,却觉得莫名有些酣畅的快意,像一直哽在喉咙里的气终于顺了一样,连呼吸都畅快起来。
  林杨也全是汗,两人站在狭小的空间里,呼吸都不是很稳。崔裎累得够呛,林杨看着他,说:“累的话可以倒床上休息,正好我晚上换床单。”
  要是林杨不解释,崔裎估计还会觉得没什么,但他一解释,崔裎就不想躺了,毕竟自己浑身是汗。
  但林杨很快又出去了,崔裎只好在墙边坐下,喘着粗气缓缓。
  过了一会儿,林杨又进来了,拿了一瓶冰可乐递给他。
  崔裎接过猛地灌了一口,林杨见他没躺在床上,反而自己躺上去了,也没擦汗,还和崔裎解释:“我是真的要换床单。”
  崔裎这才走过来,倒在了床上。
  耳边好像一下子就清净了。床上有种淡淡的味道,很清新,像某种植物味道的洗衣粉,萦绕在鼻尖,也叫暑热消下去了大半。
  两人都没有说话,但躺得很近,呼吸相闻。
  崔裎听到自己的心跳很快,快到几乎要跳出来,不知道是运动过后的后遗症,还是因为此时他躺在林杨的床上,躺在林杨的身边,又或者,两者都有。
  林杨的呼吸也不平稳,但没有崔裎起伏得那么厉害,他躺在床上,也在休息,一句话没说。
  可率先歇下的崔裎耳根不清净。
  运动过后人很容易亢奋,运动使荷尔蒙分泌过多,大脑好像也被打了兴奋剂,明明知道林杨呼吸重些是因为累,但崔裎脑子里却不这么想。
  总觉得林杨喘得不是那么回事。 第21章   想象一旦开始就没有尽头,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见过的那双长腿来,崔裎怕再这么想下去得起反应,起了身,问林杨:“这里有卫生间吗?”
  林杨的声音传过来,因为有床上用品的遮挡,变得更闷了些。
  “门后面有扇门,你开门出去有。”
  门后面有扇门
  崔裎站起来,背着身从林杨身边过去,把房间门关上,的确看到了门背后有扇门,朝另外一个方向开的,打开后后面还挺宽阔,居然是个院子。
  院子里有几个架子,晒了几件衣服,都是崔裎看见林杨穿过的,院子的一角有个小房子,窗台上还摆着几盆不知名的花草,长势很喜人。
  崔裎打开小房子的门一看,发现里面是个干湿分离的卫生间,洗漱设施一应俱全。
  他觉得这个小房子和那个房间简直像是两个世纪的产物。
  卫生间里摆放着林杨的洗漱用品,放得很整齐,崔裎瞟了一眼,沐浴露居然是橙子味儿的,不知道林杨身上有没有这种味道。
  崔裎喝了可乐,真来了点尿意,便顺手解决了,洗了手出去后看见林杨站在院子里,已经换了一件衣服,正在晒刚刚穿的那件。
  居然已经洗了。
  林杨看见他,问他歇好了吗?
  歇好肯定是歇好了,可崔裎看着林杨垫脚挂衣服的时候,衣服太短,后面的腰露出一截来,让他想起上次从领口看进去的伤疤,刚刚的想象又回来了。
  崔裎想,大概是运动导致是荷尔蒙分泌过盛,见什么都想发情。
  从小院出去之后,林杨给了他一包软中华。
  崔裎拿着烟,笑着问他:“真给啊?我开玩笑的。”
  林杨却说:“有往有来,下回好请。”
  崔裎拿着烟,因为他这句“下回好请”,便没再拒绝。
  回到家已经是十一点多,郭老头家的门关上了,大概已经睡了,崔裎累得够呛,也洗洗睡了。
  本来以为运动后能一夜无梦到天光大亮,没想到却梦见了林杨。
  梦里的林杨依旧没有伤疤,他躺在那张纯黑的床上,一丝不挂,纯白的身体美得不真实,像是纯白的丝绸,又像滑腻的牛奶,崔裎在梦里有些酸腐的想到这样一句话:这副躯壳美得像林杨的灵魂。
  第二天早上,崔裎起得很晚,郭老头今日份早餐是拌面,他端着碗在窗台吃着,却发现便利店居然没开门。
  他看了看手机,都快十点了。但卷帘门居然紧紧的关着,崔裎觉得林杨大概是昨天睡得太晚又太累,起晚了。
  没想到到中午,对面便利店的门还是没开,崔裎觉得有些奇怪,便跑去问郭老头,郭老头表示不知道,崔裎有些纳闷:“你不知道?你和他不是关系很好吗?”
  郭老头摇着头:“小羊没和我讲啊,咋,你要买东西啊?翻过克那条路还有一家。”
  崔裎也解释不出来要找林杨做什么,烟昨天林杨送了他一包,还没开始抽呢,他也没什么要买的。
  于是他又回了三楼,搬了个椅子在窗台那儿晒太阳,顺便看看便利店开门没。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天边突然阴沉起来,厚重的阴云将天空罩得密不透风。眼看着像要下雨,崔裎看着楼下还没开门的便利店,突然想到林杨该不会被那个叫陈耀的小孩给打了吧?
  他立马起身去二楼问郭老头要林杨的电话号码。
  郭老头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给他了。还调侃了一句:“找我要小羊电话的人多得很嘞!”
  崔裎没管他,将电话打出去,看到那个归属地为旧朗的号码,都没发现自己眉头皱得很深。
  不一会儿,对面接起了电话,声音有点哑,还有些急,带着些微的粗的呼吸,倒不像林杨平时淡得像白开水似的语气。
  “喂哪位”
  崔裎说:“我,崔裎。”
  崔裎听见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乱了一阵,片刻之后,林杨的声音恢复了平淡:“你有什么事吗?”
  崔裎呼吸一梗,眉头下意识蹙起来,问他:“你在哪?”
  林杨的声音很低,也很平,但崔裎却听出了他的烦躁。
  林杨说:“在外面有事。”
  崔裎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问他:“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林杨否定得很快,大概是觉得如果他不说清楚崔裎会一直问,所以和他解释了一句:“是陈耀,就是偷我东西那个小孩,失踪了,我来帮忙找人。”
  “陈耀失踪了?”崔裎想起昨天他在网吧遇见陈耀,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林杨说:“昨天早上。”
  崔裎又问他:“你在哪?我来找你。”
  还没等林杨拒绝,崔裎就说:“昨天中午,我在一个网吧看见过他。”
  林杨一下皱起眉来:“哪个网吧”
  “我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但我知道在哪,你在哪儿我来找你,带你去。”
  林杨报了一个位置,崔裎迅速穿衣服下楼,下楼时连和郭老头说话都没顾上。
  查了查地图,林杨报的位置居然已经跨越了整个城市,好在旧朗太小,全程不到四十分钟。崔裎骑车很快,小城市的路不好,交通管制也没那么严,到地方时才半个小时左右。
  骑着车上隔得老远,崔裎就看见林杨站在路边等他,清瘦的身形看着有些遗世独立的感觉。 第22章   崔裎猜想他大概昨天搬货很累,估计今天为了找人还起得很早,心底涌起一股奇怪的情绪,堵在喉咙里,叫他有些分辨不清是什么。
  机车靠近停下时,林杨似乎没想到是他,望着虚空的眼神隔了一会儿才落到人身上,淡淡的看着崔裎下了车走到面前,直到崔裎出声问他,他才像恢复神智一般,不过反应依旧很平。
  崔裎几乎下意识蹙起眉来。
  他问林杨:“你什么时候开始找的”
  林杨看了他一眼,说:“昨天你走后,我就接到了孤儿院老师的电话,说他没回寝室,一天没去上课。”
  崔裎心一堵:这人竟然一夜没睡。
  第12章 你得贴近一点
  林杨的疲态很明显,揉着太阳穴问他网吧在哪,崔裎报了个位置,直接叫人上车。
  林杨看着他的机车后座,犹豫了一下,还是骑上去了,也没说什么我自己去之类的话,倒叫崔裎很舒畅。
  崔裎的后座从来没坐过人,重量压上来的那一刻他还有些愣,没想到林杨看着挺高,居然这么轻,撑着地的劲儿都白费了。
  机车尾座的坐垫要高一些,林杨坐上去之后两人之间还有大概三十厘米的距离,他没有再动作,叫崔裎:“走吧!”
  崔裎没有发动车子,而是叫他:“你得贴近一点。”
  林杨问他:“怎么贴?”
  “你有什么不能碰别人的洁癖吗?”
  林杨:“没有。”
  “那你就贴着我的背,手没地方放可以抱我,或者抓着我衣服。”说完,崔裎把头盔递给了他:“戴着。”
  林杨看了眼那个头盔,没有拒绝。
  他接得毫无负担,崔裎怀疑他可能是对自己的技术不太信任。
  但他没说什么,只想着待会自会证明。等到后背上贴上一具温热的躯体,他才慢慢发动车子。
  背上的人存在感很强,但不至于到干扰他驾驶的地步,他不习惯机车后座有人,起步时有些慢,像在慢慢适应。
  过了一会儿,机车速度慢慢上来,带着轰鸣的声音在道路上疾驰。崔裎突然感觉到腰上一重,是林杨搂住了他。
  几乎是瞬间,他的脊背僵直,差点没把稳方向,林杨不知道有没有感到他的紧张,但应该是感受到了那一瞬间机车的轻微震荡,反而抱得更紧了。
  完了,可能更不相信他的技术了。
  崔裎心跳有点快,不知道浑身在燥热个什么劲儿,可能是从来没被人这么抱过,有些反应过度。
  林杨的手搭在他的腰上很规矩,只是虚虚的搂着,但夏天的衣服太薄,无法阻隔体温,崔裎仍旧能够清晰得感受到林杨的手臂和手掌放的位置。
  在他的侧腹,那里烧烫一片。
  崔裎低低在心里骂,早知道当年他那些狐朋狗友劝他玩女人的时候他不该以觉得无聊的借口拒绝,要不然也不至于女朋友甩了十来个,现在还能因为一个男人抱他把方向给甩歪了。
  他崔裎自骑机车以来,还没遇到这样的滑铁卢。
  十分钟后,两人到达目的地,崔裎松了口气,将车停稳,提醒林杨下车。
  林杨先将头盔摘了才跳下车来,先打量着前面的建筑,眯着眼,站在昏黑的天空下,瘦削的背影看着竟然有几分末日颓丧的艺术气息。
  崔裎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昏黑低沉的天色,也下了车,说:“快进去吧,待会儿下雨了。”
  网吧在二楼,上楼时崔裎已经三两句和林杨说了他和陈耀遇到的经过,说到陈耀以为他是林杨找来的时候林杨轻微皱了皱眉,问他:“他后面怎么说的?”
  “后面”崔裎回忆了一下:“好像骂你是人贩子。”
  林杨脚步顿住。
  崔裎见后面的人没跟上来,问他:“怎么了?”
  林杨摇摇头,低声说没事。
  网吧还是那个小黄毛在前台当网管,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崔裎,看到他先和人打了招呼:“哟,老板,今天也开机吗?”
  林杨听见黄毛叫他老板,瞟了崔裎一眼,崔裎没察觉,径直问网管:“今天不上网,和你打听点儿事。”
  “昨天,在你店里,我追个小孩出去,你有印象吗?”
  黄毛问:“哪个小孩啊?长啥样”
  崔裎想了想,描述了一下当时见到陈耀的样子:“八九岁的样子,红色的短袖,前面印着铠甲勇士或者奥特曼什么的,头发很短,人黑黑的,看着凶凶的。”
  听着前面黄毛都没反应,说到看着凶,他就一拍脑袋想起来了:“你说那个,我有点印象,但他当时跑出去了就没再回来过,我也没看见过。”
  崔裎一听,心沉了一半,看向林杨。
  林杨进来时就蹙着眉,现在脸色也很不好,脸色苍白得厉害,崔裎甚至怕他马上倒下去。
  没想到林杨却开口了,问黄毛:“他没有身份证怎么开的机”
  “哥,你问这个就不礼貌了。”黄毛说:“他当时来的时候有身份证,但明眼一看都知道不是他本人,我们这一行,要赚钱就不能压这么死知道吧,有身份证就行,谁还管看是不是本人……”
  “他身份证刷的是谁你知道吗?”林杨问得有些急,就连崔裎都少见他这样,黄毛似乎也意识到不是什么小事了,脸色严肃了些:“不记得了,但是我可以给你在系统查查上机记录。” 第23章   林杨看着他:“麻烦了。”
  却又突然问:“这里有厕所吗?”
  黄毛指了指一个过道的位置,林杨大步迈过去了,步子走得有些慌乱,崔裎看见了,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跟上去,没想到看到林杨一进厕所就扶着墙躬腰下去,吐了。
  崔裎跑过去看着人躬下的背和绷紧的后颈,那里的伤疤因为呕吐更红了。
  “林杨,你没事吧?”
  林杨脸色煞白,吐得昏天黑地,好半天,崔裎都以为他要翻白眼了,才看到他眼仁转过来,看着崔裎说:“烟味,闻不惯……”
  他吐得厉害,可崔裎对于照顾一个呕吐的人实在没有经验,只记得自己小时候偷喝酒醉了老爷子拍他的背,于是把手放在了人背上,克制着力道拍了拍,手掌放在人蝴蝶骨上,摸到一把硬硬的骨头。
  没想到林杨这么瘦,他甚至能摸出来骨头的走向。
  他拍了一会儿,林杨似乎缓过来一些了,哑着声音说:“别拍了,再拍又吐了。”
  崔裎连忙收了手,又听林杨说:“帮我拿张纸,谢谢。”
  崔裎抽了几张纸给他。
  林杨擦了嘴,似乎终于缓过来了,才慢慢直起身子来,说:“没事了。”
  崔裎站在他后面,从镜子里看到他眼角湿润了一点,泛着红。
  林杨吐完了,站在洗手台前喘着气,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手背上的血管因为用力凸了起来,和苍白的肤色映衬起来,显得有些诡异。
  崔裎看得心一颤,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林杨像要死了。
  但林杨吐过之后好像好了很多,甚至很快走出了卫生间,崔裎再三确认人真的能走稳了才跟着出来。
  黄毛正够着身子往卫生间看,见到人出来邀功似的,“查到了,身份证名字叫张选义,刚满十八。”
  林杨除了脸色白了点,其他好像没什么不正常,他朝黄毛一点头:“谢了。”又叫他拿了瓶水,走了。
  崔裎在后面跟着他:“林杨,你真没事”
  林杨摆了摆手:“找人要紧。”
  进网吧不过几分钟,外面的天色又深了几度,眼看着已经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一场大雨蓄势待发,甚至已经起了风,路边的半吊着的招牌被吹得沙沙作响,不远处的天空上还飘着一个白色塑料袋,被风卷的很高。
  与此同时,崔裎的手机响起来,他掏出来看,林杨站在斜后面的垃圾桶前漱口,也看到了手机上的消息,是天气预报的暴雨橙色预警。
  两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林杨将嘴里的水吐了,掏出手机来,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崔裎听到他叫对方郑警官。
  然后问对方有没有权限查高铁和火车站,叫人帮他拦截一个叫张选义的人。
  对面的郑警官似乎是负责本次失踪的民警,又问了几句林杨细节,过了一会儿,不知道他问了什么,林杨说:“我不敢保证,听天由命吧。”
  林杨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听得崔裎心里一惊。
  如果人是昨天失踪的,算上崔裎最后一次看到人的时间,到现在也已经过了24小时了。
  就算知道绑架的可能性很小,但其他的可能,也不敢多想。
  林杨挂了电话,脸色看起来倒是很平静,虽然皮肤白的有些不正常,但说话的声音倒是实了,他对崔裎说:“得麻烦你帮我个忙。”
  崔裎:“你说。”
  林杨看着他停在不远处的车:“送我去旧贸市场。”
  崔裎跨步上车:“带路。”
  林杨却没有动作,看着他的脸色很平静:“我先说好,要是没在下雨前赶回来,你可能得……”
  “快下雨了,林杨。”崔裎说。
  林杨跨步上车。
  其实从一开始,林杨就对陈耀失踪有所猜测,福利院的老师也说陈耀是自己从福利院跑出来的,因为他走的时候带上了自己的私人物品:一条小石子做的项链。
  前一天晚上知道人不见时,福利院的杨老师还没报警,因为陈耀平时也经常夜不归宿,跑出来不是骚扰林杨就是去以前的老房子待着,老师大概也是习惯了,打电话给林杨的时候还很寻常,问人在不在他那,林杨说了不在之后就说大概是在老房子里,就没管了。
  还是林杨觉得不对劲,跑去老房子看了一眼,没瞧见人,才给杨老师打电话。
  杨老师估计也被陈耀折磨透了,知道人没在老房子时没忍住骂了一句,然后大半夜爬起来跟着林杨找人。
  最开始他们只是在附近的区域找,可以过夜的网吧、桥洞、24小时店铺什么的,直到天亮时,搜索范围扩大,仍然没有找到人,杨老师才报了警。
  警察立案后也迅速开始在附近区域搜索,本以为只当是陈耀叛逆跑出去哪里躲着,会很快找到,没想到找了一天,居然一点音信也没有。
  警方最后一次在监控画面里看到陈耀,就是昨天中午,时间只比崔裎遇见人晚了不到十分钟。
  听到崔裎说陈耀骂他是人贩子时,他才确认了陈耀是真的逃跑。
  如果他没遇到什么事,大概会借那张不知道哪里来的身份证去尝试买票,他身上钱不多,最可能的买的是火车票,但以防万一,林杨还是叫郑警官连高铁站也一起盯着了。
  但如果他遇到什么,就只有可能在一个地方:旧贸市场。 第24章   第13章 曾经是我唯一的朋友
  黑色的机车疾驰在马路上,车上两人的t恤被风卷起,鼓起一个大包,劲风烈烈,天边已经有了几声闷雷,雨已经近了。
  崔裎神经绷紧,因为车速快,林杨的整个身子都贴着他,双手也抱得很紧,但他现在已经无暇顾及习不习惯的问题了。
  他骑机车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不是为了寻求刺激提升速度。
  车停在旧贸市场门口时,天边砸下第一滴雨。
  旧贸市场在最靠近高速出口的城南,街道两边是不少老旧的店铺,都是些五金店、家电批发、旧货回收之类,旧贸市场就在街道中间的一个路口处,一个拱形的钢架,上面顶着“旧物集货批发市场”几个大字,字体灰败得很称职,“批”字还掉了个提手旁。
  因为一场大雨蓄势待发,街边的店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关门了,狭窄的入口不断有三轮车面包车出来,里面的小贩大概也收摊了,只有零星几个人还在收拾摊位。
  崔裎的机车停在路边,腰上有些麻,他还没来得及叫人下车,就看见林杨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等崔裎反应过来,林杨已经跑到路边将一个中年男人推倒在地。
  速度太快,崔裎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有人在哭,有人在骂,零星的几个人见到有麻烦立刻抓紧了步伐跑了。
  既是避雨,也是避祸。
  林杨朝他喊:“崔城!拦着他!”
  与此同时,天边落下雨来,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地上,一场雨终于酣畅淋漓的如期而至。
  崔裎顺着林杨指的方向看去,看见路边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一个小姑娘往面包车里塞,他来不及思考,也顾不上什么雨不雨了,一个箭步上去,也管不了人抱着孩子,就这么一脚把人踹在了面包车的侧门上,中年男人没料到他一脚这么大力气,脸和侧门来了个亲密接触,闷声哼了一声。
  他怀里抱的人倒是因为身高问题恰好卡在人和车之间,没什么大碍。
  崔裎迅速跑上前去,趁着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将中年男人的头别在侧门上,双手往后剪,压着人的背把人死死禁锢在侧门上。
  前面的小女孩恢复了自由,却哭得更大声了,那声音穿透力极强,混合着噼里啪啦的雨滴砸在侧门上的声音,距离崔裎又太近,他差点耳鸣。
  还是林杨喊:“别愣着了!跑!”
  小女孩这才从人身下跑出来,朝着旧贸市场外的方向跑了。崔裎桎梏着人压在车门上,林杨则把一个人压在地上,两个人都腾不出手来。大雨阻隔了视线,两人隔着雨幕对视了一眼。
  雨越下越大,旧贸市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人,崔裎已经浑身湿透了,林杨也没好到哪里去。
  没想到这时候,林杨身下的人不知道是体力恢复了还是怎么样,突然暴起,将林杨推开了。
  林杨本来就瘦,那中年男人比林杨大了整整一个号,崔裎看着林杨被人反压在身上,整个人被攮进积水的地上,因为重力还弹起一瞬,估计摔得不轻。
  崔裎想都没想就将手里的人放了,然后冲上去,一脚踹开了林杨身上的人。
  崔裎的脚力惊人,那人被一脚踹在地上,一时没起来,崔裎正打算扑上去,脖子上一紧,却是被人锁住了喉咙。
  另外一个中年男人从后面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朝地上的人喊:“车上有刀,快点!”
  崔裎觉得呼吸困难。
  林杨回过神来,立马起身,从后面去勒中年男人的脖子,可那男的力气很大,一点不松手,眼看着崔裎的脸已经红透了,后面那个拿刀的人也过来了,林杨立马跑过去,将那人一脚踢在地上,去和人抢刀。
  但那人也不是吃素的,虽然被林杨踢翻了,刀却还握在手上,林杨压着人,死死地掰他的手。
  等手终于掰开的时候,他听到后面传来一声闷响,他回身一看,崔裎居然将那中年男人人过肩摔在了地上,中年男人在地上疼得打滚。
  林杨走神的瞬间,他压制着的那个人也反应过来了,一把拿起刀将他掀翻在地,然后迅速跑上了面包车。
  躺在地上那人看着后面自己的同伙上了面包车,也迅速起身跑了上去。
  崔裎看着地上的林杨:“你没事吧”
  林杨来不及回他,立马起身,将他推到一遍,崔裎摔在地上,一辆面包车从崔裎刚才站的地方疾驰过去。
  崔裎倒在雨里,半撑着身子看着没上车牌的车尾,没忍住骂了一句:“操!”
  林杨这才起身,走到他面前朝他伸手,呼吸很重,问他:“没事吧”
  崔裎甩了甩头上的水才伸手握住他,林杨的手很凉,他借着林杨的势站起来,声音还有些不稳:“没事,你呢?”
  林杨摇摇头。
  两人站在雨幕里,头发被淋湿了贴着头皮,身上的衣服也没淋湿了贴着身子,好不狼狈,却都没有避雨的意思。
  崔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喘着粗气问他:“刚刚那两个人……”
  “人贩子。”林杨说。
  虽然已经猜到,但崔裎还是问:“你怎么知道”
  “那个小姑娘我认识,孤儿院的。”林杨说。
  崔裎一愣。
  他刚刚只是下意识听从了林杨的话去截人,那两个人穷凶极恶,他甚至不敢回想要是他没反应过来会怎样。 第25章   林杨站在雨里,后知后觉有些后怕,他看着崔裎脖子上的勒痕,整个人像突然泄了力一样,没有说话。
  崔裎意识到什么,摸了摸脖子,说:“我没事,刚才那人吃得太肥了,不然不会这么久摔不动他。”
  又问他:“陈耀怎么办?”
  林杨还没来得及回他,兜里的电话就响起来,林杨掏出来,看见屏幕上闪烁的“杨老师”三个字,在大雨里接通了。
  电话那边杨老师声音带着焦急和欣喜:“林杨,人找到了!”
  林杨浑身力骤然一松,好半天他的思维都是停滞的,等到电话里喊了他几声他才反应过来,说:“找到了就行。”
  雨水打在脸上,顺着眉毛流下去,视线变得模糊,连带着听觉好像也退化了,明明周围大雨倾盆雷声滚滚,他却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
  过了好久,他才听到杨老师说:“林杨林杨你在听吗?”
  林杨应了一声,又听杨老师说:“人是在火车站找到的,你在哪儿?先回来吧,我带着他去警察局录笔录。”
  林杨应了一声,说不用管他,人找到就行,话音还没落,手机屏幕就黑了。
  林杨按了按开机键,才发现手机自动关机了,大概是没电了。
  一天一夜,手机的电量耗光,他的电量好像也耗尽了,周遭好像与世界失去了联系一般,他站在雨幕里,捏着浑身是水的手机,突然有些茫然。
  直到崔裎走到他身边,拽起了他的胳膊:“林杨,先避雨。”
  林杨茫然地隔着雨幕看人,被他拽到了一家关了店的门面下面,避雨的地方太窄,雨水浇到地上弹起来的水珠仍旧能够到两人的裤腿。
  崔裎拉着他到地方站着,两人并排,崔裎在拧衣服上的水。
  他听见崔裎的声音传过来,明明近在耳边,却好像听不真切,声音落地好久,他才反应过来,崔裎说的是:“今天可真够操蛋的。”
  林杨想,的确。
  旧贸市场里一个人也没有,平时摆摊的摊位被雨淋湿了,空荡的地上散乱着一些没来及的清理的垃圾,被雨水浇得噼啪作响。
  衣服拧了也还是湿,崔裎随便拧了一把便没管了,望着雨幕问林杨:“人找到了是吗?”
  林杨“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崔裎也觉得刚才的经历太叫人心惊胆战,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找到了就好。”
  两个人都需要缓缓,也就这么站着没有说话。
  突然,崔裎感觉到衣角一重,他侧过身去看,居然是刚刚那个小姑娘,红着脸站在他身边。
  崔裎问她:“你怎么还在这”
  林杨不是叫她跑吗?
  小姑娘还在哭,满脸泪痕,身上也淋了雨,一件发黄的白色t恤薄薄的裹在身上,刘海贴在额头上,辫子也已经湿透了,但比他们俩好太多。
  小姑娘看着他,哭着说:“我找不到路回家了。”
  崔裎看着她,又看着林杨。
  饶是谁来看,都知道林杨现在状态不好,但他没办法,他不知道福利院在哪,也不知道该拿这个小女孩怎么办。
  林杨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去,声音淡淡的说:“等雨停了给她送回去吧,然后去报警。”
  可这场雨居然一直没停。
  三人站在狭窄的门面门口躲雨,谁都没有说话。小女孩是被吓的,崔裎和林杨则是不知道说什么。不知过了多久,路面已经有了汇集成股流淌的雨水,崔裎才听见林杨开口,和他解释刚才那个电话:“人是在火车站找到的,老师带他去做笔录了。今天谢谢你。”
  不知为什么,崔裎忽然觉得喉咙梗的厉害,他觉得好像有点生气,但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他看着路边流淌的积水,问他:“你来这里找人,是怕他出事吗?”
  林杨看了他一眼,垂了垂眼说:“虽然知道他是自己跑的,但我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
  所以林杨是怕陈耀出事,才来的旧贸市场,他早就知道这里鱼龙混杂可能会有不法分子
  可他却和警察说去火车站找,那是最有可能找到人的地方。
  崔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忽然觉得林杨这个人很……奇怪。
  他问:“那小孩和你什么关系”
  林杨垂着手,视线盯着雨幕,没有回答。
  崔裎有些烦躁,但还是忍住了,尽量平和了语气,说:“不想说可以不说,我不强……”
  “他有个哥哥,”林杨声音很平和,也很低,在噼啪的雨声里甚至有些模糊,但崔裎听清了,“不是亲的,叫陈一航,曾经是我唯一的朋友。”
  崔裎愣住。
  曾经是我唯一的朋友。
  这句话很短,崔裎却读出了好几层意思。
  比如曾经,唯一。
  他识趣地不再问了,林杨却自己说了下去。
  “陈一航考上了大学,去外面读书了,没有再回来。陈耀大概是觉得他哥不要他了,从半年前就开始跟我闹,偷我店里的东西,在店里搞破坏,在路上堵我,在福利院闹绝食。无非就是觉得是我把他哥弄走了,要我带他去找他哥。”
  所以不是欺负他,林杨也不是懦弱。
  虽然明白了这点,崔裎还是听得眉头一皱,没忍住打抱不平:“他自己跑出去读大学,和你有什么关系”
  林杨却不说话了。 第26章   崔裎看了他一眼,以为他不想说,他也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便也不再问了,却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林杨突然说:“我也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陈一航出去读书不再回来和他有没有关系,他也不知道陈耀到底是不是他的责任。
  雨一直下到了晚上。
  持续两个多小时的暴雨成功将旧朗的低洼地区再次淹没,崔裎几十万的机车也再次成为旧朗雨季的牺牲品。
  虽然旧贸市场的路边还没被淹,但也差不离了,路面上的积水已经能够没过人的脚踝,七点多时,崔裎终于确定今天他们大概是回不去了。
  机车淋了雨,还带着一个迷路的小孩,林杨当机立断:“对面有个宾馆,去开间房,明天再说。”
  三个人冒着雨过去,崔裎拉着那个小女孩跑了几步,后来觉得身高实在差太大,拉着跑不方便,索性将人抱了起来。
  等到对面的宾馆时,好不容易有些干了衣服又湿了个透。
  宾馆很小,一进门就能看出来的小,进去首先是一张半大的桌子,不到两米多的空间,后面的墙上有半圆形的字体排列,写着“花月宾馆”四个字。
  崔裎几乎是进门的瞬间就皱起了眉。
  林杨先过去前台,崔裎抱着小女孩跟在后面,看着他和前台用本地话交涉,他听不懂,也有些懒得听了。
  过了一会儿,林杨走过来了,崔裎以为开好了,已经打算要上楼,却没想到林杨说:“只剩两间房了。”
  这里靠近城边,是旧朗最重要的货物集聚地和商贸城之一,再小再落后的城市也会有城际贸易往来,林杨忘了这点,碰上今天这场雨,周边的宾馆都住满了。
  崔裎有些烦了,他本来就没有多少耐心,今天的许多事情已经超越了他的忍耐极限,但来是他主动要跟着来的,就算有脾气也不能发作,就只能紧着眉头,违心地说:“我都可以。”
  林杨看他那副脸色,猜出他不乐意,但也不打算再冒雨去找下一家,他没有将就别人的习惯。
  去前台将房开好,三个人一路上去。
  房间在五楼,坐着电梯上去时,林杨突然说:“她是女生,跟我们住不太方便。”
  第14章 他想和林杨聊聊林杨
  崔裎看了一眼一直不说话的小女孩,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看着林杨。
  而林杨已经踏步出了电梯,拿着房卡先刷开了一间房,走了进去。
  崔裎跟着人后面走进去,看见林杨里里外外将宾馆检查了一遍,才和小女孩说:“今天晚上先将就一下,明天我送你回去。”
  房间很小,基本上除了两张床就是就是窗户了,床紧紧挨着墙,浴室也小得可怜。
  小女孩点点头,没有说话。
  林杨顿了顿,又说:“记得洗个澡,会用浴室吗?我刚刚帮你把花洒拿下来了,你打开下面的开关就行,左边是热水。记得把湿衣服脱了,要不然会感冒。我在你隔壁,要是害怕可以过来找我。”
  小女孩愣愣地盯着他,好半天才开口说话,但一开口泪珠儿就滚下来了,她哽着声音说:“林杨哥哥,我下次再也不吃冰激凌了。”
  崔裎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逻辑在哪,就听林杨说:“这不是你的错,是坏人的错,你很勇敢了,也很聪明,知道给我打手势。”
  没想到这句话还没说完,小女孩突然哇哇哭起来,崔裎被吓了一跳,林杨也有些无措,小女孩却哭得真真的,大概是缓过来了,估计刚才一直不说话都是被吓的。
  小女孩打着哭嗝说:“林杨哥哥,我再也不吃冰激凌了。”
  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话,崔裎猜测大概她被人贩子盯上是因为想吃冰激凌。
  但崔裎大概这辈子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耿耿于怀一个冰激凌,又为什么会有人被一个冰激凌引诱。
  林杨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人抱在了怀里。在那一瞬间,崔裎突然捕捉到了林杨眼神里的一丝异样情绪。
  那是一个很冷漠的眼神。
  至于眼神里有什么别的情绪,崔裎没有抓住,因为林杨很快就恢复了他那副淡然的样子,好像哄小女孩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和吃饭收银一样寻常。
  大概他这幅样子,在小女孩眼里能够算得上温柔,但崔裎作为一个局外人,却只看出了淡漠。
  林杨波澜不惊,甚至于相当平和的等小女孩哭完了,才把人从怀里放开,和人说:“我就在隔壁,晚上你要把门锁好,有什么事情可以叫我,这里隔音不好,我能听得见。”
  小女孩这才点点头,红着一双眼睛,搂着林杨的脖子,小小的手掌落在林杨左侧脖颈的伤疤上,抽泣着问:“林杨哥哥,老师会骂我吗?”
  林杨垂下眼来,从崔裎的角度能看到他厚厚的睫羽在灯下映出一层阴影,晦暗难辨。
  他说:“不会的。”
  从小女孩的房间里出来,林杨什么也没说,直接拿房卡刷开了另外一间房。
  崔裎跟着他进去,林杨没有像刚才那样检查房间,只是站在门口开了灯,转身问崔裎:“你睡哪张床”
  崔裎一扫,这件房间和隔壁一样,根本没什么好挑的。
  他说随便,林杨便在靠窗的一张坐下来了,开始脱湿透的袜子和鞋子。
  崔裎没有动作就这么看着他脱。 第27章   林杨的脚上的皮肤比其他地方的还白,终日不见阳光的皮肤被水泡过之后泛着一种不常见的苍白,像是透明的白纱一般。
  脱完鞋袜,他又开始脱衣服。
  夏天只穿了一件t恤,根本没有给崔裎反应的时间,林杨一扬手,湿透的黑色t恤就这么被脱了下来,身上的伤疤也就这么袒露在崔裎的眼前。
  比崔裎想象中要更狰狞一点。
  整个左侧侧腰,连着到胸口都是烧伤,甚至左侧的胸口都看不出褐色的部位在哪,崔裎看得呼吸一滞,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就这么直观的看,和透过领子看,还是很不一样的。
  但崔裎同时也发现,林杨似乎从来没有在人前遮盖伤疤的习惯,他的坦然甚至让崔裎忍不住想躲闪,可视线像生了根一样,就这么定在人的腰腹上,挪不开。
  直到林杨走到浴室,和他说洗澡他才反应过来,呼吸重新开始顺畅,他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却还是觉得呼吸有些困难,甚至胸口发闷。
  他想,大概是淋雨的原因。
  然后他突然站起身来,径直出了门。
  林杨洗完出来时,崔裎正好从门外开门进来,他光着脚围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看见崔裎在看到他的瞬间浑身一激灵,好像神识突然归位,崔裎的目光落在他浴巾的边缘上,问他:“你……你洗完了”
  林杨“嗯”了一声,走到自己的床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你去洗吧,今天太累了,洗完早点睡。”
  崔裎将买的东西放在桌上,说:“你的背涂点药吧!”
  林杨偏着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后背,又看着崔裎手里的药,明白了什么,说了声谢谢。
  刚刚被那人贩子抱着摔了两次,摔的时候疼,后面其实还好,不过后背应该是被什么硌着了,后腰处有一处青紫,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有些骇人。
  崔裎买的是红花油,他一转开瓶盖,味道就直冲天灵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本来已经走到浴室门口的崔裎突然折了回来,窄小低矮的房间里,这么大个人站在面前存在感还是很强的,林杨没办法忽视,他拿起药,问崔裎怎么了。
  崔裎喉咙滚了一下,问他:“要不要我帮你”
  淤青在后腰,他自己揉确实不方便。崔裎觉得他这句话问得无可指摘,但林杨忽然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让他想起之前两人隔着一层卷帘门对视的那一眼,那时林杨问他是不是对他感兴趣。
  但这一回,林杨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在床上趴着了,甚至把后腰的浴巾往下扯了扯,露出一半黑色内裤的边缘来,他说:“麻烦你。”
  崔裎迟疑了一下才走过去,将红花油揉在手心里,然后慢慢弯腰朝床上躺着的人探去。
  他发誓现在自己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什么女人,也没有什么男人。
  眼前的腰细得过分,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成年男性身上看到过这么窄的腰,偏偏他手触上肌肤的时候,又能感觉到手下肌肉的硬度。
  手心有如火烧,不知道是不是红花油的功效。
  肌肤触上肌肤,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等到红花油在肌肤间散发热量,慢慢消融,崔裎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喉咙干得厉害,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不停地吞咽,不知道自己在缓解什么,只知道再这么下去非要有什么东西失控不可。
  不知揉了多久,他突然站了起来,突兀地说:“好了,我去洗澡。”
  然后飞快转身,跑进去了浴室去。
  林杨趴在床上,“嗯”了一声,说了一句谢谢,没有再动作。
  乱套了乱套了。
  崔裎站在浴室里,思绪繁乱的开始脱自己的衣服,裤子,袜子和内裤。
  等到看到自己的反应时,他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操为什么
  是太久没有弄了吗?
  可他这么想着,听着浴室的水声,却突然回想起了某个不合时宜的梦境,以及昨天搬货时,听到的呼吸。
  此时那呼吸好像近在耳边。
  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了,浑身的热量分不清来自于哪儿。
  他的脑子太乱了:陈耀失踪,旧贸市场的人贩子,林杨曾经唯一的朋友,所有到最后归结成林杨上半身的伤疤,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到最后又回到了那天站在空荡荡隔间的林杨——后来他知道那间空房子是林杨的画室。
  崔裎开始感觉到什么东西正在超出他的控制。
  这个澡洗了很久,久到水都变凉了崔裎才出来,出来时林杨正在跟人打电话。
  他应该是用了宾馆里付费的充电器,手机插在床头的数据线上,林杨为了将就手机不得不朝床头的位置倾斜,露出大半雪白的肩膀,上面泛着粉的伤疤十分显眼。
  对面好像是福利院的老师,崔裎听到他说明天送她回去,又说了今天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电话挂了,崔裎围着浴巾走到床前问他:“你湿衣服怎么搞的”
  林杨一指墙上,崔裎这才注意到林杨的衣服居然已经洗了,挂在空调前面,林杨说:“夏天温度高,只要不淋雨,明天能干。”
  崔裎又返回浴室去洗衣服。
  在衣服放进洗手池的瞬间,他突然反应过来,刚才林杨在他洗澡时站在这里洗衣服,和他只有一块玻璃的间隔,他却一点没发觉门外站了一个人。 第28章   林杨什么时候开始洗的,听到了吗?
  崔裎看着洗手池的衣服,在心底骂了一句:他妈的今天就不该多管闲事!
  人生第一次手洗衣服,崔裎花了半个小时。
  他找了个衣架,也将衣服挂在空调口处,和林杨的并排。
  挂完了衣服,崔裎掀开被子躺到床上去。
  上了床更直观的感受到了房间的小,他和林杨虽然是躺在两张床上,但直线距离可能也就一米,连呼吸都听得到。
  林杨问他:“关灯吗?”
  其实还早,九点多,但崔裎想到林杨昨天一夜没睡,估计再不睡就撑不住了,便点了点头。
  “啪”一声,房间陷入黑暗。
  黑暗使一切遁形,却也让某些感官变得敏锐,比如嗅觉,崔裎清晰的闻到了沐浴露的味道,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廉价香精的味道。
  与此同时,他也清晰的知道,林杨身上有着和他一样的味道。
  他没有闻到林杨的橙子味,先闻到了酒店沐浴露的味道。
  被子还散发出某种潮湿的霉味,崔裎躺在床上,觉得不止鼻尖的味道很吵,心里也吵得厉害。
  旁边的林杨呼吸很轻,外面的雨声还没停。
  过了不知多久,崔裎睁开依旧清明的眼睛,忽然叫了林杨的名字。
  “你睡着了吗?”
  他是压着声音说的,想着林杨要是睡着了就算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林杨的声音,比他想的要近很多,也清醒很多。
  “怎么了?”
  崔裎心一惊:“你没睡”
  林杨翻了个身,说:“认床。”
  他声音有些低,混着黑暗听着有种莫名的性感。
  崔裎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他还以为林杨会因为什么心理原因失眠什么的,毕竟林杨看起来就很像一副有故事且被故事所困的样子,再加上那一片醒目的伤疤和今天的事情,很难不把失眠的原因往这方面想。
  崔裎翻了个身,问他:“那要聊聊吗?”
  “聊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话题,崔裎下意识想到的居然只有林杨。
  他想和林杨聊聊林杨。
  但他也知道这个话题大概不会很轻易的展开。于是他迂回了一点,问他:“聊聊陈耀”
  林杨默了一会儿,才说:“要聊这个的话,可能就是我一直再说了。”
  崔裎差点以为自己打听人家的意图暴露,却没想到林杨忽然说:“不过你要想听也行。”
  然后他便开始说了,低低的声音混在雨声里落入人耳畔,似娓娓道来。
  “其实他的事情也不难打听的。”
  小城没有秘密,林杨这么说,崔裎就知道他是指他和郭老头打听他的事。
  明明是人之常情的好奇心,他也没有回避过,现在却忽然有点心虚。
  “我一开始和他哥陈一航比较熟,陈一航也是福利院长大的孩子,比我大一岁,我去的时候他已经在那待了三年了。我没有打听过他为什么去那,反正那里的人,每个人故事版本都不一样,结局却都是一样的。”
  “陈一航很聪明,成绩挺好,初三那年吧,陈耀来了,因为和陈一航一个姓,又好像本来是有个哥哥的,便把陈一航认作他哥哥了。陈一航这个人……”
  林杨突然顿了顿:“总之他后来的确认了陈耀这个弟弟,处处照顾他,也经常带着他出去,街坊邻居都知道陈耀是他弟弟了。后来我们上了高中,马上成年了,眼看着就要离开那儿,陈耀开始闹着要他哥收养他。我不知道他们怎么闹的,后来他们吵了一架,陈一航走了,没有再回来,陈耀就这样了。”
  不复杂的故事,林杨说得很平淡,也很顺畅,但崔裎却听得一头雾水。
  就这样吗?像一部被胡乱删减的电影,剧情拼凑起来了,却叫人看不懂。
  崔裎决定还是自己探索剧情,问他:“那陈一航走了,有没有和你联系过”
  “没有。”林杨答得很快。
  “你们不是朋友吗?”
  林杨默了一会儿,说:“后来不是了。”
  崔裎正想问为什么,林杨突然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了。
  虽然林杨没说什么,但崔裎感觉这个话题到这里应该是结束了。
  林杨说了一个和他曾经很亲密的人,却没有提及他们之间的故事。
  崔裎只好说:“睡吧。”
  可叫人睡的人是他,先睡着的人也是他。只有林杨在夜里清醒着,听着雨声在半夜停了,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第15章 反正不是男朋友
  崔裎不是爱深想的性子,想不清楚的事情他更多会选择问出口来,既然察觉到了林杨的态度不合适问,他便也没有多想。
  他的确是累了,窗外的雨声又催眠,这一夜便睡得格外沉。
  第二天一早,天光大亮,旧朗这座小城再一次发挥了它独特的变脸技能,早上起来春光明媚,窗户边甚至有鸟儿在叽叽喳喳的叫唤,让崔裎有种割裂感,好像昨天晚上的雨夜其实是在上个世纪。
  睁开眼时,林杨已经起了,甚至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坐在床边看手机,见他醒了便说:“我先去叫她,你洗漱好就出来,去吃早餐。”
  崔裎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就这么半光着清醒。
  等到看到林杨的眼神停留在他身下时,崔裎才反应过来什么,连忙又将被子盖回去了。 第29章   不过林杨没什么反应,像个没事人似的,朝他下腹扫了一眼就走去了窗边,可仅那一眼就叫崔裎下腹有如火烧,烫热一片。
  虽然都是男的,但这也太尴尬了。
  林杨却平和得过分,他甚至摸了摸崔裎挂在空调口的衣服,和他说:“干了。”
  崔裎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表面上仍然八风不动,“嗯”了一声,坐在床上没动。
  林杨没有看他,直接出了房间。
  洗漱好后,崔裎出来,看见林杨和小姑娘已经穿好在门口等着他了,三人一起下去买早餐。
  出门了崔裎才发现其实已经不早了,路边不少地方已经被晒干了,只有低洼处有积水,是昨夜大雨留下的唯一痕迹。路边的行人惫懒,有种午后的惬意感,崔裎掏出手机来看,才发现居然已经十一点了,外面已经阳光明媚,太阳悬挂正空。
  自从他来了旧朗之后,手机的使用频率大大下降,昨天出来一整天,居然还没关机,也是挺厉害的。
  林杨找了一家离宾馆不远的包子铺坐下。三个人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崔裎是因为回想起刚才和昨天晚上的事情觉得有点尴尬,林杨大概是没有什么话说,两个大的不说话,小姑娘也不敢说了。
  林杨点好了自己的餐,一屉小笼包,一碗粥,又问他吃什么,崔裎要了和他一样的,林杨又去问小姑娘。
  小姑娘要了一碗粥。
  三个人坐着沉默的吃早餐,崔裎一直在观察林杨,看到林杨夹着包子送到嘴里,张嘴时能看到口腔里肉粉的舌头,看到他咀嚼时侧脖颈上的伤疤跟着肌肉一起颤动。
  等到林杨慢条斯理的吃完了,他才反应过来,一口把两个包子塞嘴里大口嚼了,说:“走吧。”
  没道理,崔裎想,林杨绝对不像个女生,可为什么……自己会对他产生那种冲动
  所以大概还是他太久没自己弄了吧。
  想不清楚的事情崔裎从来不多想,他下意识想摸出烟来抽,都拿出来了,突然想起昨天林杨在网吧里吐的样子,他想起林杨说闻不惯烟味。于是又把烟放了回去,问他:“现在去哪?”
  林杨没发现他的动作,说:“去看你的车。”
  机车就停在对面,几步路就到了,几十万的车就这么停在路边,浑身都是被暴雨摧残的痕迹时,有那么一刻,崔裎想再次把爱车丢了。
  林杨看着机车的惨状,也没说话。
  崔裎则是有点烦的皱起眉头来,好半天,他才掏出手机来,打了电话给之前那个汽修店的老板,问他能不能来拖车。
  汽修店大概在每一次暴雨之后生意都会爆满,但汽修店老板听见是他,还是派了个人过来。
  三个人站在路边等了快一个小时,才等到汽修店的人开着拖车过来,把他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的爱车拖走了。
  等人走了,林杨说:“我带她去警察局报案,你和我们一起还是先回去”
  崔裎皱起眉来,因为他那句“先回去”有些不高兴。
  他说:“昨天我也在场,应该也要做笔录的。”
  林杨大概是忘了这个,听他这么说便没再说什么,三个人站在路边打车。
  警察局离得不远,毕竟一座小城,横跨东西也没多远。林杨到了警察局直接说要找郑警官,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警察过来了,二十多岁的样子,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办公室。
  郑警官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茶最后坐着三人对面,对着林杨说:“陈耀是送回去了,不过嚷着要见你,你小心点,我估计他回去后会去找你,这回给他弄生气了,你得受点罪。”
  林杨“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郑警官便开始按流程做笔录,问起昨天那件事的细节来。
  崔裎现在才知道原来昨天林杨到了地方立马下车是因为看到了那个小姑娘冲他打手势了。
  他不由得看了一眼林杨。
  当时他们是去找陈耀的,说实话,要是崔裎,别说这个小姑娘,就算是陈耀他也不会管,一个朋友的弟弟,还不是亲的,又只会闯祸,跟他有半毛钱关系。
  但林杨却因为他,明知道那里有人贩子出没,还是去了旧贸市场。
  甚至很有可能林杨当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觉得陈耀要是被人贩子拐了,他就和人殊死一搏。
  果然,郭老头说林杨对谁都好不是瞎说的。
  崔裎这样想的时候,完全忽略了自己也是一个局外人,却因为林杨坐在警察局里,脖子上的勒痕还没消干净。
  笔录做完已经是下午。
  郑警官说他们待会儿要去孤儿院了解情况,会负责把小姑娘送回去。林杨没有意见,崔裎更乐见其成。
  所以返程的车上只有两个人。
  林杨一直没说话。崔裎本来也不打算说的,但他最后还是开口,问他:“为什么这么帮陈耀就因为你那个曾经唯一的朋友”
  他把后面几个字咬得很重,林杨闻言转过头来看他,好半天才说:“可能是吧!”
  崔裎一挑眉,又问:“什么程度的朋友,值得你做到这个地步”
  林杨看了他一眼,突然问他:“你对我好奇”
  崔裎愣了一瞬,才说:“怎么说我昨天也算帮了你,咱俩也算朋友了吧?问一问也不行”
  林杨看了他一眼,看到崔裎一脸不爽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没有否认崔裎朋友的说法,语气里有淡淡的笑意:“反正不是男朋友。” 第30章   崔裎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林杨在和他开玩笑。回想起自己刚刚问话的样子,好像的确像个小气的女朋友一样。
  他看着林杨还没收回的笑意,扭头看着窗外,不说话了。
  到家时正好赶上太阳落山,便利店的位置正好被残阳照着,一天中的最后一抹阳光里,站着一个人。
  陈耀坐在紧闭的卷帘门门口,身上已经换了件衣服,不再是那件红色的t恤了,不知道等了多久。
  如果崔裎是林杨,现在看见陈耀他绝对先给人一脚再说话。但他不是林杨,也不能用他的心思揣测林杨。
  林杨只是淡淡地看了陈耀一眼,眼底没有多少惊讶,平静地走到前面去把卷帘门开了,把门推上去,然后对他说:“进来吧。”
  崔裎郁闷地走了。
  但两分钟后,他又折回来了。
  他站在便利店门口,看着里面的灰尘纷飞,光的形状在昏暗的小便利店里变得具体。
  他本来就高,站在门口遮挡了大半部分光线,屋里一下暗下来。
  他靠在门边,看着陈耀说:“小屁孩,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
  陈耀本来面对着林杨站着,看起来两人还没开始什么有效的谈话,闻声转过来看着崔裎,眼神恶狠狠的,没有说话。
  这样的眼睛,崔裎见过太多次了,过去他身边到处是这样的人,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他只是抱着双臂,靠在门边,用堪称欠揍的语气说:“瞧你那点出息,你哥跑了有本事找你哥去,缠着林杨算怎么回事,这么大个人了,也就学会点偷鸡摸狗的本事,福利院不放你去找人,怎么不想想你哥是怎么走出去的”
  “你!”陈耀瞪着他:“我不要你管!”
  “我也不稀罕管你,”崔裎斜睨着他,语气里带了点笑意,却又是狠的,像极了他以前打架的时候:“以前你这样的傻帽我崔爷都不稀罕多看一眼。”
  陈耀目眦欲裂:“要不是你们,我早就去找他了!”
  “要不是我们,你早就被人贩子拐了卖了八百回了。”崔裎语气淡淡的,气死人不偿命。
  “我没有遇到人贩子!”
  “你早晚会遇到。”崔裎说:“你这个年纪最好拐,但你可能不太好卖,太傻了。”
  “你!你胡说!”陈耀说着就要冲上去和崔裎理论,但被林杨叫住了。
  “陈耀。”
  林杨声音不大,但却有种特殊的气质,居然震住了陈耀。
  他说:“我会联系你哥,但我不保证他一定回来。”
  林杨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下一次再有这种事,我不会管你。”
  陈耀看着他:“林杨我……”
  林杨不看他:“你走吧,从今天开始,以后遇到什么事,就不要叫杨老师给我打电话了。”
  陈耀深深看了他一眼,好久,他垂下头去,最终还是走了。
  崔裎还靠在门边,斜眼看着陈耀从他身边出去,没什么表情,等人走了,又转眼看着林杨坐在前台的位置整理货架。
  阳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人肤色白皙,崔裎有种错觉,觉得阳光照射在他侧边脖颈的伤疤上,像波光粼粼的鳞片,五彩斑斓。
  如果是那样的话,林杨应该是条人鱼。
  崔裎看着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就是走神了。
  直到林然忽然说:“昨天和今天,都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
  崔裎下意识想说不用,但话到了嘴边却转了弯,变成了一句字正腔圆的“好啊。”
  第16章 心疼
  回来之后,崔裎回到家先是洗了个澡,然后睡了一觉。
  哪怕昨晚没缺觉,也还是觉得累,躺在床上没多久还是睡着了。
  郭老头不知道去哪玩去了,晚上十点多才回来,这个老头对于人的隐私权一无所知,进崔裎的房间如进无主之地,开了门就进来了,但没开灯,看见崔裎躺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又开始去客厅把他没收拾的垃圾收拾了,嘴里骂骂咧咧的:“不晓得克哪点鬼混咯,一天到晚没回来。”
  崔裎是被饭香催醒的。
  醒来时屋里一片昏黑,连窗外都透不出一点光线,他迷茫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回了出租屋了,没在那个逼窄的宾馆。
  陈耀找回来了,小姑娘送回去了,一切看起来已经尘埃落定。
  门外传来脚步声,崔裎还没来得及从床上爬起来,门就开了,郭老头推开门来,看见他醒了还一愣:“醒了还以为你还要睡一会儿,醒了就起来吃饭!”
  吃饭崔裎摸出手机来看,发现已经晚上十二点了。
  这个点吃什么饭
  但他不得不承认,肚子的确饿了。
  洗漱之后到了二楼,郭老头家的桌子上的确摆了几个小菜,却只有一个饭碗,崔裎问他:“你不吃”
  郭老头拿着他的小酒杯细细的嘬着,嘬完还要斯哈一声,像是人生极乐净在此刻了。
  “大晚上的,我吃了睡不着,你自个吃!”
  崔裎看着饭菜,明白了什么,心里有种诡异的感觉,说不上来,这种陌生的暖意最近似乎总是突然升起,不多么强烈,但会润湿心底。
  他端起碗,低声说了一句谢了。
  郭老头不知道听没听到,只品着他的酒,嘬了一杯又仔细地倒了另一杯,倒是一副闲情逸致的样子,问他:“你昨天晚上没回来,是跟小羊一起” 第31章   崔裎闻言,抬起眼看他,问他:“怎么了?”
  郭老头便说:“小羊和你倒是玩得来,好在一起!”
  好崔裎不觉得林杨和他好。
  相反,他倒是觉得林杨好像对谁都挺好,偏偏对他还挺平淡的。
  崔裎问他:“为什么觉得林杨和我好”
  郭老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小羊是好啊,对什么人都好,又懂事,不过没怎么见他和谁玩在一起过,你们昨天去哪玩了?”
  崔裎明白他是误会了,解释道:“昨天是帮他找人去了,陈耀,你知道吗?”
  “陈家那个小娃儿”郭老头说:“肯定晓得,去哪里找他他又跑了”
  崔裎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又”字,他看着郭老头,看到他手里的又空了的小酒盅,忽然问:“他有个哥哥和林杨关系似乎挺好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郭老头说:“陈家老大,小航。也有两年没回来咯!”
  “为什么不回来”崔裎夹了一口菜,似无意问。
  “哪个晓得哦”郭老头说:“他以前和小羊是挺好的,那个时候小羊在读书,和他好像在一个班,我也不晓得,不过小羊每回回来这边看我他都跟着来,那个娃儿长得也好看,高高瘦瘦的,又爱笑,口才也好,嘴巴甜,讨人喜欢。”
  “那后来他和林杨为什么不好了”
  “这个倒不知道,不过我听别人讲,说是走之前和小羊吵架了,具体吵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没有挖掘到有用的信息,崔裎有些失望。
  郭老头显然已经有点上头了,说起来就没完,崔裎把饭吃完了碗一扔,索性坐到沙发上来听他说。
  “小航也是个可怜人,也是很早没了爹妈,不过他爸妈是出车祸死的,这小孩本来就是外地的,听说原本家里挺有钱的,爸妈去世之后也有人养的,是被人拐到这边来的,前些年我们这边人口拐卖很猖獗,法律也还没有那么健全,好多人家生多了养不了,还会主动去联系,不过现在好了,抓得严,基本上没有了。”
  现在也没好多少,崔裎想,昨天人贩子还差点把他给勒死呢!
  郭老头舌头已经大了,高度数的白酒上劲快,说话已经不清醒了。“小航,小羊他们这些人,都是苦命的,小小年纪就遇到这些事,都是命里该来的。”
  郭老头喝多了,最后还是崔裎给人拖到床上去的。
  这一晚,崔裎失眠了。
  倒不是因为多想,大概是因为前半夜睡了几个小时,后半夜就不困了,又在大半夜吃了饭,没消化就翻来覆去睡不着。
  到后面,他不知道做什么,拿起手机来,给老爷子发了条信息。
  我在这边散散心,待不了多久就回了,别担心。
  老爷子睡得早,不可能回他。
  但第二天早上一早,他就收到了老爷子的回复:你散你的,正好我教育教育你爸。
  崔裎看见了,回了他一个ok的表情。
  早上,便利店又没开门。
  崔裎八点多起,看见楼下紧闭的卷帘门时一愣,郭老头端着早餐上来和他一起吃,瞧见他在窗口站着,问他怎么了,崔裎问:“林杨今天也不开门”
  郭老头摇头:“不知道啊,没和我讲,中午还要给他送饭嘞!”
  崔裎一顿,突然说:“中午不是有人约你去公园下棋吗?你把饭给我,我去给你送吧!”
  郭老头说:“你说李常民呐,他今天不去,他儿子接他去昆明玩去啦!”
  崔裎看着他,“那别人呢?”
  郭老头:“他不去没得人和我下,别个技术不行,我不想下。”
  崔裎吸了口气,说:“你看的那个剧,李云龙的那个,今天中午要播。”
  郭老头看着他嘿嘿笑:“你想去找小羊玩就直接讲嘛?”
  崔裎不说话。
  郭老头就说:“难得你和他玩得好,我肯定不会拦着你们的啦!”
  崔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郭老头眼里林杨已经是和他“玩得好”了。
  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想去看林杨一眼。
  其实明明可以装作去买烟的,但他自从那天从宾馆回来,烟瘾就没再犯了,明明没有刻意去借,但当时在早餐店放下那一根,之后就没有再想抽的欲望。
  到了中午,郭老头早早把饭准备好了给他,最后告诉他要出门去钓鱼,崔裎问他没开门怎么办。郭老头说:“你去敲门,他在就会来开的,要是不开就算了,把饭拿回来。”
  又说:“你不是有他电话吗?打一个问哈也得。”
  崔裎拿起饭盒,去楼下敲响了门。
  他还是第一次,敲……卷帘门。整扇铁门都因为他敲动而颤动起来,声音绝对不算小,但敲了一会儿,没人开,里面也没声音,崔裎开始掏出手机来打电话。
  却没想到林杨的手机居然关机了。
  他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开始有些急躁,打了两个都是关机,又打电话去问郭老头,郭老头说没人就回去吧,他却问:“后门从哪里翻进去”
  郭老头一顿,“你要翻进去找他也可以,你从那个房子后面绕,绕到后面可以看到一个有围墙的小院子,有个地方有几盆花,从那里翻进去就行,注意不要带倒小羊的花。”
  话音才落,电话里就响起了什么破碎的声音,郭老头沉默一瞬,问他:“已经翻了” 第32章   崔裎站在林杨的后院里,看着地上破碎的瓷片和泥土,以及一株长得喜人的绿叶植物。
  叶子是深绿色,看着应该死不了,想着先找人要紧,他就没管,也没再理郭老头,把电话挂了。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正中间的架子上挂着林杨的衣服,应该是昨天回来洗的,看起来已经干了,却没收。
  好在那个房间的门没锁,崔裎直接开门进到了房间去,一眼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林杨,黑色的床单将他整个人包裹住,房间里很昏暗,唯一的亮色是林杨苍白的脸。
  崔裎走上前去叫人名字,林杨没有回应。
  摸索着将灯打开,整个房间亮起来,崔裎才发现林杨面色潮红,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嘴唇毫无血色,已经干得起皮了,整个人看着都十分虚弱。
  他喊了两声,林杨不知道是睡熟了还晕了,一点反应没有,他伸手去探了探人的额头。
  操,都他妈快烧熟了。
  他在屋里翻了一圈,也没找到体温计,想到那天给郭老头拿药的那个诊所好像不远,他便立马将人被子掀开,搂着肩膀把人抱了起来,往诊所去,到前面开卷帘门时还差点把人抱摔了。
  林杨很轻,但他身体很烫,抱在怀里像块烙铁。
  从便利店跑到诊所这一路,崔裎全程喉咙发紧,大脑空白,那种担忧某个人的情绪让他觉得有点陌生,又有点不安。
  等到了诊所时,他已经满头大汗,诊所里的医生还在刷手机,看见门口来了个人,哎呦一声里面放下手机连忙迎过去,等帮崔裎将人放了下来才发现怀里的人居然是林杨。
  医生拨了拨林杨被汗湿的头发,手一抖:“这……烧成这样,恐怕得送去医院咯!”
  崔裎心一惊:“你这不就是医院”
  医生说:“我这只是个小诊所呀!别人要是烧成这样,要我打个针也行,但是林杨不行,他早产,娘胎里带病,身体本来就不好,我不敢给他用猛药的。”
  崔裎蹙起眉来,不可抑制地开始感到烦躁,他看了看林杨潮红的脸色,问他:“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哪?”
  “黄金大道,县医院。”
  崔裎一横,将人抱了起来,还没跨出门去就被医生拦住了,“等一下,我有车,开车送你们过去!”
  医生直接去把诊所门前的“有事外出”牌子挂上,关了玻璃门,叫崔裎抱着人跟着他,从另一个门出来,上了一辆轿车。
  崔裎小心翼翼地将昏睡中的林杨放到车后座上,确认人放稳了才绕到另一边上车,和医生道谢。
  医生摆了摆手:“我叫李全,小羊叫我一声全哥,不用客气!”
  车开得很快,崔裎的心也不平静
  一开始的急乱下去之后,他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是他前天第一眼看见林杨的场景。
  他站在路边等他,和他说一夜没睡,然后去网吧的时候他吐了,吐完站在镜子前,脖子上,手臂上,甚至手背上的青筋都凸显出来,他当时就应该发现林杨不对的,但他不仅没发现,后来还和林杨一起和人贩子打架被摔伤,淋雨……
  哪怕是后来,林杨的情况也一直不太好,他们去宾馆附近的包子铺吃饭时,林杨吃得很少,当时崔裎只顾着看人,还以为他吃得太快自己没赶上,现在才反应过来是林杨吃得太少。
  车的后座颠簸,崔裎看着林杨烧红的脸颊和紧皱的眉头,大概是过减速带的时候颠簸,他有些不舒服,闷哼了一声,开始无意识去扒拉身边的东西,崔裎将人乱抓的手握住,慢慢将人的重量挪到自己身上,虚虚抱着,感受着林杨滚烫的体温。
  林杨已经烧得无意识,嘴唇干得厉害,只表达着最真实的需求:“冷……想吐……”
  李全说:“这是烧糊涂了,他衣服穿得少,你搂着他,别叫人着凉了。”
  崔裎慢慢将人整个抱在了怀里,一点点搂实了,慢慢捋着林杨有些乱的头发,说:“一会儿到医院就好了,林杨。”
  医生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说:“小羊娘胎里面带病,从小身体就不好,营养不良,但他自己对身体这方面一直都比较小心,一般有点不舒服就来找我拿药了,不知道这回为什么烧这么严重。”
  他看着怀里的人,心里有些细细密密地痛感涌上来,他觉得陌生,并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心疼。
  他只是想,大概这次是因为陈耀——那个曾经唯一的朋友的弟弟,才没来得及吃药吧。
  第17章 凭什么呢?
  到了医院,医生跟着他进去,崔裎抱着人直接去了急诊,李全在后面挂号。
  县医院的医生瞧见人,连忙推进检查室去做检查,过了一会儿,李全挂完号回来了,和医生说了林杨的情况。说完了看崔裎坐在检查室门口,过来问他:“你是小羊的朋友吧,叫什么名字”
  崔裎抬起眼来看他,没有说话。
  李全说:“以前没怎么见过你,上回来给老郭拿药也是你,你跟小羊是同学”
  “不是,”崔裎这回说话了:“我是郭大爷的房客。”
  “嗷,”李全尴尬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小羊的同学,感觉你和他以前那个同学,陈家那个,长得有点像。”
  崔裎闻言抬起眼来,眼底是他自己都没发觉的一点凶:“是吗?”
  “有点吧,反正长得都好看,仔细看又不像了。” 第33章   崔裎看着他,突然问:“陈一航长得很好”
  李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只是想了想,“我记得长得是好看,但是都两年多没见到了,不知道模样变了没有。”
  崔裎“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李全还得回去看着小诊所,和他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崔裎坐在医院的长廊的椅子上,睁着眼睛看着墙上贴的科室介绍,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医生出来了,问家属在哪?
  崔裎连忙站过去,医生问:“你和病人什么关系”
  崔裎顿了顿,说:“我是他朋友。”
  医生瞟了他一眼,说:“这里签个字。”
  崔裎看了一下,是个输液的单子。
  医生又说:“病人情况很不好,高烧39度,而且身体很虚弱,又犯低血糖,建议这边申请一个床位输液,你和他一起住吗?”
  崔裎:“没有。”
  大约因为病人是个年轻人,医生也没说出什么找家属之类的话,就直接和崔裎讲了林杨的情况。
  “感冒发高烧不是个大问题,退烧针已经打了,输完液退烧估计就醒了。但是他身体很虚弱,营养不良,估计平时都不好好吃饭,原本其实是个小感冒,但是因为免疫力低就导致他现在这么严重,等他醒了你要转告他,多加强运动,注意饮食和休息,还有就是,鉴于他这个情况,我们比较建议他做一个全身检查。”
  崔裎眉心一紧:“现在能做吗?”
  医生说:“先等他退烧,醒了再做。”
  过了一会儿,护士就把林杨推出来了,拿着一堆药水,带着人去了一个大通间的病房,一间有将近十个床位的那种。
  病房里不少人,有人在吃饭也有人在聊天,还有个大叔睡得正香,呼噜声震天响,林杨的床位靠墙,倒是稍微没那么吵。
  护士在林杨惨白的手背上扎了针,药水流下来,护士又捏着林杨的手,过了一会儿,和崔裎说:“药水太凉了,他手也很冰,要买个暖药水的石灰袋吗?三块。”
  崔裎一愣:“买。”
  护士:“你自己去外面扫码拿。”
  过了一会儿,崔裎拿着石灰袋回来,护士将石灰袋放在输液管下,出去了。
  崔裎看着床上昏睡的人,没有说话。
  林杨大概睡得不怎么舒服,一直皱着眉头,额头上冒了细细密密的汗,把刘海浸湿了,碎发贴在额头上,崔裎走过去,伸手给人拨开,手才触及皮肤,却被林杨抓住了。
  林杨闭着眼睛,额头湿漉漉的,嘴唇也煞白,声音也很虚浮。
  他说:“妈,我疼……”
  崔裎一怔。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药效上来了,林杨的眉头舒展了些,手上的劲儿也松了,崔裎伸手去,慢慢把人贴在额头上的头发拨开,怔怔地看着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药水输完一瓶的时候,郭老头打来了电话,问崔裎找到林杨没有。
  崔裎低声说:“林杨发烧了,我们在医院。”
  郭老头在电话那头叫起来:“发烧咋个会发烧小羊生病了不得的嘞,在哪个医院,县医院”
  崔裎“嗯”了一声:“应该是。”
  郭老头很快挂了电话,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起来,还是他,问他在几楼。
  崔裎想起来八一公园离医院不远,郭老头估计直接走过来了。
  他报了楼层,五分钟后就看见郭老头站在门口了。
  郭老头一来就问:“咋个会发烧”
  崔裎垂着眼,低着声音说:“我们前天淋了雨。”
  郭老头一默,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上前去摸了摸林杨的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才放心似的:“估计还行,不是啥子大问题。”
  崔裎“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郭老头在病床前站了一会儿,又说:“你一会儿没事吧”
  崔裎看着他:“怎么了?”
  “那个,”郭老头说:“小羊生病和一般人不一样,他身子要脆些,不过一般也没得大事,我那边还有个老头等到我过去……”
  崔裎眼一垂:“你去吧,我看着他就行。”
  郭老头挠挠头:“那我晚上来给你们送饭。”
  崔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郭老头走了。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吃完午饭的人出去散步了,睡觉的翻了个身,也不打呼噜了。
  崔裎起身,把隔绝病床的帘子拉了起来,空间一下子封闭,蓝色的布料透出光来,笼罩在两人身上,晦暗不明。
  崔裎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拉帘子,他也没什么非要拉帘子才能做的事情,拉完了才想,大概因为林杨在昏睡。
  虽然林杨昏睡了一路,又是坐车又是抱着上楼梯,一点没醒。
  他在那蓝色的光影里看着林杨,视线落在护士放着的石灰袋上,然后伸手握住了林杨的手。
  手心里是一片冰凉,大概还没起效果。
  林杨的手并不细腻,相反,大概因为经营小便利店需要清货搬货,他的手上还有层薄薄的茧子。
  崔裎摩挲着那些茧子,看着床上的人,不知道怎么想的,一点点把自己的手指插进了林杨的指缝里。
  他的指节勾缠着林杨的手指,细细的摸,轻轻的磨。
  林杨睡着的时候和睁着眼的时候没有区别,都是一样的淡然的表情,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第34章   崔裎看着透着青色血管的手背,突然说:“你说你是何必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怎么偏偏林杨好像就没有自我一样便利店任人家偷,往事任人家传,虽然落得人人说一声好,可不也有陈耀这样的白眼狼骂他人贩子吗?况且他也没落得一点好处,崔裎从来不觉得为了一个别人口中的好名声牺牲自己是明智的选择。他觉得林杨绝对也不是为了别人说他一句好才做这些。
  崔裎视线慢慢从手背往上,最终落到林杨平静的脸上,他问:“你到底图什么呢?”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崔裎是不会相信世界有林杨这样的人的。
  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一场大火带走他的双亲和弟弟,却给他留下伤疤和惨淡的往事,曾经被校园霸凌,现在又被一个白眼狼欺负,说不定还有个虚无缥缈的油画梦,穷就算了,身体还不好。
  这些事情每一样看起来,都像是会滋生恶意的土壤,可林杨偏偏是人人口中善良懂事的孩子,他的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岁月静好,甚至会让人觉得,他生活得很认真。
  崔裎忽然想起他翻墙带倒的那一盆植株,还有他每次一穿脏立马就洗的衣服,色调鲜明的油画,收拾整齐的卧室,浴室里摆放整齐的洗漱用品和橙子味的沐浴露,以及陈耀砸他玻璃时,那句平淡的:“要他赔什么”。
  他想:凭什么呢?
  这个人为什么对于这些事情那么平和,不会愤怒吗?
  为什么一场大火里他明明是幸存者,却要带着残破的身躯,一辈子受人指点被人可怜被人用异样的眼光对待
  为什么小时候那些人可以因为他身上有疤就肆意的欺负他为什么不能去读大学,为什么别人的弟弟却是他在管
  林杨不会问吗?不会愤怒吗?不会觉得命运待他不公吗?不会恨吗?
  崔裎死死地盯着那张脸,盯着他侧脖颈的伤疤,像要把人盯着个洞来,也想把这个人的心挖开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是不是天生就没有感情,不会觉得难过和愤慨。
  林杨喉咙干涩得厉害。
  他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暗蓝色的光,然后感受到的是自己手上的温热,那双手比他的手大了很多,强势地和他十指紧扣,他一抬眼,就撞进了崔裎深深的眸子里。
  那双眼睛看着他,甚至让他生出一种错觉,觉得这个人在不甘。但很快,眼底的情绪散去,崔裎反应过来,看着林杨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迅速抽回了手,甚至把身板也挺直了。
  “你……醒了啊”崔裎清了清嗓子。
  林杨“嗯”了一声,崔裎站起来问他:“感觉怎么样”
  林杨还没来得及说话,崔裎又说:“刚刚护士说你那个手,输液太凉了不好,我就……”
  “我那个什么……我没有别的意思。”
  林杨还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看到崔裎只差挠头了,觉得有点好笑,然后他就笑了。
  嘴角微微扬起,弧度并不大。病里的人嘴唇还有些苍白,脸色也不好,可罩在蓝色隔布的光影下,那种病气的虚弱好像被弱化了,崔裎只觉得他的脸在这昏暗的光影下,是明媚的。
  崔裎看着他有些发怔,好半天才说:“郭大爷他说过来送饭,我去问问。”
  说完就转身迈出了病房,快速跑到门口,他站在走廊上,伸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处,手心感受着胸腔里的搏动,他低低骂了一句:“我他妈……在乱跳什么”
  明明偷着牵人手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想,想牵就牵了,甚至他都没意识到那是牵手,也没意识到他那样的牵法其实不太合适。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为什么被人发现了就这么心虚
  他不知道,但他的心脏在主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主人记录着这一瞬间的悸动。
  下午五点,郭老头准时送来了晚饭。大概是下棋下开心了,他今天心情格外好,进了病房声音都比平常洪亮些,和崔裎打招呼:“小崔啊,小羊咋样了”
  崔裎从病房出来之后就没再回去,在外面坐了半个多小时,郭老头就来了,进门先一屁股坐在了崔裎坐过到陪护椅上,护士进来叫家属,他还十分自觉的答应了。
  护士看了他一眼,说:“林杨有个全身检查,现在体检科那边没人,人醒了就过去吧!”
  郭老头还以为全身检查是医院要求的,一下子就急了:“全身检查,那得多贵小羊就是小感冒,他的身体有什么问题我们都知道的,他自己也知道,怎么还要做检查嘞?我们不做!”
  护士白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崔裎一下把人拉住了,拽着郭老头往后扯,对护士说:“我们要做的,马上就过去,谢谢你了。”
  护士这才说:“收拾好就过去吧,去晚了换班了。”
  等护士走了,郭老头骂骂咧咧地说:“医院就是圈钱,一个感冒要做什么检查哦!小羊这个身体从小到大哪一次生病不是我带去看的,有什么问题我不知道想赚钱赚疯了吧!”
  崔裎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全身检查是我给他预约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挂了认证啦!加更一章!听说你们说崔裎的名字不会读,在简介里加了拼音啦,这里再给大家标一次:裎(chéng)
  第18章 我不是早产
  郭老头闻言,立马转头过来看着他,床上的林杨也看着他。 第35章   崔裎却只看向了郭老头:“医生说他营养不良,免疫力很差,可能会有很多隐性疾病。”
  又说:“再怎么早产,都过了十多年了,除了遗传病,什么娘胎的带的没养好为什么身体免疫力还是这么差”
  郭老头一听,有些震惊地看着崔裎,想生气,好像又觉得生不起气来,他从前都和外人说林杨是他养大的,可他也是今天才知道林杨居然营养不良。
  这么大个人,居然营养不良!
  在郭老头的眼里,营养不良只是那些穷苦人家的小孩子会犯的问题,因为穷,吃不好,才会没有营养,长得跟个瘦猴似的,又黑又小。林杨也的确瘦,可他再怎么瘦也是个大高个,一米八的个头,皮肤还白,每天还搬货呢,怎么可能会营养不良
  他从来没有把林杨往这四个字身上靠过。
  再说了,他给林杨送的饭,哪一顿都有肉!
  那小崔不会故意骗他的。
  崔裎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生气,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在生谁的气,郭老头和林杨的关系不是他一个外人可以插手的,他更没有资格去指责郭老头对林杨不够上心,指责为什么林杨记住了郭老头有凝血障碍,记住了他吃的药,郭老头却不知道林杨营养不良,甚至人都在医院了还要去下棋。
  但这些本身和崔裎没有半毛钱关系,退一万步讲,他也不是林杨的谁。
  可他还是生气,李全说林杨平时对自己的身体挺注意的,因为身体不好,只要有点不舒服就会去找他拿药,那也证明林杨还算聪明,不至于作践自己。可他和他出去找人的时候,一整晚没睡,饭估计也没认真吃,又是淋雨又是受伤,他当时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看着病床上的林杨,却发现林杨也看着他。
  那双眼睛依旧很平静,似古井无波,但这回,崔裎却从里面看出了一点波纹,像天上下去绵绵细雨,有那么一滴,滴进了井里,在四周荡漾开一圈圈的细纹,很小,也很快消散。
  护士来拔了针,说明天再过来输一次,得连续输一个星期。
  崔裎扶着他,去体检科做检查。
  林杨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但他自己能走了,只是虚虚扶着崔裎的胳膊,郭老头要上来帮,被崔裎挡开了。
  林杨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把手搭在了崔裎的肩膀上。
  郭老头悻悻地,看着两人走出去的背影,默默去后面收拾了吃饭的饭盒。
  快下班的点,医院里人不算多,下去的电梯里没人,崔裎站在林杨边上,透过电梯的反光看着他苍白的脸色。
  “谢谢你。”林杨突然说。
  崔裎转过来看着他,林杨也着他的眼睛,眼底的情绪很平。
  他说:“郭大爷对我其实还不错。”
  崔裎其实知道郭老头对林杨还不错,或者说,郭老头对他也还不错。他也明白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难得了,可他说不清当时在生什么气,气别人对林杨不上心吗?气林杨对自己不上心还是别的什么,他说不清楚。
  但他心里都知道,不论哪一种,他都没有立场。
  崔裎没有说话,电梯很快到了楼层,在提示音响起后,电梯门开的前一秒,他突然听见身边人说了一句什么。
  很平淡的一句,却叫崔裎第一次窥见了一点真正的林杨。
  他说:“我不是早产。”
  很快,林杨再次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机械地扶着人出了电梯,被林杨这句话砸得头脑发懵。
  什么叫“我不是早产”
  不论是郭老头还是李全,都说了林杨是因为早产身体不好,可他自己却说,他不是早产。
  不是早产代表着什么
  直觉告诉崔裎,这或许是只有林杨才知道的,关于他自己的秘密。
  但他却想不出来。
  没有人的体检科要检查起来其实很快,流水线似的,拿着个单子四处跑,到把单子上每个项目都盖了戳签了名,也就结束了。
  结束时已经七点多。
  郭老头不知道是回了还是在病房等着,崔裎也没问,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当时生的气不该,现在冷静下来还觉得有些羞愧,但他又的确因为郭老头的话感觉到别扭。
  他发现了唯一一个对林杨好的人,却发现那个人对林杨不如林杨对他。
  他觉得生气和不甘的同时,又有些心疼。
  可理智告诉他,他不是林杨,这些感受都是没有立场的,况且郭老头已经算很仁至义尽了。
  两人站在体检科外,都没有说话。
  好半天,还是崔裎问:“回去吗?”
  林杨点点头。
  崔裎便去门口打车,两人坐上出租车,车启动的前一秒,崔裎忽然说:“不知道郭大爷还在不在医院。”
  林杨说:“他会回去的。”
  又说:“他这个人想事情简单,不一定知道你刚才冲着他,甚至可能不知道你生气了。”
  崔裎看他一眼,看到身边人苍白的唇色,他突然反应过来,林杨好像在安慰他。
  果然不出林杨所说,郭老头确实是个没心眼的,一点不知道崔裎当时在生气,他只是回去想了想,觉得自己居然从来不知道林杨营养不良,便在回来的路上买了只老母鸡,叫人把鸡杀了剃了毛拿回去,给林杨炖鸡汤喝。
  崔裎上到二楼时,便闻见了门里飘来的香味。 第36章   与此同时,手机上同时发来两条消息,一条好友申请,是林杨的,另一条,则是来自他爸。
  你志愿填好了
  他的志愿是自己去网吧填的,一个普通的综合类的大学,够着分数随便选了个专业,没告诉他爸,但和老爷子说了。
  老爷子从军,觉得法学或者政治学好,但他分数够不上,就什么都没说,没想到他爸在这不开心了。
  你什么意思填了志愿不和我讲有空回个电话。
  崔裎没回,但把好友申请同意了,没想到刚同意,对面就转了一笔钱过来,是今天的医药费。
  崔裎犹豫了一下,收了。然后将手机关上,看到郭老头站在门口喊他:“回来了过来尝哈,我煨的鸡汤,等一会儿煨好了你给小羊端下去。”
  看着郭老头得意洋洋的笑,似乎为自己熬的鸡汤很满意,崔裎情绪复杂,但还是踏步进去了。
  郭老头拿汤勺给他舀了一点,噘着嘴吹凉了直接怼到他唇前:“快尝一下。”
  崔裎看着那个郭老头刚喝过的勺子,一时没有开口。
  郭老头见他不喝,问他:“咋了,怕我下毒吗”
  崔裎说没有,然后自己打开碗柜拿了一个碗,又去随便挑了一个干净的勺,自己打了一勺,喝了。
  郭老头见他这样,也反应过来了,“还嫌弃我老头子”
  崔裎没说话,却一言不发地把郭老头马上要放回锅里的勺给截下来放在了一边,说:“汤熬得不错,很鲜。”
  郭老头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听他夸了就满意地笑起来,“正宗乌骨鸡,三年的老母鸡,农村养出来的,三百块钱的东西,不鲜才怪。”
  郭老头吹嘘一阵,发现崔裎没说话,转过来看着他,问他怎么了。
  崔裎摇头说没什么,郭老头看他脸色不对,想起来今天两人去检查,顿时心底不安,问他:“你们今天不是去检查吗?医生怎么讲”
  崔裎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贫血、营养不良、胃病、肠胃炎,还有神经衰弱。”
  郭老头一听这么一长串,有点吓到了,崔裎说:“就是身体不好的意思,没有什么大问题。”
  郭老头闻言纳闷道:“我每天给他炒的菜都放肉,怎么会营养不良呢”
  崔裎想起来,林杨好像吃饭总是很慢,吃得也很少,大概胃口不是很好,不知道是不是有厌食症。
  想到体检,就想到体检的费用,郭老头是个老实人,这辈子没挣过大钱享过福,最知道钱难挣,过去多年的生活也叫他养成了节俭的习惯,一听到花钱就头疼,于是他问崔裎:“体检多少钱”
  在一个贫困的家庭里,谈什么事情花了多少钱是一个很永恒的话题,不论当下是否缺钱,不论那笔钱是否花得值得,在老一辈人眼里,只要花钱,便是贵的。
  但崔裎没有这样的概念,他从小家境优渥,从来没在花钱这块体会到什么难处,他虽然有些不理解为什么郭老头要问,但还是说了。
  没想到郭老头听完妈呀一声,愣了一会儿,突然跑到屋里去,很快拿着一个布包又出来了。
  崔裎疑惑地看着他把那个布包打开,里面又是一个布包,就这么循环了好几层,才从里面掏出一塌东西来,居然全是百元大钞,肉眼看去大概几万的样子,他数了十几张,将钱递到了崔裎手里。
  “这是做什么”崔裎还沉浸在看见郭老头独特的存钱方式时的惊讶,看着他手里的钱,没接。
  郭老头说:“小羊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多钱,我先拿给你。”
  崔裎说:“林杨已经给过我了。”
  “给过了”郭老头盯着他的眼睛:“你别哄我他真的给了”
  崔裎淡淡说:“真的给了,不信我翻记录给你看。”
  “行嘛,”郭老头看他不似哄他,才把钱收了回去。又说:“我知道你上回说你家有钱,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你不要垫了钱不好意思要就骗我。”
  还没等崔裎反驳,他又问:“诶你家里面到底是做什么的?”
  崔裎想了想,老头子是从军,但这个不太好说,应该怎么讲
  郭老头见他不说话,又问:“你爸爸搞什么工作嘛?”
  崔裎想了想,他爸不务正业,坐吃山空,应该算无业游民。所以他如实答了:“没有工作。”
  “你妈呢”
  崔裎:“也……没有工作。”
  郭老头震惊了,他还以为崔裎家是做生意的才有钱,没想到他父母都没工作,可他上次问,这孩子说他家里有钱,现在看来,估计是怕自尊心受挫,没有对他说实话。
  他就说嘛,哪里会有三百块一双的袜子
  但他看着崔裎,没有揭穿他,只觉得这孩子估计过得也不好,才会一个人跑来这,他心里绵软一片,想着崔裎刚来那几天连交房租都没钱的样子,那时候还骗他说钱在微信里呢,后来也是过了好几天才找到钱给他。
  郭老头觉得,小崔还是自尊心太重了些。
  下楼去给林杨送汤时,郭老头也跟着去了。
  晚上,便利店没有开门营业,本以为要再次上演敲卷帘门的戏码,没想到郭老头从兜里掏出了钥匙,然后轻车熟路的打开了卷帘门,跨步进去了。
  林杨没在店里,郭老头径直往里走,到了后面那个院子,崔裎看见林杨够着腰,在收衣服。 第37章   因为生病,大夏天他还是穿了一件衬衫外套,外套被风卷起来,里面的t恤也因为垫脚伸手的动作往上,露出一截细白的后腰来。
  林杨发现两人来了,却只回头看了一眼打了声招呼就转过去了,他的腰因为收衣服的动作左右晃着,带动下面的臀,看得崔裎喉咙一紧。
  却没想到,下一秒,郭老头过去一把将林杨的衬衫扯了下来,说:“刚感冒就吹风,不想好了安”
  白皙的肤色不见,林杨转过来,像才发现后腰露出来了,他扯了扯t恤,轻声用本地话说哪里有那么脆,却抬眼不小心和崔裎对视了。
  两个人都是一愣。
  崔裎先挪开了视线,他转过身去,看到郭老头回身去找什么东西,问他要不要帮忙。
  郭老头说他:“你就待着吧!”
  林杨也收好衣服进去了,留崔裎一个人在原地,感受着心跳残留的速度。
  在和林杨对视的那一眼,他清楚的感觉到心跳莫名其妙快了起来,他后知后觉觉得自己最近好像有些奇怪。
  第19章 “暴力倾向”
  林杨收好了衣服,郭老头轻车熟路地找了一个可收纳的折叠桌打开,支在院子里,叫林杨去披了件外套,三个人坐在院子里,喝鸡汤。
  其实已经吃过晚饭了,但三个人都没说晚饭的事,也没有米饭,郭老头给林杨倒了一碗,也给崔裎倒了一碗,自己却不知道从哪个兜里拿了瓶酒出来,碗都没拿,就着瓶嘴细细地喝着,说:“今天天气好,我们三爷俩坐在这聊聊天。”
  崔裎侧眼看着林杨,他喝了两口鸡汤便不再喝了,估计是嫌腻,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起身去了店里,拿了瓶酒过来,还问崔裎:“你要吗?”
  崔裎看着他:“你不是……”
  林杨说:“我不喝,给他拿的。”
  崔裎看着他手里的巴掌大的酒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林杨却问他:“这个怕你喝不惯,给你拿啤的”
  崔裎点头:“行。”
  郭老头一听崔裎要喝就兴奋了,还说起上次的战绩来,崔裎怕人把打听林杨的事情说漏嘴,连忙想扯别的话题,看着林杨院子里的花草正想着要说啥,就看见中午他带倒的那一盆已经不见了,他找了半天才发现被移栽到了一个废旧的大瓶雪碧里面去,瓶子上面一半被裁掉了,就剩一半,看着和那株长势喜人的植株特别不匹配。
  崔裎问:“那边种的是什么?”
  林杨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说:“兰花。”
  郭老头一听他说这个,又有话说了,话题便成功被带开:“还不是普通的兰花,小羊特意找人买的,三百块钱一盆的君子兰,后面养大了有人出钱买,一万五,小羊没卖!”
  崔裎没想到自己随意一带,能带下来一这么一盆,还是个值钱的主。
  但林杨说:“我不在的时候被风吹下来,摔坏了,值不了一万五了。”
  崔裎闻言,打开百度,输入君子兰,点击搜索。
  很快,手机页面很快出来,上面写着:君子兰,石蒜科君子兰属多年生常绿草本,根肉质乳白色……极难养护。
  极难养护,林杨却养得这么好,还被他一脚带摔了。
  “那个……”崔裎看着林杨,艰难开口:“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林杨一挑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郭老头也听见了,嘬了一口酒,嚷道:“借什么步啊,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讲”
  崔裎抿了抿唇,他倒不是怕赔钱,只是想到林杨养得辛苦,突然被他砸了,估计能被气死。
  但他也不会逃卸责任,直接开口认了。
  “你那个君子兰,其实不是风吹的,是我今天进来找你时,翻墙不小心带倒了。”他长这么大,鲜少有这么诚恳认罪的时候,话出口时自己还没意识到,又说:“我知道赔多少钱肯定比不上,但是我的确只有钱……”
  林杨看着他:“你就想说这个”
  “啊”
  “我说你,借一步说话,就想说这个”
  操,崔裎现在才知道他那个“借一步说话”说得有多蠢。
  郭老头也听明白了,不过他了解林杨,知道林杨不会要他赔的,就笑着起哄说:“赔什么赔,不如留下来给小羊打工!”
  他是玩笑话,崔裎也是当玩笑话听的,他知道林杨也是,却没想到林杨突然说:“好啊。”
  他这一说,郭老头就突然想起崔裎刚说他父母没工作这回事了,郭老头已经在心里认定崔裎家里条件不好了,于是他开始思考起叫崔裎在林杨店里打工的可能性。以林杨的性格,肯定会给他发工资的,正好林杨平时也缺帮手,没准这事真的能行。
  于是他认真了些,说:“真的行嘛,不开玩笑,打工抵债!”
  郭老头是喝大了,崔裎可还清醒着,郭老头大概是辈子第一个叫他崔少爷打工的人了。
  林杨也清醒着,看着崔裎,淡淡地说:“老头开玩笑,不用当真,一盆花而已,我要你赔什么。”
  可郭老头却觉得,崔裎这孩子自尊心那么强,肯定不愿意自己低下头去说,他见不得小孩吃苦,这种事还是他代劳比较好。
  他又喝了一口酒,对林杨说:“正好你不是缺帮手嘛,小崔人也还算不错,性格好,身高腿长的,力气估计也大。”
  林杨知道郭老头一直误会崔裎是个小可怜虫,崔裎不可能缺钱,更不可能在他店里帮忙,但郭老头这么说,他老拒绝也不好,就看看崔少爷怎么说了。 第38章   可崔裎愣在原地,像没在听。
  郭老头叫了他一声,他才缓过神来,看着林杨,林杨看着他说:“老头就是这样,你不用当真。”
  崔裎却说:“你店里帮忙一般做什么”
  林杨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是真的没想到他会愿意,但崔裎的样子不像开玩笑,林杨也知道他没喝酒,他给人拿的啤酒还在桌上没开呢。
  林杨顺着他说:“收银,点货,摆货,打扫卫生,抄货单。”
  崔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郭老头一听有戏就兴奋起来了,直接拍板:“那就这么说定了,林老板说哪天开始上班”
  林杨回眼看着崔裎,见崔裎没什么反应,只好说:“想哪天来就哪天来吧。”
  郭老头促成了一桩好事,十分高兴,又喝了一口,甚至回身去店里给崔裎也拿了瓶白的,说:“小崔,陪老头走一个!”
  崔裎接过,仰头喝了。
  他觉得有点热,但更多的是心里的躁动,他不知道怎么了,听见郭老头那句“人也还不错”,居然觉得……有些奇妙。
  从来没有人说过他“人不错”,在学校时只有人怕他。
  老爷子是首长,学校的领导都给三分薄面,只要他不过分,学校里惹出来的事他基本都屁事没有,打了人,抽了烟,每次都是拍拍屁股就走人。
  他记得高二时,他有个小跟班叫蒋勋,这人不太会来事,不知道怎么惹上了隔壁高中的一个男生,找他去帮忙出头。
  崔裎那时候正处于一个到处找架打,有劲没处发泄的时候,哪怕他都记不清蒋勋哪个班的,还是答应了,叫他把人约去一个地下拳馆,说要打点真实的。
  后来那人来了,崔裎以为是个什么厉害人物,结果就是个高中过度发育的壮汉。高,也壮,看着就唬人,蒋勋那种身板的确打不过,崔裎上台前没热身,只叫人给他递了一张纸,那人看了看那张纸,问他:“崔裎,你这是什么意思”
  崔裎笑着说:“生死契啊,万一我收不住劲儿,一不小心把你打死在这怎么办”
  那个壮汉一听就有些怵了,朝他喊:“崔裎,我没惹……”
  “砰”一声,崔裎直接一拳打了下去,拳面直直落在人面门,那壮汉疼得弯下腰去,再抬起头脸上已经糊满了血,门牙掉了一颗。
  旁边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崔裎冷冷地问:“不签吗?不签我就赔点钱吧,都一样。”
  壮汉立马就怂了,粗着个大嗓子求他:“崔裎……崔爷,我求你了,我没惹过你,我也不知道蒋勋是你的人,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谁”崔裎活动着手腕,一挑眉,问他。
  壮汉茫然又害怕地看着他:“蒋……蒋勋啊。”
  拳击场旁边站着几个人,有个男生站了出来,举着手说:“崔爷,我,蒋勋。”
  “哦,”崔裎将拳套摘了,说:“你动的不是我的人,你走吧。”
  那天之后,蒋勋的事情崔裎就没再管了。
  周末的时候他去骑车,才下机车赛道就接到一个电话,崔裎看到上面蒋勋的名字,给挂了。身边的严柯问他晚上还续不续,崔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严柯是市里一个领导家的公子,和他算是车友,崔裎知道他什么意思,按照一般惯例,晚上这种局他就算没兴趣也会去凑凑热闹,那天本该也一样,可兜里的手机响个不停,崔裎就没急着答应,打了个手势,说先接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个有些奇怪的声音,好像用过变声器,伴着滋滋的电流,听得人很不舒服。
  “崔裎,还要蒋勋的命吗?要就到城东区富明路a3号仓库来。”
  说完这句电话就挂断了。严柯问他去不去,崔裎犹豫了一瞬,说算了。
  然后他骑车去了那个地址,发现根本没有什么蒋勋王勋,是上次那个壮汉偷了蒋勋的手机,纠集了十来个人,在仓库里堵他。
  那个壮汉看见他,笑着说:“崔裎,没想到你真来了,你还真是欠收拾,上次还说蒋勋不是你的人,这回就跑着来了。他们都说整个附中就你打起架来劲儿最狠,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到底狠不狠。”
  那次是崔裎第一次因为打架进医院,他从小就学泰拳,基本上这个年纪没练过的人,没有人能和他过招。
  但那天人太多了,他再这么厉害,也寡不敌众,肚子上叫人打了好几拳,脸上也挂了彩,他一个人去了医院也没人知道,护士给他包扎,问他怎么伤的,要叫家长,崔裎一瞪她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护士在隔壁和别人说:“里面那个病人看着跟个流氓一样,小心点,感觉他反社会。”
  后来崔裎带着伤去学校,听见他的跟班和他说他们学校的女生说他是什么超雄体,有暴力倾向。跟班估计还觉得是个什么好的评价,邀功似的,说:“崔爷,有这个称号,是不是隔壁学校那些傻缺都得退避三舍了”
  崔裎当时只说了一个字——“滚”。
  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但他当时不在意,只是在后来看见班上的女同学在路过他身边都有些瑟瑟发抖时,有些许的不悦而已。
  他本意不是要叫人害怕。
  也许过去他并不在乎什么“超雄体”“暴力倾向”“反社会”,但当那些需要宣泄的怨恨消解,需要争论的不公释然,需要安抚的情绪平和,他才发现,自己是不喜欢那样的眼神的,不喜欢那个护士那样看他,也不喜欢女生在他面前发抖。 第39章   反而,他更喜欢初见郭老头时那样,叫他一个很平常的称呼,问他住不住宿,也更喜欢林杨第一次看他时,那样不卑不亢,平静无波的眼神。
  这是过去别人没有给他的。
  第20章 我什么都不穿吗?
  郭老头的酒喝完了,开了另外一瓶,林杨的鸡汤冷了,他只喝了浅浅一碗,崔裎却是喝得最多的,林杨先给他拿了一罐啤酒,后来喝完了,问他还要不要,崔裎点头,林杨便又去拿了,郭老头喝白酒时也给他拿了一瓶,啤的白的混着喝,居然叫崔裎喝多了。
  郭老头还算有点神智,不过走路有点歪歪扭扭的,看着崔裎说:“小崔酒量不是还可以的吗?”
  崔裎已经没了反应。
  郭老头站起来,身子恍了恍,摇了摇崔裎的肩膀:“小崔,回去了!”
  林杨也站起来,拿了手机看了一眼,居然已经一点多了。
  郭老头叫不醒崔裎,林杨也过去叫,声音低低地伏在人耳边,沉沉地:“崔裎,还能行吗?”
  崔裎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某种虚幻,虚幻里是一片火海,他像发了疯,一个一个推人下去,他从前的跟班、欺负过的人、打过架的人、骂过他的老师、说他有暴力倾向的女同学、在酒吧从来没碰过的女人、还有那些害怕他的人,一个一个全推到了火坑里。
  他像个疯子一样,坐在火坑边,一声不吭,最后把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爹给推进去了,他爹面目狰狞,落下去的时候还在骂他。他又把他妈也推进去了,他妈朝着他尖叫,大声喊:“崔裎,你个畜生,天生的坏种,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崔裎大叫一声,将人一脚踹了进去,然后,虚幻归于寂静,他看着缠绕的火舌,一个人蹲在地上,喃喃说:“我和你们,不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直起身来,看到那片火海里居然映衬着林杨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左侧脖颈上的疤却格外显眼,好像被火点燃了,二次燃烧起来,火光照得林杨的脸十分梦幻,他听见林杨说:“崔裎,裤子能自己脱吗?”
  裤子……
  裤子
  崔裎猛地惊醒,发现火海不见了,林杨的脸却是真实的,他穿着一套黑色的睡衣,半垂着身子看着他,手还放在他下腹处,手指搭在他的裤带上,不过见人醒了手便收了回去,说:“醒了就自己脱吧!”
  崔裎人醒了,脑子还没醒,后知后觉他居然躺在林杨的床上,是那张便利店隔间里的床,纯黑的床单,房间的墙壁上都是昏黑的烧痕。
  崔裎眼神迷蒙的看着他,说:“我怎么会在这”
  “你喝醉了,郭老头也没清醒多少,抱不动你,就让你在这睡了。”
  “衣服是抱你的时候撞到了啤酒,湿了才脱的,裤子应该也湿了,你自己脱。”
  崔裎慢慢垂下头去看,才发现自己上半身没穿衣服。
  但他的思维迟钝,并没发现这样有什么不对,只看了一眼,又转过来看着林杨,眼里亮亮的,问他:“你和我一起睡吗?”
  林杨已经换了睡衣,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但崔裎现在的大脑思考不出来任何答案,他只是问。
  伺候醉鬼不是什么好活,尤其是伺候一个比自己身材高壮的醉鬼,林杨感冒还没好,身子也还虚着,只是给人翻了个面脱了衣服就已经累得喘,他说:“我认床。”
  话音才落,林杨便看见崔裎的眼神变了,眼底的情绪开始有些微妙,他还没来得及捕捉,崔裎就站起来了,林杨怕他摔了,扶了一把,发现崔裎身上烫得厉害。
  崔裎一醉酒就降智,他现在没有思考的能力,只是本能地觉得燥热,又想起林杨认床,如果林杨要睡这里,他们两个人睡,肯定会更热,而且他本能地觉得,他们两个不能一起睡。于是他站了起来,想走,至于走到哪儿去,他也不知道。
  但他低估了酒精的麻痹效果,人刚站起来脑袋就晕了,眼睛看不清,差点摔在地上。林杨没有扶他,只是说:“两点多了,七点半起的话,你还有五个小时可以睡。”
  “要闹可以,不要吵我。”
  在崔裎缓慢转动的眼仁中,林杨已经上了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半侧着拿背对着他说:“记得把裤子脱了再上床。”
  崔裎已经不会思考了,只是机械地,木讷地,把自己的牛仔裤脱了,踩在光着的脚底下。
  然后他看着林杨侧着的脸,问:“我什么都不穿吗?”
  林杨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现在只想睡觉,实在没有精力管崔裎了。他头都没回,闭着眼睛说:“随你。”
  可也没说他能穿什么。
  于是崔裎就这么,浑身只穿了一条内裤,躺上了床。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林杨慢慢闭上了眼。
  酒精麻痹了崔裎的思维和知觉,叫一切在他眼里变得如梦似幻,他光裸着躺在床上,看着黑黢黢的天花板茫然好久,然后突然转过头去,看见林杨纤细的后颈和薄薄的肩膀,他本能地想要确认什么,朝躺着的林杨伸出了手。
  林杨还没睡着,感受到有只手在他背上乱摸,力度不重,却叫人不能忽视。他没回头,甚至没睁眼,只是探过去抓住了崔裎作妖的手问:“做什么?”
  崔裎没有思考的能力,只剩下本能的欲求,感受到林杨的冰凉,觉得舒服,就顺着林杨抓着他的手往上摸,摸到人的小臂,又顺着手肘,摸到了短袖的睡衣里面去,直到他摸到了那片崎岖不平的皮肤。 第40章   手指上的触感并不柔软,甚至有些粗糙,但崔裎却停住了。
  林杨也是一怔,两人一瞬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崔裎的眼底慢慢变得幽深起来,舔了舔嘴唇。
  林杨的脸色蓦然变了,他一把将人手给抓了下来,冷冷地看着他,瞪了人几秒,大概觉得和喝醉了人讲不了道理,他又放弃了,探过身去啪一声将灯关了,冷声说:“崔裎,睡觉。”
  可崔裎醉了,哪里听得进去。
  他只记得手上的触感和一瞬间从小腹底慢慢升起的酥麻,那种感觉让他觉得舒服和欢愉,便想要探寻更多。
  房间陷入黑暗。
  林杨才转过身去,崔裎就伸手过来了,可林杨实在太困,也不想管了,就任着他作乱。
  隔着睡衣的手指落在滑腻的布料上,一点点压实,然后摩挲,动作不重,带着布料慢慢移动,摩擦着里面的皮肤,从肩胛骨慢慢顺着脊背往下,直到后腰。
  因为睡觉的姿势原因,后腰的衣服卷起来些,那里露出来一截皮肤,崔裎摸到了,也感受到了皮肤的冰凉,直接接触带来的感觉和隔着布料的感觉根本无法比拟,酒后的他只知道依照身体欢愉的本能,又因为感受到主人的纵容,他毫不犹豫地把手顺着腰探了进去。
  “崔裎!”林杨终于忍不住了,他低声喊人,将那只到处点火的手从后面抓出来,一把按在了枕头上,人也直起身来,半撑着压在崔裎身上。
  “你要是今晚还想睡,就老实点。”
  林杨的声音隐隐有怒气,却有些呼吸不稳,在本来就不敏感的崔裎听来根本没有多少威慑力,可是手上的力气是真的,崔裎用不怎么清明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林杨皱起的眉,视线慢慢从他的眉骨滑过,到鼻梁、嘴唇、又到下巴,最终顺着左侧的侧脖颈滑到那片伤疤上。
  黑暗中,那片伤疤被隐没,并不显眼,可崔裎想要看清,他往前探了探,想离得近点,林杨以为他还要作妖,还没等人动作就压了上去,这回直接骑在了崔裎身上。
  那一瞬间林杨一怔,动作也松了一半。
  这个姿势,叫人不发现什么很难。
  可崔裎毫无羞耻之心,他的眼睛里好像只看得见那片布满伤痕的皮肤了,借着林杨松劲儿的瞬间,伸出另一只手,触上了那处残破的皮肤。
  一点点粗糙,但并不讨厌,甚至……很喜欢,很想要。
  林杨被他摸得一愣,感受到崔裎的手捻着他脖颈上的伤疤来回摩挲,下面的变化也更明显,他眉头越皱越深,正要说什么,便听见崔裎好像终于确定了什么似的,哑声道:“你是林杨。”
  声音太低太哑,林杨一时间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但崔裎说完就乖乖地把手收了回去,闭上了眼睛,不再有多余的动作。
  下面的东西依旧存在感十足,林杨一直压在人身上也不是那么回事,确认崔裎真的老实了,他便也撤回来躺着。
  但刚才滔天的困意已经散了个干净。他侧过身去,慢慢往外挪了一些位置,靠在床沿下躺着,枕着枕头,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
  幸好,躺在黑色的被子里,熟悉的感觉涌上来,闭上眼的那一瞬间,四周的所有都消散了,火焰,身边的人,摆在房间里的货,都消失了,只剩下烧尽的灰烬,他躺在灰烬中安眠。
  第二天一早,林杨是被人压醒的,闹钟还没响,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大概是又下雨了。
  旧朗的雨,林杨都谈不上喜欢。
  他试着推开崔裎的胳膊,可崔裎睡得沉,人也沉,压根推不动,林杨推了半天也只是把人的手从脖颈处推到了胸口处,好歹是能喘气了,他伸出手去掏自己的手机,离闹钟响的时间只差五分钟,于是他毫无负担地把闹钟名字改了,从默认的起床改成了“七点开门,不要叫我”,然后把闹钟放在了崔裎耳边,自己又蒙着被子,继续睡了。
  很快,闹钟响起来,林杨感受到身边的人动了动,压在他胸口处的手收了回去,手机的闹钟紧跟着停了,林杨没有动作,正等着人起床,没想到下一秒,他就被人捞进了怀里。
  林杨还没反应过来,后背就抵上了一片烫热的皮肤,烫到惊人。
  林杨挣了挣,没挣开,沉着声音喊他:“崔裎!”
  崔裎没有反应。
  没醒
  林杨想转过来看人,可他被人整个压住了,转也转不过来,甚至连起床都做不到,他又喊了崔裎几声,还是没有反应,等了五分钟,他才接受了今天七点半不能开门的结果,开始重新酝酿睡意。
  反正他也不在乎店里的营业额。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中午。
  屋里本来就黑,又没开灯,就算是白天也没有多少光线,崔裎是被手机震醒的,他抓了一把,也不管抓到谁的手机就掏起来看,屏幕上闪烁着“郭成国”几个字,他还没来得及想郭成国是谁就接了,听到郭老头在电话那头说:“小羊,起了没有,送饭不?”
  崔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林杨的手机,而林杨……在他怀里。
  林杨背对着他,头发有点乱,光裸的后颈皮肤很白,上面覆盖一片醒目的伤疤,在黑色的睡衣和被罩的映衬下,显得十分脆弱。
  而他自己的手,搭在林杨的腰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很薄。 第41章   还有就是……林杨身上好凉,像个冰块。
  崔裎觉得心像凹陷了一块,不设防的小鹿,露出最脆弱的姿态,很容易就能引起狩猎人的恻隐之心。
  电话那头的郭老头还在喊:“小羊,要送饭不?还没醒安”
  好半天,崔裎才哑着声音开了口:“你……送吧。”
  “小崔”郭老头听出了他的声音,“你们睡到现在啊?”
  崔裎“嗯”了一声,听到郭老头在那头吐槽了两句,眼睛却紧紧盯着林杨的后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郭老头在叫他:“你咋个回事嘞?不讲话,声音咋个了,感冒了”
  崔裎清了清嗓子,才说:“我没事。”随便找了个借口挂断了电话,目光再次扫过那片白皙,看到侧躺着的人微微起伏的胸口,有些不舍地挪开视线,慢慢将林杨脖颈下的手抽了出来,掀开了被子下床。
  昨天穿的衣服还在地上,上面沾着啤酒,已经干了,留下一片黄色的污渍。
  崔裎看见衣服才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他无意识捻了捻手指,仿佛那里还存在着某种触感。
  他站在原地愣神好久,才打开了林杨的衣柜。
  林杨的衣柜很整齐,崔裎一眼就看见了他第一次见林杨穿的那套,他记得那套林杨穿着有点大,便将衣服捞了出来快速穿上,果然,除了腰有点勒,裤腿有点短以外,基本上算得上合适。
  穿好衣服后,他去了厕所。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元旦,祝宝宝们元旦快乐呀!
  无奖竞猜小林为什么呼吸不稳~
  稍后还有一更,没啥本事,用加更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21章 林杨哥哥
  林杨是被手机的铃声吵醒的。
  铃声不在耳边,但响得实在吵人,林杨这一觉睡得太沉,听到铃声响了两遍才慢慢坐起来,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手机,上面闪烁着没有署名的来电号码,黑色的手机壳,显然不是他的。
  他就这么平静地看着那通电话挂断,才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捡起来了,但没想到捡起来的那一瞬,手机开始震动,不是连续的,屏幕也亮起来,开始息屏显示消息。
  爸:你胆子肥了敢不接我的电话
  一个电话就骗了老爷子三十万,你挺能耐啊!还装什么白莲呢?
  要是明天我没看到你的航班信息,这个家你就别回了。
  消息来得实在太快,林杨甚至来不及把手机放下,就一览无余,看了个全部。
  他无意窥探别的隐私,但也不能装作没看见,把手机放在了床上,他开始换衣服。
  过了一会儿,崔裎洗完澡回来了,浑身带着潮湿的水汽,上身还没穿衣服。
  林杨一眼就发现了自己的裤子不合时宜地穿在别人身上,裤子有点小,裤腿短了一截,原本对他来说很宽松的腰在崔裎身上却刚好,
  视线落在裤腰处紧绷的肌肉上,忽然想起昨天这人没穿的时候。
  林杨只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对于自己的衣柜被盗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指了指手机,说不小心看到有消息。
  崔裎拿起手机来看,顺道和林杨说:“我衣服脏了,在衣柜翻了你的,看你没醒就没说。”
  林杨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两人都没提昨天晚上的事。
  崔裎也不管人同不同意了,反正都已经穿了。随意扫了一眼他爸的日常输出,觉得今天的火力和前几天比好像有点不足,不过他没多管,拿着衣服出去了。
  走到二楼时,看见郭老头在往饭盒里装东西。
  郭老头门大开着,看见崔裎就笑,用半土不洋的普通话说:“就醒了怎么不穿衣服”
  看清了人又说:“哟呵,年轻人身材不错哩,练过吗?”
  崔裎垂眼扫了一眼自己的上半身,不置可否,只问他:“今天吃什么?”
  他其实有点饿了。
  郭老头看他馋那样就想笑,从后面端出一个碗来,里面是满满一碗鸡汤泡饭,“就知道你肯定得饿了,睡到现在,胃都饿小了,吃吧,这个是昨天剩的鸡汤热的。”
  崔裎一笑,又问他:“那饭盒里的呢?”
  郭老头将饭盒盖好往里一藏:“这个当然是今天新杀的活鸡,给林杨的。”
  崔裎一挑眉,转身便上楼了。
  郭老头在后面喊他:“不吃了不吃我可倒了啊?”
  崔裎在楼梯间头都没回,声音却是笑着的:“上去换个衣服再吃。”
  郭老头就在后面咯咯地笑。
  下午两点的时候,林杨准备去医院输液,本来便利店的门都关上了,却没想到从半开的卷帘门里挤进来一个人。
  林杨看着崔裎进来,身上穿着那套价格不菲的潮牌,问他:“老板,上班都做什么?只收钱吗?”
  这一声老板叫得揶揄。
  林杨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把人让了进来。
  便利店来了这么多回,崔裎还是第一次作为店员出现,也算崔少爷人生中第一次上班了。
  林杨领着人往里走,“虽然郭大爷说着玩的,但我是真的缺人,这几天下午还要去输液,你要是认真的,就先帮我守店。”
  崔裎:“守店需要做什么?”
  林杨把他带到前台去:“收银。”
  崔裎看着他:“怎么收?” 第42章   林杨随意拿了个东西过来给他做示范:“扫条码,然后收钱,钱柜打开退钱,退完钱记得把钱柜退回去,会自动结账生成小票,把小票给人就行。”
  崔裎试了一遍,拿着那张打着水果味棒棒糖的小票问他:“这样”
  林杨说:“学得很快啊小崔。”
  崔裎便知道自己做对了。
  林杨又带着人去店里逛了一圈,问他有没有什么问题,问完又觉得崔裎大概问不出什么好问题来,就说:“算了,有什么问题打我电话。”
  崔裎却突然问:“有服务态度的要求吗?”
  林杨都被他问笑了:“别和人起正面冲突就行,买东西的都是街坊邻居,没什么穷凶极恶的人。”
  “行。”林杨走了之后,崔裎坐到了收银台那个林杨常坐的椅子上,把林杨的大立式风扇打开了,开始正式上班。
  现在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他看着店里的东西,开始想林杨一天能挣多少。过了一会儿就有几个小孩来买冰棍了,几个小孩哒哒哒地跑到屋里来,直奔冰柜而去,叽叽喳喳挑了半天,最后三个人拿了一根过来付钱,看到收银台人变了还愣了愣,问他:“怎么不是林杨哥哥”
  “林杨哥哥”崔裎把冰棍放在扫码机器前扫了一下,发现居然才五毛,还以为机器坏了,删了又扫一遍,确认是五毛之后报了价格:“五毛钱,你们不再拿个别的。”
  小孩齐声说着不要了,崔裎问你们三个人怎么吃,其中一个小女孩就说:“我们的钱只够买这个了。”
  结果小女孩递过来一张一块。
  崔裎:“这不是有吗?”
  小女孩说:“这是我哥哥的,要退还给他。”
  好吧,崔裎怀疑他根本就没有五毛去退人家,结果打开收钱柜,居然真在里面找到了一张五毛。
  他拿着那张紫红色的钱,觉得有点奇幻。
  但上面确确实实写着五角。
  这个年头五毛居然还能发行
  柜子里也只有这一张,他把钱退了,看着三个人像拿着什么宝一样,脑袋凑在一起,把冰棍拆开了,然后……一人舔了一口。
  崔裎:“……”
  三个小孩还要排序,在哪嚷着先谁先来,不可以咬,只能舔。
  “等会儿!”
  实在看不下去,崔裎把人叫住,去冰柜里随便拿了两根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冰棍,扫了码递给另外两个人:“哥哥请你们吃的。”
  三个小孩睁着大眼睛看着他,一个都没接,过了一会儿,那个女孩先反应过来,大声说:“妈妈说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崔裎差点气笑了,他把冰棍塞到两个人手里,说:“吃吧,你林杨哥哥请的。”
  那小孩犹豫了一瞬,还是拿着了,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崔裎走回收银台,自己拿手机扫了码,看了电脑上的价格,扫了两块。
  居然还贵了一倍。
  过了一会儿,崔裎又跑到冰柜前,去看冰棍的价格。
  冰棍并不算什么高端零食,崔裎虽然没吃过,但也知道这几年物价飞涨,很多东西的价格都很虚高,别说五毛,基本已经很少见单价一块的东西了,没想到冰柜里贴的冰棍价格居然还有好几款是五毛的。其他的价格也基本都在三块以下,最贵的七八块,基本没有更贵的了。
  下午的生意总是比早上好些,不过崔裎第一天来,还不知道今天下午他的生意好得有些不正常,那三个小孩走了之后不久,又有几个小男生过来了,也是一大群,可能和陈耀差不多大,四五个人这回倒是没至于拿五毛钱来买,而是正儿八经地拿了五块钱……带着那张他刚刚退出去的五毛。
  五块五毛。
  因为那张五毛,崔裎现在看见五块都觉得是大面额了。
  几个小男生把东西买了,付了钱,居然也不走,只是看着他,崔裎问他们:“怎么了?”
  其中一个小男生说:“我妹妹说今天林杨哥哥请吃雪糕。”
  操……
  崔裎看着他,觉得自己有可能惹了麻烦,但他还是说:“自己去拿,一人一根,记住是你林杨哥哥请的。”
  过了一会儿,几个人吵着你要哪个我要哪个,终于挑好了拿过来了,崔裎扫了,发现居然都是单价一块的。
  然后……后面又来了几个小孩。
  崔裎请了三拨小孩的时候,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他拉着一个人问:“林杨哥哥请吃雪糕,就请了一个人,怎么其他人都来了。”
  那个小女生看着他,有些不解,但还是解释道:“林杨哥哥以前说的,一个人有,就每个人都有。”
  崔裎下意识蹙起眉来,想到什么,问她:“他以前也请你们吃你家住哪?”
  果然,那个小女生说:“我住在福利院里,林杨哥哥会去给我们发零食的,今天是开放日,老师准我们出来活动一下午。”
  崔裎将人放走了。电脑上显示着还没付的两块钱。
  今天的营业额不算不算大,但几乎一半都是崔裎贡献的,超过八成的单子都是小孩儿来买的,估计全是福利院的孩子。
  崔裎拨弄着收银台的计算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他反应过来,今天居然没看到陈耀。
  如果是福利院开放让小孩出来自由活动,那陈耀会不来
  崔裎突然想到上次林杨说,让陈耀再有什么事情别叫杨老师打电话给他了。 第43章   没想到这小孩倒是挺听话。
  下午六点多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福利院的孩子回去了,便利店门口开始冷清起来,崔裎百无聊赖地坐在收银台刷手机,过了一会儿,他接到林杨的电话,接通的一瞬连他自己都没察觉有一丝一下午的疲惫全都舒坦了的感觉。说话的语气都轻松不少,问他:“输完了”
  “嗯,”林杨说:“你知道万达广场在哪吗?”
  万达广场崔裎偶然路过过,有点印象,问他怎么了。
  林杨说:“柜台下面有钥匙,卷帘门后面有个勾,你拿那个勾把门给勾下来,拿钥匙锁了,然后过来吧!”
  “做什么”虽然在问,可崔裎已经在找钥匙了。
  林杨说:“上次不是说请你吃饭,谢谢你陈耀那回事”
  崔裎想起来了,于是动作更快。
  人生第一天上班的感觉并不太好,坐在这么小的前台里,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他就有点坐不住,偏偏今天下午还有这么多叽叽喳喳的小孩,吵得他简直脑袋疼。
  要是林杨不打电话,他估计就要瞒着老板将店关了去睡觉了。
  好在,林杨的电话打来了。
  崔裎动作很快,锁好门后开始导航去万达广场。
  他的机车因为上次的暴雨泡了,拖去汽修店,老板支支吾吾说发动机进水了,问他换不换,崔裎说换,老板就说他去联系,到现在还没有后文。
  万达不远,但崔大少上了四个小时的班,实在有些累了,所以出门直接打了个出租车。
  到地方时看见林杨在外面等着,崔裎开车门下车,看到他气色好了很多,虽然人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过看得出来大概心情不错。
  林杨问他:“这边店挺多,想吃什么”
  崔裎对吃的一向没什么追求,便说都行。
  林杨带着人往里走,显然已经有了目标,最后到了三楼的一个火锅店。
  店里环境挺好的,生意也不错,一眼看去大厅基本坐满了,但服务员直接带着人往里走了,到了一个包间崔裎才反应过来:“你早就定好了,还问我吃什么”
  林杨没有心虚,只说:“例行问一问而已,我本来就想带你吃这个。”
  崔裎一顿。
  我本来就想带你吃这个,这句话怎么……越听越觉得……
  但林杨显然没有意识到,已经开始点菜了,问他吃不吃辣,点了一个锅底,又问了吃什么肉,每一句都很简短直接,崔裎却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林杨大概是习惯了,点菜都是自己做决定,最后点了一个招牌的套餐,又加了两个小菜,然后把菜单递过来给崔裎看,崔裎压根没认真看,扫一眼就说行,又问他:“为什么想带我吃这个”
  林杨说:“旧朗的特色,怕你没吃过。”
  崔裎的确没吃过,但他本来就对吃的没什么要求的心此刻居然开始期待起来。
  他以为就是普通的川味火锅,点了菜,两人坐着,林杨问他今天在店里怎么样。
  崔裎正要说那帮福利院的孩子,手机突然响起来,崔裎看了一眼,没接,按了静音扣在桌上,说:“福利院的孩子今天过来了。”
  林杨才想起来今天大概是他们一个月一次的开放日,这帮孩子肯定要来的,他怕崔裎出什么问题,但看着崔裎挺开心的样子,应该没发生什么。
  电话又响起来,这回崔裎还是静音,林杨瞟了一眼,问:“不接吗?”
  崔裎想说不接,但估计以他爸的性格,这个电话不接今天这顿饭就别想安生地吃了,他说了一句抱歉,走出包间去,没想到包间外比里面还吵,又只好回来了。站在门口处接通电话,他爸的声音穿透力极强,一接听就破口大骂:“你个畜生,到底在外面做什么?什么时候给我滚回来能耐了是吧,还知道拿老爷子威胁我?还说你长成这样是我的错你连老爷子都算计,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崔裎本来还想避着人,快速结束电话,但一听他爸的声音就忍不住了。他脾气本来就不好,面对他爸妈更是一点就着,几乎是立刻,心底的火窜起来,也没管他爸到底骂他什么了,就直接吼了一声:“崔向城,你他妈发疯别找我!老子不陪你玩你那些幼稚游戏!”
  “你!”崔向城在那边顿了一瞬,才说:“亏老爷子还被你骗得团团转上巴着给你钱,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啊?我哭着求着都要不来老头二十万,你一通电话就有三十万,你比你爹能耐!”
  “崔向城,你但凡要是个人,老爷子的钱就不会在我这!”
  第22章 那场火灾之前
  说完这句,崔裎就挂了电话,他背对着包间里面,前面是门,后面是坐着的林杨。
  崔裎知道林杨肯定全部都听到了,他其实也不介意林杨听到,只是没想到他那个糟心老爸今天这么惹人烦,他没忍住,说了句不该说的话。
  操,什么叫“老爷子的钱就不该在我这”啊,他从来没有算计过老爷子的钱。可这句话说出去,他和他爸有什么区别。
  他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突然门被从外面打开,一个女服务员端着锅底进来,看到一个人直愣愣还双眼发红地站在门口,吓了一跳,可已经刹不住了,汤底的热气直冲崔裎的面门,前端洒了一些红汤出来,还是林杨反应过来拽了他一把,问他:“没烫到吧?” 第44章   崔裎声音闷闷地:“没。”
  服务员赶紧道歉,崔裎说没事,可服务员大概是怕扣钱,一个劲儿地先生对不住,又问他要不要处理,崔裎本来就烦,被人问得更烦,没忍住吼了一声:“都说了没事!”
  服务员愣住了,睁着个大眼睛盯着他,眼底已经红了,有些水雾漫起来,好半天才说:“好的好的,有事您再叫我。”
  然后红着眼睛跑了。
  林杨站在一旁,抬眼看见崔裎的整个眼眶也红了,不知道是锅底的热气熏的,还是哭了。锅底洒了一些出来,淋到了崔裎的手上,手背全糊的是热油,但崔裎一点反应都没有没有,也没有告诉那个服务员,林杨抽了两张纸给人去擦热油,没想到崔裎接过纸巾却是擦了鼻涕,然后抽了抽气,不说话了,沉默地走到座位上坐下,低着头,也不看人。
  锅底放好了,又开始陆陆续续上菜,整个过程崔裎一直没抬头,等到菜上完了都还低着,服务员退出去,林杨看着已经滚热的锅底,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崔裎似乎反应过来了,拿起纸巾把已经冷掉的热油擦掉了,皮肤上烫红一片,已经起了些疱疹。
  可崔裎浑然不觉,只拿起筷子,说:“吃吧。”
  林杨没动筷子,站起了身,说了句“等他一会儿”就出去了,过了好大一会儿,火锅锅底都煮沸了,他才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袋什么,叫崔裎:“手给我。”
  崔裎看了看自己的手,像现在才反应过来疼,整个虎口到手背都是疱疹,林杨仔细拿湿水的面巾给人擦干净了,开始往上面抹药。
  药膏甫一接触皮肤,冰凉的感觉和烫热相撞,崔裎疼得缩了缩,但林杨直接伸手抓住了他手腕,将他整个手控制住,低声说:“别动。”
  崔裎不动了,任由林杨将冰凉的药膏涂满他整个手背,等到整个手背都糊上了白色的药膏,林杨才说:“幸好是左手,不影响你吃火锅。”
  崔裎抬眼看了看他,两个人的距离因为涂药隔得很近,他看到林杨眼底的情绪,居然……很平静。
  他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睛,低声说:“抱歉。”
  林杨没说什么,但是把菜和肉给下到锅底去了,又说:“那个服务员,我刚刚去看了,没哭。”
  崔裎有些意外,抬着头看着他,林杨没有再看他,视线落在刚下锅的肉片上,语气也是淡淡地:“你要是想说的话,我会听着。”
  崔裎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林杨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在第一片肥牛烫好之后夹到了崔裎的碗里,说:“他家的酸汤肥牛是我觉得整个旧朗最好吃的。”
  崔裎有些迟疑地夹过来,尝了一口,居然是酸汤,他还以为是川味的麻辣锅底。
  酸汤很开胃,入口第一秒就唤醒了他的味蕾。上了一下午班的疲惫也被勾出来了,好半天,他才哑着嗓子说:“味道很好。”
  林杨又说:“你面前那个像豆腐一样的东西才是他家的特色,试试。”
  崔裎看了一眼,夹了一块,林杨教他:“放到锅里去,烫十五秒就吃。”
  崔裎跟着人做,烫好了夹到碗里,等凉一些就放到嘴里去,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豆腐,很厚一块,但是很紧实,入口很丝滑,外面一层被酸汤浸透了,有很香浓的味道,里面却是凉的,不像寻常火锅里会吃到的东西。
  林杨看到他去夹第二块的时候就知道他喜欢,便往锅里多放了几个。
  大夏天的吃火锅,本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但这个火锅带冰沙,除了锅底是热的,其他全是凉菜,吃着也不觉得多热了。吃完的时候崔裎整个人身上除了一层汗,都是舒爽的。
  林杨问他吃饱了没,得到答复后起身去外面付账。
  出来时,外面的大厅里已经很满,店外甚至排起了队,崔裎视线跟着几个服务员走,等到走到门外了,忽然说:“你等我一会儿。”
  林杨在外面站着看了他一眼,看见崔裎朝包间里走去,应该是去找那个服务员。
  在找人的时候,崔裎什么都没想,只觉得自己是迁怒了,很过意不去,却忘了以前,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甚至不是无意发生。
  蓄意的迁怒,无差别的欺辱,崔裎以前都做过。
  但是他现在却觉得,如果不去找到那个服务员道歉,他会心不安。
  人多了,服务员都很忙,崔裎在大厅角落的一张桌子看见人,女服务员正在给人端锅底,崔裎走过去,临开口时又有些别扭,他这辈子从来没这么认真和人道过歉。
  可那个小姑娘看见他似乎就明白了他要说什么,她笑着说:“没事了先生,本来也是我工作的失误,是我赶时间,跑得太急了没看到您。”
  要是以前,这样的答案或许会是崔裎逼人说出口,而且会比这更过分。
  “崔爷,是我没长眼睛,没看清你,求求你放了我吧,衣服我赔您。”
  可现在,他却看着那个服务生,很认真地说:“是我站在门后面发呆没反应过来,我……不该吼你,对不起。”
  服务员赶紧摆手:“真的没事的先生,而且您朋友已经给我好评了,我这个月第一天就收到实名好评,已经很感谢你们了。”
  实名好评
  崔裎出来时,看见林杨站在店门口,他走过去,林杨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腿走在前面,说:“走吧!” 第45章   崔裎这才想起来,七月了。
  出了商场,林杨站到路边去打车,崔裎突然提议:“不远,要不走回去”
  又想起来林杨还生病,问他:“你能走吗?”
  林杨已经走到了路边,说:“有什么不能走的,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两个人并排慢慢走着,顺着夏天的黄金大道。已经快八点,旧朗才迎来他的日落,天空烧红了半边,橙红色的晚霞映在楼房的玻璃上,形成一个天然的取景框。
  崔裎一路看着,突然意识到晚霞在他们的后面。
  他回过头去看,果然,后面的天已经完全红透了,血染似的,各色云层都有,崔裎第一次感受到了火烧云的震撼。
  林杨看到了他的动作,说:“前面再走远点有个小山,视野很好,现在去应该还能赶上日落,想去吗?”
  崔裎回过神来,看着林杨。
  他从来没看过日落,以前很不理解这种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现在却有点心动。
  林杨看出他的想法,说:“走吧,我带路。”
  山果真不远,也果真很小。到山脚从一个小栅栏爬上去,走了不到十五分钟的台阶就到了一个平地,一个铺了水泥有石凳的观景台,就是山顶了。
  山顶上人居然还不少,有三三两两的老人在散步,还有一对小情侣坐在石凳上聊天,身边放着两杯奶茶。
  石凳子被占领,林杨带着他绕往后了一点,去到一块大石头上坐下。站在山上看,远处的火烧云显得更壮观,崔裎有些被震撼到。
  火烧云的形状变得很快,几乎叫人抓不住,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也很快。
  他一直以为火烧云只有红色橙色这些鲜艳亮丽的颜色,没想到还有一些是带着紫蓝色的,正个天空被色彩包裹,万物好像都变得渺小了,他站在满天的云霞下,忽然想起来一首诗:人生忽如寄。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轻了,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起来,可以随时去赶赴一场云霞。
  不消半个小时,平台上的人走光了,崔裎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天边最后一点霞光被云层掩去,天彻底黑了。
  林杨在旁边问他:“回去吗?”
  崔裎“嗯”了一声,站起来,突然问:“你经常来这吗?”
  林杨走在前面,下山的路都是台阶,他打开了手电筒看路,声音有些不稳,他说:“小时候爱来,长大了就不来了。”
  “多小时候”
  崔裎看见林杨的后脑勺在他前面,随着下楼梯的动作晃悠,因为天色昏黑,脖颈上的疤看不见了,只剩下林杨白丝绸般的皮肤。
  林杨说:“那场火灾之前。”
  崔裎顿住了,他感受到空气中有些什么他应该抓住,但又不知道是不是能抓得到。
  又下了两个台阶,他突然问:“在火灾之前,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林杨下楼梯的动作顿了顿,过了一会儿,又迈出了一步去,说:“有点记不清了。”
  崔裎问他:“会想吗?”
  “想什么那段时光吗?还是家里人。”
  崔裎没说话。
  林杨却说:“其实都不太会。”
  第23章 爱和基因没有关系
  崔裎上前一步,跟上了林杨的步伐,两个人再跨几阶就到了山脚的路上,林杨突然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觉得我现在过得很好。”
  崔裎发现,林杨似乎对于他自己的故事一直都是不隐瞒的,在崔裎那么多次的试探中,林杨没有任何一次回避过他的问题,崔裎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他对林杨的好奇从未停止,甚至愈演愈烈。可他一开始就先入为主,觉得林杨有那样的往事肯定不愿意人提及,肯定也会因为那些事情受折磨,肯定也会怀念自己家人健在的时光。
  但是现在的林杨让他觉得,或许不是这样的。
  或许他只是在过着自己的生活,没有一定要去按照别人所想的那样,怀念已逝的亲人,或者如崔裎一开始觉得的那样,抱怨命运的不公,林杨也许真的,只是很纯粹地,在过着自己的人生。
  感受到林杨对自己隐私话题并不排斥,崔裎胆子大了些,开始问一些以前不敢问的问题。
  比如:那场火灾给你留下了什么阴影?
  提起人的创伤,为了避免二次伤害,正常人总是要逃避的,但林杨没有,他的表情很平和,只是皱了一下眉,像在想,很快他就开口了。
  “如果非要算的话,认床大概算一个。”
  认床
  崔裎之前一直觉得林杨一定有什么心理上的原因才失眠,但林杨说上次说只是因为认床,可现在林杨又说认床是因为那场火灾
  到了路上,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打车,一起走在昏黑的小城市路边。
  林杨的声音泠泠,很平淡,也很轻缓。
  “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但认床的确是那次之后才有的毛病,不是认床垫或者别的什么,是认黑色的床单和房间。”
  “纯黑色的房间里,我会睡得更好。”
  崔裎心里蓦然一动,想起了没有粉刷墙漆的墙面留下的那些烧痕,还有他曾见过一次的奶黄色被子,现在想起来,也许只是一个褥子,林杨的床单被套,都是黑色的。
  林杨又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看他这样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崔裎突然就觉得有点不想问了。 第46章   明明往事没有折磨他是好事,崔裎却想,一个人要怎么样,才能这么平和地把自己的伤疤揭开呢?林杨是揭了太多次已经脱敏了,还是这些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在意。
  可上次生病时,他听见林杨痛了喊妈妈,不可能不在意。
  崔裎说:“不问了。”
  林杨“嗯”了一声,也不说了。
  崔裎又突然说:“和你说说我的事,想听吗?”
  林杨没有直接说,而是问:“我也有提问权吗?”
  他问得很认真,崔裎知道他在缓和气氛,笑了,说有。
  林杨就一本正经地开始问了。
  “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来这里”
  “你是问为什么来这个地方,还是为什么出发”
  “都行,不能两个一起回答吗?”
  崔裎笑了笑:“可以。”
  气氛缓和,两个人都走得很慢,影子慢慢在路灯昏黄的光影下拉长,变短,又拉长。
  “出发是因为我父母吵架,我受不了,觉得想跑远一点,但是决定做得很突然,来这是地图随机的。”
  “怎么个随机法”
  说出来有点傻,但崔裎还是说了:“就是,觉得要去个地方,但又不知道去哪,就贴了张地图在墙上,然后蒙眼飞镖,射中哪儿算哪儿。”
  其实崔裎当时是有私心的,因为想离家远点,他蒙眼时特意选了对角线的位置。
  林杨点了点头,又说:“第二个问题,来这后后悔吗?”
  崔裎闻言,认真想了想,觉得应该是不的。
  他刚来的时候的确很后悔,城市落后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觉得自己太冲动,来这里也不知道能干什么,或许也没什么用,因为早晚得回去,那些他想逃避的想远离的,最后不论如何都会把他抓回去,他仍然逃不出来,旧朗只是暂时的逃避而已。
  但他现在不后悔了,这里或许没有高楼大厦和高端餐厅,还总是阴晴不定,动不动就下大雨,房子夏天潮得厉害,墙壁上全是盗汗,他的爱车在这里淹了两回,喜欢抽的烟找遍全程买不到。
  但这里却有很多他人生中从来没有经过的东西,对他而言,那是世界的另一面。
  不管有没有解决他的问题,在旧朗的这段时间,他的确换了个活法,已经很少去想那些问题了。
  他和林杨说:“刚开始后悔过,但后来觉得,待这儿也挺好的。”
  林杨看了他一眼,没有再提第三个问题。
  崔裎明白问题只是林杨让他敞开心扉的诱饵,也知道也许林杨压根不在意他到底有怎样的过去,林杨是一个很了然的人,他和林杨或许能称得上是朋友,但林杨的温和包容只是天生自带的,并不是因为他的特别。
  但反而是因为了解了这一点,他的倾诉更加没有负担,因为知道说了对于林杨没有意义,就像不好的东西丢给了树洞,你不用担心有一天它会把他翻出来给别人指摘,也不用担心它会一直存在那里,让你膈应。
  “我爸妈……他们从小就不太管我。他们俩结婚时就不是自愿的,只是一夜情不小心怀了我,怀我的时候我妈还差一个月满20岁。我爷爷那时候是部队里的领导,怕闹出什么问题来,就逼着他们结婚,他们俩都不愿意。结了婚不久我就出生了,我妈生了我也不想管我,我爷爷就把我接去他的大院里养着。后来发现他养着我我爸妈就都当没这个儿子了,才又把我送回去。”
  “我爸妈都很讨厌我,估计觉得就是因为我他们才结婚,所以对我的出生一直都有怨言,可是又不能去怪我爷爷,就只能怪我了。”
  “小时候,我妈不让我叫她妈,让我叫她姐姐,我不理解,她就打我。我外公是个老师,后来大概是看不惯了,叫她不准打我,她就开始骂我。”
  “骂些……很难听的话,我小时候不知道,也不理解,真以为就是她骂的那样,觉得我可能基因就是脏的,再怎么教育都只会长成个坏孩子。再加上我爸,他也的确不是个人,我就更相信基因了。我爷爷职位高,他明明从小就享受着比别人好的资源,却连大学都没读,整天花天酒地,满脑子想的只有怎么能把我爷爷的钱给套出来。”
  “我奶奶走得很早,我爷爷又常年在部队不回来,我爸小时候是保姆养大的,大概是因为对我爸的愧疚吧,小时候爷爷很溺爱他,只是没想到长大了会这样,养出个白眼狼来。”
  “后来有了我,我爷爷大概是觉得我爸能收心了,给了他一些钱叫他去做投资,没想到他拿去和人赌球去了,输了之后回来找我爷爷哭,四十岁的人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我爷爷的衣服上抹,老爷子看不下去,踹了他一脚,后面就吵起来了,我爸六亲不认,骂他亲爹一点不带心软,我在房间听到了,我爸说,是不是因为没把他养好,老爷子才要对我好。”
  听到这里,林杨看了他一眼。
  崔裎没发现,继续说:“其实我自己也觉得,老爷子是因为我爸才对我好,但这种事情,我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是把对我爸的愧疚弥补在我身上,还是真的爱我,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以前我很不懂事,觉得没有人爱我,就做了很多……不好的事,觉得那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后来高考完,其实什么都没想清楚,只是觉得累,就跑了。”
  林杨一直听得很沉默,直到崔裎说完了,吐完一口深呼吸,他才开口说:“那你现在觉得呢?” 第47章   “现在”
  “现在还觉得你是他们的错误吗?”
  崔裎想了想,摇摇头。
  其实上次听郭老头说林杨的事情时,他就想明白了好多,他的父母从来没有爱过他,他过去十多年的挣扎都是徒劳的,就算是报复,不是所爱之人,报复也没用。
  所以他现在也平和了。迷茫还是迷茫,只是不再觉得他爸妈不爱他是件很难以忍受的事情了,偶尔替老爷子养出这么个儿子觉得心寒。
  前面已经走到了拐口的小路,眼看着马上就到了,林杨突然说:“吃不吃冰棍”
  “冰棍”
  “嗯,”林杨说:“我有点想吃。”
  崔裎被他那句“我有点想吃”弄得心漏跳一拍,那么平淡的一句话被林杨说出来,居然……有些可爱。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林杨已经拉着他到一家便利店前,打开冰柜,林杨先挑了个葡萄味的,问崔裎:“你要哪个”
  崔裎看了他手里葡萄味的冰棍,忽然说:“我以为你喜欢橙子味。”
  “为什么?”
  “你……”崔裎想起来什么,没再说了。
  林杨却知道了,说:“你觉得我沐浴露用橙子味的是因为喜欢”
  崔裎不说,但显然已经肯定了这个答案。
  林杨笑起来,说:“那个是郭老头超市促销买的,买多了,给了我好几瓶。”
  “哦。”崔裎低着头看着冰棍,随便拿了一个,说:“这样。”
  付钱的时候,林杨把冰棍放在了他前面。
  崔裎狐疑看着他,林杨说:“我请你吃火锅了。”
  言外之意,你请我吃雪糕。
  崔裎有些搞不懂林杨了,他今天突然表现得很……孩子气
  但他还是乖乖付了钱,两个人打开冰棍在路上走着,到便利店门口的时候,崔裎突然想起来,林杨自己就是开便利店的,干嘛去别人家买冰棍啊?
  他想到了,也问了,结果林杨说:“买来的好像要好吃些,因为没有那么轻易得到。”
  崔裎皱着眉看着他。
  林杨咬了一口冰棍,说:“不是吗?就像你天生就得到了爷爷的爱,却渴求一直得不到的父母的爱。”
  崔裎愣住了,林杨说的话很平静,但是崔裎明白了他的意思。
  换做任何人来说,这句话或许都有些冒犯,但崔裎不觉得,他只觉得,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接着林杨就说:“选择爱谁,接受谁的爱,怎么去爱,都是你的人生。”
  “我没有别的可以劝慰你的,但是我一直都知道,崔裎,爱和基因没有关系。”
  “别让这些东西捆绑你。”
  第24章 我不吃动物内脏
  爱和基因没有关系。
  崔裎躺在床上,反复想着这句话。
  他想,林杨应该是对的,要不然为什么他身上流淌着和崔向城一样的血液,他却拿他当仇人一样,为什么他明明是李媛身上掉下来的骨肉,李媛却从来不在乎他。
  原来爱真的和基因没有关系。
  崔裎应该感到难过的,他原本占据着最应该得到爱的位置,这么多年到头来却告诉他根本没有位置优先的定律,他本应该失望,难过,愤慨,但他现在心里只有一片平静,平静到可以分心。
  其实他来这里一个多月,在远离漩涡的地方,有些事情自己也早就看透了。但凡有一点在乎,儿子离家出走亲妈不会不管不问,亲爸也不会打了这么多通辱骂的电话,却只字不提为什么走,一句不问他在这里过得如何。
  他们从来都是不考虑他的,他们的自私崔裎早就领略,只是自己一直存在幻想罢了。林杨的话也只是最后提醒他一遍,他的父母真的不爱他。
  但崔裎确定了这个事实之后,反而释然了,觉得其实爱不爱的也无所谓,也不是第一天就不爱他,这么多年,他吵吵闹闹,不也过来了
  想清楚这点,他便不再纠结了,甚至开始分心想起林杨来。
  他在想,林杨为什么总是那么平和
  他明明经历过那么多对于正常人而言无法忍受的事情,可他却那么平淡的接受了,没有怨怼,没有恨,也没有挣扎。一开始崔裎也觉得也许林杨只是表面如此,但现在他相信了,林杨真的很好,好到有些不真实。
  那种好并不是林杨给了崔裎父母不曾给予的关爱,而是让崔裎看到了生命的另一种可能,让崔裎第一次认识到,不好的遭遇,灾难的童年,也能孕育除了“坏种”以外别的可能,这种可能对于崔裎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想起林杨那句“要他赔什么”,想起他看到郭老头受伤时紧张的神色,想起他在旧贸市场时,大雨中对视的那一眼,还有在替那个小姑娘检查宾馆时,那样仔细又认真的样子。还有和他说起火灾时淡然的神态,带他看日落时孑然的身影,劝慰自己时那样平淡的语气,好像揭开的不是自己的伤疤,而是每天千篇一律的早餐盒。
  林杨那样了然的样子,甚至让崔裎这样一个不喜欢主动倾诉的人,向他敞开心扉。
  他想,大概是林杨给他涂药时的神色太温柔,又或者,是他转身的那一眼,看到林杨眼底平静的底色,让他想和这个人,交换彼此的伤疤。
  是的,是交换,崔裎也想要林杨的伤疤。
  他对林杨一开始是好奇,后来这种好奇愈演愈烈,甚至打破了他的原则,他主动靠近,去和郭老头打听,以前是打听他的遭遇,现在已经忍不住想要去探究他的内心,想要知道他所有的一切,他的想法,他的感受,他甚至癫狂地想,要是能寄生在林杨身上就好了。 第48章   这样他就可以和他共感,知道他每天在想什么,为什么每天能过得那么认真,最重要的是,他想知道他那颗平静无波的心,究竟要因为什么才能颤动。
  崔裎感受到自己心底愈发酸胀,那种欲望几乎要冲出来,他清楚地明白此刻他的欲望是什么。
  他想要林杨,因为他而颤动。
  第二天下午,林杨输液回来的时候,崔裎整理好了柜台,却没急着走,而是问林杨:“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林杨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为什么突然请我吃饭”
  “昨天那顿饭,因为我的问题没吃好,今天赔你一顿,想吃什么你选。”
  一个伤一个病,其实能选择的东西并不多,“你手有伤,我病也没好。”林杨想说改天,但话到嘴边又转了转,最终却说:“去吃米粉吧。”
  崔裎挑起眉来,“看不起我”
  “没,刚好我想吃了。”
  他这么说,崔裎肯定没了意见,既然说好了吃什么,他就开始去关门,收拾柜台,等到林杨换好衣服出来,外面已经收拾好了,崔裎问林杨:“去哪吃?”
  林杨走在前面,叫他跟着,不远。
  出门才发现两个人走的是一个崔裎从来没去过的方向,而且越走越荒凉,房子比便利店周围的还要破,简直像上个世纪的产物。
  崔裎一边观察着周围,脚步倒是没停,不远不近地跟着,看到林杨突然下了公路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想问,还没开口,他就看到了一家小店。
  小店的招牌是红色的塑料布,上面用白色的打印字写着“黄哥面馆”,一个铁架子绷着立在一间小房子前,屋里亮着灯,透出些暖色的光来,除了那个招牌,没一点像店。
  林杨领着他往店里走,解释说:“他家是很多年的老店了。”
  崔裎跟着走过去,发现店里很小,一眼望去不过十几平米,大厅和厨房只有一个透明的保温门帘隔开,隐约可以看到里面忙碌的身影。外面的墙壁上挂着四个风扇,分别对应着屋子的四张小桌,每个都勤奋地摇着头,吹得很卖力。
  四个桌子都有人,看来生意不错。
  林杨看了一圈,在一张靠里的小桌前敲了敲,问对方能不能拼桌,那张桌子坐着两个人,大约是一对母女,母亲在埋头吃面,女儿则在拿着手机用店里的纸巾盒架着看动画片,看得很认真。
  听见林杨问,吃面的女人抬起头,也许是看到了林杨的伤疤,她愣了好一会儿才点头,用本地话说:“坐吧,我们一会儿就走了。”
  林杨道了谢,在桌上的抽纸盒里抽了两张纸给崔裎,示意他擦擦板凳再坐。
  崔裎接过来,擦了擦,举起纸巾来看,的确有一层乌黑,他又抽了两张,一时没注意,将那个架在纸巾盒上的手机给碰掉了,小女孩叫了一声,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却在看到林杨的那一瞬间表情变得惊恐,崔裎甚至还没来得及道歉,她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崔裎和林杨都愣住了。
  还是她妈妈反应快,她立马将小女孩抱住了,用本地话教育她:“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然后她用温和的眼神望向林杨,说:“不好意思,她还小,一下被吓到了。”
  林杨没什么反应,小女孩还是哭,但他也没有选择坐到别的桌去,只是朝那个女人笑了笑,说没事,把凳子擦干净了,慢慢坐在了那个女人的对面。
  崔裎一直看着他,也慢慢坐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对面两个人陌生人的压力,还是她妈妈的安慰太无力,小女孩在林杨坐下来之后哭得更凶了,呜哇呜哇地,说着些什么,带着哭腔听不清,但崔裎捕捉到了一些破碎的词语,被揉碎在孩童带着哭腔的海豚音中拼凑出一句话:“妈妈,怪物!妖怪!我害怕!”
  她这一哭,店里的其他人也看过来了,即使没有看到那些眼神里包含的情绪,崔裎还是敏锐地感觉到林杨的脊背开始绷紧了。他想站起来换一家店,但林杨一点反应都没有,还转过头来问他,指了指墙上巨幅的菜单,问他:“吃什么?”
  崔裎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看到墙上写的各种粉面,觉得食欲全无。
  但林杨已经点好了,冲里面喊:“老板,一碗肠旺面。”
  又看向崔裎,和他说:“你第一次来,建议你尝尝招牌肠旺面。”
  崔裎觉得自己整个心口都被堵住了,小女孩还在哭,妈妈已经没在吃面了,专注着哄她,几句话的功夫而已,其实很快,但崔裎已经被哭得烦了,耳朵里好像有些嗡鸣,吵得他心神不宁,他忽然反应过来,这样的哭声,也许在林杨的耳边响了很多年。
  他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拉着林杨的手,和老板喊了一声“肠旺面不要了”,就拽着人出了面馆。
  一直到走到那个红色的招牌时,他听见里面的哭声停了,林杨被他拽得站不稳,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林杨的手腕被他拽红了,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只说出来一句:“我不吃动物内脏。”
  林杨看着他,也什么都没说,只是问他想吃什么。
  崔裎根本想不出来,他对旧朗这座城市也缺乏了解,但他知道现在自己立马给出个答案来,他想了一圈,突然说:“我记得你做饭挺好吃的,可以回家做饭吃吗?”
  “现在”林杨掏出手机来,看了看表,六点四十五,不早不晚地,做好怎么都得快八点了,而且他还得现去买菜。 第49章   但他还是说:“那就走吧!”
  崔裎跟着他走,却发现走的不是回家的路,他用问询的眼神看向林杨,林杨说:“家里没菜了,得先去买,你想吃什么”
  崔裎从来没逛过菜市场,对于做饭更是一窍不通,他试探着报了两个菜名,结果林杨说:“太晚了,菜市场买不到肉,你点一点现实的。”
  崔裎问他:“那什么现实”
  “土豆吧。”林杨想了想,说。
  第25章 视线很爱落在我脖颈上
  “那就土豆。”
  晚上的菜市场并不干净,而且也不好闻,白天没有卖出却被放坏的腐烂蔬菜被集中扔在入口处的一个大垃圾里,持续散发恶臭,往里走就是海鲜和河鲜市场,味道也是一言难尽。
  林杨轻车熟路地带他绕过几排已经空了的摊位,最后去到一排蔬菜摆放处,崔裎捂着鼻子的手才放下来。
  林杨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悉,很快买好了土豆和一些配菜,还买了鸡蛋和西红柿,崔裎看到还有个摊位的阿姨送了他两个青椒。还问他后面这个小帅哥是谁,以前没见过,林杨笑了笑,说:“朋友。”
  崔裎站在不远处,一直看着林杨,看见阿姨对他笑,往他的塑料袋里塞东西,林杨推脱不过拿上了,但最后还是趁阿姨不注意给放回去了。
  等到所有的东西买齐时,林杨手里已经提满了东西,崔裎走过去帮他接过,林杨也没客气,把最重的土豆交给他,说:“走吧!”
  这一路走来,崔裎的心情很奇妙,上一次他看见林杨提着菜,还是遇见陈耀欺负他那回,那时候他觉得林杨大概是天生应该被欺负,身体残缺又软弱不堪,和他以前欺负的人没什么两样,他只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旁观了一场霸凌,最后大概是因为这人躬着身子在满地的鲜红里捡土豆的样子太可怜,他才给人丢了一个袋子下去。
  但这一回,他居然和林杨走在一起,路口没人在堵他们,他们混在买菜的阿姨和叔叔队伍里,并肩走出了菜市场,又并肩走回了家。
  一切都没有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回到便利店后林杨直接提起东西去了后院,崔裎这才注意到原来后院是有厨房的,不过很小,在卫生间隔壁,和卫生间是一栋小房子,里面有基本的燃气灶和电饭煲,还有一台油烟机,屋里的餐具和调料都很齐全,看来郭老头说林杨会做饭不是说着玩的。
  “做饭可能得一会儿,你要是饿,可以去店里找零食吃。”林杨处理着食材,和他说。
  崔裎觉得林杨好像把他当小孩了,有些不服,过去拿起一个土豆,问他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林杨看了他一眼,这少爷拿着土豆的手指都是翘起来的,显然是怕碰到土嫌脏,但他却说:“把土豆洗了吧,会吗?”
  崔裎愣了愣,把土豆放进了水槽,厨房太小,两个人的手臂都碰在一起,他挑起眉问林杨:“这样”
  林杨给他递了把刮皮刀,开始做起教学,自己拿了一个慢慢地开始刮皮,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东西,崔裎却学得很慢,好不容易把一个土豆削完,拳头大的土豆已经只剩鸡蛋大小了。
  林杨叹了口气,说:“继续吧,多洗几个。”
  崔裎又开始刮,两人的手臂在动作间无意识碰在一起又分开,可谁也没在意。
  到最后,刮出五个鸡蛋来,整齐地排列在料理台上,林杨终于说:“可以了,不用再刮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含着笑的,看着料理台上码着五个鸡蛋大的无皮土豆,眼底是亮的。
  崔裎忍不住拿刚刚在粉面馆里的人和现在做对比,那时候的林杨好像没有多么不开心,甚至外表看起来和现在没有什么两样,但那种情绪,是他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的,和现在的林杨比,他便能感觉到,现在的林杨是开心的。
  崔裎想问的东西很多,但现在问太不合时宜,他只能按捺住,却没想到被林杨发现了,林杨问他:“想说什么?”
  崔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今天那种情况,你遇到过很多次吗?”
  林杨的表情没有变,崔裎松了口气,他看着林杨把他削好的土豆一个个拿去冲洗,然后放上案板,开始切起来,动作娴熟又利落。“小时候多一点,长大就好多了,疤也没有那么明显了。”
  “小时候,是指在福利院的时候吗”崔裎问。
  林杨闻言转眼过来看着他,看见崔裎半皱着眉,他说:“对,那时候福利院同龄的小孩儿都不喜欢我,也和今天那个小女孩差不多。”
  “那你今天那么平淡,是习惯了”
  “算是吧,有时候自己会忘记,但是周围的人又会用眼神提醒你。”
  “用眼神提醒”
  “比如你,”林杨看了他一眼:“虽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你看我的时候,视线很爱落在我脖颈上。”
  “我……”崔裎愣住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很……”
  “很好奇”林杨接过了他的话,在他的视线里,崔裎妥协地点了头,林杨又问:“好奇带着伤疤怎么生活,还是好奇伤疤怎么来的?”
  崔裎吞了吞口水,慢慢说:“好奇……你当时是什么感受。”
  “没什么感受。”崔裎抬眼看着他,可林杨没有抬头,他在很认真地将切好的土豆片叠在一起,再切成丝,他的态度如此随意,好像和他闲聊的不过是旧朗多变的天气。 第50章   “那时候还太小了,什么都不明白,只知道起了火,爸妈和弟弟都死了,我在医院躺了三个多月,出来之后所有人都开始安慰我,他们告诉我活下来就好,生命是最大的本钱,我什么都不明白,但还是哭了。”
  “后来呢”崔裎发觉自己喉咙发紧。
  “后来就去了福利院。因为我身上的疤,那里的人很不喜欢我,我一开始也很讨厌那些疤,因为它有时候很痒,到夏天会流脓,总是需要去医院处理,后来愈合了就好了。”
  土豆切成丝,被放在一个碗里,林杨开始加水,给它泡着。
  他继续说:“有一次,有人来孤儿院收养,想要一个乖巧的小男孩,说选中了我,叫我去见人,我去了,看见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看着我的视线很温和,还送了我一些礼物,但最后没有带我回家。大概是因为这件事吧,那些小孩更讨厌我了,而且我那时候不太爱说话,连老师都不太喜欢我。”
  “别说了。”崔裎突然叫停了他,他看着林杨,慢慢过去将林杨刚冲洗完还全是水珠的手握住,他说:“如果不想说,就不说了。”
  一直想要探索的东西,如今真的摊开了摆在面前,崔裎发现自己居然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眼前的林杨曾遭受过那样的对待,也接受不了林杨用这么若无其事的语气说出来。
  林杨毫无察觉,他好像只是陷入了回忆里,看着崔裎的眼神也是平静的,只是被崔裎握着的手一片冰凉。
  崔裎说:“对不起,我不问了。”
  林杨却说:“崔裎,我的事情在这里口耳相传了这么多年,其实早就免疫了,我真的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你也不是第一个对我好奇打听我的人。”
  但崔裎却把他从料理台侧身掰过来,将他抱住了。
  林杨被他抱得一愣,反应过来崔裎这是在安慰他,他挣了挣,没挣脱,最终还是接受了他的安慰没有挣扎,他感受着一颗年轻的心脏紧紧挨着他的在跳动,感受着崔裎抱着他的手越收越紧,突然笑了笑,说:“真的不至于。”
  但崔裎没有放开他。
  崔裎从来没有安慰人的经验,甚至也从来没有倾听别人心事的经验,他不知道自己一直好奇探索的东西说出来的杀伤力会这么大,明明林杨的语气一直都很平静,他却觉得林杨好像要碎了,他开始觉得心脏揪着疼,恍惚间只来得及想到小时候他爸妈吵架把他送回老头子家的时候,老头子就是这样,不由分说地把他报得死紧,一边叫人别哭,一边又说多哭一会儿叫王妈来看看。
  可是林杨没有哭,他不知道该怎么哄。
  好久,林杨被抱得都有些喘不过气,崔裎才放开他,但他仍旧紧紧看着林杨,目光在林杨的眼底反复确认般扫过,发现林杨真的没哭,他甚至是含着笑的,说:“再抱一会儿今天的晚饭吃不上了。”
  崔裎深深吸了口气,将人放开了,说没事。
  他走出厨房去,自己一个人去厕所,站在林杨的橙子味沐浴露前,深深吐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又回来,打算帮林杨做点什么,可林杨居然已经将土豆切好下锅了。于是就这么靠在门口看着林杨翻炒土豆丝时后背凸起的蝴蝶骨和翻动的小臂。
  林杨翻着锅着油,突然问他:“郭大爷说你今年才高考,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吗?”
  崔裎“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林杨却问:“什么时候开学”
  崔裎垂着眼,低声说:“八月末。”
  现在已经是七月,离八月末其实没有多久时间,而且崔裎不可能在旧朗一直待到开学,他说完,自己也意识到,他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
  但他却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林杨是因为知道这个,才愿意和他说这些的吗?
  崔裎忽然觉得心底涩得厉害,五脏六腑像搅在了一起,让人呼吸不得,他突然想起了一直以来林杨对他的试探毫不避讳,还有医院那一句奇怪的辩白“我不是早产”,可是看样子郭老头都不知道林杨不是早产,那有没有可能,林杨也从来没有和郭老头说过这些
  可林杨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把翻炒好的土豆成出了了锅,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第26章 英年早逝是假的
  其实崔裎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也早到了,按理来说,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留在这,老爷子虽然没有催他回去,但肯定会想他,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消息回得也不勤了,崔裎出来一个多月,的确是该回了的。
  但他却只和林杨说了不急,再看。
  那天林杨做的饭很好吃,很简单的家常菜,一个土豆丝,一个番茄炒蛋,一个炒香菇,
  但崔裎吃完后,却觉得自己没记住任何一个菜的味道。
  连续去医院输了五天的液,林杨肉眼可见的精神起来,唇色不那么白了,甚至因为郭老头三天一炖鸡五天一焖鱼的将养着,面色比病前还红润不少。
  郭老头知道林杨营养不良后,甚至去查了一些书,他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一个老花镜,戴上了也还是看不清,最后还是跑到三楼来问崔裎:“你帮我看看,这个地方是说贫血可以吃龙眼不?”
  崔裎接过来看,发现是一本健康饮食的宣传册,大概是李全那里拿的。
  崔裎把手册上的字解释给他听,郭老头听完了只理解了大概是有用的,但不可以多吃,就满意了,出门说要去买龙眼,又问崔裎今天怎么还不去店里。 第51章   林杨今天不再需要去输液了,按理来说崔裎也不再需要去店里,他和郭老头说了,结果郭老头说林杨好了,今天晚上爷仨得喝一顿,他去钓条鱼,晚上做红烧。
  崔裎本来以为他说着玩的,没想到傍晚,日头还没落下去的时候,郭老头竟然真的提了条鱼回来。鱼不大,两三斤的样子,但三个人,配个小菜,也完全够看了,崔裎看着桶里活蹦乱跳的鱼,问他:“你钓的”
  “当然,”郭老头说:“打电话给小羊,叫他上来吃饭。”
  鱼都没杀就要叫人,崔裎怀疑郭老头叫人吃饭是假,炫耀钓鱼的本事才是真。
  但他还是走到了窗边,看着对面楼下的便利店,拨通了电话。
  从二楼看便利店视野比三楼好很多,三楼只能看到人的手臂,但二楼能看到人的下巴。
  崔裎看到林杨接起电话,将手机靠在耳边,同时,耳朵里传来温和的声音:“崔裎,怎么了?”
  崔裎听着他的声音,觉得心里熨帖得厉害,说话的时候也不自觉声音轻了些,“郭大爷钓了鱼,叫你来吃。”
  林杨闻言,朝门口跨了一小步,崔裎便看见了整个人,看到他抬起眼来,隔着一条路和一层楼,精准看到了他。
  林杨说:“鱼烧好了吗?”
  崔裎觉得心脏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热,他隔着玻璃看着对面的人,好半天才说:“没,但是他想你来看。”
  林杨果然挂了电话,开始关门,郭老头便开始去准备食材了,还从床底搬出两瓶酒来,先给崔裎倒了一杯,崔裎还没喝就听见外面的密码锁响了,接着传来智能锁“门已开”的声音,崔裎看过去,看见刚刚还隔着一层玻璃和十几米距离的林杨就站在面前。
  郭老头招呼他进厨房去看鱼,林杨反应很平淡,但很给面子,说郭老头“挺厉害,比上次钓的大。”
  郭老头看起来很满意,满意到不要林杨进厨房,把他拉到客厅和崔裎挨着坐下,说:“且等着我大显神通吧!”
  崔裎的胳膊和林杨的胳膊挨着,林杨大概感受到了崔裎在笑,转过来看他,郭老头已经走回厨房去,两个人便默契地都往旁边挪了挪,隔着半个人的距离,林杨问他:“他今天去钓了一天,就这一条”
  崔裎想了想,应该是。
  林杨就说:“白夸了,上次虽然小,但是好几条。”
  郭老头的厨艺其实还不错,不过大概是以前做体力劳动习惯了,他做饭油荤很足,崔裎有点吃不惯,不多一会儿,郭老头就把鱼端出来了,还有一个花生米和一个炒蒜苔作配菜。
  郭老头搓了搓手,不摘围裙就坐了下来,已经开始倒酒了,“还不错吧!看这菜!”
  旧朗的酒大概有些不一样的魔力,不知道为何闻着是很淡的甜香,人畜无害,喝着却辣人得很,很容易上头。郭老头倒酒时崔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郭老头一笑,告诉他:“这是酱香的,和你们那边的不一样,比较容易醉人。”
  崔裎似懂非懂,郭老头已经给他倒了一碗,叫他尝尝。
  本来今天崔裎打算就算喝也喝啤酒,但郭老头说什么酱香型,他又有点想尝尝,就喝了两口。
  郭老头也给林杨倒了一杯,林杨只喝了一点,说:“我少喝点,你们俩喝。”
  郭老头便慢慢品着酒,招呼吃饭。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配上郭老头的故事点读机,这饭局便变得很快。
  郭老头一喝酒就容易话多,喝了就要开始说自己那个优秀但英年早逝的儿子了,林杨每次听到这里都不说话,崔裎却来了点兴趣,听郭老头说了这么多次,他还从来没有听别人说起过,于是他凑近了些,问林杨:“他儿子真这么厉害”
  他凑得很近,闻到了林杨身上的酒味,明明和他喝的一样,可他却觉得林杨身上的好像格外好闻些。
  林杨转过来,举起白酒喝了一小口,说:“一半一半吧!”
  可随着他喝酒的动作,崔裎的视线就落到人开合的嘴唇上去了。
  林杨的嘴唇上还沾有酒渍,崔裎突然觉得有点渴,他猛地扬起酒杯灌了一口酒,辣到喉咙才反应过来白酒不能这么喝,他缓了缓,看着还在絮絮叨叨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郭老头,问林杨:“什么叫一半一半”
  “有些是真的,有些不是。”
  “那哪些是真的”
  “考上大学,拿奖学金,保研。”
  崔裎越凑越近,“那什么是假的呢?”
  林杨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
  崔裎大概是喝得有点上头了,脸上有一层薄红,思维也变得有些迟缓,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一样几乎要跳出来,耳边郭老头的故事似乎被静音了,他只看得到林杨泛红的眼角和水光潋滟的唇。
  意识到什么,他猛地转回视线,感受到自己不正常的心跳和林杨有些飘忽的声音。
  林杨说:“英年早逝是假的。”
  英年早逝是假的,为什么英年早逝会是假的崔裎感觉到不对,却已经没法思考了。他满脑子都是林杨举起酒杯时脖颈扬起的弧度。
  郭老头还在说,红着脸拿手指沾着酒液在桌子上写序号,一项一项列着他儿子的好,可眼神已经早不清明了。
  他自己低着头说了半天,突然抬起眼来,看见耳朵通红的崔裎,有些疑惑道:“小崔这就不行了?” 第52章   崔裎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没喝醉,听到了像没听到,但林杨是清醒的,替他答了:“大概有点上头了。”
  崔裎转过来看着他,林杨问他:“还喝吗?不喝就上楼去吧!”
  郭老头也附和道:“对,这个酒烈得很,没喝过的怕你喝出问题来,少喝点。”
  崔裎其实没有多醉,但他现在状态飘忽是真的,和醉了没什么两样,两人都劝,他索性就站起了身,林杨跟他一起站起来,看他走得还算稳就没扶他,只说:“我看着你上去。”
  崔裎走到门口,看着楼梯的护栏,忽然就觉得自己也不醉了,他和林杨说没事,叫他回去。林杨也没勉强,目送他上楼开了门就回去了。
  崔裎睡着之前,都没想到今晚会出事。
  酒精催人眠,他喝完酒上来不过八点多,居然真就睡着了,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是十一点多,他迷迷茫茫地接起,发现电话那头是林杨。
  他猛地惊醒:“林杨,怎么了吗?”
  林杨电话那头还算冷静,说话也十分清醒:“郭大爷喝完酒摔了,我现在陪他在医院,他证件什么的都没带,你酒醒了吗?能不能帮忙送过来”
  郭老头摔了崔裎一下子半坐起来就开始穿衣服,本来没多少酒精浓度的液体瞬间从他的身体里退了个干净:“怎么回事?怎么摔了”
  林杨说:“说来话长,你要是酒没醒也不勉强,我问问医院能不能明天补手续。”
  崔裎已经在穿衣服了,“县医院是吗?我马上过来。”
  林杨便和他说了房门密码和证件的位置。
  到了医院,远远就看见林杨一个人坐在酒店的长廊里,他还穿着那件黑色t恤,整个人显得十分消瘦。他走过去将郭老头的证件递给他,林杨拿着去办手续,崔裎也跟着,晚上医院人没那么多,办得便快,等弄完了也才半个小时,崔裎问他:“情况怎么样?怎么会摔”
  “小腿腿骨骨折,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年纪大了,有一定风险,而且老人愈合能力差,估计得养一段时间。”林杨说:“今天晚上谢谢你。”
  “没事,”崔裎说:“郭大爷对我也算不错了,而且……咱俩也算朋友。”
  林杨看着他,“嗯”了一声,突然说:“那可能得再请你帮个忙了。”
  崔裎点点头:“你说。”
  “我的店,虽然生意没多好,但街坊领居都习惯了,不能经常关着,看他这样子得住一段时间院,可能要你帮我看着,还和以前一样,中午来接班,下午下班就行。”
  “行,”崔裎应下来:“你这么认真,我还以为是别的事。”
  林杨轻笑了一声,又说了一句谢了。
  崔裎说:“都说了不谢的。”
  又问了他郭老头到底怎么摔的,没想到林杨说:“他本来睡了,半夜不知道怎么想的,要起来去看看你,楼道黑,三楼的楼道没灯,他又喝了酒,一个不留神就摔了。”
  崔裎怔住,居然是为了他而摔的,而且就摔在他门口,他一点没听见,居然还是林杨把人给送过来的。
  崔裎感觉到自己心底涩涩的,很过意不去。林杨却说:“别多想,他就是喝醉了,估计不是看你,也有可能是看别的什么王大爷李大爷的,他就这个性格,你不用觉得愧疚。”
  崔裎愣了愣,抬眼看着林杨,说:“没有。”
  到第二天凌晨,郭老头才从手术室里出来,腿上打了石膏,被推进病房去,崔裎和林杨都是一晚上没合眼,跟着过去看,郭老头麻药劲儿过了酒劲儿也过了,居然还挺精神,看见崔裎还笑:“小崔也来了?”
  崔裎应了一声,问他:“怎么那么不小心”
  郭老头啊呀一声,“小羊和你说了”
  “说什么?”
  郭老头说:“本来不是特意要去看你,就是昏了头了,摔在你门口,不过你睡得死,没醒。”
  崔裎听着,心里更难受了。
  以至于后来几天,他都很尽职地替林杨守店,以便于林杨准时来医院报道,到下午崔裎不在店里了,也会过来,郭老头每天嚷着出院,说住院花钱,护士都认得他了,称呼他都是“38床要闹出院那个”,最后被林杨和医生逼着住满了一个月,收到了各路棋友和钓友收到的八宝粥和核桃牛奶,一起打包带着回家了。
  第27章 去西天叫吧!
  出院的那天是崔裎在便利店守着,林杨早些时候打电话告诉他下午不用去医院了,晚上回来林杨下厨,崔裎便在店里等着。
  夏天的天色暗得慢,今天下午估计又有雨,四点多的时候天边的云层突然厚了,灰蒙蒙的,崔裎坐在收银台瞧见对面不知道谁扔的垃圾袋被吹高了,几个放了暑假的小孩在那追着飘高的塑料袋,假装袋子是风筝,兴奋得又喊又叫。
  六点的时候,崔裎准时起身,打算去关门,但是没想到拉到一半的卷帘门突然卡住了,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反挡住了卷帘门的下缘,崔裎看着那只手,问站在外面的人:“要点什么”
  站在外面的是个十八九岁的男生,挺高,穿着一条黑色牛仔裤,一件黑色衬衫,某个潮牌,价格不算便宜。
  手猛然抬起,卷帘门便哗地一声卷上去了,崔裎轻皱了皱眉,看见那个人的脸,是含着笑的,皮肤惨白,长得倒是挺好看,但那种好看让崔裎觉得不舒服,他下意识蹙起眉来。 第53章   那人看见他,顿了一下,轻挑了挑眉,语气轻飘飘的:“你是林杨的小男朋友”
  崔裎一下愣住了,“什么”
  那人看着他的反应,“哦”了一声,拖着声音说:“看来没追到,还是说林杨还没告诉你,他是个撅着屁股让人操的玩意儿,同性恋,没听过吗”
  崔裎皱起眉头来,已经不悦了,冷冷地看着人:“你在说什么”
  那人不理他,只是走进店里来,扫了一圈,看见柜台前面的东西,指着一盒蓝色包装的套说:“你是他店里的员工看着不像啊?还是说你们在玩什么员工和老板的游戏,白天上班,晚上还能就地取材。”
  “你他妈……”听到前面崔裎还有些懵,到这里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明白了,怒气便再也止不住,砰地一声,他一拳打下去,反应过来时拳头上已经染上了血。
  他太久没打架,看见那人歪着头抹下巴时,还有些恍惚。胸膛起伏着,狠狠地看着人,从前的狠劲儿也跟着出来了,他话里泛着一股狠厉的寒:“我不管你是谁,嘴巴放干净点,要是再说一句,我绝对让你今天走不出这个店门。”
  他是真的说到做到,那个人也是真的毫不在意,他被打了也不怒,抹了抹鼻子上的血,反而癫狂地笑起来:“你好烈啊,怪不得林杨喜欢,我要是gay,我也喜欢……”
  “gay你妈呢!”话音未落,崔裎就再次冲上去,这回一点情面不留,一把把人推到,两腿一跨,就这么骑在了人身上,一只手揪着人领子,拳头落在人脸上,他急了眼,听不得那些污言秽语,更想象不到那些话是用来形容林杨的。他是怒的,但越怒越冷,可惜他身下的人是个疯子,拳头也堵不住他的嘴,断断续续的话还是泄了出来:“林杨……那个婊子……也配你为他这样,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崔裎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他揪着眼前人的领子,眼神是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森冷:“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
  那人闻言却哈哈笑出来,笑出一口血沫子,又咳了咳,说:“就凭……我最了解他。”
  “崔裎!住手!”
  崔裎打红了眼,被人拉起来时t恤扯开了一半,锁骨露出来,眼底还是红的,拳头上也染满了血,顺着指缝流。
  林杨一把拽起人,崔裎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停下了,跟着林杨往店里走,目光仍然狠狠地盯着地上的人,而林杨看都没看后面那人一眼。
  那人被崔裎打得满脸是血,已经辨不清长相了,就这么躺在地上,还在抽搐,过了一会儿,居然就这么躺着笑起来,说话的声音被血呛到,还咳了咳:“林杨,不是你叫我回来的吗?”
  便利店门口的瓷砖上全是血,崔裎这才注意到外面还站着一个郭老头,脚上的石膏已经拆了,拄着一个拐杖,地上大概放着大概原本是林杨提着的一些补品和衣物,他们应该是刚好出院回来,原本他应该好好在便利店等着,今天晚上说好林杨下厨的。
  郭老头显然也看见了他,瘸着腿走过来,却是去叫地上躺着的那个人。
  “小航,你咋突然回来了?”
  小航陈一航
  崔裎脑袋一突,他看向地上被打得不成人样的人,又看了看林杨,不可置信道:“他是陈一航”
  林杨还在拽着他,把他拽到了柜台前,声音淡淡的:“是,这件事你别管,我会处理。”
  崔裎一把推开了他的手,他紧紧盯着林杨,追问道:“那个曾经、唯一的朋友”
  “曾经”和“唯一”两个词,差点被他咬出血来。
  林杨点头,“是。”
  “到底是曾经唯一的朋友,还是什么别的关系,林杨”
  林杨抬起眼来看他,眉头蹙起来:“你什么意思”
  “你曾经唯一的朋友,刚刚,就在你来之前!告诉我你是个同性恋,骂你是个婊子。”崔裎的声音不算多大,但咬字很重,连脖颈的青筋都凸起来。
  顿了顿,林杨说:“是,但你不该打他。”
  崔裎愣住了,林杨的表情和语气都和平常一样,基本没什么差别,可他却觉得荒谬,满腔的怒意几乎要从瞳孔爆发出来,他看着林杨,表情却是冷的。
  他不该打他他用那样的话语侮辱林杨,林杨却说他不该打他“你受虐狂吧!”崔裎说:“什么都任人欺负!”
  林杨直视着他的眼睛,又用那种第一次见面时不卑不亢的眼神看着他,还是平静的语气,“他没说错,我的确是同性恋。”
  崔裎愣住了,没来得及说话,林杨又说:“我以前的事情,也不用你来插手。”
  崔裎表情骤然失色,声音也冷了几度,“你什么意思?”
  可林杨的眼神却是崔裎从没见过的冷漠,从前那双他一直觉得平和得让人放松的眼睛现在没有丝毫情绪,只是淡淡地看着他,说:“字面意思,我的事情,没有别人能管,我也不需要别人来管。”
  “崔裎,你打了他,让我很难办。”
  “他不该打”崔裎挑着眉,实际上却咬紧了牙帮,死死地盯着林杨,还没等到林杨的回答,外面的人却哈哈笑起来,郭老头已经将人扶了起来,陈一航笑得十分癫狂:“让我猜一猜现在的剧情,你这个小男朋友,哦,还不是小男友,那就是男友预备役,暗恋你许久,却不知道你是个同性恋”
  “林杨,离了我你的故事怎么都变得这么好笑了。” 第54章   林杨不说话,郭老头也不说话,只有陈一航的笑声充斥着整个空间。
  崔裎觉得他胸腔里有什么像要炸开,却又一直没有突破口,他转身看着陈一航,没想到手突然被人拉住了。
  林杨拽住他的手腕,慢慢往下扣住他的手掌,说:“崔裎,我最后说一遍,别打他。”
  崔裎觉得喉咙里堵得厉害,他看着林杨,视线又滑到林杨牵着他的手上,顿了片刻,突然笑了:“你放心,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我们才认识多久,可能在你那里朋友都不算,他可是你曾经、唯一的朋友。”
  林杨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那句“朋友都不算”。
  崔裎在沉默中突然认清了什么,他扯开了林杨的手,叫了一句林杨,林杨没有回复,崔裎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人揪紧,他冷笑道:“原来还真是我自作多情。”
  说完这句话他就出了便利店,在门口看到一直站在外面的郭老头,他似乎还有些不明所以,手里扶着陈一航。崔裎看见他后停住,刚好站在那滩血前面,郭老头看见他也有些诧异:“小崔,你干嘛和小航打起来了有什么误会不能讲清楚”
  郭老头看见他手掌上的血,估计以为他受伤了,上来要抓他的手看,崔裎呼了口气,低声说没事,郭老头却说:“这怎么没事,都是血,到底是你的血还是他的血啊?”
  “我说了没事!”崔裎正是火大心烦的时候,被他一说更烦,他想都没想,一把将人推开了,没想到没注意力道,把郭老头推到在了地上。
  郭老头“啊呀”一声,崔裎还没反应过来,林杨已经冲出来了,扶着地上的郭老头问他:“怎么样?摔到骨头没有”
  崔裎顿时觉得浑身都是刺骨的寒,他咬了咬牙,看着地上露出痛苦神色的郭老头,可林杨已经将人扶起来了,他顿了顿,还是走了。
  一股脑冲回了出租屋的三楼,浑身的暴劣因子又全回来了,崔裎迫切想找点什么东西发泄,赛车,或者人,什么都好,过来让他踢一脚,最好是人,因为踢重了会哭,会喊,会叫,会跪着求饶,叫他放过他,这样崔裎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说:“想要我放过你,好啊?你帮我舔干净我的鞋吧!正好我的鞋上沾了一个贱人的血。”
  可是这里没有人,崔裎只是在屋里喘着粗气,躺在床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泄去了。好半天,他捞过手机来,看到上面居然有一个来自他爷爷的未接电话。
  以及,一条转账——林杨给他的工资。
  崔裎怒气又起,想了想,把钱收了,把手机摔在了床上。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拿起手机,翻开那个未接来电。
  自从来旧朗以后,他和老爷子通电话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最近几次都是崔裎主动发消息,老爷子也不怎么回,每次都隔好久才回,这时候怎么突然想起来打了电话
  怕老爷子有什么事,他犹豫了一下,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等到浑身的血液冷静下来,他才将那个电话拨通。
  “嘟”地一声,电话那头传来了接通的声音,崔裎口不择言,居然人生第一次叫出了“爷爷”,却没想到对面的人不是老爷子。
  “爷爷,你还知道叫他爷爷,去西天叫吧!你爷爷死了”
  “崔向城”崔裎顿时怒不可遏:“你他妈说什么屁话”
  “老子说得不够清楚你爷爷,我亲爹,老爷子,就在刚刚咽气了!咽气前一秒还在给你这个孙子打电话!”
  崔裎一顿,瞬时如坠冰窟,他想到刚刚那个没接通的电话,手不可抑制地抖起来,连声音都不稳了,他说:“崔向城,你别骗我!”
  崔向城在电话那头喊着:“我骗你做什么?你有本事跑,没本事回来送终你走了一个星期之后老爷子就在医院住着了,临死了还把手里的钱全转给你了,你倒好,人死了一点不知道”
  浑身的血液好似凝固了,颤抖抑制不住,越抖越厉害,几乎要拿不住手机了,好半天,崔裎才说出一句话来:“什……什么时候的事”
  “就他妈刚刚!给你打电话没接!”
  砰一声,崔裎觉得世界好像突然安静了,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是自己手机砸在了地上,听筒里的崔向城还在喊,崔裎如梦初醒般抓起手机,匆忙说了一句“我马上回来”,然后挂了电话。
  与此同时,天边砸下一片雨来,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窗外一片吵闹,甚至能听见早餐店阿姨的声音,在招呼着把郭老头送医院,崔裎在瞬间轰然的雨势中,突然瘫软地跪在地上,啪一声,响亮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第28章 首长的遗体
  老爷子死了,就在刚刚,五分钟前,咽气之前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但他没接到。
  崔裎揪着自己胸前的衣服,感觉呼吸不畅,他大口喘着气,却意识不到脸上的疼,不知道缓了多久,他才恍若初醒般站了起来,开始扒拉手机订票,因为手抖,手机还掉了一次,他捡了起来,打开订票软件,也不管是高铁还是火车,看见第一个就点了,然后开始收拾衣服。
  手机又响起来,他连忙抓起来去接,却发现是个陌生号码。
  “崔先生,您的车因为零件缺失……”
  “不要了。”没等人说完,崔裎就挂了电话,开始收拾衣服,到后来索性衣服也不要了,抓着证件就跑,出门了拦了一辆车直奔高铁站,出租车司机把计价器关了,转过来看他,“帅哥,高铁站不打表,一口价五十哈!” 第55章   “别废话,赶紧开!”
  司机立马发动汽车,一路疾驰,生怕后面的瘟神追上似的,结果到了高铁站还有半个小时才发车,崔裎刷了身份证进站,才开始冷静下来,想着一切的可能性。
  老爷子有冠心病,但身体一直还不错的,不至于突然就走了,如果崔向城没骗他,就只有一个可能——老爷子一直瞒着他。
  他坐在高铁站的候车厅里,手肘靠在膝盖上,两手插在头发里,脸朝着地上,表情是看不清的冷。
  旧朗实在是座小城,没有飞机场就算了,去北京的高铁也不能直达,得到成都转,到成都崔裎换乘飞机,当天晚上的航班,紧赶慢赶到机场,刚登上机就飞了,乘务员在反复询问来回走动,崔裎就这么盯着机舱外的一片昏黑,一语不发。
  外面是黑的,玻璃便变成了镜子,他在里面看到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和皱巴巴的t恤,可他来不及管了。
  三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凌晨的北京,出航站楼时,崔裎一眼看到站在外面穿着军绿色制服的人,心骤然一沉,等到看清人胸前别的白花,明明有所准备,却还是没忍住脖子一酸,眼角也跟着红了。
  “郑叔。”崔裎垂着头喊人。
  郑浩“嗯”了一声,将后门打开,让人上车。
  崔裎跟着人上了车,眼睛却一直透过后视镜去看人胸前的白花。
  等到车出了机场,郑浩才说:“首长走得很安详,节哀顺变吧。”
  崔裎没说话,郑浩又说:“崔先生的意思,今晚你先回家休息,明天再去会馆。”
  “会馆”
  “明天首长的遗体在松山会馆举行告别仪式。”
  “首长的遗体”五个字,将崔裎的喉咙完全堵住,好半天,他才把卡在喉咙的一口气咽下去,索性车里也暗,郑浩应该发觉不了,崔裎无声抹了抹眼角,梗着脖子说:“能告诉我什么病吗?”
  郑浩闻言,朝后视镜里扫了一眼,才说:“胃癌,发现时已经晚期了。”
  崔裎“嗯”一声,没再说话了。
  崔向城可能会骗他,但郑浩是老爷子这么多年来最得意最信任的副将,是不会骗他的。
  这一路去,后来都是沉默,一直到车拐进那条熟悉的路,崔裎才说:“不是回家吗?”
  郑浩说:“葬礼期间,你和崔先生都先住这边。”
  崔裎遂没再说话了。
  车在大院前停下,崔裎下车,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院里变了好多,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老爷子养得花草全不见了,以前绿意盎然的大院,现在只能看到一棵桂花树遗世独立,慢慢散发幽香。
  开门进去,老爷子挂在客厅的鸟笼也不见了,酒柜也空了,展览柜里的勋章也没有了,只有空荡荡的家具,好像一瞬间老爷子存在的痕迹就空了似的。明明他才走了一个多月,却像离家几十年。
  崔裎只来得及扫一眼,厨房里就迎进来一个中年妇女,见到崔裎“哎呦”一声,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才说:“小裎回来了!我以为还得一会儿呢,饿了吧,我给你煮了饺子,还得等一会儿呢。”
  “王妈。”崔裎开口叫人,王妈眉开眼笑,但崔裎看到她眼角是红的,像才哭过。
  王妈上下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才说:“怎么去外面一个月就瘦了,也黑了,身上也皱皱巴巴的,我给你放水,你先去洗洗。”
  “不用了,王妈。”崔裎喉咙堵着,说话声音都发沉,好半天才说:“我也不饿。”
  王妈顿了顿,“这孩子,哭什么”
  原本只是红了眼的崔裎一听到这句话眼泪就兜不住了,热泪顺着脸颊滚下来,他连忙别开眼去,不说话,王妈知道他一向最要面子,自己去厨房忙活了,郑浩就没有那么善解人意了,不知道是不是没看见,他公事公办地说:“明天的告别仪式七点开始,你房间里应该有准备好的衣服,家属得早点到,我六点来接你们。”
  崔裎“嗯”了一声,还是没看他,时间很晚了,郑浩还得回去,便没多说,告辞了。过了一会儿王妈再出来时,崔裎已经只有眼角和鼻头红,其他没什么异常了。
  王妈端着饺子出来,“趁热吃,你一路赶回来,肯定路上都没吃东西呢,你最爱吃的虾肉猪肉馅儿。”
  闻到饺子的香味崔裎才想起来饿,他扒拉一个塞进嘴里,果然是熟悉的味道,王妈给老爷子做饭这么多年,老爷子爱这口,崔裎也被养得爱这口。
  他连着吃了好几个才问:“崔向城和李媛呢?”
  王妈一顿,没听他叫爸妈,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他们都睡了,今天军部来人将遗体安置了,他们俩跟着跑,也够累的。”
  崔裎不置可否,吃完饺子,王妈催他赶紧去洗澡睡觉,明天还得早起,可崔裎洗完澡躺在床上,却没睡着。
  疲惫席卷全身,带来是无力感,却不是困倦,没有回来之前他总觉得还有一线转机,可到了这空荡荡的房子,他才觉得一切悄然变得真实起来。这一夜,只有王妈夜半起床,听见了二楼房间里压抑的哭声。
  早上六点的时候,郑浩准时来了,还穿着军绿色的正装,崔裎站在房间的镜子前,看着身上黑色的丧服,往胸口别着白花。
  胸针不知道怎么做的,一直别不上去,他试了两三次,最后铁针扎进他手指,一滴血冒出来,他才好似初醒般,垂做在床上,过了好久,郑浩在外面敲门,问他收拾好没有,崔裎才重新站起来别别针。 第56章   这一次一下就别好了。
  好似刚才那翻麻烦只是舍不得的推拒。
  下楼时,他在客厅看见崔向城。他还是老样子,黑色的丧服也掩盖不住他身上的浪痞,坐在沙发上装模作样地和郑浩聊天,腿翘得老高,偶尔还放声大笑,旁边坐着的是李媛,她应该新换了发型,对于周遭的一切都像不感兴趣,捧着个手机在刷,手机壳的造型夸张,崔裎走进了,还发现她新做的美甲,红色的。
  他没喊人,崔向城倒是先招呼他了,老远就朝他那瞟,等人走进了阴阳怪气地“哟”一声,“这不是老爷子的宝贝孙子嘛,怎么现在才来”
  崔裎完全无视他,郑浩见他来了朝他一点头,崔向城被无视了顿然发怒:“崔裎!老子在跟你说话!”
  “人来了就走,你他妈吼什么!”
  是尖锐的女声,崔裎看向旁边坐着的李媛,她已经开始回身翻包了,掏出一管口红来补妆,郑浩忍不住提醒:“今天这种场合,还是素颜比较好。”
  李媛白他一眼:“你懂什么?今天全是媒体,要上电视的!”
  崔裎在心底叹了口气,叫郑浩:“郑叔,走吧!”
  一家三口坐着车去会馆,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到了会馆,崔向城率先变脸,一下车就摆出一副悲痛欲绝但强颜欢笑的扭曲模样,脸上的褶子扭了八百来道,但媒体的镜头只是一扫,连他是谁都没看清,几个人顺着指引走到会馆里去,崔裎这才透过簇拥的鲜花,看到安详躺在中间的人。
  老爷子好多年不穿军装了,现在却穿上了,大概是有人做过修饰,面部看起来比老爷子活着时候居然还要精神些,皮肤也白,有那么刹那间,崔裎觉得他只是睡着了。
  会馆上方立着一大张老爷子的遗像,两边是挽联,老爷子一个人躺在偌大的会馆中间,安详地睡着。
  崔裎紧紧看着躺在鲜花中间的人,他身上盖了一面红旗,崔裎却觉得八月的天气里,他一定会冷。
  他问郑浩:“什么时候把遗体还给我们”
  郑浩一顿,说:“葬礼崔先生已经全权委托我们来办,按照安排,遗体将一直由我们保管,直到下葬。”
  崔裎一蹙眉,看着把葬礼当交际场已经开始和人寒暄的崔向城,突然想吐。
  他急匆匆走出会馆去,到旁边的厕所,都没来得及开水,撑在洗手池上就开始吐,吐了半天脖子都红了,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发白,眼角发红,眼底一片青黑,脖子涨红。
  他觉得自己大概也离死不远了。
  却没来由地,忽然想到了林杨在网吧吐的那次。
  崔裎酒量好,身体也好,长大后基本没有什么病能叫他到呕吐的地步,他今天才知道,原来呕吐怎么难受,会眼睛酸胀,胃里翻江倒海,恨不得把内脏吐出来。
  “崔裎崔少”
  崔裎红着眼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站在后面的人。
  “真是你听说你离家出走,这是回来了”
  严柯也穿着一身黑,大概是来参加葬礼的,一个多月没见人,崔裎差点没敢认,这厮原先的一头红毛不见了,头发被剃了个板寸,像刚从牢里出来似的。
  但那副浪痞样还是没变:“怎么样?离家出走爽不爽”
  崔裎睨他一眼,没说话,从他旁边出来,严柯却一把把人抓住了:“走什么今天结束喝一顿去啊?”
  崔裎眼神蓦然冷了,眼刀扫向严柯,严柯突然反应过来:“哦,差点忘了,你是老爷子养大的,今天得节哀呢,我看里面你爸装得挺像的,你一会儿站他旁边去凑一对儿”
  崔裎拳头捏得死紧,却只是冷冷看了人一眼说:“严柯,别逼我今天动手。”然后侧过身走开了。
  严柯在后面洗手,却笑起来,“横什么你崔裎什么德行我不知道老爷子死了在这装孝心,跟我横,真以为你还是以前的崔少呢?老爷子你死,你和你那个窝囊爹就什么都不是!”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提到的地名只是套用,和现实中的城市没有关联,大家不要代入哟!
  第29章 反了天了
  老爷子的遗体告别仪式持续了三天,第一天基本都是军部的人来,齐刷刷地敬军礼,崔向城装模作样地回个鞠躬过去,了了去找人诉苦,说老爷子如何为国效力,鞠躬尽瘁,对家人如何严苛,本人又是如何严明正直。
  崔裎看着他那副嘴脸只觉得恶心。老爷子心肠最软,但凡对家里人心肠硬一点,便养不出崔向城这么个白眼狼来,说他对家人严苛,连军部的人都不买账,不过是碍于面子,不忍揭穿罢了。
  告别仪式后,崔家人跟着一起去陵园下葬。临出发前,李媛和崔向城闹着说不想去,两个人就在车后面吵,崔裎刚好出来,隔着一辆车,听了个清清楚楚。
  李媛说:“崔向城,你说好了老爷子死了就离婚,现在又出尔反尔,你别以为我干不出闹葬礼的事!”
  “你他妈又闹什么毛病就不能懂点事!现在到处都是媒体看着,你到底要闹哪出叫人看我崔家的笑话吗?”
  “崔家”李媛笑起来:“你崔家的笑话还不够多吗?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一个只会打架的孙子,现在多个发疯闹着结婚的儿媳妇有什么我又不在乎!”
  “啪”一声,崔裎站在车后,分不清是谁打了谁,只是突然觉得留下来看这场闹剧实在无聊,他转身,走向了郑浩的车。 第57章   郑浩抬眼看见他坐在后座一愣,崔裎说:“郑叔,收留一下。”
  这句话好像一下把他拉回了以前,郑浩突然想起来崔裎小时候,在外面闹了事不想回家,又怕老爷子知道了要生气,就是这样蹲在大院门口等他的车,他从老爷子院里出来,一上车,从后视镜里看见一个嘴角还染着血的少年,冷着脸和他说:“郑叔,收留一下。”
  郑浩看着后座的人,忽然说:“听首长说,你是去了西南”
  崔裎一顿,“是,旧朗市。”
  郑浩点点头,不知道是知道这个名字,还是压根不在意这个名字,他没有多问,只是看着崔裎说:“出去了一趟,回来确实变了不少。”
  崔裎抬眼看着他。
  郑浩说:“变稳重了。”
  天边阴沉,八月份,北京迎来久暑后的第一场雨,久旱逢甘霖,这场雨比起旧朗的雨或许稍许逊色,但也足够润泽这片被太阳炙烤得几经干裂的土地。黑云压城,北京的天阴沉得厉害。
  乌压压的黑伞从高往低,排成一道长龙,最后到了路边,又变成了一列吉普车队,慢慢向城区驶去。
  崔裎站在雨里,隔着几步看着老爷子的墓碑,视线一点点扫过墓碑上的遗像和字体,
  葬礼已经结束,人去园空,崔向城也打着伞下去,李媛走在前面,高跟鞋踢在台阶上,声音被雨声遮盖住,只有她尖声细气地抱怨,说雨水弄脏了她的鞋,又是为什么要埋这么远。
  两人走出几步远去,崔裎听见李媛说:“崔向城,我告诉你,离婚的事你最好尽快。”
  崔向城说:“急什么?老爷子的遗产还没分割好呢。”
  说完好像才反应过来崔裎没跟上来,崔向城转身看见人愣着站在雨里,背挺得直愣愣的,头垂着,衣服已经全湿了。
  崔向城想着,老爷子疼孙子,这小子指不定拿多少遗产呢,他才成年,估计拿了自己的份也得请人代理,与其找个外人,不如交给他,于是他朝人喊:“你不走”
  崔裎没应话,崔向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冷笑道:“人都死了,墓碑前装什么孝心,你要是真有心,跑去那鬼地方半个月,怎么一点不见信儿!”
  说完,他看见崔裎慢慢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竟然朝他走了过来,他觉得好笑,他自己的儿子什么货色自己最了解,现在装什么装
  “走吧!媒体都走了,你装给谁……”
  “嘭”一声,疼痛袭来,崔向城只觉得天旋地转,巨大的冲力叫他差点没站稳,直接从台阶上摔了下去,他后知后觉,一抹鼻子,操,流血了。
  崔裎冷冷地看着他,拳头还攥得死紧,崔向城脾气也上来了,“好啊,敢打你老子!胆子肥了,老爷子才登天你就反了天了!”
  “嘭!”又是一拳。
  这一回直接把崔向城打得摔在地上,黑色的雨伞落在一边,翻开成一个碗状,雨水倾注进去,立马有了一个小水洼。
  走在前面的李媛也反应过来了,看着崔裎喊:“你干什么?有病啊?发什么疯”
  但她也没去扶崔向城,雨伞撑得好好的。
  衣服被打湿,还沾了泥,但崔向城已经没有余力去关注了,他抹着自己的鼻子,只觉得这个器官好像被一拳揍缩进去了,疼得他说不出话,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这小子他妈的学过泰拳!
  他眼仁一转,便没和人硬刚了,但他仍然要面子,爬了起来朝人喊:“好啊,你长大了,你能耐,学了点本事回来就敢打老子了,要不是看在老爷子的面上我今天不和你计较……”
  “你要计较什么不如趁今天计较个清楚。”崔裎的话声音不大,也很冷静,却叫崔向城瞳孔缩了缩,他从崔裎的眼神里看到了以前从没有的情绪,很平淡却让人不敢忽视的怒意。
  他张了张口没说话,崔裎又看向了李媛,“还有你,要计较什么,也一起吧。”
  李媛一愣,随后大骂一声:“疯子!”飞快踢踏着高跟鞋走了,雨水因为急速地步伐溅到高跟鞋的鞋面,但她却浑不在意了。“疯子,你们爷俩都是疯子!”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李媛走了,崔向城后知后觉有些慌了,他指着崔裎,人却在往后退:“我告诉你,今天葬礼还没结束,老爷子尸骨未寒,要是闹出什么事情来,媒体一报道,你吃不了兜着走!”
  崔裎慢慢靠近他,什么都没说,看着崔向城身后的台阶,不动声色地又迫近了一步,崔向城果不其然往后退,结果一脚踩空,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连着过了七八个台阶,倒在一处小平地上,过了几秒,又连滚带爬地爬了起来,拍了拍沾了泥的衣服,狼狈不堪,却还朝崔裎喊一句:“今天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不收拾你,改天必定好好教育你!”
  然后飞快地跑了。
  雨开始越下越大,到最后甚至打落了墓碑前的花,崔裎看着踉踉跄跄跑下去的背影,好半天,才将拳头松开。
  原来他以前是可以反抗的,原来崔向城这么弱,根本就是个纸老虎,可是他以前到底为什么从来没有还手过呢?
  他慢慢蹲下身去,拨开了那些簇拥的菊花,露出那张遗像的全部,也不管湿,直接坐在了墓碑前,看着远处起伏的高楼,出声问:“老爷子,你说呢?” 第58章   “现在他们走了,就剩我们爷俩了,你最了解我,你和我说说,为什么以前的我不会还手呢?”
  自然无人回答。
  他目落虚空,好半天,把打湿的头发往后捋,抹了一把脸,全是水,也不知道有没有泪,他看着那张不太像的遗照,问:“生病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去旧朗这么久,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催我回来过。”
  “崔向城催我回来的时候,也只字不提你住院的事,是你的授意吧”
  “你三天没回我消息,我居然也没发现异常。”
  “长大后就没叫过你爷爷了,那天接电话叫了一次,居然被崔向城占了便宜。”
  他自顾自说着,看着那张遗像,没有哭,也没有太大的情绪,和活着的人讲话没什么两样。
  “我刚把你的宝贝儿子打了,希望你不要怪我。”
  崔裎伸手,抹了抹那张遗照上的雨水,“算了,你怪我也没办法,我都已经打了。”
  照片上的人表情很严肃,穿着肃正的军装,但崔裎知道这和他本人是不符合的,老爷子其实是个爱笑的人,说话慢悠悠的,他是个首长,却没有首长的威严,对手下的人,对家里的保姆都是很和蔼的,他还很爱开玩笑,小时候老是逗得崔裎又哭又笑。
  崔裎想叫声爷爷,但还是叫不出口,最终还是叫了“老爷子”,“我以前不懂事,做了好多错事,其实老早就想和你说的,说以后不会了,但是我不想在电话里说,我想当面和你说,没想到一拖就这么没了机会。”
  “你小时候就不喜欢我哭,但今天……”
  算了,崔裎起身,“你不喜欢就算了。”
  天灰蒙,人也灰蒙。
  半个月后,老爷子的代理律师为他做遗产公证,宣读遗嘱。
  八月的北京,热得和熔炉有得一比,它没有旧朗每逢三日必造访的降温雨,成天热着,连体虚的老头都要穿汗衫吹风扇,半个月前的那场雨带来的凉气已经散得一点不剩,户外的人都恨不得扛着空调走路。
  屋里的空调温度调得冷,崔裎靠着窗坐着,身上穿的还是简单的白t恤,对面坐着的人却是西装革履,鼻子上有一团青紫,嘴角还贴着创可贴。
  那不是崔裎打的,他怀疑是李媛。
  李媛还是那副样子,到哪里都拿着手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她的世界里,可能只有最新款的爱马仕和哪家的美甲最好看才算得上大事。
  崔向城朝人谄媚地笑着:“王律师,天气太热了,我们自家的事还麻烦您跑一趟,辛苦辛苦。”
  王律师四十来岁,一个板正的国字脸,并不买崔向城的账:“谢谢,这是我的工作,辛苦是应该的。”
  崔向城的笑僵在脸上,王律师假装瞧不见,转过来问崔裎:“小崔先生,准备好了吗?准备好就开始吧!”
  崔裎点头,王律师便开始宣读遗嘱。前面的内容很冗长,到遗产分割的时候只有一句。
  “本人名下所有流动资产,连同鹦鹉一只,将全部由孙子崔裎继承,房产两处,花园路三十八号房产,由孙子崔裎继承,景秀花苑房产,由儿子儿媳崔向城李媛共同继承。”
  “什么”话音才落,崔向城就拍桌而起,瞪大了眼睛,“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一分都不给我你读错了吧”他不相信,要去抢遗嘱来看,却被王律师拦住了,“崔先生,这份遗嘱已经做过公证,是具有法律效益的。”
  李媛似乎也不相信,但她比崔向城镇定许多,她看向崔裎,突然笑起来:“果然是好手段啊,耍得老爷子团团转。”
  崔裎始终一语不发,直到王律师递给他一份受理书:“小崔先生,没有问题的话在这里签字,尽早去办公证吧!”
  崔裎将受理书接过来,却被崔向城一把抢去,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纸,喃喃道:“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一分钱不给我,他……他绝对有别的遗嘱!”
  “他一定有别的遗嘱,对不对?王律师”崔向城抓着王律师,像个疯子一样不断追问,但王律师把他推开了,“崔勉先生只委托了我这一份遗嘱,是否有其他的遗嘱,我不清楚。”
  崔裎签了字,将受理书交还过去。
  崔向城猛地转过来看着崔裎,相比他的失态,崔裎显得很镇定,镇定得叫崔向城不相信。他目眦欲裂,盯着崔裎:“好啊!在病床前尽孝的是我,到头来拿钱的是你!你当真是好手段!”
  崔裎冷冷扫了一眼,崔向城始终难以接受,跌坐在椅子上,王律师已经在收拾材料准备走了,他突然又起身,抓着王律师的手,问他:“有别的遗嘱,对不对?”
  王律师皱起眉来:“崔先生,请配合我的工作。”
  崔向城脱了力,坐回椅子上,李媛说:“至少还有一套房。”
  崔向城气急败坏,连李媛也吼,“房子算什么,相比老爷子的钱,不过十分之一!”
  崔裎看着他,只觉得心寒,再待不下去,起身走了。
  崔向城其实算错了,老爷子其实没有那么多钱,他一没有公司二没有投资,这么多年积攒的养老本,其实已经给崔向城擦屁股花得差不多了。
  崔裎站在外面,仰头看着北京八月的骄阳,忽然觉得今年的夏天有些太热了些,阳光太刺目了。
  郑浩说得对,他的确变了很多,变得沉稳了。 第59章   可是只有崔裎知道,沉稳的秘诀是,把自己的角色换成林杨。
  从回北京开始,他就一直在想,如果是林杨,他会怎么做?
  第30章 老爷子,下棋!
  旧朗的雨季极度漫长,空气中的潮湿迟迟未散,郭老头的房子起了盗汗,天天要拿干毛巾去擦,可他一天打扫一遍,房子也还是空着,没有人再来续租了。
  林杨叫他要不然就不租了,以前郭老头都会不同意,不知道怎么的,这次居然答应了,说空着就空着吧,不租就不租了。
  崔裎走得干干净净,却谁都没说,郭老头私心里其实挺舍不得那孩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回家了,还是又像上次那样离家出走了,他打过电话去问,但崔裎手机关机了。
  他本来以为林杨好不容易交了这么个朋友,人走了他应该会伤心,可崔裎走了半个多月,林杨居然一点没问过,只是在郭老头出院发现人没在了的那天,垂着头说了一句“也好”。
  陈一航的鼻梁被打断了,林杨给出钱去治的,郭老头本来想劝他,后来一想,崔裎这一走,人也找不见在哪,林杨不付,就没有别人付了。
  他只是趁着林杨睡着,偷偷给他兜里塞了三千块钱。
  那是崔裎给他的房租,那小孩儿之前也没说住多久,只是先给他了三千,三千都够租半年了,郭老头就觉得崔裎是要久住了,没想到过了一个多月居然就走了。
  谁都没有提起那天的事情,连陈一航都没提,这是郭老头没有想到的。他至今不知道崔裎那天到底为什么和陈一航打起来,也不知道那天林杨和崔裎在屋里吵了什么,回忆起那天来,他只知道他下午又住回了医院。
  林杨还是天天来看他,但是便利店没人看着,关着门就等于亏钱,郭老头不要他来,可林杨不听,依旧每天准时到,郭老头看他每天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问他:“小航这回回来,是做什么的?还走吗?”
  林杨彼时正在削苹果,葱白的手指握住苹果慢慢地转着,视线没有离开,只是看着苹果,很平静地说:“来接陈耀。”
  “陈耀”郭老头有些惊讶:“那孩子小航真打算收养他”
  林杨说:“我不知道。”
  顿了顿,又说:“但是陈一航再不回来,陈耀估计就得疯了,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其他的,他们自己决定。”
  郭老头想了想,叹了口气,觉得收养了也好,不过陈一航还是个大学生,不知道有没有能力养这么个半大孩子。
  他把心里所想说出来,林杨却说:“他找到亲生父母了。”
  郭老头一惊:“真的这么多年,居然真找到了”
  “人家本来也在找他,他没改过名字,又去上了大学,找到是迟早的事。”
  郭老头问:“那他亲爹亲妈,挺有钱的吧,还有别的孩子吗?还是就他一个”
  “在上海,”林杨说:“有钱,就他一个。”
  郭老头点点头:“也好,也好。”
  下午,林杨从医院回去,到便利店时发现门口蹲着个小孩。
  陈耀已经换了衣服,估计是陈一航给他买的,看着干净不少,还有折痕,一看就是新的,见到林杨回来,他腾地一声站起来,眼睛直直地看着林杨,动作却是局促的。
  林杨将卷帘门打开,看了他一眼,说:“进来吧!”
  陈耀却没动,他站在门口,手指揪着衣服,好半天,他才开口说话,“林杨,我要去上海了。”
  林杨顿了顿,将卷帘门全部推上去了,问他:“今天走”
  陈耀“嗯”了一声,以前的狠厉全部不见了,又变回了一个孩子,他说:“我是来和你告别的,也和你道歉。”
  林杨说不用,又想起来什么,问他:“你哥让你来的”
  “不是,”陈耀说:“他不知道……我对你做的事。”他的脑袋垂下去,林杨因此看到了他头上的发旋,两个。
  他想起一个说法,说头上长两个旋的人都浑,他伸手去摸了一把,把其中一个发旋弄乱了,看不见了,他才抬手,看到陈耀脸上有些懵的表情,说:“那就以后都别提吧,去上海好好生活,以后最好也别回来了。”
  陈耀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他不知道他说的话陈耀能不能听懂,但他知道后面的人听得懂,陈一航站在不远处,双手抱着膀,隔着一个陈耀与林杨对视,嘴角有轻蔑的笑意。
  林杨把手收回来,背过身去,说:“走吧!”
  却没想到陈耀突然从后面冲了过来,猛地一把抱住了林杨的腰,林杨被他的虎劲儿撞得一愣,后面的陈一航冷笑的表情也有一丝破裂。
  只有陈耀一个人沉浸在这一场离别中,忽然哭了起来,大声喊着:“林杨!对不起!”
  林杨去掰人的手,但陈耀抱得死紧,林杨没掰开,只好放弃,叹了口气和陈耀说:“别把鼻涕擦我身上。”
  可是陈耀压根不管,他越抱越紧,到最后哭着也不说话,哭完了,才将人松开,叫他“林杨哥哥。”
  林杨一愣,听见小孩又低又哑的声音,“我走了。”
  林杨没有转身,只是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在转身的一瞬间顿住了,然后陈耀错愕的声音响起:“哥”
  接着是陈一航的,“长本事了,敢偷偷跑出来,高铁都因为你错过了!”
  “错过了吗?”陈耀喊:“我明明算好时间的!” 第60章   一声衣料摩擦的闷响,林杨猜是陈一航踢了陈耀一脚,很快,陈耀的笑声传来,还有一句饱含希冀的,“哥,上海是什么样的啊?”
  陈一航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揍:“就那样。”
  “那爸爸妈妈呢?”
  “那是我爸爸妈妈,不是你爸爸妈妈。”
  “可是你是我哥!”
  “你还知道!”
  等到两个人的脚步声逐渐远了,声音也听不真切,林杨才伸手去,触到了后背的一片冰凉,那是陈耀的眼泪,但很快,他又摸到了一片黏腻,他猛地将衣服脱了下来,立马到后院去拿了盆,把衣服丢进盆里,开始冲洗。
  洗到一半,忽然想起来,这件衣服崔裎穿过,还有他身上的裤子,崔裎也穿过。
  林杨有一个习惯,他的衣服不是一套,但他喜欢成套搭配好,每次穿都穿一套,洗也是洗一整套,每天轮换着,跟穿制服差不多,一般来说,他的衣服不算很多,七八天能轮到一次,这是崔裎走了之后,他第一次穿这套衣服。
  将衣服洗好,晒在院里,他才又去屋里拿衣服换,顺便把成套的裤子也换下来洗了,一起晒在院里。
  天气阴沉,天气预报说东南沿海有台风过境,将会影响到旧朗,雨季将持续延长,恐有洪涝灾害,呼吁市民注意防范。
  林杨看着天边阴沉的云,知道这套衣服大概今天是干不了了。
  崔裎接到苏玥的电话时,正在去接花生的路上,花生是老爷子的鹦鹉,因为刚来家里时吃花生差点被卡死而得名,之前回大院没看见,后来才知道是崔向城给送走了,本来说要给丢了,是王妈舍不得,说好歹是个活物,怎么说丢就丢,老爷子走了,留着也是个念想。
  没想到老爷子还把鸟写进了遗嘱,崔裎原本想把鸟留给王妈算了,王妈是个细心的,养鸟不会出错,换做他肯定就不太行。但王妈说,那是老爷子的遗产,她怎么能要。崔裎想了想,那鸟养了这么多年,能不能睹物思人他不知道,但他跟老爷子学了不少人话,养着也算解解闷,便去接了。
  路上接到苏玥的电话,说她回国了,要不要约饭。
  崔裎一愣,“你爸不是不让你回来吗?”
  “原本是不让的,但是我这回回来是工作需要,他拦不住的啦!”
  “我回来投资了一个画室!”
  苏玥小时候和崔裎是一个大院的,勉强算青梅竹马,但苏玥是跟着外公住在大院里,他父亲那一脉并未从军,反而是艺术世家,苏玥小时候不愿意学,就跑来大院外公家躲,一来二去,便和崔裎有了儿时情义,那时候老爷子还开过玩笑,说他长大了要是娶个苏玥这样的老婆,估计能管得住,没想到崔裎还没发话,苏玥先不干了,说崔裎一看就是个会出轨的,不要。
  崔裎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长相看着就像个出轨的,但儿时的笑话当不了真。总之两人没有喜结良缘,却成了朋友,但崔裎的叛逆时代苏玥去了国外,两个人交集少了很多。
  崔裎回她:“我什么时候都有空,你安排就行。”
  苏玥笑着说:“那行,下周末吧,正好七夕!”
  崔裎一顿,“为什么七夕和我约”
  苏玥说:“放心,不是对你有意思,是让你帮我挡桃花,我外公安排了我去相亲来着。”
  “行吧,”崔裎对这个没所谓,反正他不可能和苏玥在一起,也没有女朋友,当个工具人没什么。
  但他却在挂断电话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林杨。
  上次,林杨亲口在他面前承认了他是同性恋,崔裎不会蠢到到这时候还以为他和陈一航是普通朋友关系,那林杨会和陈一航去过七夕吗?
  和苏玥吃饭的事情应下来,崔裎去王妈家接鸟。
  老爷子走后王妈重新找了份工作,在一家家政公司,收入也还不错,时间还自由很多,做一单结一单。
  崔裎到的时候,屋里已经饭香四溢。王妈的手艺他从小吃到大,还没到饭桌上就馋了,王妈老说他去了旧朗回来之后瘦了,今天知道他来做了不少他爱吃的好菜,崔裎坐下,却发现桌上有一盘爆炒花甲。
  他顿了顿,什么都没说,只是绕过了那盘菜,可是王妈却执意,给他夹了一只花甲,崔裎默了一会儿,还是说:“王妈,我不吃花甲。”
  “你不是最爱吃……”王妈一顿,“哦,是我记错了,没事,不吃就放着吧!”
  爆炒花甲是老爷子爱吃的菜。
  后来这顿饭,王妈就没给他夹过菜了,崔裎怕气氛尴尬,慢慢和她聊天,说财产公证已经做完了,崔向城虽然不服,但也没办法,李媛和他吵着闹离婚,他自顾不暇,估计现在也没功夫去考虑他。
  王妈听完,说:“都是一家人,其实哪有必要闹得那么难看,老爷子在世时,最喜欢看到家庭和睦的。”
  崔裎一顿,没再说话了。
  吃完饭王妈把鸟交给他,又给他拿了好多鸟食,告诉他要怎么喂,崔裎一手提着鸟笼,那鸟倒精神,在里面上蹿下跳,叽叽喳喳地叫着,过了一会儿,开始说起了人话:“阿裎!阿裎!什么时候回来”
  崔裎一顿,王妈也听见了,默了片刻说:“你走那段时间,老爷子老说这话,居然叫这畜生学会了,没事,过段时间你再教它新的,估计就忘了。” 第61章   崔裎说没事,提着鸟出来。
  走到门口,他把鸟笼提高,对着里面的鸟喊:“老爷子!下棋!”
  这是他小时候教它的,用来和老爷子打心理战,在老爷子不想和他下棋的时候充人数,每次老爷子被吵得受不了了,就会妥协,和他下棋。
  但这傻鸟好像不会说了。
  崔裎不甘心,又说了一句,可那傻鸟只是滴溜个眼睛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又出声,说的是:“老爷子,给点钱!”
  崔裎顿时觉得脖子哽得厉害。
  都说人死如灯灭,才不是,崔裎想,灯灭了怎么会老看见光呢?
  第31章 我和你们不一样。
  周末的时候,崔裎如约和苏玥去吃饭,苏玥早到了,约的一个挺有档次的中餐厅,以前上学时候苏玥就爱吃他家,崔裎陪她去过好多次。进门老远,就看见苏玥挥着手和他打招呼。
  崔裎差点没敢认,苏玥烫了大波浪,化了精致的妆,穿着款式新潮的短裙,和以前总戴个棒球帽的小姑娘差距太大了。
  他走到身边去,坐下来,苏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通,最后得出结论:“变帅了啊崔大少!”
  崔裎很不喜欢别人叫他崔大少,但他说了苏玥也不改,就随她去了。
  苏玥点好了菜,问他:“听说老爷子把遗产都留给你,你爸气得要跳楼”
  “没到那个地步,”崔裎说:“只是和我闹了几次,后来李媛和他闹离婚,他估计也没精力和我闹了。”
  两人这么多年的朋友,说起话来没有顾忌,苏玥说:“他俩不是早想离婚吗?这不正好,离了得了。”
  崔裎说:“不知道崔向城在想什么,突然又不愿意了。”
  苏玥一针见血:“他是怕离了婚,没人和他一起争遗产吧!”
  “不过倒是神奇,你妈居然一点没打老爷子遗产的注意。”
  崔裎倒是不意外,李媛本来也不缺钱,又不像崔向城要赌,就买几个包包,李家也养得起她。
  苏玥又问他:“你呢,接下来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
  其实从旧朗回来,崔裎就一直处于一个很恍惚的状态。老爷子离世,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穿上了丧服,去面对媒体,面对老爷子生前的功勋,在那些繁琐的仪式里,他其实并没有多少老爷子已经离世的实感,真正要说,他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爱他的人离去,是从接回那只鹦鹉开始的。
  那只鹦鹉早忘了他们童年一起要挟老爷子的合作,只记得老爷子后来教他的话了,但那些话,都和崔裎有关。
  故去的人留下的旧物,在反复提醒他,他曾经错过了什么,现在失去了什么。
  那种感觉并不像悲伤突然袭来那样叫人崩溃,但却像针扎一样,细细密密的,叫人恍然,又难以忽略。
  苏玥也知道老爷子走了崔裎难过,就不提这茬了,想了想,给他说了个八卦。
  “贺琮谈恋爱了,你知道吗?”
  “贺琮”这人也算是当时大院里一起玩的,不过他家很早就搬走了,崔裎对人印象不深,但苏玥好像到一直和他有联系,崔裎只记得人有点黑,很开朗,说话大大咧咧的。
  想一想,贺琮比他们大了一两岁,今年二十岁了,谈恋爱也正常,崔裎说:“谈恋爱怎么了?”
  “关键不是谈恋爱,”苏玥说,“关键是他对象。”
  “他对象怎么了?”
  苏玥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要崔裎靠过去,崔裎一皱眉:“不说就算了。”
  苏玥“哎呀”一声,“你懂不懂说八卦的快乐!”
  崔裎大言不惭:“不懂。”
  苏玥白了他一眼,说:“他谈了个男朋友。”
  崔裎兴致缺缺的“哦”了一声,苏玥见人反应这么平淡,有些不甘心,又说了一句:“他对象是个男的,贺琮啊,是个同性恋,你不惊讶吗?”
  崔裎一顿,似才反应过来那句“男朋友”代表的意思,但那一瞬间,他却从记忆中匹配到了林杨的那句话。
  “他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同性恋。”
  还有陈一航的那句:“你是林杨男朋友”
  崔裎过去也不是没听过同性恋,但身边没有,他只以为这样的人离自己很远,可林杨亲口和他承认了,说他是同性恋,现在苏玥又说,贺琮是同性恋。
  崔裎问她:“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人的”
  其实这个问题他更想问林杨,不过大概是没有机会了,他走的时候闹得那么难看,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再回去了,林杨或许终将只成为他生命中的过客。
  苏玥听见他问,反而松了口气,“原来你不排斥啊,那就好,贺琮还说过两天要找你吃饭呢?”
  “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排斥”
  “不知道,”苏玥说,“直觉吧,感觉你长得就像个恐同的!”
  什么叫长得就像恐同的
  但苏玥没解释,这个话题也没有多聊,它原本也只是一个缓和气氛的八卦而已,苏玥不在意,崔裎在意了,却没有多表现。
  吃完饭已经是华灯初上,送走苏玥,崔裎一个人回了大院。
  从旧朗回来他就一直住在大院里,崔向城葬礼结束后估计也觉得挨他那两拳丢脸,招呼都没打就搬走了,王妈也不再来,郑浩更不可能来,现在大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一只鸟。 第62章   那只鹦鹉傻得要死,和它说话十句对不上八句,大部分时候,它只会滴溜个眼睛在笼子里蹦跶,崔裎给它喂食,想教它说谢谢,又想起王妈说教了新的它估计就忘了以前的了,遂打消了这个念头,看着那傻鸟问:“你还会什么?”
  傻鸟上下蹦跶,好半天,吐出一句:“阿裎!”
  全家只有老爷子这么叫他,崔裎听它叫了半天,反应过来,把鸟食一丢,轻骂道:“就你会占便宜!”
  喂完了鸟,他去院子里收拾。
  老爷子养的花草都被清空了,院子里空得厉害,崔裎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忽然想到他摔了林杨那盆君子兰,后来去帮人守店,林杨还给他发了工资,也相当于是没赔。
  他想:应该去花鸟市场逛一圈,买点东西来填填。
  可他还不知道能在这住多久呢,开学就得去学校,侍弄花草的活他向来干不来,到时候养死了也烦。
  兜里的手机响起来,崔裎翻出来,看见屏幕上闪烁着崔向城的名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崔向城大约是被离婚的事和遗产分割两次打击,人消沉不少,说话的声音都有点低哑:“过两天一起吃个饭吧!”
  崔裎一点没犹豫:“没有必要。”
  “我和你妈离婚了,”崔向城说,“你大学也快开学了吧拿了遗产现在已经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了”
  崔裎顿了顿,说:“地点你定。”
  过了一会儿,崔向城就发过来一个饭店地址,时间定在三天后。
  崔裎洗完澡,躺在床上,却没睡着,他看着这间童年的卧室,慢慢地酝酿着睡意。
  其实童年的回忆并没有多少,统共就住这里这么几年,还有几年太小不记事,留下的记忆并不多,他这几天住在这里,几乎是把能记得的翻了个遍,可今天实在翻无可翻,他躺了一会儿,居然想起今天苏玥说的话来。
  贺琮居然是个同性恋
  可是就这么看起来,同性恋和正常人好像也没什么两样,贺琮甚至比他还正常点,也和男生打成一片,性格开朗又活泼,很讨人喜欢。
  那林杨呢?林杨也是同性恋,他和正常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的疤,他的性格,他的遭遇,听起来都很独一无二,但这些好像并不能证明他除了性向和正常人有什么不同,所以其实同性恋也和普通人一样,没有什么奇怪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睡前想了这个问题,晚上崔裎居然做了梦。
  梦里的画面十分朦胧,但崔裎很清楚,躺在他身下的是个男人,崔裎甚至看不清他的脸,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手游走在那人的背上,触摸着细腻的肌肤,手指顺着脊柱慢慢往下滑,他听到那人的喘息,和搬货那样很像,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多了许多他臆想的情色气息,简直勾人魂魄。
  醒来时天光大亮。
  梦里那种燥热的感觉却残留在身体中,十分真实,想要冲撞,想要掠夺,想要占有。
  窗外已经阳光明媚,白色的纱帘被风掀起,老式的窗户框起城市一景,空调还在工作着,发出细细的声响。
  他躺在床上,窗外没有雨,对面没有便利店,这里是北京。
  男生青春期的春梦大概都大同小异,哪怕是梦见男人,崔裎也能安慰自己是因为昨天和苏玥聊了天,一时走火入魔,可他坐在床上看着夏凉被被顶起的形状时,却是崩溃的——他清楚的记得,梦里的人左侧脖颈上,有一片粗糙的伤疤。
  他在床上坐了好久,才慢慢起身,去了厕所,半个小时后,带着一身水汽出来把床单被套拆了,丢进洗衣机里。
  拆被套时也想起了林杨。
  他那套纯黑色的四件套,崔裎想起他说是因为大火之后开始认床,那这算不算一种ptsd呢?
  他觉得自己像个妄图跟踪人的变态一样,隔着几千公里,妄图了解林杨。
  分明,他对于林杨来说,连朋友都不是。
  如果说第一晚梦见林杨是因为苏玥的话,那第二天,第三天,接着梦到林杨的时候,崔裎就不会再拿苏玥的话说服自己了,他开始想他是不是出了点什么问题。而且这些天想起林杨的频率好像高得有些不正常。
  崔裎坐在床上,决定今天无视顶起夏凉被的玩意儿,开始下床,洗冷水澡,换衣服——他要去和崔向城吃饭。
  到地方时,崔向城已经到了,垂着脑袋坐在位置上,崔裎走过去,看着他生理学上的父亲在短短一个月内由一个意气风发的花花公子,变成了一个颓废的中年男人。
  崔向城点了菜,头一回叫了崔裎的乳名,脸色甚至有些沧桑的温和:“阿裎,我和你妈离婚了。”
  崔裎坐在对面,表情冷淡:“我知道。”
  崔向城看了他一眼,觉得崔裎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什么感觉,他又说不出来,不过他也没管,接着说:“我和你妈这么多年的婚姻本来就是个错误,现在也算重回正轨。”
  崔裎冷笑:“我不也是你们的错误吗?”
  崔向城那句“这么多年爸对不起你”卡在嗓子眼里,他有些错愕地抬眼看他:“你说什么呢?”
  崔裎说:“不是吗?”
  “从我出生到现在,你从来没有一天,真正把我当你儿子看,你只觉得我是你年轻时候不懂事和那个女人生下来的儿子,只觉得要是没有我,老爷子或许会早点同意你们离婚,你从来没有一天,真正的做过一回父亲。” 第63章   崔裎的声音很平静,崔向城却是一愣。
  好半天,他才说:“原来你一直这么想。”
  “我怎么想不重要,”崔裎说:“重要的是,以后你得怎么想了。”
  崔裎靠在椅子后背上,看到温和的脸色一点点从那张脸上退去。过去的情意好像也随之全部消散了,那些因为他和李媛而起的矛盾和折磨,失望和难过的情绪,好像突然一下退了个干净,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个生理上和他有着千万重羁绊的男人,心里却丝毫不起波澜,甚至觉得恶寒。
  崔向城觉得自己大概是蠢到家了才会想着来找崔裎,明明他早就知道崔裎从来不是个好人,居然还期待他感念着一丝父子旧情。他的表情转为轻蔑,看着对面的人冷笑道:“拿了老爷子的钱就是不一样,说话都硬气不少,是不是如果我不自己搬走,你还得把我从大院里撵出来”
  崔裎语气平淡:“看情况。”
  崔向城骤然变了脸色,他恶狠狠地看着崔裎,觉得过去还真是看错了崔裎,他这个儿子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他过去不曾认真看过他,只觉得他是自己的累赘,况且就他那副样子,晾他也翻不出浪来,反正有老爷子兜底。但现在,他第一次认真看向崔裎,却发现他们眉宇间相似的部分好像变淡了。
  以前老爷子总说,崔裎的眉毛和眼睛像他,嘴唇像李媛,但现在,崔向城觉得崔裎身上好像已经快找不出他的影子了,明明也是像的,同样高耸的眉骨,深邃的眼窝,却因为截然不同的气质,养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现在,崔向城看着那张和自己五分相似的脸,只觉得怒不可遏,基因决定了崔裎是他的儿子,而他的儿子现在正在忤逆他,像嘲笑落水狗一样冲他耀武扬威,他无法忍受,便端起手边的水,扬手一把泼在了崔裎脸上。
  “我果然没看错你,你就是个白眼狼!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个养不家的!亏我还觉得要和你冰释前嫌找你吃饭,你妈也没骂错你,你骨子里就是个坏种!以前算计老爷子,现在算计你老子我!”
  凉水浇在脸上,在酷热的北京,并不叫人难受,只是额发湿了,这样狼狈,在高档餐厅难免让人觉得失礼,崔裎慢条斯理地扯起丝巾,把脸上的水擦干净,然后抬眼看着崔向城。
  崔向城被他看得一愣,端着水杯的手还在抖——这样的眼神,绝对不是以前的崔裎会有的。
  崔裎说:“崔向城,我和你们不一样。”
  “从前你和李媛不想要我这个儿子,碍于老爷子不好说,现在老爷子不在了,就各自相安吧!”
  “桥归桥,路归路”总归太绝情了些,崔裎没说出口。
  第32章 我现在要去追他
  台风登陆后,旧朗迎来暴雨,便利店的地势低,店里淹了水,不算深,还不到货架,但也泡坏了不少东西。郭老头腿脚不方便,拿着个簸箕在那哼哧哼哧地扫,林杨挽着裤腿,去把外面的东西全收进来,又把雨蓬布铺在外面,防止二次进水。
  扫到一半,郭老头突然说:“小崔是当真不回来了吧?”
  林杨动作一顿,“不知道。”
  “昨天晚上,”郭老头说:“有个女的打电话给我,问我房子还租不租”
  林杨将篷布铺好,问他:“你怎么说的”
  郭老头说:“要是小崔还回来,我肯定给他留着,但他要是不回来了,租就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杨不知道郭老头从哪里得出结论,觉得他会知道崔裎去了哪又会不会回来,不过他比郭老头现实许多,从一开始就知道崔裎不属于这里,早餐店阿姨说的北京也好,上海也罢,不论他是回到了哪里还是去了哪里,都不应该在旧朗,走了是好事。
  林杨说:“那就租吧。”
  郭老头扫着水说:“你说的哦!那我晚上给人回电话去了。”
  林杨“嗯”了一声,将篷布铺好,又去院里拿盆过来扫水。
  昨天夜里的雨太大,风也急,院子里种的花基本都被吹翻了掉在地上,花坛都摔坏了,还得再去买,只有一个雪碧瓶子做的花篮好好的,一点没摔坏。
  林杨将花全部搬到屋里来,郭老头看见那盆雪碧瓶子装的花时还笑着说:“现在估计只有它能卖一万五了。”
  林杨看了看那盆绿葱葱的植株,说:“不卖了。”
  郭老头知道他喜欢,就呵呵笑过去,又说八一公园也淹了,城中河道边缘都安上紧急护栏了,政府在呼吁不必要不外出,等台风过去。
  郭老头不理解,为什么远了几千公里外的台风,会对旧朗有这么大的影响,下雨了人做不了事,他也出不了门,林杨知道他烦着呢,也没多管他,店里收拾好后,清出一些受损的商品,能退的给退了,不能退的处理了,他本来囤货就不多,损失也不过几千块。
  但郭老头心疼钱,念叨了好几天。林杨开不了门做生意,乐得清闲,陪他在屋里下了好几天棋,一直到天气放晴,才开始慢慢做生意,开门那天来了几个小姑娘,林杨一眼认出是福利院的,他问人要什么,那个小姑娘却拿着五块钱到柜台来,问他另一个哥哥呢?
  林杨一愣:“哪一个哥哥”
  小姑娘说:“另一个请我们吃冰棍的哥哥,他说是林杨哥哥你叫他请的。”
  林杨没叫谁请过人吃冰棍,但他猜到了她要找的人是崔裎,有些没想到崔裎居然还请了人吃冰棍,他和小姑娘说另一个哥哥辞职了,问她要找他做什么。 第64章   小姑娘露出可惜的神情来,说:“他请我吃的冰棍很好吃,可是我不知道是哪一种了。”
  林杨肯定也不知道是哪一种,他带着小姑娘到冰柜前面找,小姑娘翻了大半天,觉得这个也像那个也像,后来拿着两款实在纠结,林杨说:“你的五块够买两个。”
  小姑娘露出一副很苦恼的表情,“可是我要分哥哥一半。”
  林杨想了想,给人挑了上次崔裎吃过的那个,上次他没注意,这次才看到居然是橙子味的。
  他想起来崔裎好像也爱吃橙子味的糖,忽然觉得有些奇妙。
  小姑娘有了答案,开心了,拿着去柜台付钱,又问林杨:“林杨哥哥什么时候再来找我们玩呀?”
  她问的是去福利院,林杨前几天去给他们送了画装饰展览墙,杨老师说小朋友门很喜欢他,要他一定去看看,他就带了点零食去了,到了地方下意识想找陈耀,才想起来陈耀已经走了。
  小姑娘拉着他问:“是不是陈耀走了林杨哥哥就不来了”
  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林杨每次都是去找陈耀的,林杨看着她,没忍心说实话。
  他说:“怎么会,下次有空就去了。”
  但他其实自己知道“下次”就是个谎言,就像他和崔裎说的下次他下厨,其实也是没有下次的。
  收到崔裎的信息时,苏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毕竟崔裎的性格,鲜少自己主动约饭局,原本那天她说贺琮找吃饭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没等来贺琮的下文,却等来了崔裎的下文。
  崔裎问她什么时候约贺琮吃饭。
  苏玥想了想,反正贺琮也没事,而且最近再不约这俩一个准大学生,一个大学生,开学了就真约不着人了,难得三人聚齐,她便做主订了饭店,把地址分别发给贺琮和崔裎。
  贺琮是个活泛的社交分子,很快发来了一个ok的表情,崔少爷就比较高冷了,回复了一个“行”。
  老爷子去世之后,崔裎基本上没怎么出门社交过,这点苏玥是知道的,只因为崔裎过去那些狐朋狗友实在太多,传来传去传到她耳朵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那些人都在说,崔裎太子爷要登基了,金盆洗手不鬼混了,连严柯都约不出来。
  约定那天,苏玥早早到了,本以为最后来的得是崔裎,却没想到崔裎到得也早,反倒是贺琮姗姗来迟。
  苏玥老早和贺琮通过气,贺琮便也大方了很多,先和崔裎笑着打招呼,崔裎应了,眼神却一直落在贺琮身上。
  贺琮毕竟是个纯gay,对于同性的目光也十分敏感,他察觉到崔裎的视线,笑着问他,“干啥呢?不记得我了一直盯着我看。”
  崔裎收回视线,问他:“你那个男朋友呢?”
  贺琮和苏玥对视一眼,说:“他忙呢,你要想见,改天安排你俩见见。”
  崔裎倒是没什么想见的,但他心里想问的倒是很多。他最近想了很多,关于林杨,关于同性恋,也关于旧朗。过去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咨询他人意见的人,他做事一向随心所欲,又任性至极,好多没有意义的事情做了便做了,他不问结果,也不求因由,但这回,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想找人问一问。
  他的目光落在贺琮身上,试图找到一些和林杨相似的点,却失败了,他问:“你们谈了多久了”
  贺琮只当崔裎是好奇,有问必答,“一年多了。”
  崔裎又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说到这个贺琮就来劲儿了,“在大学,他寝室在我正楼下,我大一的时候老记不清寝室号,走错寝室了,一进去就看见他在换衣服,然后我疯狂道歉,他和我说没事,后来老在楼道遇到,就加了微信,他请我吃饭,约我看电影,老来我寝室找我,有时候说寝室没水了,或者没带钥匙什么的。去年元旦的时候,我室友他们都回家了,他说寝室空调坏了,室友都是本地的回家了,要我收留他,我就收留了。”
  “然后呢?”崔裎问。
  “然后就……”贺琮脸红了,“我们都是男生嘛,就没有那么多讲究,就……”
  苏玥打断他:“你问这么直接人家怎么说呀?”
  崔裎反应过来,说了声抱歉。
  为防贺琮尴尬,苏玥连忙招呼人吃饭,眼睛却一直盯着崔裎,她觉得崔裎很反常。
  贺琮倒没觉得有什么,继续说了:“没过多久他就和我表白了,然后就在一起了。”
  崔裎问:“就这样”
  贺琮说:“这样还不够我们可是男寝模范情侣呢!”
  眼看着话题已经跑歪,苏玥不得不再次出手:“吃饭吃饭!”
  崔裎看她一眼,无视了,又问贺琮:“你们学校……这样的很多”
  贺琮:“还好吧!不算很多,但是也不算少,大家都很包容的。”
  崔裎又问他:“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人的”
  贺琮说话直接:“很简单啊,不喜欢女人就喜欢男人呗,就是更喜欢男人的身体,对男性荷尔蒙的身体更有性冲动!”
  崔裎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苏玥打断了。
  感觉这俩人再聊下去估计都能聊到床上去了,苏玥连忙喊:“吃饭!”
  两人这才看向她,贺琮察觉到话题的确有些跑偏,没有顾及现场唯一一位女性,连忙哄了哄,他嘴一向很甜,连着夸苏玥变漂亮了,还着重夸了她今天的耳钉搭配很好,苏玥本来也心大,觉得没啥了,问崔裎:“你干啥对同性恋这么感兴趣你被男人追了” 第65章   崔裎无语:“没有。”
  苏玥:“那是喜欢上男人了”
  崔裎一顿,“也没有,别瞎猜。”
  苏玥撇了撇嘴,“那你老打听什么”
  崔裎顿了顿,又和贺琮说了句抱歉:“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
  贺琮笑着说没事。
  苏玥和贺琮比崔裎熟些,三个人与其说是三角,不如说是苏玥一人扯俩,既然不打听男朋友的事,崔裎就没什么话好说了,不过有苏玥这个话痨,这顿饭吃得也还算热闹。
  吃完饭回到大院,崔裎洗了个澡,躺在沙发上,脖颈往后仰在靠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又突然拿起手机,打开了和林杨的对话框,却什么都没输入,新消息自然是没有的,崔裎看着两人寥寥几句聊天记录,又关上了手机。
  他还是觉得贺琮不太像,但他也说不清楚真正的同性恋是什么样子,林杨那样吗?可是要他想象林杨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他也想象不出来,唯一的画面来源,还是自己的春梦,但那种画面另一个主角就是自己了,想象起来总觉得很奇怪。
  崔裎又拿起手机,给苏玥发了条消息:【问你个事】
  苏玥网上冲浪除了睡觉全天在线,很快回复:【崔少爷有何吩咐】
  崔裎想了想,还是问不出来,苏玥是女生,大概也不会了解这些。
  但让他去问贺琮,也觉得很奇怪。
  他自己琢磨着,全然忘记了自己还把苏玥晾着,过了一会儿去洗澡回来,拿起手机发现有苏玥十几条消息。
  【啥事呀?】
  【人呢】
  【你倒是说呀?】
  【好好好,吊我胃口是吧?】
  【到底啥事啊?咋问了就人间蒸发了】
  【崔裎,你死定了!!】
  崔裎一眼刷过去,给人回复“算了,没事”。结果毫不犹豫遭受到苏玥的消息攻击,崔裎把手机关了静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脑海里却乱成一遭,画面里是火烧得黑糊糊的墙漆。
  他觉得他大概不用问了。因为他感受到了心底此刻最真实的想法,是思念。
  对林杨的思念。
  那些掺杂着欲念的,不知名感情勾起的情绪在离开旧朗这么多天里已经完全吞噬了他,他开始慢慢在回忆里一点点找寻林杨存在的部分,却还是食髓知味。不过一个多月的相处而已,他们并没有多少交集,他甚至觉得他和林杨说的话还不如和郭老头说的话多,但他就是明确地知道,他想要靠近林杨,想要林杨像在乎陈一航那样在乎他,他甚至想要取代陈一航,想要林杨那天那样的情绪,不,他想要林杨所有的情绪都因他而起,被他包裹,对他附着。
  为什么想要了解他,为什么替他不值,为什么生气,又为什么打了陈一航,这些问题其实早就指向了同一个答案,是他自己一直没有发觉。
  这份情感或许不知所起,却真真实实地在左右着他的想法,操纵他的行为,但他却在离开后才意识到,他对林杨一开始,就是有欲望的。
  那些忽略了的悸动,那些被刻意掩盖的反应,此刻都在他的心底叫嚣,要他疯狂,要他心脏狂跳,要他冲破束缚,去站到林杨面前。
  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崔裎脑子正乱,以为是苏玥,没打算接,拿起来却发现是个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对面是个女人的声音,问他:“崔裎同学是吗?”
  崔裎一顿:“是。”
  那边说:“我是你大一辅导员,你还没进新生群,好多表没填知不知道”
  崔裎一愣,完全忘了这回事,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问对方:“我们开学是多少号”
  对方一顿,“八月三十号,你没看通知书吗?”
  八月三十号,那就是……只有十天了。
  挂了电话,屏幕上全是苏玥的电话,崔裎打开,前面的都没看,就回复了一句:【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我现在要去追他】
  第33章 你们聊了好久
  今日天气晴好,天边连云层都没有,碧蓝的穹顶笼罩在城市上空,连灰败的小城都明媚几分。
  郭老头的房子迎来了新的租客,据说是位小姑娘,是市里幼儿园新聘的老师,刚来就交了半年的定金,要久住的。
  郭老头老早把房子给收拾好了,人搬进来他左右没事,和人交待好了就溜出去,去找李常民下棋。
  李常民是他的棋友,前不久他儿子带他去了一趟昆明玩,回来后每天和郭老头吹牛说昆明多好,不像旧朗潮湿,还到处都是花嘞,空气好,又暖和。
  郭老头对他的吹嘘嗤之以鼻,但的确是找不到别的棋友了,只好忍受他的叨叨,今天李常民和他说坐飞机的体验,郭老头终于听不下去了,撇着嘴说:“坐个飞机有啥神气的,我以前也坐过,去上海!”
  那是四年前了,去上海看郭城,但郭老头走得悄悄的,回来的时候更没心情和人说,所以李常民当他没坐过。
  李常民摆摆手,趁他不注意还悔了一步棋:“老郭,吹牛要打个草稿的嘛!”
  郭老头抓住人悔棋的手,把棋子放回去了,说:“你以前还说你下棋棋品好,现在也玩这招。”
  李常民悻悻地把棋放回去,“不是想一哈下哪点好嘛,你急啥子”
  郭老头恨恨地把棋子放下,不说话了,李常民又说起来:“我儿子还说什么时候带我去看毛主席像呢,在长沙。” 第66章   郭老头一哂:“说不定以后小羊也带我去!”
  李常民一顿,“你指望小羊,小羊又不是你儿子,放着亲生的不要,你看人小羊搭不搭理你”
  郭老头眉一横,是生气了:“不是亲的咋个了,我看到起他长大的,他怎么多年都是我养的,虽然没叫我操心,也和我孙子差不多了,你懂个屁!”
  李常民一见他是真生气,连忙不说了,抓着人说:“开个玩笑,当个啥子真嘛!下棋下棋!”
  此时的林杨,正在便利店里接待他下午的倒数第二位客人。
  便利店关门前,店里来了个眼生的小姑娘,二十多岁的样子,进来后目标清晰,逛了一会儿就拿了一堆生活用品过来结账,林杨一一给人扫了,指了指前面的收款码,说:“一百零七。”
  扫了码,收款码响起声音,小姑娘却看着林杨,精准叫出了他的名字:“林杨,你真没认出来我”
  林杨闻言,才抬眼去认真打量面前的人,圆脸,剪个空气刘海,头发染成了栗色,白色上衣,卡其色布裙,视线停在人酒窝上时,他才觉出几分熟悉,却没想起来名字。
  那姑娘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是忘了,笑着说:“我,尤溪呀!初中我坐你后桌,你那时候不爱讲话,我还借你二十块钱一直没还呢!”
  林杨在记忆中搜索了片刻,才把这人和记忆中个子小小的,有点唯唯诺诺的小姑娘对上,也想起那二十块的缘由,其实不是借的,是临时帮忙。
  尤溪的妈妈是在学校门口卖洋芋饼的,那时候街道上还很乱,有人收钱,不给就砸摊,尤溪她妈的摊子小,却被人要二百块,洋芋饼两块钱一个,才出摊,又是小本生意,哪有这么多混混拿着个铁棒在那敲锣打鼓的,说没有二百就别卖了。刚放学,过路的学生看这架势都不敢去买了,林杨正好放学出来,看见了,想起摊主后面坐着的小姑娘和他一个班,便把兜里的二十块钱给了人。小女生怔怔的,显然没从他当着混混的面给钱的动作里反应过来,林杨把钱塞在人手里,没说什么就走了。
  他也不知道加那二十块钱够不够,反正他不给人,出了校门口,也要被人抢走的。
  后来那天,那些欺负他的人因为没在他身上找到钱,还多踹了他两脚。
  但眼前的尤溪和记忆中的女孩比变了太多,长相其实大差不差,一直是个娃娃脸,但气质变了,自信了很多。
  林杨好半天才问:“你怎么在这”
  他记得尤溪成绩不太好,后来没考上高中,去读了职校,在省城,就算是放假,她家也不住这边。
  尤溪笑着说:“我住了你对面的房子,这家店是你的”
  林杨点点头,想起郭老头说的新租客,没想到是尤溪,倒是有缘了,也有些讶异她居然当了幼师,且已经工作了。
  尤溪看他点头,笑着说:“也挺好的,不过我记得你成绩挺好的,是家里开的,假期帮忙吗?”
  “没,”林杨说:“我自己盘的,我没读书了。”
  “哦,”尤溪为自己问了不好的问题有些尴尬,顿了半天才说:“那个,那我以后住这边,多来照顾你生意。”
  林杨“嗯”了一声,说:“那先提前谢谢你。”
  尤溪又问:“陈一航呢?你们俩一起总在一起,他现在在哪读书啊?”
  林杨顿了顿,说:“上海。”
  尤溪“哦”了一声,突然说:“门口那人是你朋友吧,站了好久了。”
  林杨闻言,朝门口看去,第一眼只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光站在门口,身边还拖着个行李箱,缓了缓神他才确定站在那的人是谁。
  尤溪说:“改天再找你玩,我先走了,拜拜。”
  林杨回过神来,和人道别,又看向门口的人。
  他身上的衣服换了,没有第一次来时浮夸,奢侈品的logo印在领口,内敛但不算完全内敛,一双运动鞋也价格不菲,行李箱上还有飞机托运的标签,崔裎站在门口,视线却一直看着他,说:“你们聊了好久。”
  下午六点十五分,便利店迎来它今日最后一位顾客。与此同时太阳开始下坠,夕阳铺满人间,霞光落入人眼。
  有那么一瞬间,林杨看着人,觉得好像崔裎从未走过,他只是回去对面的房子睡了一觉,或者出去玩了一天,因为他感觉到,一个月的分离好像并没有改变什么,他们仍然熟悉。
  他顿了顿,没有问他为什么又回来了,只是问他:“要什么”
  崔裎拖着行李箱进来,没有搭他的话茬,问:“她是谁?”
  说着轻车熟路在柜台上拿了橙子味的糖,放在柜台上,还附带一句解释:“我不抽烟了,现在吃这个。”
  林杨没对戒烟发表意见,给人扫了码,解释说:“郭老头的新租客。”
  这是说那个女孩的身份,同时也代表着,崔裎回来没地方住了。
  但崔裎表情只讶异了一瞬,后知后觉也挺合理,郭老头的房子总不可能一直给他留着。他将橙子味的糖收到了兜里,目光还是一直盯着林杨,林杨被他看得不舒服,抬眼正要问他看什么,却看到崔裎眼底不明的情绪。
  比之前更浓烈,仍旧落在他的脖颈上。
  崔裎说:“那怎么办?”
  林杨很诚实地说:“不知道。”
  崔裎顿了顿,突然叫了林杨的名字,林杨闻声抬起头来看他,他想说对不起,但最后说的却是:“我饿了。” 第67章   恰好也正是饭点,崔裎从上飞机就空着肚子,到现在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有意和人好好解释,解开误会,但实在太饿了。
  林杨看他一眼,估计郭老头得快回来了,他想了想,还是叫人把行李箱先推进来,叫崔裎给他盯着前面,他去后面做饭,结果做到一半,郭老头打电话说今天李常民儿子请吃饭,不回来了。
  林杨嘱咐他小心点,别喝酒又把腿摔了,郭老头笑着说不会,李常民儿子开车送他回来。
  电话那头很吵,说话林杨也听不清,过了一会儿,听到那边大概是李常民问他电话打好没有,打好就走,林杨打算挂了,却听到郭老头一句嘟囔:“怎么人家的儿子就这么好”
  这句话估计是郭老头把手机揣进兜里忘记挂了误收音的,音质很不清晰,但林杨还是听到了。
  他把电话挂了,默默把切好的菜又拿了一点出来,只炒两个人的份儿。
  做饭时,崔裎突然钻了进来,厨房狭窄,两个人的位置实在挤,基本是胳膊碰胳膊,肩膀挤肩膀,林杨说他:“你不用进来。”
  但崔裎压根不管,他帮林杨洗着菜,突然说:“你院子里的花盆都换了。”
  林杨说是。
  崔裎又问:“那个雪碧瓶子为什么不换”
  林杨说:“它没坏。”
  崔裎顿了顿,觉得好像也是,没换就没有必要换,很合理,大概是他太自作多情了。第一次喜欢人,说不期待林杨对他特别是假的,但他后知后觉,一个花盆而已,实在是有些魔怔了。
  两人人挤人的做好晚饭后,崔裎自觉去前面把门关了,林杨走到柜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崔裎喝不喝酒。
  崔裎一愣,说都行,林杨便拿了两瓶——其实他想喝点。
  啤酒小菜,两人对坐,背靠斜阳,崔裎觉得这个开局很不错,适合冰释前嫌,于是狼吞虎咽两碗饭饱腹,酒又过了三巡之后,他开始真诚而严肃地道歉。
  “林杨,对不起。”
  林杨也喝了半瓶,没什么反应,但回应了他的话:“如果是为你打了陈一航的话,已经没必要了。”
  “不是,是为你。”崔裎说:“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林杨抬起眼来看他。
  崔裎盯着他眼睛说:“我当时情绪太激动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叫你别放在心上不太现实,但是希望我迟来的道歉能叫你好受一点。”
  崔裎本以为,林杨会因为他说的话而难过的,结果林杨只是很平静地说:“我那天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
  崔裎一滞,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但他明白,今天不适宜表白。
  林杨也不说话,可道了一半的歉总不可能在半路悬着,崔裎想了想,还是接着说:“我是觉得,我们俩关系也算不错了,为什么他那么说你,我却没资格替你出头。”
  “我一时冲昏头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是我不对。”
  林杨吃饭的动作停住了,他抬眼看着眼前的人,有一瞬间,是有些迷茫的。
  他觉得崔裎这个道歉来得有点没道理,不论从哪个角度出发,崔裎都没必要这么在意他的感受,专程为了道歉跑一趟。
  崔裎问他:“陈一航……他没事吧?”
  作者有话说:
  委屈小崔:你们聊了好久(。)
  第34章 我会赔你的
  崔裎那几拳打下去,一点没收力,他是练过的人,现在也后知后觉,觉得自己惹了这么大个摊子给林杨收拾,很不厚道,当初走时林杨说那句“很难做”不是假的。
  林杨说:“鼻梁骨断了,住了几天院,前几天回去了。”
  崔裎没说话,林杨觉得还是有必要告知一下,补充了一句:“陈耀跟着他走了。”
  “陈耀”崔裎想起来这小子之前老欺负林杨,为的就是叫林杨把他哥找来,本来以为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没想到陈一航真能回来把人接走。倒是叫崔裎有些刮目相看。
  林杨便又把陈一航的事情说了一遍,崔裎听完默然片刻,问他:“福利院的孩子,是不是都差不多这种”
  “是,”林杨说:“有些是父母早逝,有些是拐来找不到父母的,还有些是天生带残疾,父母不想要了自己丢的。”
  崔裎听完,一瞬间觉得自己也和福利院的孩子没区别,要是能丢,大概李媛也会在他出生的那一刻选择把他丢掉。
  饭吃完,林杨开始收拾,崔裎便也不好留了,哪怕没订酒店,也装模作样拖着行李箱说:“那个……饭也吃了,我就先回了。”
  没想到林杨没留人,崔裎便就拖着箱子这么走到门口,站在路灯下看着对面三楼亮起的灯时,才想起来郭老头的房早租出去了,他现在没有地方去。
  林杨送他到门口,两人就这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崔裎说:“我打车,你先回吧。”
  两个男生,送到这确实就可以了,没必要都说什么,但林杨转身的时候,还是说了一句:“晚上注意安全。”
  等林杨走了,崔裎才觉得心里空落,慢慢掏出手机来打算订酒店,打开手机发现苏玥给他发了一堆消息,他扫了一眼,前面问他是不是开玩笑,后面大概是听说他又跑旧朗来了,明白了什么,开始打听人。
  崔裎看了一眼身边的人,随手回复:【追到了再说。】
  在手机上翻了一通,崔裎开始有些烦躁,旧朗这小城市的酒店,要挑个像样的还真的不太容易,到最后崔裎都在想要不要去上次林杨带他去住的宾馆得了,却听到有人喊他。 第68章   第一声很迟疑,略带沙哑的老男人嗓音,和老爷子很像,第二声肯定了许多:“小崔你怎么在这”
  崔裎抬起眼来看,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郭老头。
  他不知从哪里来,身上狼狈不堪,衣服上全是灰,裤子也穿得歪歪扭扭,脸上还有血,不过伤口在嘴角,不算严重。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郭老头就走过来,崔裎看见他颤颤巍巍一深一浅的脚步时,心脏蓦地一空。
  郭老头跛着腿朝他走过来,说:“还真是你,克哪点了咋个又回来了?”
  崔裎紧紧看着人的腿,忘了说话。
  直到郭老头走到面前来,在他跟前停住脚,察觉到他的视线,似明白他在想什么,却毫不在意一笑:“我老了六七十了,一只脚不算什么,你在这里搞啥子,咋个不进克”
  夜光昏暗,崔裎在路灯下慢慢感受自己的心脏想被揪住,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和自责,他看着郭老头的腿,想掀开裤腿去看看,却被郭老头挡开了。
  郭老头说:“一把老腿,没啥子好看的,就是走路丑点,不影响啥子。”
  崔裎却执意去看,郭老头没辙,只好任人掀开了裤腿。老人的腿,肌肉不如年轻时候那么紧实,皮也有些松,手术的伤疤估计才好不久,还有一块粉红色的刀痕,小腿骨处有一个奇怪的凸起。
  崔裎看了好久,才慢慢帮郭老头将裤腿撩下来,艰难吞了吞口水,说:“我赔你钱。”
  这是他首先想到的弥补办法,也是他唯一能做的弥补办法。
  但郭老头一听,却生了气:“我要你赔我啥子钱?又不是啥子大事情,就是走路丑点,都还走得嘛!”
  可崔裎只是沉默着看着他,说:“我会赔你的。”
  可是崔裎知道,钱对于郭老头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也太无力了。郭老头穷,却从来不爱财,林杨也是,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有时候赔钱,真的是最无力的。
  郭老头压根不管他,只当他说屁话,跛着脚拉着他又进了便利店,往里面喊小羊。
  林杨在收拾碗筷,才将东西放进洗碗池就听见外头郭老头喊他,出来一看,郭老头浑身狼狈,后面居然跟着去而复返的崔裎。
  林杨看看崔裎,视线又落回郭老头身上,蹙起眉头,脸也冷了:“你跟人打架了”
  郭老头显然喝了酒,但不算昏,听林杨问起这茬就开始骂:“李常民那个厮儿,有个儿子了不起,还在我面前吹牛皮,我就是看不惯他和他掰扯几句,喝了点嘛,抓了他一把,哪个晓得他那个鬼脾气,直接就干起来了。”
  他说着,林杨已经拿过药给他包扎了,脸一直冷着,郭老头的凝血障碍开不得玩笑,林杨包着,想起来屋里没有止血药,他看了看旁边进门就一言不发的崔裎,喊人:“崔裎。”
  崔裎回过神,林杨冷声说:“他二楼密码没换,麻烦你帮我去电视柜里拿药下来,一个塑料袋装的,一整袋,一起拿过来。”
  “哦。”崔裎应了一声,连忙跑到对面去,果然在抽屉里找到了药,拿好了药出来正好遇见楼上新来的住户,是个小姑娘,崔裎看着她站在自己曾站过好多次的门口,大概是出来丢垃圾的,门口放着一团黑色的垃圾袋。
  尤溪察觉到人的视线,转过来看他,认出他是白天在便利店的人,问他:“有什么事吗?”
  “没事。”崔裎拿了药,没再多看,匆匆跑到对面去,林杨已经将人包扎好了,给郭老头用了药,开始教训人。
  “你自己身体什么情况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打架你六十五了,不是小孩子。”他的语气很平静,板着个脸也不吓人,却说得郭老头哑口无言,不得不求助站在一边的崔裎,“我晓得咯我晓得咯,今天不讲这些,小崔今天回来,你们两个是不是好久没见了今天好日子,先叙哈旧,你们两个坐到喝两杯。”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林杨大概知道郭老头要面子,点到即止,也不多说了,但酒的确是不能再喝了。郭老头不敢在林杨面前说要喝,却一个劲儿劝崔裎,崔裎拗不过,被他按坐在林杨对面,郭老头去拿酒,两个人相对无言。
  崔裎看着对面的人,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正要张口时,郭老头拿着酒过来了,崔裎想了想,起身说要走,郭老头一把抓住人,说:“走哪克?”
  崔裎说:“酒店。”
  郭老头一听就急了:“干啥子要住酒店,又不是没得地方住,花那个钱搞哪样?你就住我楼上……”
  说完似想起楼上已经被租出去了,又改口说:“就算不住楼上,住我二楼,挨我睡,或者在这点挨小羊睡啊!咋个都不沦落到叫你住酒店嘛!”
  和郭老头睡是不可能的,他的脚还没好,身上又带伤,崔裎这么个大小伙,晚上万一压着,后果不堪设想,况且崔裎也觉得自己没沦落到要和人挤着睡着的地步。
  他看了林杨一眼,发现林杨垂着眼,一副不打算管的样子,崔裎只好说:“我已经订好酒店了。”
  郭老头一听,又急了,“酒店几大百一晚上,有啥子好住的,你退了!喊他把钱退给你!”
  他喝了不少,不算太昏头,但劝崔裎已经到了蛮不讲理的地步,本就不坚定又没订上酒店的崔裎心里也有些动摇,一直看着林杨,可林杨什么反应都没有,为了安抚郭老头,他只好暂时应下来,凑到林杨身边和人低声说:“等他睡了我就去酒店。” 第69章   林杨不置可否,只说:“随便你。”
  崔裎看了林杨一眼,林杨还是淡淡的,起身把郭老头拿来的酒又拿回去货架上放着了,说:“他今天刚到,先好好休息,酒就不喝了,送你回去睡觉。”
  崔裎跟着把郭老头扶起来,郭老头还是听林杨的话的,听到林杨说不喝也没反驳,两人把郭老头扶回去,强制把人按在床上睡了,睡之前郭老头还在嘱咐崔裎别去住酒店,说:“咱不花那个冤枉钱。”
  崔裎应着,两人将人安顿好后一起沉默着出来,穿过路面走到便利店门口时,崔裎说:“我在这打车吧,你先进去。”
  林杨没有说要留他,看他一眼:“箱子呢?”
  崔裎这才想起,走到里面去把箱子拿了,林杨跟着出来送他,崔裎看着手机上的打车软件。
  晚上九点,不算用车高峰期,但他私心希望别那么快有车过来,可是天不遂人愿,司机很快接单,距离只有一公里。
  崔裎将手机揣进兜里,想了想,问他:“郭老头的腿……”
  “没什么大问题,”林杨说:“落一点残疾,都不够办残疾证。”
  崔裎垂着头,没说话,心里却觉得还是自责,那天若不是他推那一把,郭老头不会这样。他想着,心里却已经盘算起来,是带郭老头去北京找医生,还是联系个医生过来。
  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车一直不来,林杨也没再说话,崔裎没事可干,只好打开手机看车到哪了,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司机给他取消了。
  他看了林杨一眼,又开始重新下单,这回依旧很快接单,刚接单司机就打电话过来了,操一口本地话,崔裎听不太懂,和司机鸡同鸭讲,林杨看不过,把手机拿过去了,听见对方说下班了,平台自动接单的,叫他自己取消。
  他把话转述给崔裎,崔裎听了,有些疑惑:“这才九点,怎么就下班了?”
  林杨说:“旧朗没有夜生活,九点都回家陪孩子去了。”
  “好吧。”崔裎看了林杨一眼,说:“那我去路口打出租。”
  “出租也下班了,”林杨问:“酒店能退吗?”
  第35章 现在我也是了
  哪里有什么需要退的酒店,崔裎装模作样在手机上捣鼓一阵,说能退,林杨就带着他,把人领进了屋。
  行李箱的滚轮在便利店狭窄的过道上划过,崔裎走在后面,嘴角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抑制不住的笑意,可看着前面人的后颈,想到前面人的床,又觉得有些燥。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林杨的屋子依旧没什么变化,床单还是黑色的,墙壁上的烧痕仍旧清晰可见,甚至连衣柜里的衣服排列都没变多少。
  林杨自己去衣柜里前换睡衣,衣服都撩起来了,感受到某个人还跟个呆子似的杵在门口,他又把衣服拉下来,问他:“卫生间去洗漱,不认路吗?”
  崔裎回神,眼神有些欲盖弥彰,笑着说认路,目光有些不舍地从林杨腰上扫过,出来时心想:原来喜欢一个人,生理欲望会比大脑先知道。
  林杨对他的吸引力,比他想的要致命一点。
  林杨换好衣服后,看见地上的行李箱大喇喇地开着,是崔裎刚刚打开拿洗漱用品的,行李箱铺在地上,实在不成看,林杨打算去给人拉上,却一眼看见了行李箱夹层透明的文件夹,里面夹着一张厚厚的纸,上面用飘逸的字写着t大录取通知书,底图是一张白底烫金的图案。
  他只看了一眼,就把行李箱合上了,立起来,还没推到衣柜旁边,就听见崔裎开始叫他,将行李箱放好,林杨过去,听见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和崔裎带着雾气的声音,“我能用你的沐浴露吗?橙子味那个。”
  “用。”林杨叹了口气,觉得实在没必要特意和他说这个,以前崔裎穿他衣服,不也是没打招呼直接穿吗?
  里面又传来声音,“那我用了,谢谢。”
  林杨问他:“还有别的事儿吗?”
  崔裎又问:“你有多余的毛巾吗?”
  多余的毛巾没有,但店里可以直接给他拿一个现拆,林杨去店里随便拿了一个,到门口敲门说:“你以前不是也用过我浴室吗?”
  过了一会儿门才开,只伸出一只带着水汽的手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与此同时,香甜的橙子味随着热气扑鼻而来,熏得林杨猝不及防。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沐浴露味道这么甜
  手臂上是崔裎湿漉漉的手,抓握着,好半天才顺着小臂找到了毛巾的位置,手上一空,而后是崔裎毫无阻隔,带着湿漉气息的声音:“上次我没擦。”
  林杨抬眼,透过门缝看不见人,但狭窄的缝隙使得声音再无阻隔,好半天,他听见里面的水声停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该走了。
  结果崔裎的动作比他还快,水汽扑面而来,裸露的上半身撞入眼球,还有没有阻隔的带着潮湿水气的声音:“我居然没关门”
  然后又是惊讶:“我以为……你走了”
  林杨站在原地,只“嗯”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崔裎并不明白,但他看着垂着头站在他面前的林杨,第一次关注到林杨的身高,扬起头大概到他下巴,在南方这个身高绝对不算矮,但在北方就有些不够看了。
  可这个身高能叫他轻松看见人有些毛茸茸的头顶,还有那截细白的后颈。 第70章   林杨已经退开,崔裎却站在原地,等到林杨都穿过整个院子了,他才转身,去里面拿了自己的内裤,放在洗手池里洗。
  洗完出来时,林杨并不在屋里,他听见店里传来计算器的声音,想到林杨大概是在算账,找了套睡衣换上开了门过去看,果然,便利店的柜台前笼着一盏灯,除此之外别的灯都关了。林杨坐在柜台前,微微垂着头,边在计算器上输入,边写着什么。不算明亮的灯光笼在他身上,仿佛世界独此一人。
  崔裎就这么靠在货架上看着,看到林杨算账时微微曲着的脖颈,飞快输入的手指,还有垂下头去写东西时,掉落的一点点发丝,被灯光穿过,变得柔和。
  崔裎就想起刚才近在迟尺的头发,有些后悔没有揉上去。
  不知不觉间看得有点走神,直到计算器的声音停了,林杨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又将账本收好,起身去关灯时,看见靠在货架旁的人。
  崔裎望见人来了才回神,想匆忙解释一句找饮料喝或者别的,但最终却是问人:“算完了吗?”
  林杨“嗯”一声,没有对他为什么站在这里发表疑问,只是错身走进去,说:“我去洗澡,你先睡吧。”
  崔裎看着人拿着衣服出去,站在床前时思考了一瞬自己要睡哪边,思考无果,跑去敲林杨的门。
  浴室里水声一停,隔着磨砂玻璃,崔裎看见了人瓷白的手臂伸过来靠近了门把,但是没开,而是……把门锁上了。
  然后林杨的声音传来:“随便你睡哪边。”
  崔裎有些郁闷地走回房间去,但转念一想,大概是林杨对他公布了性向,所以才会有些避嫌。
  身体接触柔软的床铺时,崔裎开始觉得他大概草率了,草率了很多,要是喜欢别人,他或许真说追就追了,送礼物也好,死缠烂打跟着人也罢,这些他崔裎都不怕,只要他认定自己是认真的,追人的把戏他不是不可以学。
  可是面对林杨,他偏偏不想拿那些招数去对付他。
  他其实知道的,林杨和其他人不一样。
  林杨洗完澡回来时,崔裎还躺在床上,连姿势都没变过,可他闭着眼睛,林杨大概觉得他睡了,便一声不吭把灯关了。
  房间陷入黑暗,被子被人掀起,冰冷的身躯躺进来,搅得崔裎心神不安,身体几乎是瞬间感受到了身边躺着的是谁,开始漫起不知名的燥热,为了掩盖那种燥热,崔裎不得不放慢呼吸,看着天花板想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好半天,他听到林杨慢慢放轻的呼吸,他想了想,叫了林杨的名字。
  昏暗中,林杨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问他:“你没睡着”
  声音和他一样清醒。
  崔裎睁开眼,看着黑糊糊的天花板,突然问:“这个房间的墙,为什么不刷”
  林杨没有立马回答,黑暗带着沉默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可崔裎慢慢将黑暗挤了出去,热烘烘的身体靠上来,并没有多余的动作,两人只是肩膀相触,可饶是这样,林杨也感受到了身边的热意。
  也是,十八九岁的少年,肝火都旺,没有人和他一样,一年四季都是这么凉。
  将将夏末,贴着热烘烘的身体并不舒服,但这种感觉让林杨觉得久违,他没有挪开,也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说:“为了每晚能睡着。”
  崔裎顿了顿,说:“我以为你只是要黑色的床单和被罩。”
  林杨说:“其实越黑越好,密不透光的黑最好,但是那种太压抑了,白天看着渗人。”
  崔裎想象了一下林杨睡在纯黑房间里的样子,没有觉得渗人,只觉得心疼。
  心脏,揪着疼。
  十多年前的大火,林杨说他早免疫了,伤疤,失去的父母亲人,任由别人编排可怜,可是没有人知道,他要依靠无尽的黑暗才能入眠,他其实从来没有免疫过。
  可这个人,云淡风轻地说:“原本想刷纯黑的,后来师傅说纯黑很难刷,我急着开业,就放弃了。”
  崔裎突然很想抱一抱身边的人,但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资格。
  他顿了顿,强迫自己将堵的那口气吞下去,才说:“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走?”
  林杨没有迟疑,“没有什么好问的。”
  崔裎心一空,却还是说:“我走那天太急,其实应该和你说的,还有郭老头,于情于理,该说一声的。”
  “但那天,我爷爷去世了,就没来得及。”
  林杨呼吸一滞,他记得郭老头和他说过崔裎只有一个爷爷疼,也记得崔裎和他说起自己往事时,眼睛里唯一的笑意,是在提起那个“老爷子”的时候。
  崔裎说:“可能你不太想听,但我找不到人说了。”
  老爷子去世的悲伤慢慢被冲淡,现在心底唯一的感觉,是空荡。
  那种没有依凭,没有落处的感觉,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其实快要将他看击垮了,他迫切需要一些东西来抓住,恰好在这时候发现了自己对林杨的感情,刚开始的时候,崔裎有些癫狂地想,人为爱情而活着,或许也无可指摘。
  现在他的爱情躺在他身边,和他说:“说吧。”
  身体的燥热倒是下去了,崔裎甚至觉得眼角有些涩,他摸了摸,干的。
  于是他开始慢慢说,声音很平静:“老爷子胃癌走的,住了一个多月的院,我一点不知道。就是那天,我走了之后发现有个未接来电,就在我上楼五分钟前,我没接到,那是老爷子最后一个电话。” 第71章   崔裎顿了顿,声音开始发沉,“他去世后,我爸妈也离婚了。虽然是意料之中,但真正到了那种时候,我又有点希望他们别离,或者希望老爷子去世能叫崔向城醒悟,这样至少我们俩在一起,还能算半个家。”
  “或者哪怕王妈留下,别叫那间老屋子里就我一个人,这样怎么看都像个家。”
  “但是什么都没有,婚离了,王妈也辞职了,家里就剩个鸟,和没有家有什么区别。”
  “林杨,我没有家了。”
  崔裎的声音并没有多么浓烈的情绪,他只是很平静地说出这么一句结论来,林杨听完没有讲话。
  好半天,崔裎又说:“我来这之前,其实一直因为家庭的事情很困顿,后来阴差阳错来了这里,遇见郭老头,遇见你,我才开始慢慢开解自己,告诉自己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上回告诉我,爱和基因没有关系,我后来回去想,觉得的确有道理,我爸妈的确不爱我,这件事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只是老爷子,我没想到他会……”
  “我爸告诉我,我走了之后他就住院了,这期间我和他通过电话,也聊过天,他还给我转过钱,但我一点都没发现他生病了,他之前的确胃不好,或许病早就有了,可是我自从……”
  自从打老师那件事之后,没有再回过大院去看他,整整有三年。
  那件事之后,他漏接过老爷子无数次电话,放着他的消息无数次不回,他以为老爷子是个老顽固,活在以前的幻想里,觉得他还是以前那个崔裎,会闹着和他下棋,和他抢报纸,和他一起逗鸟。他以前觉得老爷子可笑,居然这么天真地还以为他是个好苗子。后来想通了,又觉得愧疚,明明他也计划着不久就要回北京去看他的,明明他也明白了老爷子的爱,要回去和他道歉,打算承诺未来一定和他好好过,他不折腾了,他再也不想着报复了,也不想为什么他会拥有这么一对父母,不去想老爷子对他好到底是将没有教好儿子的爱弥补在孙子身上,还是别的什么。
  明明他都想好了,可老爷子偏偏什么都没告诉他,就这么走了。
  他后来才明白那句话,子欲养而亲不待。
  再说不下去,崔裎只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很久,沉了一口气下去,感受到身边的沉默。
  良久,他听到身边的声音,很轻,在空旷的屋子里甚至有点回音:“说节哀有点太迟了,说向前看又太无力。”
  “那我就说,以后为自己而活吧。”
  崔裎有些疑惑,可林杨没有再解释。
  但崔裎很快就自己想明白了,他好像的确没有为自己活过。父母的否定困扰他太多年,他在那样的辱骂中穷尽多年找不到出路,可是他从来没有真正想过为什么,前面十多年,他好像总活在对父母虚无的期待里,哪怕后来对这件事释怀了,他首先想到的也是未来要为爷爷而活,从来没有想过自己。
  林杨说:“虽然我不算正面例子,但我上次和你说,我觉得现在自己过得很好,不是骗人的。”
  林杨的声音空灵,落在耳畔让人觉得安静。崔裎突然就释怀了,他承认自己对老爷子有所亏欠,也承认自己过去做得不好,可是他不能总困囿之间郁郁不可终日,日子总得过下去,父母离婚,爷爷去世,他有无法弥补的过错和遗憾,但未来还是他的。
  他有了喜欢的人,即将离开以前的环境去上大学,或许这是上天给他的,新的开始。
  他终于轻松了些。
  黑暗中,他呼出一口气来,问林杨:“那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回来”
  林杨一顿,没有说话。
  崔裎却突然翻了个身,侧对着人,两人离得很近,林杨甚至能感受到崔裎的呼吸打在他肩膀上。他听见崔裎说:“林杨,你说过你是同性恋。”
  林杨不明所以,但现在两人躺在一张床上,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他觉得还是正面回答比较好。
  “嗯。”
  “现在我也是了。”
  第36章 崔裎,别喜欢我。
  林杨闻言,有些疑惑地转过来看他,他的眼睛在黑暗里也很亮,崔裎看着人,忽然就觉得心底有如火烧,他觉得自己有点想吻他。
  这样的环境和氛围里,两人躺在一张床上,想些什么,大概都是不过分的。
  可时机实在不成熟。
  没想到林杨说:“两个同性恋躺在一张床上,好像不太合适。崔裎,你订的酒店呢?”
  崔裎猛地一顿,他突然觉得林杨也许从头至尾都知道他没订酒店,打车的时候他也只是随便选了一个定位,可现在的情形,再结合刚刚他自己说的话,便很难不让人多想。
  想象中,表白应该很正式,至少应该在崔裎能控制的情形下发生,绝不会是现在,黑灯瞎火,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几分钟前,他在和林杨谈心,几分钟后,却要开始谈情说爱。
  这很不现实。
  换个人来,崔裎或许并不在意,但这个人是林杨,他就不得不谨慎,因为他不知道今晚说出来会不会被被一脚踹下床,或者也许,林杨会沉默着平安地度过这个煎熬的夜晚,然后在天亮后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无论那种结果都不是他能接受的。
  好在林杨没有揭穿,他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崔裎,说:“睡吧!”
  崔裎看着林杨的后颈好久,忐忑的,不安的,最后感受到林杨慢慢放松的肩背,知道他大概是真睡了,才慢慢随着林杨的呼吸把自己的频率也放缓,大约是他这一天坐飞机和高铁辗转实在太累,没过多久居然真的睡了过去。 第72章   可黑暗中,林杨却睁开了眼,他无声叹了口气,在心里说:崔裎,别喜欢我。
  第二天一早,外面是个大晴天,阳光透过深色的窗帘,其实照不进来多少,屋里还是暗,崔裎醒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林杨的屋子里,可他转身一看,旁边已经没了人,林杨躺过的位置是凉的。
  崔裎起身,打开门去看,果然,林杨坐在便利店的收银台前,面前是一个中年妇女,还在和他聊着天。
  那双拿着商品的手动作娴熟地找到商品条码,滴一声扫过,又放入购物袋里,手指因为动作屈伸,初晨的阳光就洒在手指的关节上,叫那里被染上暖色调的粉金色。
  中年妇女拿了两袋酱油和一袋白糖,林杨扫完了,将东西递过去,中年妇女却迟迟不走,在和林杨聊天。
  她说的本地话,且说得很快,崔裎又隔了几个货架,听得云里雾里,但他看到了林杨微微含着的笑意,虽然在笑,手上的动作却加快了,在中年妇女越说越密的话语里破开了一个缝隙,说:“十块,扫码还是现金”
  那中年妇女一顿,掏出手机来,又说:“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办了现在,怎么会闹出这种事情来嘛?”
  林杨只是笑着看着她,又提醒了一遍:“扫这里。”
  中年妇女这才“哦”了一声,不太熟练的扫了码输入金额付了钱,然后挥手和林杨打招呼:“走了啊小羊!”
  林杨笑着点头,说慢走。
  抬眼的那一瞬间,也看到了站在货架的崔裎,男生半倚着货架,抱着双臂,黑色的直筒裤显得人身高腿长,正一眼不错地看着他。
  他看见崔裎走过来,脸上带着笑,问他:“老板,便利店还招人吗?”
  林杨没有搭理他的玩笑,看着他有些乱的头发,问:“还没洗漱郭老头待会儿送饭来了。”
  崔裎一顿,觉得有些丢脸,转身又进去了。
  十分钟后,他就把自己收拾得好好的出来了,林杨依旧坐在收银台前,他走过来,问他:“一般没有生意的时候你会做什么?”
  林杨抬眼看他,脸洗了,头发也收拾过,价格不菲的黑色休闲衬衫,牛仔裤,说实话,很帅。
  但他眼底没有泄露半分情绪,只说:“发呆,玩手机,画画。”
  崔裎突然想起来他那个画室,又想起苏玥上次对他的评价,来了些心思,问他:“你系统学过画画吗?”
  “没有。”林杨垂着头开始算早上的进账,虽然不换班算早班进账完全没有必要。
  “那你想学吗?”崔裎问。
  林杨抬起眼来看人:“你想说什么”
  “我上次说,我有个朋友懂画,你要是同意的话,可以拿你的画给她看看,她在国内有投资几个专门教画画的画室。”
  没想到林杨淡淡地说:“不需要。”
  崔裎还想再说,可林杨已经垂下头去了,崔裎只好作罢。
  过了一会儿,郭老头送饭来了,人生头一回瞧见林杨的收银台前有两个人,笑着打趣说:“小崔,你咋个也在这杵着,跟个老板娘似的。”
  崔裎一愣,下意识看向林杨,可林杨什么都没说,只是接过了郭老头手里的饭。
  郭老头也不在意,开始坐在店里开始聊天,等吃完了,林杨问他:“今天不去下棋了”
  郭老头说:“小崔在这,我还去什么去”
  是不是因为崔裎在这不知道,但林杨知道他估计和李常民打了那一架,闹翻了,今天去李常民也不带和他下的,只能找别人。
  没想到郭老头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副象棋来,问崔裎,“小崔会不?陪我下两局”
  崔裎看了看林杨,林杨没反应,他又看了看郭老头手里的棋,将柜台上摆的棒棒糖挪过去了些,露出干净的台面来:“我不太会,你得让着我点。”
  郭老头便将棋盒摆下来,掀开棋盘纸铺在柜台上,还招呼林杨:“小羊过来观战!当军师!”
  说当军师当然不是当他的,这是回应崔裎那句不太会,免得觉得他欺负人,中午反正没人,林杨便坐过去了,挨在崔裎旁边。
  两人很快将棋码好,郭老头还让了一个先手:“红的先来,你走。”
  崔裎太久没下棋了,但摆上棋盘那一刻,肌肉记忆就回来了,他想都没想,踏出一个马。
  郭老头“哼”一声,飞了象,形成经典开局。
  没想到身边的崔裎突然转过来,问林杨:“然后怎么走”
  林杨无语:“这才第二步,随便走。”
  崔裎想了想,说:“动车”
  林杨点头,“动吧!”
  郭老头明显是和林杨过过招,知道林杨的路数,接下来几步棋崔裎走之前都问林杨,套路被郭老头拿得死死的,眼看就要输了,林杨在崔裎再一次问他的时候,说:“要不你自己想想”
  崔裎说:“我怕一步棋下死了。”
  林杨说不会,为了不让郭老头发觉他的战术,靠近了些,和崔裎低声说:“拿车过去顶着他的马,或者踏马过去将军,缓一步,你自己选。”
  林杨靠得太近,崔裎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被将住了。
  郭老头已经站了上风,却看着两个人头挨着头在那商量战术,有些急了,开始催:“你们两个人到底商量好了没有?搞快点嘛,下个棋磨磨唧唧的。”
  崔裎落了一步下去,将了军。 第73章   可下一步郭老头不仅成功摆脱了将军,还一步把他成功将死,赢了。
  赢了棋,郭老头哈哈笑起来,开始复盘,说崔裎要是走另一步,他就得保车和马,不得不退了。
  其实林杨也看出来了,但他没说,可崔裎好像很挫败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太厉害了,降维打击,换林杨和我下吧。”
  郭老头看向林杨,林杨一顿,郭老头说:“也行,小羊好久没下棋了,你们俩来一局。”
  林杨只好坐在了对面,两人开始摆棋,郭老头则在一边观战。
  摆好棋后,崔裎突然说:“就这么下没意思,咱俩加点注”
  林杨警惕地问:“加什么”
  “没想好,”崔裎说:“不过要是你赢了,我随便你提,行吗?”
  林杨想了想,他没什么想从崔裎身上得到的,这笔买卖其实很亏,但他还是答应了:“行。”
  崔裎黑棋,大方的说:“你先。”
  林杨也是个开局用马的人,一开始都没什么看头,两方下得很规矩,崔裎甚至连连失了几颗棋子,还丢了双炮,到后面开始有了反转,郭老头在一旁观战,突然说:“小崔你路子有点不对呀!”
  崔裎没说话,但林杨也发现了,他有用的棋基本被崔裎牵制死了,前期他没有刻意保兵,所以现在前面是大门敞开的局面,而崔裎已经有两个卒过了河。
  卒虽然移动范围很小,但过了河的卒,仍旧不容小觑。
  他的车马炮都被牵制着,动了就得丢棋子,可他顾不得了,挪了保炮的车,果不其然,下一秒崔裎就把他的炮拿了,还笑着说:“谢谢小羊。”
  郭老头看不下去了,开始指点江山。“吃他的马。”
  会下象棋的都知道,马到后期很多时候比车还管用,林杨没有犹豫,立马拿下了崔裎已经过河的马。
  崔裎也没急,但立马拿了林杨的车。林杨甚至都没看到,郭老头也没看到,但已经不能悔棋了,崔裎也说:“你想要我的马,就得把车送我。”
  崔裎剩的棋子不多了,但林杨的局面却占下风。
  不一会儿,崔裎就开始用马和小兵反复将军,靠将军必须回应的规则,把林杨杀成了一个光杆司令。
  郭老头看完全程,啧啧道:“小崔下棋好凶哦!”
  林杨也觉得,他虽然下棋不算多厉害,但也从来没被人杀成光杆司令过,崔裎这样子,刚才明明有隐藏实力。
  但他仍旧身残志坚,靠着一个老将反复退让,又坚持了十五步,才被人崔裎将死。
  崔裎看着他说:“我赢了。”
  林杨很平静地回答他:“你要什么”
  崔裎说:“改天想好了再要,今天还没想好。”
  崔裎这一局表现的实力叫郭老头刮目相看,郭老头迫不及待想再和他交手,林杨起身后立马坐到了对面,又和崔裎开了新的一局。
  崔裎的棋艺是小时候和老爷子一起练的,自然不在话下,但他顾及郭老头的面子,和人有来有回一输一赢的,让棋也让得很有水平,下得郭老头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眉开眼笑的,直呼过瘾。
  两人一直下到下午,有人来买东西,林杨就去给人结账,没人的时候林杨也来看看,于是也发现了崔裎让着郭老头的小心思,他没揭穿,就这么看着郭老头被人耍着乐,视线也落在崔裎身上,看到他假装思考的蹙起的眉头和摩挲下巴的手,假装为难时夸张地扶额,恍惚间觉出几分少年的意气来。
  演技其实很拙劣,但郭老头过于沉迷棋局,一直没有发现。
  第37章 要不你教我吧林杨
  晚上崔裎还是留在店里吃完饭,郭老头也留下来,一般来说,有郭老头的饭桌就得有酒,但今天林杨没给他拿大瓶的,就给拿了一瓶小的滇河松,郭老头嚷着说不服,居然向崔裎求助,崔裎更没辙了,想了想,问郭老头:“你不是高血压吗?还喝酒”
  郭老头听完就不说话了,崔裎看到林杨虽然在认真吃饭,但眼里有笑意。
  吃过饭,林杨对崔裎说:“你洗碗。”
  林杨的规矩,做饭的人不洗碗。
  崔裎辩无可辩,驳无可驳,想了想,站起来说:“我不会,要不你教我吧林杨”
  郭老头在一边看戏,说:“大男子汉,一个碗都不会洗,脸往哪点放哦!”
  看林杨没反应,崔裎赶紧又说:“我上次洗碗,还是在郭大爷家里,三个碗被我洗坏了两个。”
  郭老头作证:“这个倒是真嘞!”
  为了自己的碗不葬身黄泉,林杨只好帮忙开始收碗:“收拾总会了吧。”
  崔裎笑了,跟着把碗一个叠一个地收成一摞,林杨跟着进去,指挥人将碗放在洗碗槽里,开水,拿着洗洁精说:“伸手过来!”
  崔裎就乖乖伸手过来,没想到是一双干干净净的手,可林杨按下洗洁精的动作已经收不回来了,透明的凝胶就这么落在了崔裎手上。
  林杨无语:“你没拿洗碗的海绵吗?”
  崔裎疑惑:“洗碗的海绵”
  林杨懒得和人解释,找到了海绵,为了不浪费,开始一点点把崔裎手里的洗洁精往海绵上抹。
  可洗洁精沾在手上,使皮肤变得滑腻,林杨再去一抹,就变得更滑,两只手都糊满了透明的凝胶,两个人都感觉到有些不对,但又都没说话,抹着抹着,林杨突然停了手:“你自己抹。” 第74章   可下一秒,他的手就叫人抓了回去,滑腻的两只手变成十指相扣,手背被压在洗手台上,崔裎看着人,叫他:“林杨。”
  林杨觉得自己惹了祸,但手被扣着,又走不掉,明明崔裎没离他多近,他却觉得那人的呼吸都喷在他脸上,他别开头错开崔裎的气息,所幸崔裎也只是看着人,没有多做什么,他慢慢地摩挲林杨那只滑腻的手,说:“得把你指缝的也刮下来吧,别浪费。”
  林杨突然退开了一步,将手抽出来,背过身放到水底下去冲,说:“冲在水里一样的。”
  他想走,但想到是来教崔裎洗碗的,又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躲,就站在一旁指导:“用海绵去洗,要用洗洁精,保证碗的里里外外都沾上洗洁精,这样才能洗得干净。”
  崔裎照做,心里却不平静,刚才滑腻的手感还在,总让他想起某种情色用品的触感,他心不在焉,洗个碗洗得心猿意马,没想到被后面的监工抓住了把柄。
  “崔裎,刚刚那个碗上还有菜叶,你看不见吗?”
  崔裎将碗拿下来又重新洗了一遍,林杨才满意。
  洗到一半,崔裎突然说:“我能暂时住你这吗?”
  林杨一顿:“我家没有多余的床。”
  崔裎说:“不会住太久,我开学就走。”
  林杨问他:“你离家出走了”
  虽然不算,但也差不多,崔裎点了点头,“反正也快开学了,大院我实在待不下去。”
  林杨看着人,还是决定提醒,“我是同性恋。”
  崔裎很快说:“我不介意。”
  林杨声音慢慢的:“我介意。”
  崔裎瞬间怔愣,有些疑惑地抬眼看过来,有什么想问,想了想,却还是抑制住了。
  通常男女有别,是因为潜意识里异性有性选择的可能,同性不避嫌,也是因为同性之间不存在发展性关系的潜在可能,但林杨这个介意就很微妙,到底是性向问题,还是崔裎这个人的问题,崔裎不敢问。
  从后面出来的时候,林杨的房间门关着,估计已经回房了,倒是郭老头在柜台打趣他,问他怎么洗个碗洗这么久,崔裎眼尖看到他前面还站着个姑娘,认出那是郭老头的房客。
  小姑娘笑起来有两个好看的酒窝,和他打招呼:“你好,你是林杨的朋友吧!我是尤溪。”
  但现在崔裎实在没有心情欣赏酒窝,只随便“嗯”了一声,往店外走,郭老头叫住他,问他:“哪儿克?”
  崔裎头都不回:“酒店。”
  郭老头喊他:“咋个又去住酒店!不是说好住这边嘛?”
  可崔裎没有回答他了,好在这次他没有遇到网约车早早下班的问题的,很快打到了车。
  郭老头看着尤溪说:“两小个估计又吵架咯!等到明天看好不好?”
  尤溪说:“他们……是那种关系吗?”
  郭老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哪种关系?”
  “就是……”尤溪委婉了些:“很好的朋友”
  郭老头说:“好朋友嘛,肯定是,反正我是没见小羊带别个来店里面一起睡过,小羊还和我说不好,嘴硬的嘞。”
  虽然两次崔裎留宿都是他促成,但没有林杨的默许是没有人能强迫的,郭老头一度为自己替林杨找了个好朋友而欣慰,于是他觉得,俩小孩吵架了,他也有义务帮忙说和,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便打电话约崔裎去钓鱼。
  酒店的空调轰轰地吹,昨天晚上踢了被,到早上来一吹冷风还有点凉,崔裎拿着手机,人还有些迷糊:“钓鱼”
  郭老头说电话好似生怕别人听不见,嗓门大得要突破5g信号的阻隔直冲面门:“对!克不克克的话我给你拿个钓竿”
  因着郭老头那腿,崔裎现在对人总有几分心虚的补偿,实在不好拒绝,想了想,左右也无事,昨天晚上和林杨虽然算不上吵架,但因着那句“我介意”,今天也不太好往人跟前凑,便问他去哪钓。
  郭老头一听,兴奋起来了,“就城边边那个湖心公园,里面有草鱼,我给你拿个钓竿哈”
  崔裎应了一声,开始起来收拾,结果到地方时,郭老头已经架起竿了,旁边还坐个老头,郭老头见他来,笑嘻嘻地给他介绍:“这是我的新棋友,你喊王大爷就行。”
  王大爷仰头看着来人,只觉得这小伙儿人高马大的,问郭大爷:“这是你孙子”
  郭老头“嗨”一声,“不是,孙子在家守店,我俩出来挣晚饭。”
  崔裎觉得这句话听着微妙,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郭老头就给他拿了钓竿,问他:“会钓不?钓过没得”
  老爷子也好这口,崔裎算不上会,但看也看会了,第一次下杆,只看了看就明白了鱼竿的构造,郭老头给他下了个小马扎坐旁边,王大爷登时不开心了,“竿下这么密,还钓得起来个鬼!”
  崔裎一听,觉得换个地方也无妨,正打算去拿小马扎,郭老头却按住了他的手:“嫌密你走啊!我先来占的位置,你偏要来挨到的。”
  湖心公园不是专门钓鱼的地方,能给人钓鱼的位置确实不多,郭老头来得早,占了个最好的。
  王大爷一听,竿都下了,走是不能轻易走,他才和郭老头下两把棋,这人的浑事却听了不少,八一公园几个打牌的老者都说他那天把李常民打了,为的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他本想着他平常打牌也没人和他玩,就和郭老头搞一起也不是不可以,谁知道这人这就浑到他头上了。 第75章   于是也来了脾气,哪里痛往哪里戳:“有病啊你老者!有个儿子不成器在外面这么多年,半路认几个孙子就当宝贝咯,你看人家认你不还跟我浑!”
  郭老头一听,脾气也不收了,登时就站起来,一把把王大爷推在了旁边的水草丛里,崔裎还没反应,王大爷已经摔下去了,还好还在岸边,没碰着水。
  “你他妈!不晓得我前两天为哪样打的李常民是不是!今天非要跑到我这来浑!”
  “得个儿子不成器,还不准人家讲!你不浑整个八一公园你郭成国最浑!”
  眼看着情势不对,崔裎连忙拉住了人,郭老头回头叫他别拦,又啐了口口水,倒是真没上手,还是骂人:“你当你王伟明是个好东西!你家姑娘跟人跑了在外头生两个儿子为啥子不敢回来哦!教出来个姑娘给人家当小老婆,你以为你又好得很!”
  两人都骂红了眼,一口一啐口水,唾沫横飞,好在早上的公园人不算多,王大爷估计也觉得摔了一跤有些丢脸,拿着小马扎站了起来,崔裎拦着郭老头,好歹是没动起手来,王大爷一步一退,边退边骂,到后面崔裎已经听不懂了,声音渐渐小了,郭老头还在后面补一句:“你家妈大爷!”
  等人走了,郭老头的胸膛还起伏着,回头看见崔裎,还在骂骂咧咧。
  崔裎实在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场面,但刚刚的话却叫他听出来些意思——郭老头那个儿子,叫郭城的,没死
  郭老头骂够了,居然还知道反过来安慰崔裎:“没得事,吵个架咯嘛,我郭成国在八一公园,和哪个都吵过,不差他王伟明一个!”
  崔裎没有贸然问,过去他听郭老头讲起那个郭城太多次了,一直都是以惋惜的眼光看待这位未曾谋面的青年才俊的,今天乍一知道人没死,他刚开始是庆幸,后来觉得疑惑,但看郭老头那副样子也没问,只说:“鱼还钓吗?”
  “钓!为哪样不钓!”
  第38章 我喜欢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架把王伟明吵走了,后面两人居然还有点天胡的意思,不一会儿崔裎就起了第一竿,上来一条一斤左右的,接着没多大一会儿,郭老头也起了,一条小草鱼,给放了。再接着居然连着三四条上来,郭老头带的小桶不一会儿就装满了,虽然鱼都不大,但胜在数量多。崔裎倒是体会了新手保护期的快乐,郭老头见鱼上钩心情也好了,吵架的事儿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到傍晚时,两人收竿回家,小桶里已经装不下了,郭老头做主把几天稍微小的放了,带着两条三四斤左右的回家,还有两条小的,说拿去送楼上那个姑娘,只是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做饭吃。
  拎着桶一路回去,郭老头心情已然很好,还哼起小曲儿来,崔裎没听过,问他哪学来的,郭老头“哼”一声,“不用学,我们这边,对山歌都是生来就会!”
  崔裎见他高兴,心情也畅快,等到走到便利店见到林杨时,才慢慢回神。
  林杨正在点货,今天下午供货商又送来十几箱货,都是饮料和牛奶,东西重,上货就慢些,半个小时才码了五六箱,回头见着崔裎挽起裤腿和郭老头站在一块,手里还拿着个小桶,爷俩都笑得开怀,少年的笑脸和老人的笑脸都在夕阳下格外明媚。
  “小羊,今天晚上全鱼宴,搞点好吃的,给我拿瓶五粮液!”郭老头说完才瞧见店里一堆货呢,还没待走进看,林杨就说:“你那腿搬不了。”
  郭老头便笑:“我脚不行,小崔去帮忙!”
  崔裎一愣,看向林杨,林杨也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说:“麻烦了。”
  崔裎即刻就要去,结果郭老头拉住他:“鱼!先放到我二楼去!”
  崔裎这才反应过来,跟着郭老头将小桶提到对面的二楼去,郭老头边上楼边问他:“红烧一条,炖一条要不要得”
  哪里吃得了这么多,但郭老头执意今晚吃两条,剩下的养着或者送人,崔裎就不反驳了。
  放了鱼下来,便利店便只剩林杨一个人了,瘦削的身影躬着,脊背形成一个弯曲的弧度,隔着t恤衫,甚至能看到脊柱的走向。
  崔裎放慢了些步子走过去,因为昨晚的事情,犹豫了一番才问:“需要我做什么?”
  牛奶都是一大箱,以提为单位,一箱十二提,得堆在一起放,不然占位置,但堆高了难免费力气,林杨大概已经搬了一会儿,额头有薄薄的汗,闻声转过来看着他,也没别扭,指了指地上的货说:“你递给我吧!”
  崔裎扫了一眼地上堆的牛奶,迟疑一瞬,突然站了过来,贴在他身边,“我比你高点,堆起来方便,你递给我。”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进,崔裎这一次闻到了林杨身上甜香的橙子味。
  林杨目光落在崔裎的头上,确认了身高这方面崔裎确实有优势就没再犹豫,往外跨了一步便算是和崔裎换了位置,提起一盒牛奶就递给人,崔裎没想到这玩意儿这么重,接过来时手一闪,差点抽筋,林杨问他:“没事吧?”
  “没事。”崔裎将牛奶码上去,转身林杨丢过来一双手套:“那个提手勒人,戴着好点。”
  崔裎看着林杨手上一样的手套,想到了医院那回摸到人手上的老茧,便戴上了。
  两个人的效率高了很多,牛奶码完去货架码饮料,拆开一些放到货架上,也是林杨递给崔裎,崔裎管放,结果放整提的时候没事,放单瓶的时候就出现了问题,林杨看着全拿配料表对着外面的饮料瓶,提醒道:“得拿正面朝外。” 第76章   “正面”饮料还分正反面崔裎转了一会儿,没明白林杨说的正面是哪,林杨见他搞不清楚,便上前来弄,也没叫崔裎让开,直接钻到了人面前,将饮料拨正了,露出代言人的模特图,转过来说:“这样。”
  这样的距离,崔裎垂眼就看到林杨的脖颈,只稍稍一埋头,就能闻到他头发的味道。林杨出了汗,脖颈后都有些微微汗湿,可崔裎却觉得,大概不会难闻。
  突然,林杨转过来,崔裎猝不及防,眼神就落到了人嘴唇上,眼底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这么直直撞进林杨眼睛里——这个姿势,林杨便是正儿八经地在人怀里。
  崔裎想挪眼睛去看摆正的饮料,但林杨隔得实在太近了,橙子味的沐浴露味道充斥在他鼻尖,又香又甜的勾得人心尖发麻,他还发现林杨累了唇周也会出汗,薄薄一层汗珠,晶莹剔透。
  叫人……很想舔舔。
  喉咙干涩,叫人不得不靠唾液润湿,喉结滑动,崔裎已经没有余力去察觉林杨有些微妙的眼神,只是盯着那瓣唇,慢慢觉得渴。
  林杨突然清了清嗓子,一弯腰从他面前钻了出去,说:“所有的饮料都是要正面朝外的,生产日期最早的也要放在最前面。”
  崔裎垂着头,好半天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泄出一声:“嗯。”
  “那我去那边的货架码别的。”
  林杨走了,崔裎才慢慢呼出一口长气来,呼吸声落在周围的空气中,激起的却是一整沉默,崔裎缓了缓,才重新拿出一瓶饮料来,往货架上放,慢慢把饮料上的模特图转到了正面,和林杨刚才转过的那一瓶并排放着。
  两人一个在一排货架,将拆开的饮料一瓶瓶码到货架上,很重复很机械的工作,但心里不平静的人大概做起这种事来有种独特的专心,崔裎一瓶一瓶拿着往货架上码,太阳完全落山的时候,全部货就都已经上架完毕。
  林杨先把纸箱子收了,给崔裎拿了纸巾擦汗,又给人拿了一瓶冰可乐,两人站在柜台前休息,影子被今天的最后一缕阳光拉长,来自太阳的光源正在慢慢变淡,两人的影子也慢慢暗淡,边缘被模糊得融在了一起。
  崔裎灌了一口可乐,看着地上交融的影子,突然觉得心里很胀,视线落在地上边缘模糊的那个小人身上,他慢慢开口:“林杨……”
  话音没落,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打断了崔裎本就不太果断的话,他还想再叫人,可林杨已经掏出来接,只好闭了嘴。
  大嗓门从电话里传出来,哪怕是没开免提崔裎也听清楚了,是郭老头叫人吃饭的。
  崔裎忽然就泄了气,像个充满气的气球突然被放掉,可饱胀的情绪变得空瘪,偏偏叫人不甘心。
  郭老头打电话很啰嗦,林杨还在听着,也不说话,只偶尔应一两句好。两人本来是并排靠着柜台,崔裎突然慢慢侧过了身,在林杨接电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人,看他讲话时翕张的嘴唇,偶尔会露出一点粉白的舌头和瓷白的牙齿,唇上是刚刚喝的饮料残留,崔裎知道那是可口可乐的味道,不知道在林杨唇上待了那么久,还有没有气泡。
  他想知道,于是不管不顾又不由分说吻了上去。
  唇峰贴上一片柔软,林杨一顿,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勺就被崔裎托住了,碳酸饮料的味道去除了气泡便只剩下甜和凉,贴着冰凉的唇,胸腔里却感受到了崔裎压过来的心跳,明明只是贴着,林杨却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电话里的郭老头还在说:“小崔嘞!赶紧上来,我今天做这个鱼,绝对好吃!”
  林杨捏着手机,却感受到崔裎一只手慢慢地把手机攀上他的掌际,指尖一点点从手机和手心的空隙挤进去,直到手机完全脱离,崔裎将手机从他手里拿了出来,也没挂,就这么放在了柜台上,然后猛地把人的手按住,食指相扣,阻止人最后一点挣扎。
  唇贴着并无动作,后脖颈那只手却开始顺着他侧颈的伤疤握了上来,手指抬着他的下巴,两人的唇短暂分开一瞬,接着下巴一痛,崔裎将人捏紧了,强迫人张开嘴,湿滑的舌头便钻进去了。
  “唔……”口腔里异样的感觉很陌生,林杨猛地推开人,崔裎防备不及,被推撞在货架上,可他却像喝了酒,神志不清般,目光灼灼地看着人,眼底也是水雾。
  他突然伸手过去,将还在嚷着的电话挂断了,眼底染了些湿漉漉的情绪,可崔裎管不了了,他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林杨,几乎要把林杨的脸烫穿,呼吸还未平稳,崔裎也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兴奋,推动着他去做出某种决定。
  “林杨,”崔裎缓了缓呼吸:“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不负责任,但是,我喜欢你。”
  林杨抬起眼开看他,眼底的震惊只有一瞬,又很快散去,胸口还在起伏,林杨却在听着自己的心跳,可他这样的动作却叫崔裎有些不安。
  好久,他听见林杨说:“我知道。”
  崔裎完全愣住了,知道知道本身或许并不足为奇,他的确从来没有掩盖过自己的心思,但林杨的反应太平静了。
  他疑惑地看着林杨,最终得到林杨一句解释:“从一开始,你看我的眼神就不单纯。”
  崔裎愣住了,他承认一开始林杨的身体对他的确很有吸引力,但那时是因为觉得他像女生,至于后来几次的情动,他自己当时都不知道,也无法解释,没想到林杨一直都知道。 第77章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些细节,他想起卷帘门前林杨问他是不是对他感兴趣,想起出租车上林杨和他说“不是男朋友”,还有那时在宾馆给林杨上药时,林杨突然意味不明看他的那一眼。
  但崔裎现在最关心的是林杨怎么想,他有些犹疑:“那你……”
  林杨平息着呼吸,尽量平稳地说:“如果你是玩玩的,我不介意,如果你是认真的,我介意。”
  什么
  什么叫做“如果是认真的,我介意”,崔裎的低耐性再次告罄,直接问他:“为什么?”
  林杨说:“我没有余力去面对这样一份感情。”
  “可你明明……”就开一个小超市,也不忙啊……
  可是话没说完崔裎就明白了林杨的意思,他说的余力不是指精力,但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完整的明白了林杨的意思,于是一颗心如坠冰窖。
  有些人不敢真的面对一份感情或许是因为害怕承担感情失败的成本,就像是一种规避风险的自我保护机制,但他知道林杨不是。
  林杨不会害怕认真的感情输掉的结果,不接受,只是因为对于林杨来说,爱情本身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或者说,任何感情对于他而言,意义都很微薄。
  哪怕是现在,崔裎也没有自信觉得他对于林杨而言是特殊的那一个。
  郭老头说他是林杨的好朋友,看起来也许特别了些,但他的特别只来源于他的主动,如果他没有自己跑回来,那么在林杨眼里,他这个人或许就会就此消失,什么也没留下。
  林杨像一棵树,他不会挽留任何一个人,寒来暑往,无论遮荫避阳,打雷下雨,路过的人与他而言,和群山小草的死物都没有分别。
  崔裎很无力,也恨死了自己的无力。
  可他还是看着林杨,抱着最后一点希望:“试试也不行吗?”
  手机再次响起来,林杨拿过来,看了他一眼,眼底已经恢复了平静:“抱歉。”
  郭老头在那头暴喊:“人嘞?咋个还没来?不是说搬完了嘛?”
  “就来。”林杨挂了电话,没有再看崔裎,只淡淡地说:“走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青花鱼5qdpgf11hx0,青花鱼8779579投喂的猫薄荷和鱼粮,小心山菜,南瞒,酌酒姐,酒舟不迟投喂鱼粮!大家看文看开心就好啦!不用多破费的!
  昨天那章感觉写得不是很满意,后续可能会改,但是情节不会变动,不影响大家往后看,我暂时先往后面写,希望大家原谅我这一次(哭哭)
  第39章 可是你没说不喜欢我
  这顿饭是崔裎来旧朗后吃得最煎熬的一顿饭。
  郭老头的鱼确实做得不错,可他根本没心思品尝,鲜美的鱼肉在嘴里连充饥的作用都做不到,他其实早饿了,吃进去却一点感觉都没有,郭老头拿了一瓶五粮液出来,本来今天想自己喝个痛快,没想到却是崔裎喝了大半瓶。
  “嘿,你个小伙!等到,我再拿一瓶来!”
  林杨始终一言不发,也不看任何人,自己安静吃着饭,在郭老头进屋拿酒的间隙,崔裎抬眼看向林杨。
  感受到视线,林杨却并没有任何反应,他依旧吃着自己的饭,崔裎眼底的情绪深而沉,目光灼而烈,可眼前的人不动分毫。
  听到郭老头脚步近了,崔裎突然说:“我之前在你店里做事,你没辞退过我,现在还作不作数”
  林杨终于抬起眼来看他,没有说话。
  郭老头出来时,看见的就是两个人对视一言不发的样子,以为两人又闹嘴吵架了,明明他今天好不容易制造个机会给人和好呢,他赶紧问:“你们两个这是搞啥子”
  林杨率先垂下眼,先回答了郭老头说没事,又对崔裎说:“作数。”
  崔裎放下碗:“我饱了,先回去了。”
  说完就站起身走了,密码锁很快传来电子音“门已锁”,郭老头迷茫地看着崔裎的背影,转过头问林杨:“这个小伙咋个咯”
  “你和他吵架了”
  林杨垂着眼:“没。”
  郭老头自认为看穿一切:“讲没得哪个信嘛,问你你肯定也不讲,年轻人的矛盾,哪点有讲不好的哦!我看小崔人是好的,就是脾气稍微有小点暴躁,他还没得你懂事,也比你小两岁,你让他点嘛。”
  林杨也看着被关上的密码门,闻言不置可否,只埋头将碗里的饭吃了,也说:“我饱了,先回去了。”
  郭老头看着两人,无声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七点不到,林杨打开卷帘门时,发现门外站着个人,崔裎穿着短袖,站在外面,正垂着眼看手机——上面是苏玥的消息,最新发来的一条是:【我觉得这种情况一般都得用心,你买礼物什么的反而不管用,得让他感受到你的心意,慢慢接纳你。】
  听到卷帘门的声音,崔裎抬起头看,看到了刚洗漱好的林杨,脸上还有未干的水汽。
  崔裎走过去,一本正经的:“林老板,早上好。”
  林杨看他一眼,“早上好。”
  崔裎便自来熟地自己进了门去,开始拿着抹布擦收银台,开收款码和收银用的电脑,又开始清点零钱,把早上的东西都归置好,崔大少爷这么勤快,倒显得林杨没事做了。
  林杨开始去检查商品日期。
  一直到中午,两人都没说话,郭老头来送饭,见到崔裎还有些诧异,以为两人和好了,结果看到林杨淡然的脸色时,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第78章   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最终选择看起来明显心情更好的崔裎,问他:“小崔,你和小羊闹别扭了”
  崔裎一顿,“他这么和你说的”
  “那倒没有,”郭老头说:“小羊一般生气都不讲话,生闷气,你要好好哄哈,很快就能好。”
  崔裎来了些兴趣,问他:“怎么哄”
  郭老头想了想,林杨好像很少和他生气,真有点事闹不愉快就是为他喝酒打架,那种时候一般郭老头都是厚着脸皮认错,然后转移话题,不知道对崔裎管不管用。
  他对崔裎说:“你先认错嘛,认错了咋个哄都好说。”
  可崔裎说:“我不觉得我有错。”
  “嘶,”郭老头一巴掌拍在他身上:“认个错咋个了,大丈夫能屈能伸,要哄人就不能太要脸。”
  崔裎:“我真的没错。”
  但郭老头的话也提醒了他,要哄人就不能太要脸。
  下午郭老头不知道去哪了,店里就崔裎和林杨两个人,林杨安静坐在收银台,崔裎便去打扫卫生,拿着个抹布东擦擦西擦擦,擦干净了没有不知道,收银台上的人倒是要被他盯穿了。
  店里偶尔来几个人,崔裎盯得更紧,恨不得跑到跟前看林杨到底怎么给人扫码的。
  下午四五点的钟头,郭老头那个租户来了,崔裎一见人,也不擦东西了,跑到林杨跟前去,尤溪还和他打招呼,崔裎笑着和人说你好,尤溪和林杨聊天,他便抢人的话,和尤溪聊得热火朝天,到后面搞得尤溪都有点尴尬,脸也红了,拿了两瓶酸奶匆匆走了。
  等人走了,林杨问他:“你对她有意思”
  他本意是叫崔裎别这么乱撩拨人,结果给自己挖了个坑,崔裎毫不犹豫地顺杆爬:“我对你有意思。”
  林杨便不说话了,开始低头玩手机,可崔裎就这么看着他,视线定在人身上似的,一错不错,林杨终于忍不住,问他:“你看着我做什么”
  崔裎却说:“你耳垂上,有颗小痣。”
  林杨一顿,耳垂不耳垂的,他平常根本不会关注那种地方,更不知道自己那儿长了痣,他没说话,崔裎却伸手探了上来,指尖轻轻一点:“这儿。”
  林杨看向他:“所以呢?”
  没想到崔裎却把手指压实了,原本只是轻轻一点,现在却是两指细细地碾着,人的耳垂最敏感,不一会儿就泛起了薄红,可林杨丝毫不知,仍然是一副淡然的情态,“小崔,你现在是上班时间。”
  崔裎手一收,目光落在林杨那张脸上,突然说:“林老板,我发现你……”
  林杨看向他,崔裎一笑:“你的脖子也爱红。”
  上次接吻的时候没看清,这次他看清了,尤其是伤疤覆盖的位置,红起来便不像疤,像一片粉红色的纹身,多了几分情色意味。
  林杨一顿,别过眼去:“日期不新鲜的得查下来退货,你去找找吧!”
  旧朗的夏还火热得很,每天早上六点半的太阳一直晒到晚上七点,郭老头爱说以前农村种庄稼,遇到这种天都不敢进地的,老工地没有什么高温补贴的说法,上工才有钱,他说他一脸黝黑的皮肤大概就来源于此。
  崔裎每天七点不到过来上班,下午六点回去补觉,倒是在店里躲过了最烈的日头。林杨也开始有点习惯崔裎有些没脸没皮的新身份了,偶然店里没人的时候,借崔裎守着,他还能去画室待会儿。
  没想到过了几天,崔裎不在的时候,他突然收到了一个快递,快递小哥说是活物,林杨疑惑,看着快递件上写的是崔裎的名字,他才知道崔裎的裎不是“城”,下一秒就被里面的东西吓一跳。
  快递小哥帮他拿出来验收:“一只鹦鹉,对吧?看看没问题的话签个字。”
  林杨看着那只关在笼子里的绿鹦鹉,脸上黑得难看,却还是给人签了字,快递小哥走了后,林杨立马拨通了崔裎的电话:“你的鸟在我这。”
  “我的鸟”崔裎正在补觉,声音有些慵懒的低沉,却因为林杨这句话清醒了不少。
  林杨反应过来这话有些歧义,拿着那个快递单子,慢慢的念:“一只……和尚鹦鹉”
  还没来得及答,笼子里的鸟突然开始叫了:“阿裎!阿裎!”
  崔裎说:“先放你那儿行吗?酒店不让养。”
  林杨蹙着眉:“它很吵。”
  花生还在叫,崔裎听见了,突然来了个坏心思,说:“它有名字,你叫它它就不吵了。”
  林杨被吵得烦,问他:“叫什么?”
  崔裎本来想说点过分的,最后说的却是:“阿裎。”
  “它叫阿裎。”
  “阿裎”林杨有些怀疑,但觉得崔裎养个鹦鹉随自己名儿也正常,便叫了那鸟:“阿裎”
  隔着电话的崔裎一顿,他一直觉得林杨的声音很干净,是那种空灵的干净,平静,却叫人起波澜,叫他的名字的时候,莫名叫人心一颤。
  林杨还在叫:“阿裎,别叫了。”
  崔裎却在心里想:失策了,不该隔着电话听的。
  名为“花生”的鹦鹉瞪着眼睛看林杨,滴溜个眼睛,居然真的不叫了。
  林杨问电话那头的人:“现在怎么办?”
  崔裎轻了些:“你看看快递里有没有随带的鸟食,有的话喂它一点,它饱就不乱叫了。”
  林杨去找,果然找到了一小袋鸟食,给它放到了鸟笼里的食盒里,那傻鸟居然还给他鞠躬,说:“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第79章   林杨被逗笑,声音也松了许多,问崔裎:“你哪里弄来这么个鸟”
  林杨一笑,崔裎也笑了,人的笑声入耳,说话的人声音都不自觉更温更软了些,“我爷爷养的,之前在北京,我走了没人管,就把它寄过来了。”
  林杨似乎对这鸟还有些耐心,看着它滴溜的眼睛,和崔裎说话的语气都平和许多:“那你打算怎么处置它”
  “能先放你那儿吗?”崔裎说:“我学校也不一定让养,等我找到合适的,便把它接走。”
  林杨想了想,又看了看歪着头看他的绿鹦鹉,说:“行吧。”
  崔裎忽然又说:“林老板,我后天开学。”
  林杨一顿,问他:“那你明天辞职”
  “不辞,”崔裎说:“我是想说,得先麻烦你帮我看着这个鸟。”
  “我的鸟放你这,我放心。”
  隔着电话这人说话也不太规矩,林杨自动洗耳朵,当没听见,想了想还是问他:“票定了没有?”
  “定了,高铁票,后天早上八点的。”
  林杨说行,崔裎又问他:“林老板,临走能讨点好处吗?”
  “工资明天结给你。”林杨说。
  崔裎笑了,隔着电话,他躺在酒店的床上,嗓音都被拖得懒了一些,他说:“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林杨一顿,说:“我记得我拒绝过你了。”
  “是,”崔裎说:“你那天的意思是,你不想认真谈恋爱。”
  “有什么问题吗?”林杨问。
  崔裎说:“可是你没说你不喜欢我。”
  第40章 天天开心,长命百岁!
  或许郭老头比崔裎多活了这么几十年的确有些过人之处,人说痴长几岁,多吃几十年的盐,多走几十年的路,郭老头总结的那句“要哄人就不能太要脸”的确十分到位,只不过这句话到了崔裎这,却换成了要追人就不能太要脸。
  一开始他确实被林杨吓住了,主要是林杨给他的感觉的确很难和谈恋爱扯在一起,他表白时也觉得被拒绝是很理所应当的事情,林杨好像天生被框在生活电影中,恋爱偶像剧的桥段的确与他有些违和。
  可是后来崔裎仔细琢磨了表白那天林杨说的话,又觉得并不是天衣无缝,林杨或许拒绝人多留三分余地,连不想听的八卦都笑着听完,但谈恋爱这回事,以崔裎对林杨的了解,他要是真这么坚定,直接与他断了这半路不当不正的“友谊”也不是做不出来,可偏偏那天林杨说的是,“如果你是玩玩的,我不介意,如果你是认真的,我介意。”
  崔裎想了好久,才想出林杨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原来林杨并不是没有活在恋爱偶像剧里,他只是是个胆小鬼。
  没有余力去面对一段感情也好,负不起责任也罢,林杨都只是否认了这段感情开始的可能,却没有否认这段感情的存在,或许他每天面对崔裎都不冷不热,或许他对崔裎从来没有过多看一眼的例外,或许连崔裎也很难找到林杨喜欢他的证据,可事实就是,林杨没有否认。
  崔裎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林杨正在画室里,他看着画室半开的门,倒是很庆幸自己身上那股不服输认死理儿的劲儿,让他哪怕在林杨拒绝他之后,仍然选择留下来,没有放弃。
  彼时林杨正在画一副色彩明艳的油画,看见崔裎进来还一愣,问他:“外面没有客人吗?”
  可崔裎进去的那一瞬间就想吻他,想吻遍他身上每一寸,想把他抱在怀里,手指丈量他的骨骼和皮肤,想要将他吞噬,又想将他纳入心脏。
  可他最终只是看着林杨,说:“没有。”
  林杨便回过身去,继续往画纸上刷着颜料,崔裎不懂画,却站在后面看了好久,看着五颜六色的颜料在林杨的手底慢慢变得具象,最后绘出一轮圆日的轮廓。
  崔裎问他:“这幅画有名字吗?”
  林杨说有,“灼心。”
  崔裎问为什么,林杨说:“随便取的。”
  可崔裎总觉得,林杨脱口而出的随便,很多时候都不是随便,他总是这样,把自己的情感看得很轻,好像风一吹就散了,那些情绪,那些往事,如果不是崔裎摸过他紧绷的脊骨,看过他游离在外淡漠的神色,或许他也会信了林杨的伪装。
  他在心里想:以后林杨的情绪,他都要升一级来感受,如果有一天林杨对他说了喜欢,那便是爱,如果有一天林杨对他说了爱,那便是爱得至深至臻。
  他不过是有些小心,有些害怕罢了。
  也是那一天,崔裎叫王妈把鸟寄过来了。
  电话那头,林杨其实想说“现在补一句行不行”,可他愣过了五秒,便错过了良机,崔裎已经扯起了别的,告诉他鸟可以放在院子里的檐下,下雨了记得拿进屋就行,还说明天要去花鸟市场给鸟买鸟食。
  林杨问他:“你不是要开学了吗?”
  崔裎说:“就是要开学了才要安排好。”
  “林老板,明天准假吗?”
  林杨笑了笑,说准,崔裎又说:“不止准我的,还得准你的,你得陪我一起去。”
  林杨一顿,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崔裎说:“我后天开学,学校在上海,来回五个小时的高铁,大概率一个学期都很难回来了,寒假回不回北京还不知道,临走前就这一个愿望,叫林老板陪我逛逛花鸟市场。” 第80章   林杨怔住,拿着电话好半天没说话,最后不知道是哪根弦松了,还是点了头:“准你半天。”
  崔裎一笑:“是准你半天。”
  第二天中午,郭老头来送饭时,坐在林杨店里拉着人要下棋,崔裎到时,郭老头还在铺棋盘纸,崔裎站在门口,身高腿长的,双手抱胸,说:“不下了,老板下午休假,店也不开门了。”
  郭老头一顿:“小崔你……你和小羊和好了?”
  崔裎疑惑:“我们没吵架。”
  林杨从里间换了衣服出来,和平素没有什么两样,一件白色t恤,黑色阔腿裤,很干净利落。在郭老头有些错愕的眼神中去收银台拿了钥匙,问他:“你下去去八一公园吗?”
  郭老头见林杨要关门的架势,连忙问:“你们俩真和好了?约好克哪点了不和我讲”
  崔裎得意朝郭老头一笑,林杨却没什么表情,只说:“买点东西,下午关门。”
  郭老头原本下午还打算来店里找人下棋的,这回不去八一公园也没地儿去了,连着闹翻了两个棋友,他现在名声臭着呢,看着林杨撑着卷帘门等他,他只好走出来,背着手,慢慢往回走。
  算了,回去看电视去。
  林杨将门关上,问崔裎:“打车去”
  这直奔目的地的劲头,跟完成任务似的,估计打算买好了立马就回来,崔裎一笑,说:“反正还早,走着去也行。”
  没想到林杨说:“你确定花鸟市场和旧贸市场在一处。”
  崔裎一愣,“打车……也不是不行。”
  到路口,两人打了辆出租,上车报了地方,司机是个本地人,很健谈,见两人大年轻小伙去花鸟市场还有些疑惑,本能地看向了面相看起来更容易交流的崔裎,“克花鸟市场做啥子哟”
  崔裎看向林杨,林杨充当翻译:“问你去花鸟市场干什么。”
  旧朗的方言其实崔裎猜得出来一些了,但听懂的仅限于郭老头的话,当地人说得快,听起来还是一头雾水,他想了想,凑近了些,和林杨说:“你告诉师傅,我去买定情信物送人。”
  林杨一顿,“普通话他听得懂。”
  “哦,我忘了。”崔裎便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听得师傅咯咯直笑,知道他是外地的,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小伙儿看着就像个有女朋友的。
  垂眼看林杨,什么反应都没有,可崔裎从侧面刚好能看到人耳垂和脖子,泛了薄薄的绯色,要不是隔得近,几乎要被人忽略。
  师傅又问:“你外地来的呀,买宠物啊”
  “对,买只狗。”崔裎信口胡诌。
  司机说:“狗好,小姑娘都喜欢这种的。”
  崔裎说:“我也觉得小狗好,活物,叫他养着,每天看见狗说不定还能想起我来。”
  “哎哟!”司机说:“小伙子肉麻得哟,你女朋友挺漂亮的吧,看你长得也利利落落的,人家小姑娘肯定想你的嘞!”
  崔裎笑着,垂着眼去看林杨,“不知道他会不会想,我还没追到呢。”
  林杨终于听不下去了,想叫崔裎别乱说,又觉得人家没指名道姓,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最终只是掏出了耳机,戴上,也没放歌,就这么靠在车窗上。
  耳机降噪效果不错,有时也是他的助眠工具,戴上基本就听不见杂音了,两人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而细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窗外景色变换,他看着飞快往后的绿化带,不知过了多久,耳机突然被人摘了下来,林杨有些错愕地转过来看,便看到了崔裎近在咫尺的脸,崔裎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他身边:“师傅问我,什么时候才能追到”
  林杨一顿,反应迅速:“不是问你吗?”
  崔裎看着人眼睛:“我不知道,所以来问问你。”
  林杨挪开视线:“我也不知道。”
  崔裎闻言却笑了,轻轻帮林杨把耳机戴回去了,和司机说:“快了。”
  他说“我也不知道”,没有说永远追不到,按照“升级理解理论”,便是快了。
  车程半个多小时,开起来也快,在司机一句带着口音的“到了”里,车稳稳停在花鸟市场外。
  还没下车就已经看见许多车停在外面的空地上,里面叽叽喳喳,老远就能听见各种叫声,下车时,崔裎听见林杨说了句什么。
  一下车出来就太吵,他没听清,出租车已经走了,他拉住人问:“你刚刚说什么?”
  林杨垂着头往里走,低声说:“别买狗,我不养。”
  崔裎怔住了,一下子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心里却像炸开了花,身体先做出反应,他一把把林杨拉回来,还没等林杨反应过来,就拉着人就往旁边的建筑物里躲。
  林杨很快反应过来,挣开他,问他:“你干什么?”
  崔裎把人抵在墙上:“找个没人的地方亲你。”
  林杨一顿,看着崔裎瞬间有些无措,被人就这么抵着很被动,想说点什么,又没说出来,那副样子看得崔裎心更痒,好在他也不爱强人所难,还晓得问人征求意见:“可以吗?林杨”
  这叫人怎么答
  但崔裎敢问,林杨就敢拒绝:“不可以。”
  “为什么?”崔裎不按套路出牌,“那天我也亲了。”
  “那天是那天,今天是今天。”
  “有什么不一样”林杨张了张口,没有说话,崔裎洞悉他的想法,说:“你想说那天是我强吻,没有经过你同意是吗?” 第81章   崔裎说话是含着笑的,如果说下车那一瞬他想要亲吻林杨的欲望突破天际,这一路走过来却少了几分冲动,欲望仍然有,但更多的是想把林杨这幅样子藏起来,比起平日面无表情云淡风轻的林杨来说,这一点点局促显得林杨好可爱。
  没想到逗人的心思被人看破,林杨毫不留情地戳穿:“崔裎,逗着我好玩吗?”
  崔裎一顿,怕林杨真的生气,连忙去拉人手,林杨躲了却没躲开,被崔裎攥着,崔裎有些无奈:“我明天就开学了,你总得允许我留下点回忆吧!”
  “给点甜头,林老板。”
  林杨抽了抽手,没抽开,索性也就这么任人攥着了,冷声说:“我以为跟你出来已经算甜头了。”
  可崔裎恬不知耻,攥着的手很快变成抓握,然后手指慢慢插入了指缝,变成了十指相扣,崔裎笑着说:“再给点,不买狗,换成牵手怎么样?”
  林杨甩开走向前去:“不怎么样。”
  大庭广众之下,崔裎也没真打算干什么,迈步跟上林杨,脸上是荡开的笑意,到后面买东西时都喜笑颜开,老板见了人笑生财,态度也好。
  花鸟市场人多动物更多,崔裎以前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只听老爷子说过买鸟食来花鸟市场看是最好的,今天才发现小小一个花鸟市场其实大有门道。
  买卖猫狗的更多,自家养的土狗拿个纸箱子装着就来了,憨态可掬的小狗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易主,有性子烈的在冲着问价的人狂吠,胆子小的则在一旁瑟瑟发抖,崔裎看着觉得有意思,转身想问问林杨有没有后悔的可能,结果看见林杨在隔壁看金鱼。
  崔裎走过去:“想要这个”
  林杨只看了一眼,没多留意,没想到就被崔裎抓包了,他转过头来看着崔裎:“不想。”
  然后走开了。
  崔裎迅速跟上,“那你看它做什么?”
  林杨没说话,崔裎追着人,“买金鱼其实也行的,你每天还得去喂鱼食,刚好不太难管,当定情信物正好。就是麻烦点,你院子里没鱼缸,得配套买一个。”
  可见这人已经进化到说话没正形的地步。
  林杨一字不发,崔裎顾自想着,觉得金鱼真行,林杨不大喜欢吵,真养个狗什么的,万一林杨养着烦也不好,花生虽然吵,但是没事不乱叫,喂饱了还得你手动开机才会讲人话,添个金鱼也不费事。
  他想着如何说服林杨好,没想到走出了几步去,林杨突然说:“那就买吧!”
  崔裎有些意外,满口劝人的话堵在喉咙里,但林杨好像已经做好了决定,转身回到那家店前,已经开始挑了。
  崔裎对养鱼什么的实在没研究,看着林杨和老板商量,要了几条小鱼苗,他也看不懂什么品种,只是在付钱的时候赶了快,替林杨给他付了,老板又问要不要鱼缸,林杨想了想,拿了一个差不多大的广口玻璃缸,也没有推脱付钱的事。
  从店里出来时,崔裎都还有些恍惚,不知道林杨为什么突然就决定要买金鱼了,不过他也没急着问,两人又去买好鸟食,逛了一圈才出来。
  花鸟市场大,许多东西崔裎甚至都没见过,兔子、王八、仓鼠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东西,他不理解别人养这些干嘛,逛来逛去,突然又觉得林杨选择买金鱼是个很明智的选择。
  抱着鱼缸出来时,崔裎猛地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说:“金鱼真的挺好的,至少没有异味。”
  林杨拿一个塑料的小盒子装着鱼,估计也被里面的味道折磨得不轻,却说:“其实我没养过鱼。”
  “那有什么”崔裎说:“我觉得你能养好。”
  “为什么”林杨问他。
  崔裎说:“你连君子兰都能养好,金鱼算什么”
  林杨却提着鱼,沉默了一瞬。然后他说:“小时候过年有集市,在黄金大道,每年的年前三天,人很多,很热闹。那时候街上便会有卖金鱼的人,还有乌龟。拿一个幸运转盘摆着,一块钱一次,基本上转到的都是金鱼,少数运气好能转到乌龟。”
  崔裎问他:“你转到了什么?”
  林杨却说:“我没转过。”
  崔裎看了他一眼,说:“可惜今天没有转盘,要是有,我肯定给你转个乌龟。”
  林杨轻笑一声,说:“我不喜欢乌龟。”
  “为什么?”运气好才能转到乌龟,乌龟不该是彩头吗?
  林杨说:“我弟弟转到过,两只乌龟和六条金鱼,后来全养死了,乌龟死了很臭。”
  崔裎一顿,这是林杨第一次和他说起家里人,对于林杨而言,家里人还有个别的含义叫“过去”,他有些犹豫,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问。
  林杨从来没转过的转盘,弟弟却转了至少两次,有乌龟也有金鱼,崔裎不敢想林杨为什么没转过。
  他是独生子女,其实无法理解现在林杨所表达的是什么情绪,但他直觉,那段回忆对于林杨来说是不美好的。
  林杨拎着金鱼,问他:“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买了鸟食,“定情信物”也买了,实在没什么可买的了,可崔裎怕他说没有林杨就要回了,他犹豫着,林杨不知是不是看出来了,说:“要是没有了,我们折转去菜市场,趁早能买点新鲜的菜,晚上我下厨,算给你践行。”
  崔裎立马说:“没有了。”
  “那就打车。” 第82章   两人先回家把金鱼安顿好了才去的菜市场,金鱼放在了林杨院子里的雨蓬底下,和一院子的花花草草倒是相得益彰,同挂在院子檐下的花生似乎对于新来的成员很好奇,上蹿下跳,过了一会儿居然又激活了讲人话的开关,这回说的是“天天开心!长命百岁!”
  也不知道是谁教的吉祥话,崔裎猜是王妈,王妈最喜欢这些东西。
  崔裎看着林杨给鱼换水,小院里的植株长势喜人,叶子缠着林杨的小腿,细细地摇曳着。崔裎看着,突然掏了手机出来,也不知道自己在拍什么,只是把这一幕记录下来了,鱼缸、鹦鹉、花草、林杨,不知道为何,崔裎总觉得这一刻的林杨,和这一切,最相得益彰。
  崔裎突然想起林杨刚刚说的那个幸运转盘,他想,如果没办法给林杨转那个没有转过的幸运转盘,没办法穿越到过去给他买乌龟,那就希望他以后看到金鱼想到的都是今天吧!
  希望来迟了的金鱼能让林杨感受到自己也是幸运的,也希望林杨能应花生的那句“天天开心!长命百岁!”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这章掉了几百字,这里补上了,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十分抱歉。
  第41章 可谁叫他遇到了林杨
  今天晚上的饭仍然计划有变,两人一起去菜市场买了菜回来,却没想到郭老头站在门口等着抓人呢,一见人回来了脸色都有些不对,冷着脸看着两人,话却是朝着崔裎说的:“是不是我不问,还不晓得你个娃儿明天开学安”
  崔裎愣了一下,看向林杨,林杨轻摇头表示他没说,崔裎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听来,无法预估他的怒气值,只好卖乖说:“本来想着今天晚上和你说的。”
  郭老头觑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我要是不问,哪个晓得你今天晚上讲不讲”
  崔裎估计他真有点生气了,觉得有点奇妙,想不清缘由,但还是扯了扯林杨求助,林杨及时接收信号,看了一眼被他扯着的衣角,说:“本来打算做好菜叫你的,我们刚买菜回来。”
  郭老头始终是相信林杨的,林杨这么说,他就信了,又看着林杨手里的菜,才松口说:“这个还差不多!”
  崔裎笑了一声,觉得老头跟个小孩儿似的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心里却莫名暖暖的。
  或许是因为这代表着,有人在乎他的离开。
  这一晚没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大菜,都是家常小炒,一个消暑的凉菜,一个土豆丝炒肉,一个干煸豆角,一个西红柿炒蛋,三个人在便利店后面的院子里,支着桌子露天吃了晚饭,郭老头头一回没拿酒,说崔裎明早还得去学校,就不喝了。
  他甚至连崔裎是什么学校都没问,只知道在上海,就断定崔裎有出息,将来肯定能找好工作挣大钱,他不问崔裎为何开学前一夜还在离家几千公里的旧朗,崔裎也没有问他那个“死而复生”的儿子。
  直到后来,饭吃好了,菜吃香了,郭老头才说:“你小子上次走没送你,好在你回来了,这回送了,你还回来不?”
  崔裎一愣,下意识看向了林杨,却看到林杨垂下的头,他想了想,坦白地说:“我不知道。”
  这是实话,他在北京没了家,可旧朗也不是他的家,如果说回北京,好歹有正儿八经的房子,得空能去陵园里看看老爷子,但在旧朗,他连个住处都没有,如果不是林杨,那天走后旧朗就是过去式了,这座阴晴不定却几乎每天都有火烧云的小城市,将只在他的生命中存在短短的一个月,在他往前数近十九年的人生里不值一提,在后来未知的几十年人生里更微不足道。
  可谁叫他在这里遇见了林杨。
  吃完饭,林杨跟着他收碗进去洗,和以前一样,林杨监督,崔少爷洗碗,不过得益于最近几次的练习,崔裎洗碗已经娴熟了很多,基本不需要林杨提醒哪里有菜叶这种低级问题了。
  林杨见碗洗得差不多了,准备走了,最后说:“今晚早点回去了,明天注意安全。”
  崔裎却问:“只有注意安全吗?”
  林杨在门口停住,转过身来问他:“再补一句好好学习够吗?”
  崔裎看着人,眼底是深沉的情绪,几乎要将人吞进去,可林杨没有在这种情绪里妥协,最终崔裎还是说:“够了。”
  他们都明白,林杨没有给出的是什么。
  第二天走的时候,崔裎提前给林杨发了消息,想了想,也给郭老头打了个电话,他不是个爱报备的人,但因为昨晚那一场践行,还是决定和郭老头说一声。郭老头没有微信,本来怕太早吵人,但这老头居然起挺早,电话打过去人清醒得很,嘱咐崔裎要注意安全,还把他当小学生似的,叫他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
  这样的话老爷子也讲过,那时候崔裎不明白,现在明白了。
  上回听到这话的时候崔裎还在小学,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在老爷子面前露出小狗的犬牙,对老爷子的话嗤之以鼻,表面上敷衍说会的会的,实际上刚走出大门就呸了一声,“那学校的破老师有什么好的”
  但这一回,他笑着说:“只有小学生才要听老师的话。”
  郭老头不懂这些大学生小学生的,最后一句总结:“小崔,你要以后得空,记到回来看哈!”
  崔裎一顿,才意识到在郭老头的视角里他是真的要一去不回了,或许回北京那次就是如此,只是那次匆匆忙忙,太多没有交待,而这次正儿八经的践行,或许在郭老头看来,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回这个既不是家乡,也不算上牵挂的小城市了。 第83章   但崔裎说:“我会的。”
  旧朗的夏季太长,苦夏的人在旧朗是待不住的,可再长的夏天也有迎来尾声的时候,八月份的暑热一过,迎来一年当中最厉害的秋老虎,都知道是入秋了,但温度不降反升,比夏天还热。林杨的水果摊放在外面都不行了,得拿到屋里来,太阳太毒辣,可晚上的温度却降下来,开始了一天当中最低温和最高温的拉锯,这场拉锯战最终以一场绵绵秋雨为结束,白天的温度彻底降下来,旧朗便告别了它长得有些恼人的夏天。
  大概秋天都爱惹人愁思,没到这时候郭老头最爱杞人忧天,要说“天干物燥”,又要和林杨说:“学生都开学了,生意是不是没得暑假好”
  没有暑假好是肯定的,但少了那群买冰棍和辣条的小孩,除了营业额,缺的更多是热闹。
  每天依旧有街坊领居来买柴米油盐,依旧爱和林杨说八卦,自家的孩子成绩不好、别人家的女儿离婚再嫁、哪家的小孩考上大学回来,在市里的政府部门工作了,生活还是一如既往,但门口没有跑闹着丢石头的小孩,热闹总是少一大半的。
  每当这时,极偶尔的时候,林杨会想起陈耀来,同时也想起那块被抄走了数据却再没坏过的玻璃。
  陈耀大概是听进去他的话了吧,到了上海之后一点消息没有。
  最近还有个新鲜的话题,是租了郭老头房子的尤溪。
  尤溪是个爱笑的人,两颊的酒窝笑起来更添可爱,这样的面相很讨些年长的人喜欢,又知道她家其实就是旧朗人,人是在隔了几条街的幼儿园里当幼师,所以成为了邻里打听的新对象。
  郭老头来店里时,爱逗崔裎留下的鸟,老头或许不知道鸟可以取名字,从来没问过,于是林杨也避免了在郭老头面前叫出那个名字,郭老头喜欢拿个小竹条或者别的什么,往鸟笼里去戳它,“阿裎”有时候不乐意了,也会生气,但是大概崔裎没教过它生气了说什么,于是它也只会叫“阿裎!阿裎!”。
  郭老头就笑着说:“这畜生还认主!你的小主人还不知猴年马月来接你咯!你喊也没得用!”
  郭老头也教它说话,爱说些好听的,“恭喜发财”之类的,但“阿裎”没学会,郭老头就泄气了,骂它畜生始终是畜生,丢了小竹条,坐在院子里和林杨说:“昨天我听说,隔壁张大娘家儿子回来了。”
  “嗯。”林杨给金鱼喂食,应了一声表示在听。
  “我是说,他们个个都讲小尤好诶,要给她介绍对象,张大娘介绍他儿子回来看,我看她天天往你店头跑……”
  郭老头挤了挤眼,露出狡黠的眼神来:“你们两个看对眼没有”
  “没有天天。”林杨倒是很平静,尤溪上次说了要照顾生意,倒是真的,学生时代的二十块大概是不好还了,她便来店里买东西,有时候下班了来买酸奶,有时候添置生活用品。
  其实离这不远的隔壁街新开了一家超市,东西更全,但尤溪依旧在林杨店里买,林杨知道,这是在报他那二十块钱的果。
  但郭老头看着就不是那么回事。要说林杨也老大不小了,要是在读书就不说了,小城市里没读书的孩子结婚都早,郭老头当他一声长辈,从小到大却没帮上什么忙,万一这两个小孩真看对眼,他这个做长辈的,蹬腿之前能帮得上的,还是得帮。
  他翘起二郎腿,看着林杨在院子里忙活的背影,观察了几个来回,觉得人家小尤虽然有工作,但林杨也不差,脖子上的疤吓人点,但又不影响生活,人是健全的,有个稳定的小店,人也踏实。
  他问林杨:“当真没啥子呀你两个我觉得小尤对你有点不一般嘞!”
  “没有的事。”林杨正把那个雪碧瓶子装的君子兰往地上搬,没想到就回郭老头一句话的功夫就出了事——雪碧瓶子到底是塑料,风吹日晒的,都脆了,一搬就碎,好在林杨动作快兜着,没叫那盆君子兰掉地上,就是得再买个花盆了。
  郭老头看着他这么宝贝那花花草草,有些气林杨不开窍,说:“过几天放国庆,晓得人家回家不?要不然我喊她来屋头吃个饭”
  林杨皱起眉,还是看着地上坏掉的雪碧瓶子,少见的有些烦躁:“真没那个意思,人家是看在以前同学的面子上照顾生意,你别乱做媒。”
  郭老头呿一声,只当林杨是不好意思,暗自定下了这回事,反正吃个饭而已,又没说真要耍朋友了,要是原本没对眼的,吃了顿饭就有意思了,也算是桩姻缘。
  这么想好了,第二天,郭老头便早早去买了点菜,还搞了只土鸡打算做辣子鸡。他提前和尤溪说好下班了来店里吃饭,之所以安排在店里,还是怕林杨知道他用意不愿去他屋里。
  那天正好是国庆放假前的最后一天,郭老头约的巧,尤溪说第二天她要回家了,笑着答应了,也没问为什么在林杨店里吃。
  晚上,郭老头便提着他买的菜来了,林杨还没关门,问他做什么,郭老头卖了个关子,说今日开荤,结果林杨一眼识破了:“你请尤溪吃饭,到我店里来做什么?”
  “吃个饭而已,”郭老头说:“要是吃了饭,你们两个都还是觉得不成,那就不成嘛,我又不逼到你。”
  林杨无语,这一顿饭也没帮忙,到后头郭老头一个人忙活完了,打电话问尤溪下班了没有,电话铃声在店里响起来,郭老头连忙推林杨:“去外面接哈小尤!” 第84章   林杨不去,只说:“进门就看见了。”
  店里小,进门就看见了是真的,屋里的门都开着,拐过几个货架就能看见院里支了一张桌子,尤溪先和林杨打了个招呼,规规矩矩的,林杨也礼貌地应了。
  郭老头一见这副模样,心里已经空了一半,怕林杨真不上道,赶紧拉着尤溪入座,这时候尤溪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等到郭老头开始说起林杨的事情来时,尤溪才反应过来这顿饭的用意,她有些尴尬地看向林杨,林杨也表示无奈。
  郭老头还在说:“小羊脾气好,人长得也不赖,生活也稳定,会做饭……”
  外面突然有人喊一声老板,林杨抬起头,打了个岔,借此出去。
  结果出去第一眼,便看见了站在货架笑得开怀的崔裎。
  第42章 赊一包纸
  一个月不见,崔裎变了蛮多。头发剪短了,剃成了寸头,不过看起来剃了有一段时间了,长了一点发茬子出来,脸也黑了几个度,显得五官更深邃,人也瘦了,衣服穿在身上都有些空落了,整个人的身形好像与从来截然不同了,却又好像哪里都没变。
  林杨看着人好半天没说话,还是崔裎走过来,笑着问他:“怎么,不认识了”
  “没,”林杨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呼吸是更松还是更紧,只是问他:“你怎么来了?”
  “放假了。”崔裎说:“国庆,放七天。”
  林杨始终看着他,那种眼神是纯粹的、柔和的,却也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情绪,崔裎看出来了,林杨大概和郭老头一样,以为他一去不回了。
  可崔裎的眼神就直白很多,带着狂热的思念和侵略性,不知名的情绪在两个人之间缠绕打圈,两相对视,林杨居然觉得有点热。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站着,最终还是林杨先妥协,问他吃饭没有。
  崔裎紧紧看着人说:“没,我下了课就来了。”
  林杨心情复杂,却什么都没表露,带着人往里走,绕过几个货架便看到院子里支起小桌,同时,崔裎也一眼看到了坐在桌边的郭老头,以及……尤溪。
  崔裎一顿,心底有莫名的情绪涨起,目光先落在郭老头身上,又扫了一眼尤溪才转回来,笑着喊:“郭大爷!”
  郭老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人,好半天才确认眼前的人是崔裎,“哟”一声站起身来,筷子都掉地上了,脸上是逐渐放大的笑意:“小崔,你咋个回来了?”
  崔裎说:“国庆放假了。”
  郭老头笑得合不拢嘴了:“还以为你小子不会来嘞!”说着就起身厨房给崔裎拿碗和筷子,林杨落后几步在后面,桌上只剩尤溪和崔裎。
  两人对视一眼,尤溪笑了笑,崔裎也扯起半个笑意,想了想,说了一句:“你也在。”
  尤溪“嗯”了一声,显然有些尴尬,这时候林杨跟在崔裎后头进来了,说:“你来得正好,赶着饭点。”
  崔裎一下课就赶着高铁回来了,正是最饿的时候,看见桌上的菜已经食欲大开,但他一想到这菜估计是因为尤溪在才做的,又有些不是滋味,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今天菜色这么好。”
  林杨顿时蹙眉,不明意味地看他一眼,崔裎没再说别的,还挂着笑,如果不是林杨听出来这人情绪不对,都要以为崔少爷已经是个看见土鸡肉就能说菜色好的人了。
  郭老头兴奋过头,拿着饭碗出来递给崔裎,崔裎笑着接过,林杨给人拿了凳子,崔裎看了一眼才坐下。
  林杨便也挨在崔裎身边坐下,桌子小,两个胳膊碰胳膊,膝盖碰膝盖,入秋没有热汗,但崔裎居然往旁边挪了一点,林杨注意到了,没有说话。
  郭老头见崔裎回来太高兴,细细打量人一番,最终得出结论:“瘦了。咋了?学校吃得不好”
  回来的喜悦不知道被什么冲淡了,崔裎冷静了很多,只说:“军训,训了一个月。”
  林杨看着人手臂上的肌肉,有几分了然了。
  郭老头本来有意多问问崔裎的大学生活,可崔裎不知道怎么了,态度一下子冷了,问了几回都是不痛不痒的几个字,郭老头不知道哪儿惹着他了,觑他一眼,也不问了,转头又和尤溪说起来。
  崔裎本来饿得狠了,可现在却一点食欲没有。桌上添了个人本该更热闹,但却不知道怎么搞的,气氛更尴尬了。尤溪和崔裎不熟,也没有话说,林杨更不可能说话,只有郭老头剃头挑子一头热,可尤溪只尴尬地应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郭老头还以为是小姑娘害羞,将原本还藏着三几分暗示的话挑明了,和尤溪说:“反正小羊真不错的,你们俩要是有这段缘分,我肯定是支持的。”
  话音才落,崔裎丢了碗起身:“饱了,慢吃。”
  三个人齐刷刷抬头望着他,崔裎去门口拖了行李箱,说:“我去酒店了。”
  林杨站起身来,“我送你出去。”
  崔裎已经拖了行李箱往外走:“不用,你吃你的。”
  郭老头也咂摸过味了,这小子刚开始那派头显然是饿了,怎么半碗饭下肚就饱了,肯定是闹脾气!但他搞不懂崔裎闹的哪门子脾气,林杨去哄了,便觉得是和林杨的事,便不再管怕,朝尤溪笑笑,说:“小崔脾气暴躁点,不过也懂事嘞,小羊一哄就好了!”
  尤溪笑了笑,觉得太尴尬了,原本还觉得郭老头是长辈不太好拒绝,现在是不拒绝也不行了,礼貌地笑着,截断了郭老头的话:“那个,郭大爷,您可能误会了,我和林杨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就是同学,他以前帮过我,我很感激他。” 第85章   郭老头看着她,笑着说:“小尤不用不好意思。”
  “真不是害羞,”尤溪索性说:“而且我暂时也没有谈恋爱结婚的打算。”
  郭老头定定地看着人,瞧她目光真挚不似作假,也回过神来自己是闹了个乌龙,但还是不甘心地又确认了一遍:“真嘞安”
  “真的,”尤溪说:“不过还是谢谢今天的款待了,我吃好了,明天回家东西还没收拾,就先回去了。”
  尤溪走了,郭老头坐在原地想了想,觉得刚才这俩人大概还真的不是他想的那样,还好也就是吃了顿饭,也不影响个什么,索性林杨年纪还小,慢慢来也行。
  崔裎拖着行李箱没走多远就被林杨截住了,林杨抓着人手腕,两个人僵持着,没有人说话。
  好半天,还是林杨先说:“是郭老头叫她来的。”
  崔裎斜着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林杨补充说:“如果你是因为这个的话,这是我的解释。”
  尤溪出来时,林杨和崔裎还在店里,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原本在说什么听不清,但尤溪出来就都止了话头,尤溪也觉得尴尬,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等人走远了,崔裎才说:“郭老头以前做什么事从来不会强求你,如果没有你的默认,你们怎么坐在店里吃的饭”
  林杨拉着崔裎的手突然松了,崔裎心空一瞬,后知后觉自己其实也没立场生气,可已经闹成了现在这样,怎么收场都难看,他看着林杨,可林杨再多一句解释都没有了,崔裎只好给了自己台阶下:“算了,我本来也没有资格生气。”
  林杨还是默然,崔裎只觉得胸腔里住了只发疯的猫似的,抓心挠肝的难受,天知道他一下课就跑去赶高铁,一路过来多累,他原本还想回来怎么也得骗林杨留宿,亲不上总要抱一抱才算慰藉了他这一个月的心不安,可现在闹成这样,他连上前拉人的手都不敢了。心里酸涨,又不知道该找谁算账,难受得他想骂娘,偏偏林杨这幅样子,叫他脾气也没处发,只能憋在心里难受。
  恰在这时,林杨手机响起来,才算打破了这阵莫名其妙缠乱的思绪。林杨轻叹了口气才接起。
  人都走了,饭也算吃完了,郭老头把碗收了放到厨房去,出来时看见崔裎和林杨站在店里,崔裎板着个脸,林杨在接电话,郭老头怕两人又闹矛盾,走过去提醒崔裎:“不要吵架哈!”
  崔裎见他出来,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郭老头看他那副气鼓鼓的样子,跟个大型犬似的,又看了林杨一眼,无奈摇了摇头,走了。
  电话没讲几分钟,林杨挂了电话才抬眼看人,目光平静,没有任何波澜,问崔裎:“你还想要什么解释”
  崔裎冷着脸,没有说话。他明白林杨原本就没有答应他什么,他实在没有资格闹脾气,可还是觉得生气,或者正是因为没资格,才觉得更生气。
  林杨见人不说话,便打算去处理电话里的事,有个客人明天要去看望病人,问他店里有没有礼品装的八宝粥或者燕麦粥之类的,给他留着明早来拿。
  这种货一般不算畅销,货架都靠里,囤货也不多,林杨记得只有一盒了,便想着过去给人拿了放到一边,免得被人买走,没想到崔裎不说话,倒是一直跟着人。
  直到到了货架,林杨蹲下来找东西,崔裎突然靠近,一把把他抵在了货架上。
  林杨一怔,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崔裎往后压,后背抵在了货架的边缘,刚好撞上那盒礼品装的八宝粥。林杨挣了挣,被人撞得气息不稳,崔裎原本就是练过的,力气大,军训回来整个人更精瘦几分,林杨根本挣脱不过。他喊人:“崔裎!”
  崔裎只紧紧看着他,不说话,眼底流转的情绪透露出几分危险。
  林杨本来是蹲着,现在是背靠着货架半坐着,崔裎压着人越靠越近,到后面林杨的脚后跟已经被折叠到抵到货架,林杨终于觉得有些不对,问崔裎:“你要做什么?”
  脚踝被崔裎抓起来握住,崔裎的气息逼人,呼吸开始有些变重,语气里还有难以觉察的怒意和委屈:“你不是同性恋吗?为什么还和女人相亲”
  “我要验一验。”
  “验什……”
  话音才落,崔裎的吻就落了下来,夺走了后面一个字。
  一开始这个吻还很轻,崔裎小心翼翼靠着林杨的鼻尖慢慢磨,嘴唇轻轻地贴着,不过几秒,他的呼吸便越来越重,吻也完全乱了章法。
  两个人的呼吸交缠,惹得崔裎眼底烧红一片。
  他像发了疯的小兽,简直要将林杨拆吃入腹般,林杨被亲的呼吸全乱,眼角甚至洇湿了一点红和湿,直到他感觉到崔裎抓着他脚踝的手开始往上,于此同时,另一只手掐住了他的下巴,让他连反抗都做不到,林杨没忍住,闷哼出声。
  崔裎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原本只是想欺负人,现在却有些收不住了,吻分开,他抵着林杨的额头,指尖在抖,他开始觉得心烫起来,胸腔也跟着饱胀,他声音沙哑地叫着林杨的名字,最终还是遵循了主人最原始的想法,探了下去。
  林杨一把抓住人往下的手,终于有些慌乱:“你要验什么……嗯!”
  话音未落,林杨的尾音就变了。
  崔裎的手好凉,林杨想叫人拿出来,可崔裎的视线已经不在他脸上,手也坚定,转而下移,从脖颈,一路顺着他的伤疤,到胸膛。 第86章   指尖粗糙的触感本该让人反感,可此时却叫崔裎眼底烧了火,理智全然崩溃了,他一寸寸碾过那些伤疤,眼底已经染上了红。
  那些陈年旧伤从来没被人触碰过,更遑论崔裎这样四处点火的摸法,林杨有些受不住,整个身子热起来,可崔裎根本不管,自己掌握着频率和林杨细碎的呼吸。
  没多大一会儿,两人的呼吸便都像在水里浸过,浓重又带着水汽。卷帘门还没关,两个人仅靠一排货架与外界相隔,只要有人进来买东西,立马就能发现他们俩靠在角落里姿势奇怪。
  林杨怕有人进来,连呼吸都压抑着,崔裎却丝毫不顾忌,动作还越来越快,滚烫的呼吸凑在耳边,带着潮湿的气息钻进他耳蜗,用气声问他:“林老板,能赊账吗?”
  林杨撩起眼皮看人,话都说不稳:“赊……什么
  指尖也热了,崔裎的话却烫起来:“赊,一盒……。”
  林杨瞬间回神,连眼神都清明几分,他想推开崔裎,可根本推不动,手抵在人胸膛,推拒绵软无力,连拒绝的语气都显得不是那么心甘情愿了:“崔裎!不可以……”
  可下一秒,林杨崩溃了,声音染上雾气,眼底也是湿润的:“…纸……”
  崔裎终于满意笑起来:“好,那就赊一包纸。”
  第43章 现在我答应你了
  纸巾的货架在前台,崔裎走过去,将纸拿到手时都没来得及扫,就先抽出一张来擦手,可擦到一半,又突然想到那是林杨的东西,身体里的血液被唤醒,下面刚刚就硬了,饱胀的心脏好像有什么要溢出来,引诱他去尝一尝手指上的味道。
  鬼使神差地,他舔了舔——咸的,不算难闻。
  但心理上的冲击叫他更难招架,他好半天才抑制住心底狂躁的冲动,尽量平静地拿着那包纸走过去递给林杨。
  店里灯光昏暗,林杨似乎脱了力,坐在地上,衣服是整理好了,眼尾的红却没散,看得崔裎呼吸一滞,连忙别开了眼,从有些生涩的喉咙里挤出来一句:“我待会儿去酒店。”
  林杨没有回他,也没有接过纸,手上的纸没被拿走,崔裎有些疑惑地转过来,看到林杨发红的眼尾和抿紧的嘴唇。
  “林杨”崔裎有些担心,后知后觉自己有些过分了,他蹲下身去,抽出一张纸来帮林杨擦,手伸过去却被人按住了。
  林杨抓着他的手,抬起眼看他:“崔裎,一定要这样吗?”
  崔裎一顿,抿了抿唇,心也跟着揪紧,他抬起头来看林杨,两个人隔得很近,林杨也看着他,两人对视,崔裎的心跳加速,这回却不是因为旖旎的原因。
  林杨红着眼睛,眼底有不明的情绪闪过,可崔裎抓不着,那种感觉让他觉得不安。
  他喉咙干涩:“……哪样?”
  “一定要喜欢我,是吗?”
  崔裎一怔,没有说话。
  林杨哪怕眼底还红着,情绪却已经恢复了大半,声调也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淡淡的,却一个字一个字敲在崔裎心里,“我说过,我不负责。”
  “我也说过,我不要你负责。”
  “林杨,”崔裎垂下头,慢慢把林杨的手抓在了手里,细细地摩挲着:“就不能让我试试吗?我发誓我不是我爸那种人,我承认我脾气不好,我刚刚太冲动了,我今天早上满课,下了课午饭都没吃就去赶的高铁,五个小时回来,我没觉得累,可是在屋里看见尤溪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慌。”
  “林杨,我不怕你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我可以努力,如果努力了也没结果是我崔裎认栽,但是我怕我……抓不住你。”
  林杨的眼睫颤动,崔裎捕捉到了,他感受到林杨的手在慢慢从他的手中抽离,心更慌了,抓着林杨的手不放,可林杨慢慢一点点抽了出来,崔裎就这么看着他站了起来,往卧室走去,他连忙追上去,慌乱间听见林杨说了句什么。
  思绪瞬间炸开,他有些不确定,紧紧看着林杨的背影,心底的情绪却更先升腾起来,他问林杨:“你说什么?”
  林杨已经拿了衣服准备去洗澡,语气还是淡淡的:“我说今天太晚了,就在这住吧!”
  今晚……住这!
  没听错吧
  崔裎的情绪已经先于他本人做出了反应,林杨答应他住这,尤其还是在刚刚那种事之后答应他住在这,众所周知便利店里只有一张床,那岂不是……林杨这是变相地答应他了吗?
  喜悦在接下来的十多分钟内完全占据了崔裎的大脑,他像个孩子一样,呆愣在原地,不可抑制地傻笑起来,看着林杨拿了衣服去洗澡,整个人头脑都像在放烟花,等到烟花放完,林杨洗完澡出来时他还有些恍惚,林杨催他去洗澡时他才反应过来:“好,我马上去!”
  十分钟快速洗了个澡,出来时林杨已经换好了睡衣,躺在了他惯常躺的那边,崔裎笑着走过去,还问林杨要不要关灯。
  林杨看他一眼,说先不急,崔裎便上了床,躺在林杨身边,心脏还是在狂跳,无法抑制的兴奋,整个人都像在膨胀。
  林杨完全无视了某人的情绪,待他躺下来后,两人的肩膀挨着,林杨还往旁边挪了一寸,崔裎看见了,只当林杨嫌弃他刚洗完身上还有水汽,连忙说:“我今天擦干了。”
  林杨有些哭笑不得,“我知道。”
  崔裎又靠过来些,想去抱林杨,又怕林杨生气,想了想还是没有抱,就这么挨着人,轻轻叫他的名字。 第87章   林杨没有应,却问他:“困不困”
  崔裎摇摇头,现在还怎么困叫他现在再去军训一个月跑十公里都不在话下。
  林杨看他的确振奋,也不顾忌了,直接说:“崔裎,别喜欢我。”
  “嗡”一声,崔裎感觉自己的大脑宕机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杨:“你说什么?”
  崔裎想找出自己听错的证据,可下一秒,林杨又重复了一次。
  崔裎一颗抛高的心瞬间摔碎,眼底的情绪已经饱胀,身体的热意退去,剩下的只有浑身冰凉,却还是忍着,他问林杨:“为什么?”
  林杨在他有些噬人的眼神里直直看了过来,语气仍然没有很大起伏,问他:“郭老头是不是和你说,我很可怜,也很懂事,人很善良,对谁都好”
  崔裎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点了头,事实上在他眼中林杨也是这样的人,郭老头的总结很中肯。
  可林杨说:“不是这样的。”
  崔裎看着他,敏锐地察觉到林杨的情绪有点不对劲,他叫他名字,可林杨不应,只继续说:“你不是总好奇那场大火吗?”
  “郭老头和你怎么说的说那场大火里,我没了亲人,人也被烧伤,成了个没人要的小可怜吗?”
  崔裎没有说话。
  “崔裎,如果我说我过得好,就是因为那场大火呢?”
  崔裎有些不解地蹙起眉来:“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我,我的家人不会死在那场大火里,这样也喜欢我吗”
  崔裎愣住,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
  林杨却很平静:“那场大火烧在我七岁半,那天是个暴雨天。下午放学我没有伞,书包被淋湿了,里面有第二天要交的作业,所以我半夜偷偷去店里拿了风扇吹作业本,起火时是半夜一点,我还窝在被窝里画画。”
  林杨看着他:“也就是说,我是最先发现火情的人。”
  七岁的林杨那时候还没有成为校园暴力的对象,却在忍受着别的暴力,那是来自世界另一极的权威,他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暴力的来源和他的来源是同一处。
  他的母亲在结婚之后八个月就生下他,最开始他也以为那不过是早产,因为周围的人都是这么说的,那时候他很小,并不懂得太多的道理,只是日复一日地听着周围的人说他早产能有这体格,是他妈妈的福气,每当这个时候,他妈妈便会不说话,等背过人了就会生气,用长长的指甲拧他的胳膊,林杨被她拧得大哭,她就会骂:“哭啥子哭!哭有啥子用,要不是你,我咋个会这样哦!”
  小时候的林杨不理解,很多真相其实是靠后来零碎的记忆和猜测拼凑而来,他只记得在还没有人讨论他长得像爸爸还是像妈妈的时候,他曾经拥有过一段很温馨的时光。
  那时候他们有自家的一方小店,父亲负责搬货摆货,母亲便负责收钱,靠着街坊邻居的照顾,生意勉强红火。
  但这是别人看到的表面。
  他的父亲林强是一名很老实的工人,虽然后来“老实”这个评价被林杨推翻,但在大多数人眼中,包括郭老头,在提起林强时,率先想到的仍然是“老实”二字。
  他的母亲是一个真正读过书的人,那时候的初中肄业其实已经算挺高的学历,他记得她叫杨书,是她奶奶给取的名字,要她好好读书的意思,可是后来她还没中考就辍了学,跑到了广东打工。
  奶奶再有杨书的消息,已经是杨书十九岁时,从广东回来,小姑娘全然换了一个面貌,学生时代爱留的齐刘海没有了,头发被染成了黄色,穿着时髦的破洞裤和吊带,还打了耳钉,学会了化妆,可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回来第一天就把妆哭花了,她拉着奶奶的手说:“怎么办?我怀孕了,那个男的跑了。”
  第二个月,杨书嫁给了村里有名的单身汉林强。
  如果愿意去追更溯源,林强家暴的传闻并不是没有过,他比杨书大了快十岁,曾有过一任老婆,被他打跑的。
  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杨书的漂亮给他挣了面子让他暴躁的性格得以安抚,也许是喜当爹的喜悦让他短暂忘却暴力,又也许是两个家庭的努力维持帮助粉饰太平,总之,在杨书和林强结婚再到林杨三岁之前,这个三口之家都其乐融融,幸福得像泡幻影,甚至因为看到林强的改变,林强的哥哥还自愿借给他两万块钱,叫他带着新妇到城里讨生活。
  两口子拿着钱,合计一番,决定开一家便利店,取孩子的名字谐音和生肖,叫羊羊便利店,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林杨三岁多,短暂的幸福只占据了他不记事的一段时间,所以小林杨的记忆里,大概是没有幸福的。
  老话说三岁看老,七岁看小,林杨三岁时,周围开始慢慢有人问这样无聊的问题:“你长得像妈妈还是像爸爸”
  他和林强长得一点都不像,他单眼皮,薄嘴唇,白皮肤,林强却是个凸嘴,高颧骨,皮肤黝黑,像某种进化不完全的猿类,这种不相像在外人看来或许是玩笑,在林强看来却十分刺眼,以至于在他第一次发现不相像的时候,他就对林杨动了手——他揪破了林杨的眼皮。
  林杨不是林强亲生的这件事,从来没放在明面上提过,但杨书知道林强猜到了,因为他开始变得暴力,很长一段时间持续性酗酒,撒酒疯,家暴,拿衣架打,皮带抽,抡拳头扇巴掌,拳打脚踢更别提,林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被允许穿短袖和短裤,因为那会露出头一天挨打的伤疤,幼儿园的老师会问。 第88章   也是从那时候,林杨开始颠覆对他父亲的认知,在自己心里,悄悄把“老实”改成了“可怕”,这种“可怕”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林杨5岁的夏天——杨书怀孕了。
  林杨无法理解生命的奥妙,也无法理解为什么那样分崩离析的夫妻关系还能孕育出一个孩子,但弟弟的出生奇异地结束了林强的暴力时代,可是家里的另外一个孩子,却开始慢慢变得透明。
  那样的透明包括他无法拥有金鱼,无法拥有父母的关注和温柔,甚至无法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拥有营养的三餐,桌上如果有肉,哪怕还不满两岁的弟弟吃不了,他这个哥哥也是不能伸筷子的,林杨的暴力让他在家里树立了独一无二的权威,这种权威使得杨书——不论是出于屈服,还是真的同化——也不再给予这个位置尴尬的大儿子一分余地,于是饭桌上被林强一巴掌扇丢掉的筷子,从来没有人敢捡,被一脚踢出去的林杨,也没人会叫他进门。
  林杨贫乏的记忆中,五岁到七岁的那段时间里,他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度过过三个晚上,他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将自己小小的身躯蜷缩起来,用学校里老师教的为数不多的知识去猜想为什么,为什么老师会说“爸爸妈妈永远爱我”为什么每一次的课堂造句都是“爸爸的爱像山一样”——山是什么样的呢?林杨所在的城市每一天都能看见不同的山,他们在清晨时被雾水覆盖不见真容,到午时又变成人们遮阴蔽日的存在,傍晚披上霞光,夜里却变成黑竣魁梧的一片,像是会吃人的巨大怪物。
  林杨一个山里长大的孩子,小时候是怕山的。
  直到那场大火,把他的如梦似幻的痛苦、委屈、不甘、怯懦,一把全烧光了,他才慢慢正眼看见这座城市里的山,发现原来其实也不过如此。
  旧朗郊外有一座叫做靶子山的山,在冬天被人一把火烧了,放学后林杨偷偷去看过,光秃秃的,除了被烧黑的石头什么都没有,和林强一样,一把火过去,只留下黑黢黢的躯壳和骨头。
  “起火点在店里的前台,那里充着杨书的电瓶车电池。”十多年前的电池本身安全规格就不高,充电时身边还没人,可想而知有多危险,起火源又是在店里,店里的商品全是易燃物,大火几乎是瞬间蔓延了整个小店。
  因为此时正处于十多年前火灾的旧址,画面并不难想象。
  “现在这个房间已经是我爸妈和弟弟一起住的,我住在隔壁,我是第一个发现火情的人,但我没有去敲门告诉他们要逃生。”
  “我在屋里待了五分钟,才听到我妈妈咳嗽,我爸爸在边骂边拿床头柜里的钱,弟弟在哭。”
  “可我只是窝在了卧室的门边,感受着越来越烫的门把手,等待着他们来救我。”
  崔裎不解:“为什么”林杨不是最早发现火情的人吗?
  “因为我想知道他们会不会来救我。”
  在孩提时期遭遇过父母不公平对待的小孩大概都幻想过这样的事:如果有一天父母失去了自己,他们会如何反应
  某些胆子大的孩子甚至会选择尝试,比如自以为周密计划却漏洞百出的离家出走,或者在生病时暗自希望自己得了绝症又或者病得久一点,以此获取父母的关注,得到父母的关心,又期待父母在意识到已经失去自己之后能够懊悔不堪终生愧疚,以此来证明他们也是爱“我”的,只是他们的爱太隐形了,如书本上所说的那般“无言但深刻”,“我”无法在日常生活中体会而已。
  那时候的林杨或许也是这么想的,过去的不公与委屈成为那一刻阻止他打开那扇门的魔爪,他听到弟弟在哭,听到妈妈在喊,听到爸爸翻墙倒柜,说前台柜里还有钱没拿,可是他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小羊,他的父母曾经这样叫他,可是后来没有了,后来他们叫他“贱骨头”,叫他“下流货”。
  他想再等五秒,只要有人提起他的名字,他就会打开门跑出去,他可以帮着妈妈抱着弟弟,他们从后门逃生。可是在被浓烟熏晕之前,他都没有听到他的名字。
  “到今天,我也无法确定我当时是否有不搭救不提醒的主观。”
  第44章 是心跳不老实
  世间没有如果,林杨无法揣测当时如果自己早一点敲门提醒,逃生的时间更长,他的父母是否就不会葬身火海,又或者自己别那么扭捏矫情,在父母冲出来的瞬间也跑出去,告诉他们学校教的“火灾逃生,丢弃钱财”,他们也不会直直向着火海走去。
  但在很多年里,他都无法原谅在那一刻矫情求爱的自己,七岁的林杨不懂,二十岁的林杨懂了,那种深深的自责和歉疚却随着年岁渐长愈发浓烈,因为他越来越感受到,摆脱扭曲又暴力的童年后,哪怕身上带着丑陋的伤疤,哪怕不被同龄人喜欢,可是那种来自至亲的伤害没有了,让他总酸得想掉泪的弟弟没有了,他的生活好像真的改变了——变好了。
  “很有可能我在七岁的时候就杀死了我的父母和弟弟,这么多年对身边的人,我从来没有过几分真情,善良是假的,笑也是假的,我是个极端伪善破败不堪的人,你现在知道了,还喜欢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林杨一直平静的声音忽然有些抖,崔裎抬眼去看他,却发现林杨眼角有些红,表情依旧很平淡,却因为红透了的眼角显得有几分倔强,连那几分平淡都像强行维持了。 第89章   崔裎突然上前去抱住了他,林杨被他抱得一怔,然后他听到崔裎说:“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太没有常识。”
  这也是后来好多年林杨用来说服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之一,但他此刻极端坦诚也极端苛刻,他说:“如果我报了火警,或者早一点提醒,他们不会死。”
  林杨的声音开始有点闷,与此同时,崔裎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好像是湿了。
  他一瞬间脊背僵直,被吓住了,有些不知所措,想伸手去替林杨抹他的泪,手指蜷缩几回又收回,最终只是轻抚了抚林杨的背,他知道林杨的倔强,没有感受到肩膀的热和湿,稳着声音问他:“你说这些,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吗?”
  林杨不说话,显然是默认。
  可崔裎说:“就算知道了这些,我也会喜欢你。”
  “我对你的往事并非一无所知,但我从来没有拿你的往事评判过你,那不是你的错林杨。”
  “我喜欢的是我看到的你,不是过去的,也不是未来的,喜欢不关乎时间,我只是喜欢你这个人。你想让我知难而退,可是我只听到了免责声明。”
  崔裎的目光真挚而平静,拥抱也慢慢变紧,似乎要将林杨勒进骨血里,“我就当你在说‘我这个人不太好,负不起责,但是我要和你谈恋爱’。”
  “林杨,现在,我答应你了。”
  这句话落在空荡的房间里,激起一阵沉默,谁都没有再说话,等到肩膀不再有热泪浸进来,崔裎才暗自松了口气,把人抱在怀里,感受着林杨微微起伏的胸膛,好似还轻轻叹了口气。
  过了不知多久,窗外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好像有什么落在玻璃上,崔裎疑惑,便听见林杨闷着声音说:“下雨了。”
  “我不喜欢下雨。”崔裎居然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他抱着人,如愿以偿地摸着林杨柔软的头发,心里却没有半分旖旎,只觉得心脏又软又疼,像被针细细密密地扎着,他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老天要下雨,总是要允许有人不喜欢的。”
  林杨的头埋在崔裎怀里,窗外的声音越来越响,屋里却是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林杨突然说:“鸟还在外面。”
  声音不再闷了,但还有鼻音。崔裎将人从怀里拉出来,看了看林杨,确认已经没多少哭过的痕迹才放心。
  白天没想到晚上能有雨,倒是没晒衣服,可鸟和鱼都还在院子里,崔裎站起来说:“我去把花生拿进来。”
  “花生”林杨疑惑,崔裎一顿,意识到自己一时顺嘴漏了,逗人的时候开心,现在却支支吾吾地看着林杨:“那个……鹦鹉。”
  林杨眼底还是红的,但声色恢复了平静,除了一点点鼻音,听着有些哑:“它不是叫阿裎吗?”
  占便宜一时爽,崔裎现在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要是在别的时候也就算了,偏偏在这种尴尬的时候,而且林杨还在他后面又叫了一句:“阿裎”
  “我……”崔裎转过来:“对不起。”
  崔裎这个歉道得很诚恳,诚恳得不像他,林杨却笑了。
  这一笑,崔裎心里压的大石头都落定了,刚刚湿透的肩膀还热着,他只觉得自己好像飘着的气球,甭管是炸了还是落回地面,总之不再悬浮着了。
  于是他几乎是雀跃着,“我去把鸟拿进来!”
  雨下得不小,院子里雨蓬没照顾到的地方已经湿了一片,崔裎过去把鸟笼取了下来,拿进去问林杨挂哪儿。林杨指了指房间的窗台,崔裎疑惑:“挂这里会不会吵着睡觉”
  林杨说:“还好,它不怎么叫。”
  这样一说,倒显得这鸟其实是林杨的,崔裎这个正儿八经的主人还没林杨熟悉这傻鸟的属性,挂进来后傻鸟上蹿下跳,整理着自己的羽毛,还说了一句:“谢谢您嘞!”
  崔裎朝它吹了个口哨,“谢我谢谢床上那位!”
  又问床上那位:“金鱼拿进来吗?”
  林杨说不用,叫他把灯关了睡了。崔裎便乖乖去把灯关了,掀开被子重新躺上去,原本是平躺着,躺了不过几秒,他伸手朝林杨探去,摸到林杨的腰,同时感受到林杨呼吸一滞。
  崔裎顿了顿,动作没停,慢慢把手压实了,人也凑近了些,将林杨的整个腰搂在怀里,感受到林杨的骨骼,有些惊讶:“你怎么这么瘦”
  黑暗中,林杨蹙着眉,鼻音还没散,“你非得这么睡”
  崔裎凑近了些,将下半身也贴了上来:“我要这么睡。”
  林杨挣了挣,没挣脱,却感受到崔裎压在耳后的呼吸变重了,“林杨,别动了。”
  林杨一滞,脖颈上是崔裎的呼吸,滚烫又潮湿。
  林杨终于不动了,放沉了呼吸,感受着身后的体温,阖上了眼。
  起床时瞧见外头地下是湿的,郭老头才晓得昨天晚上下了雨,他洗漱完,打算去买点小菜做午饭,结果下楼却看见林杨的小店没开门,林杨平时开门都很准时,除非有什么事开不了门,郭老头有些疑惑,打了个电话去问,结果电话响了两声,却是崔裎接的。
  崔裎显然才醒,说话都还朦胧着,咕哝一阵才说清楚:“开什么门”
  郭老头一听,认出这是崔裎的声音,想到昨天晚上两个小孩在门口闹成那副样子,有些担心,便问他:“你昨天晚上在店里头睡的啊?和小羊和好了?” 第90章   “嗯……”崔裎应了一声,也清醒了不少,拿开手机来看,才八点不到,他在学校军训每天六点起,连着一个月,实在是缺觉,这会儿完全没到该醒的时候,也没管郭老头说什么,就把电话给挂了,又搂着怀里的人睡了,还把人往自己这边扯了扯,跟个抱枕似的,越压越紧了。
  可这一压,却把林杨压醒了,林杨一睁眼就看见男人的胸膛,圆领的睡衣包裹着蓄势待发的肌肉,但身体更先感受了它的硬度。抬头鼻梁差点撞上崔裎的喉结,林杨挣了挣,发现腰也被人缠得死死的,他推了推,叫人:“崔裎……醒醒。”
  崔裎迷糊着睁开眼来,看见怀里的林杨脸色不对,一下子醒了,问他:“怎么了”
  刚醒的林杨声音还没有那么清亮,带着一点点懒的软,像撩在人耳朵边,说出来的话却不解风情:“放开我。”
  崔裎箍着人腰,后知后觉,手先松了劲,可松了大半又突然抱了回来,林杨原本都已经打算起身了,却被崔裎一把捞回来,撞在他怀里,崔裎早起人糊涂着,胆子也大,甚至在林杨嘴上啄了一下,啄得林杨一愣。
  “才八点不到,再睡会儿。”
  林杨冷着脸:“我的店七点开门。”
  崔裎似这才想起来林杨还有个店,连忙将人放开了,人也半坐起来清醒,看到外面天光大亮,窗边还有只傻鸟在叽叽喳喳上蹿下跳。
  崔裎头发还乱着,坐在床上有几分滑稽,他看着林杨站在衣柜前的身影,视线落在他衣柜里叠好放整齐的四件套上,想起什么,突然说:“林杨,考虑换个床单吗?”
  “什么”林杨站在衣柜前拿衣服换,有些疑惑他在闹哪出,但这句话在两人才起床时说出来,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好像换床单的原因不尽如此又不可告人。
  可崔裎现在脑海里实在单纯得很。
  其实昨天晚上他就在想了,听到林杨说那场大火的时候,或者更早,在第一次知道林杨用黑色床单的真相时,就想给林杨换床单了,他甚至想好了颜色,就要奶黄色的,上次他看见林杨晒的那种,明亮又柔软,很适合林杨。
  现在看见林杨和昨晚的柔软截然不同的样子,他想帮林杨换床单的念头便格外强烈。
  他看着林杨,眼神里露出几番恳切,又有几分强装的不经意,“我觉得奶黄色就很好看。”
  林杨背对着他,把睡衣迅速撩起来,套进另一件衣服,全程只露了一点腰上的皮肤。
  “随便你。”
  听见林杨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崔裎心中一喜,脑袋里瞬间放起了烟花——他刚刚的问题问得很微妙,原本还害怕林杨识破他的诡计,反将他一句“我的床单不用你管”之类的,结果林杨直接答应了。
  “随便你”,不仅代表他可以换林杨的床单,还代表了林杨默认他可以住在这里!
  那这不是代表着,恋爱第一天就同居
  因为想到同居,换四件套这件事便显得有些意义非凡,崔裎对这件事情十分上心。林杨起床,他也跟着起,林杨刷牙,他也跟着刷,还得跟着林杨挤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刷,看见浴室里的沐浴露,含着泡泡问他:“我有没有说过,这个橙子味的沐浴露很甜。”
  林杨也含着牙膏泡泡,闻言看他,不说话,崔裎看着人的眼神忽然就有几分深了,他将泡泡吐掉,迅速接水漱了口,说:“你快点刷。”
  林杨将泡泡吐掉,问他:“为什么?”
  崔裎看着镜子里漱口的林杨,觉得心更痒了,他说:“因为我想亲你。”
  心脏好像被林杨填满了,看到林杨含着牙膏泡泡抬眼看他的时候,带着一点点迷茫的眼神。崔裎心里想的却是,那样一双眼睛刚刚好可以染上水雾,那种水雾会让他觉得亲吻好像一种使人上瘾的药,吃过一次就有依懒性。
  这个吻缠绕着同一款牙膏的味道,崔裎吻上去时在想,他应该是完了,不止想亲,简直想把林杨吃了才好。
  林杨还有些错愕,却没有排斥,也没有主动,任由崔裎亲着,崔裎便拿手去摸他的脖子,手指一旦触上那片伤疤林杨就会呼吸不畅,接着就会不可抑制地轻喘,齿关也会无意识打开,放任崔裎将这个吻加深。
  分开时,林杨的眼睛终于染上了水雾,崔裎摩挲着他的眼下,满意了,也终于认命了,粗着呼吸靠在林杨肩膀上,妥协般:“林杨,我硬了。”
  林杨一滞,立马将人推开了,呼吸还有些不稳,“你能不能别随时随地发情”
  崔裎委屈:“我没有,我昨天晚上不够老实吗?”
  林杨不说话,迅速把毛巾挂好,出去了。
  崔裎昨天晚上的确很老实,除了抱他没做别的,是林杨现在的心跳不老实。
  第45章 突然想尝尝
  这一天早上羊羊便利店到底是没开业,崔裎硬拉着林杨去了商场买床单,两个大男人,国庆节去逛商场也不算离奇,黄金大道的万达广场人来人往,崔裎上次来还是吃火锅的时候,在商场地图里找到了家居用品店,发现只在负一楼的超市门口有,崔裎心血来潮,问林杨:“要不要顺带逛个超市”
  本来只想完成任务的林杨正要拒绝,就听崔裎说:“恰好我有点东西要买。”
  他这么说,一向不会拒绝别人的林杨只好跟着,等到了超市,看着崔裎一个劲儿往购物车里拿生活用品,且都一件两份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不对劲,他把崔裎正准备往购物车里塞东西的手按住了,看着一模一样两条印着小羊图案的浴巾,问:“你买这些干什么?” 第91章   “用啊,”崔裎理所应当的把浴巾放进购物车,还拿着两个也是小羊图案的杯子问林杨:“这个杯子怎么样?好看吗?”
  直男审美如崔裎,他以前别说来超市挑东西,甚至连超市都很少来,这种太生活化的日常与他过去的生活并不太搭边,加上他对物质实在没什么要求,这些东西的美丑与否,价格是否合适,质量是否过关,设计是否实用,在他这里都是没有概念的。
  他只是一味拿着一些带有小羊图案的东西,企图用那个图案来代表林杨。
  可林杨不动声色,看着那对杯子说:“不好看。”
  “哪里不好看我觉得还挺好的,拿着吧,喝水用。”
  林杨忍无可忍:“那个是漱口杯,你刚刚已经拿过一对了。”
  能和浴巾放在一个分区的,自然不可能是喝水的杯子。
  “好吧,”崔裎悻悻地把杯子放回去了,过了一会儿,又给它拿回来了:“谁规定它一定只能拿来漱口,我就想拿它喝水不行吗?”
  最终崔裎买了一大堆成双成对的生活用品,还买了两套四件套,一套奶黄色,一套天蓝色,都是他认为最适合林杨的,尤其是天蓝色那套上面还有小羊羔,崔裎很喜欢,甚至觉得可以买一套他去学校也用,可惜店家没有学生床尺寸的,才没拿。
  到了店里林杨才想起来今天应该有一批退货的,原本昨天应该送走,昨天晚上忘了,他今天再去把商品清退,打电话过去那边却说国庆休假了。
  崔裎兴致很高,主动把新买的东西都归置好了,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把林杨的黑色四件套给拆下来,找了好半天才找到拉链,结果自己套不上去,他站在里间喊林杨。
  林杨不一会儿过来,问他怎么了。
  崔裎指了指床上乱成一窝的四件套,大言不惭,毫无羞耻:“我不会,你教教我。”
  林杨捞起床上新的四件套就往外走,崔裎急了:“不喜欢不至于扔了吧!”
  “得洗一遍再用。”
  崔裎:“……哦。”
  不一会儿,外面的水果摊就收了。院子里地方太小,奶黄色的床单被套被撑开晒在店门口,反射着耀眼的阳光,和上次崔裎看见的如出一辙,他想起来上次他还在三楼时,和晒被子的林杨对视的那一眼,觉得命运真是玄妙,或许那时候他对林杨的好奇就已经不单纯
  崔裎现在甚至开始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其实是个深柜了,林杨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在喜欢林杨之前他没有喜欢过男人,姑且能叫直男,可是他忽略了自己其实也没喜欢过女人,性经验除了看片,只有自己为数不多手动挡的体验,那时候脑袋里幻想的是什么真的很难解释,有时候甚至是什么都没想的,望着天花板,只想释放而已,无关乎喜欢,只关乎欲望,但有一个证据倒是很显眼,是初见林杨那一次,半夜做的梦,梦到林杨纯白的身体,他一口咬上了林杨脖颈上的伤疤。
  不过什么时候开始动心于他们的当下而言无伤大雅,崔裎只是想通过一些证据,来让自己喜欢林杨的时间拖久一点,好让这个人在自己心上的时间也久一点,所以把自己心动的时间单方面定义为一见钟情,以此慰藉。
  太阳底下的四件套十分亮眼,崔裎靠在收银台的柜子上,看着林杨在整理货单,突然说:“下午别做饭了,去吃米粉吧?”
  林杨一挑眉,头也没抬:“怎么突然想吃那个”
  崔裎说不清楚,他想和林杨一起做的事情太多了,像迫不及待标记领地的小狗,他迫切需要林杨的生活里有他的痕迹,最好是把不好的记忆都替代成他,这种欲望比渴望肢体上的亲密更强烈,更叫他迫不及待又心急如焚。
  他觉得这种行为可以叫做:记忆覆盖。
  但林杨显然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只是客观地分析了这个决定存在的弊端:“黄哥面馆他家生意很火爆,又是国庆,也许要排桌。”
  “排就排吧,你饿不饿?”
  林杨摇摇头,崔裎便开始去拿钩子关门了,现在才下午六点,实在不到关门的时候,可林杨看着他的动作,也没有阻止,只是坐在收银台前,看着日光在柜台上一寸寸移动,最终消失在门口,屋里没开灯,店里瞬间陷入昏暗,崔裎人高马大的站在收银台前,叫他:“走吧!”
  林杨这才收拾东西,跟着他从店里出来,两人顺着去“黄哥面馆”的路慢慢走着,残夏的落日留下最后一点光影,慢慢把两人的影子拉长。
  眼看着居民楼越来越老旧,崔裎忽然问道:“林杨,那家面馆你去吃过很多次吗?”
  林杨“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你第一次去吃是什么时候”
  “十岁。”
  “这么早”崔裎算了算,十岁,如果是还在读书的话,应该是四五年级,林杨还在福利院,他对这些实在不太了解,但关于林杨,总是想多问的。
  “是读小学的时候”
  “对,”察觉到崔裎探寻的意思,林杨难得多说了些:“福利院里的正常儿童通过评估可以到公办学校读书,那时候我在市五小,老板黄哥那时候还没有店面,只是个小摊,开在学校外面。”
  “第一次吃面我没花钱,是老板请的。”
  崔裎对于打开了林杨的话匣很开心,循循善诱般想引他多说一点:“为什么?” 第92章   “因为我被人追到巷子里,恰好被他瞧见。”
  崔裎浅浅的笑僵住,林杨却浑然不觉。
  他看了看林杨,从侧面看到林杨微垂的眼睫,想了想,他慢慢伸过手去,把林杨的手牵住了。
  林杨一顿,没有挣扎。崔裎的手心温热,林杨任由他牵着,崔裎却得寸进尺,两人很快十指相扣,林杨忽然笑了,但也没甩开,只是说:“我没事,我虽然不怎么会打架,但还算有脑子,没怎么吃过亏的。”
  崔裎忽然想起郭老头和他说过的林杨的旧事,说起他被人欺负,半夜一个人跑到被烧毁的便利店里哭,郭老头去看,人浑身是血,这怎么叫没吃亏
  他一点点把林杨的手捏紧了,说:“没事,以后咱也不吃亏,我学过一点泰拳,可能也占点身高优势,长这么大,打架没输过。”
  林杨笑起来,“第一次见你就看出来了。”
  崔裎惊讶:“怎么看出来的”
  “肌肉,”林杨说:“你身上的肌肉很匀称,胸肌饱满但不夸张,我没猜到是泰拳,但肯定不是吃蛋白粉吃出来的。”
  林杨说得坦荡,崔裎却咂摸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第一次见面,算两人正式打照面应该是买烟,他问林杨:“第一次见面你就盯着我肌肉看”
  林杨罕见一顿,不说话了,甚至想把手抽回去,却被崔裎给抓紧了,抽不动。
  原本崔裎只是随便问问,这下是真觉得有些不对了,眼看着前面就快走到粉面馆了,他把人拉住,“林杨,我突然想起来,很早之前,我在你店里抓住陈耀偷东西那次,你问过我一句话。”
  “什么?”林杨处变不惊。
  “你问我,是不是对你感兴趣”
  林杨眸光错了一瞬,被崔裎捕捉到了,他敏锐地发现了什么,拉着林杨往旁边的墙后去,“既然你说不饿,反正也得排桌,歇会儿再去也行。”
  “时间还早,我们来聊一聊。”
  林杨被他拽着,力度不算很大,但却叫人挣不开,很快他被抵在旧居民楼无人路过的围墙上,崔裎压得不算紧,但他比林杨高了快十公分,要压制住林杨简直太简单了。
  崔裎的声音很轻,又带着某种探索的意味:“你一直知道自己是同性恋,还问我是不是对你感兴趣”
  林杨不说话,崔裎却在沉默中品出几丝别的味道,心也越来越膨胀,压着身子逼近了些。
  “同性恋,却准我给你后腰上药,准我和你睡一张床看见我对着你硬了还能云淡风轻一脸淡定”
  “林杨,你是不是早就……”
  “是对你感兴趣。”林杨看着崔裎,这一次的目光没有躲闪了,“但是我也说了,我这个人不负责。”
  崔裎挑了挑眉,被他那一句说得心都要炸开了花,也来不及听后面的了,内心翻涌,面上却好歹维持了平静,他看着林杨的眼神变得幽深,一些别的欲望很快盖过了探索欲侵占他的胸口。他伸手捧住林杨的脖颈,压着脖子,手指慢慢碾上人的唇:“……我还一直以为是我一厢情愿。”
  不负责也行的,我不要你负责,只要你喜欢我就好了。
  “林杨……”
  崔裎叫着人名字,觉得自己或许已经以另一种方式达到了世间最极致的欢愉,他看着那双被自己磨红的唇,慢慢倾身下去,在上面轻轻一啄。
  这一吻没有欲望,只是想亲就亲了,却格外珍重。
  林杨大概是没有反应过来,既没有推开他,也没有闭眼。
  崔裎看着人,这次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然后重重吻了下去。
  在崔裎贫乏的认知中,亲吻是需要闭眼的,电视剧他不怎么看,却也知道一些浪漫的桥段里男女主总是紧闭双眼,仿佛在享受这一刻的亲昵与永恒,但他此刻却舍不得闭眼,他想看着林杨,看着林杨的表情,也妄图通过林杨的表情去窥探他的心。
  吻越来越急,崔裎却死死盯着人,直到看到林杨闭了眼,一双手慢慢圈上了他的脖颈,崔裎顿时血气上涌,呼吸都乱了,他把手伸到后面去揽着林杨的背,整个人都飘了,口腔里是林杨的味道,脑海里却反复播放林杨闭眼那一瞬的影像。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后来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林杨才拉着崔裎的后脖颈将两人分开。
  唇分开了,崔裎却拿鼻尖顶着人,两人隔得近,崔裎闻到林杨身上的味道慢慢缠绕上他的身体,觉得满足又充实,他慢慢把头靠在了林杨的肩膀上,手却一点不松,还是抱着人。
  等到呼吸平稳些,林杨才推了推他的头,却是问他:“饿了没”
  崔裎抱着人,在人肩膀上点头又摇头。他说:“我再抱一会儿。”
  林杨便没有再动作,任由他抱着,天边慢慢昏暗下来,这样的姿势并不好受,崔裎的下巴硌在林杨的锁骨上,有些重,但两个人谁都没有说放开。
  直到路边的路灯在七点准时亮起,在还不算完全昏黑的傍晚,像打了一把光晕的伞,罩住了灯下的一方空地。
  崔裎这才放开人,却紧紧拉着林杨的手,说:“走吧!”
  离黄哥面馆已经不远,两人却走得很慢,到了店里时已经错开了饭店的人流,反而有空座,只是粉没有了,只有面,林杨先找了位置坐下问他要什么,崔裎往墙上红色塑料布的巨幅菜单看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突然想起来上次林杨推荐的招牌,便随口报了一句“肠旺面”,林杨笑了笑,语气里有些揶揄:“不是不吃内脏吗?” 第93章   “现在改了。”崔裎说:“突然想尝尝。”
  第46章 性格也很好
  肠旺面里的面条和寻常面条不一样,更劲道,配菜还有小猪血块和臊子,臊子脆香,猪血鲜嫩,真正的主菜肠肉却十分劲道有嚼劲。
  可崔裎心里的兴奋掩盖了太多味道,直到粉碗见了底,他才反应过来,想回想味道给出一两句评价,却因为刚刚吃的时候一直看着林杨,现在嘴里什么味蕾记忆也没留下,他只好端着碗喝了一口汤,而后由衷地说:“这汤很鲜。”
  “这个汤是他家秘方,不外传的,配什么粉面都好吃。”
  崔裎点头:“的确很好吃。”
  林杨说:“下次来可以试试凉面和剪粉,热天吃很好。”
  崔裎笑了笑:“你碗里的凉面没吃完,我现在尝一口也行。”
  林杨看着自己碗里的面,有些犹豫:“想吃的话再要一碗。”
  “不用,”崔裎已经把碗转过去,林杨吃饭很规矩很斯文,崔裎猜想大概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总觉得他吃饭小心翼翼的,连碗边都不太有汤渍,如果不是面少了,崔裎都要怀疑还没动过。
  他夹起一筷子,凉面入口滑嫩冰凉,配菜里的黄瓜丝和胡萝卜丝香脆,很消暑。崔裎又夹了一筷子,林杨终于忍不住,“再要一碗。”
  崔裎却叫住了老板:“不用,我就尝尝,确实不错,下次来吃。”
  林杨看着他放了筷子,心才放下来,确认崔裎不打算再吃了,才起身去付钱,老板黄哥这会儿不忙,有闲心和他聊天,问他:“朋友啊?”
  林杨“嗯”了一声,黄哥笑了笑:“人高高滴个,伙儿晃得很嘛!”
  林杨笑了笑,拿本地话回他:“性格也很好。”
  林杨讲得太快又太小声,崔裎没听到。
  吃完了面,两人一道出门去,崔裎走在前面,看着今夜难得一见的繁星皓空,突然问林杨:“要不要逛逛当消食了。”
  林杨还没来得及回答,兜里的手机先响起来,他掏出手机来看,看到屏幕上闪烁名字时微不可查的眉头一皱,随后接起了电话:“杨老师,有什么事吗?”
  林杨没开免提,崔裎也听不清,只是看到林杨的眉头越蹙越紧,到后来挂了电话也没松开,等人挂了电话,崔裎问他:“怎么了?”
  林杨的表情已经全无轻松,崔裎有些紧张,想到杨老师,更有些不敢问:“福利院的事”
  “嗯,”林杨说:“过两天中秋,办晚会,邀请我去看。”
  崔裎这才想起来已经中秋了。“这是好事,”他松了口气,可看着林杨的脸色没有恢复,又明白了什么:“你不想去?”
  “也不算,”林杨说:“陈耀走了之后,我只去过一次。”
  “那为什么……”
  “上次去是因为杨老师委托我画了几幅画做展览,顺带带了一些零食去分给孩子们,但后来杨老师和我说,我的画被撤了。”
  “被撤了?为什么?”
  林杨垂着眼,这幅样子看得崔裎心更紧,林杨说:“上面来视察,说不积极。”
  崔裎在脑海中仔细回想着林杨的画,他记得林杨很爱用一些很鲜艳的色调,他不懂艺术,但也知道明亮的色彩往往代表着热烈的情感,他看过那幅《灼心》,虽然不懂画作的解读,可也大概能看出林杨所表达的东西,那种热烈的、鲜艳的、极具冲突的挣扎。
  积极与否,或许还真的不好评判。艺术的事情,本身就是一千个哈姆雷特,见仁见智,或许在崔裎看来,林杨的画有明艳的向往和冲破牢笼的欲望,在别人看来就变成了愤怒的毁坏欲或者别的什么,这的确很难下定义。
  “那这次他们请你去做什么也是要画吗?”
  “不是,”林杨笑了笑:“只是作为爱心人士去观看慰问演出而已。”
  爱心人士崔裎感受到心微微一刺,有些细细的疼。
  福利院是林杨长大的地方,与林杨早有着千丝万缕的羁绊,可是如今他居然只能以一个“爱心人士”的身份回去,他不知道林杨有没有或者会不会因为这样的落差而伤心,但换做崔裎,他是心疼的,就好比有一天叫他回了老爷子的大院,王妈还要迎出来喊“待客”一样,他不知道过去那么多年林杨是否把福利院当成了家,可是如果没有,那他无法想象,在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林杨居然是没有归宿的。
  可林杨似乎完全不在意“爱心人士的身份”,他只是说:“其实离开那儿之后,我回去过好多次,是陈耀走了之后,我才觉得其实不该总回去的。”
  人不能总绑死在一个地方,这句话陈耀走的时候林杨就在想了。
  可这些话听在崔裎耳朵里,又是另外的想法: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话: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崔裎的父母虽然仍然在世,但他和林杨也大差不差,如果要论来处,崔裎自认为也没有了,但如果要论归途,他却比林杨乐观太多,刨除外在的物质条件,崔裎不可否认,他现在对人生依旧是乐观的,可他看不到林杨眼里的乐观,为什么不去上大学为什么在最初不愿意踏出那一步为什么负不起责?又为什么没有余力谈恋爱
  崔裎觉得,他或许是有些理解林杨的有所保留的。
  崔裎上前一步,握住了林杨有些凉的手,微微吐了口气,语气稍稍轻松了些,问他:“你们福利院,捐多少钱能被邀请当爱心人士” 第94章   “你想和我一起去?”林杨听出了他的意思,笑了,没有拒绝:“不用捐钱,只要去都是欢迎的,这几年福利院捐款很少,基本上一直靠着政府的救助金在维持,今年的儿童节都没钱办,中秋有人去看,他们肯定愿意的。”
  崔裎说:“那我和你一起去。”
  林杨说:“就是这种演出肯定不如别的好看,孩子们没有专业的排练。”
  崔裎说:“我就喜欢这样的,专业都跳一个样,反而没意思。”
  他握紧了林杨的手,两人慢慢地,从昏暗的小区,朝着大路走去,昏黄的灯光被长得太茂密的银杏树叶挡住,路面上还是昏暗,路边上影影绰绰散步着树叶的影子,被风吹动后连同地上的影子也摇曳起来,崔裎望着地上一簇簇的黑影,忽然问:“这里的银杏什么时候黄”
  “冬天吧。”林杨说。
  人影在路灯下变长又变短,浅浅的影子甚至看不清轮廓,衬衫外套被风掀起来,晚风徐徐,树叶沙沙作响,崔裎在刹那间居然希望树叶现在就黄了,他们一起走在满天飘黄的街上,那么他一定会吻林杨。
  郭老头最近有点咂摸过来,觉得小崔和小羊这俩孩子有点不对劲了,先不说之前总闹着要去住酒店的崔裎不嚷了,两人和谐地住一起这事,就说林杨最近开门的时间,是越来越晚了。
  虽然才是秋天,但天亮的时间也还早,完全没到需要改营业时间的时候,林杨的小店开门时间却越来越晚,一开始他怕林杨是睡过头了,打电话去问,结果电话是崔裎接的,不一会儿崔裎就起来开门了。但也就是把门开着,人还乱着头发,去后面洗漱回来跟个稻草人似的往前台一坐,吓唬到谁不知道,反正收钱收得那叫一个灵魂出窍,等到九点了,便利店老板林杨才姗姗来迟,郭老头去送午饭一问,两人都统一口径,说昨天晚上睡太晚了。
  二十来岁的孩子,贪玩是天性,郭老头本不该多问的,林杨也好不容易有个朋友,小崔一看就是年轻人里活力四射的那一类,带着熬夜打点游戏什么的也不是不行,但问题是林杨身体不好,这几日瞧见人,都觉得像没睡醒似的,林杨皮肤本来就白,一有黑眼圈就更显眼,郭老头开始有些担心了。
  于是他旁敲侧击问崔裎:“你和小羊晚上做什么呢?”
  彼时崔裎正在吃饭,闻言猛呛了一口,饭粒儿都呛到气管了,他大力咳嗽起来,林杨适时递过来一瓶水,崔裎灌了一大口,才转着眼珠子看着郭老头,清了清嗓子,“没干什么,你问这个干嘛?”
  郭老头觑他一眼,这副心虚的样子还说没干什么,不过年轻人的事情他也不好管,只是提醒崔裎:“小羊身体不好你忘了?少带到他熬夜。”
  “我……”崔裎冤枉:“我真的没干什么!”
  这倒是实话,他给林杨换了床单之后,一直怕林杨不习惯睡不着,每天晚上总要观察林杨的睡眠状态,希望林杨多睡一点,别说干什么,他连亲吻都十分克制,只敢睡前轻啄几口,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连舌尖都没碰过,生怕惹了火林杨睡不好,他也睡不好。
  但好在林杨的情况还不算太糟,一开始的确不习惯,基本要到一两点才能睡,后面几天就稍微好一点,尤其是在崔裎怀里的时候总能睡得好些,崔老师对此很满足,并不知道这是因为他总能挡着光,叫林杨一闭眼就窝进一方小小的黑暗里。
  只不过几日下来,崔裎就有些受不住了,他十九岁都还没满,血气方刚的小伙儿,天天晚上抱着喜欢的人睡,还不敢乱动,这种煎熬别人实难体会。为了让林杨多睡一会儿,还要瞒着林杨早起开门营业,于是他人也肉眼可见的有些颓靡,一点睡不够。
  林杨第一天发现了崔裎早起开门,倒是问过他一句,后来就没管了,崔裎猜他大概也在努力做出一些改变,换床单只是个开始。
  但他实在不是个能早起的,一天还好,几天下来,便利店开门的时间是越来越晚,直到郭老头发现了来问,崔裎有苦说不出,又不想叫林杨发现,便和郭老头说他和林杨排了班,他早上开门,林杨中午换班,为了不被扣工资,叫郭老头打电话叫他起床。
  郭老头对崔裎的上进和认真工作的态度很赞同:“没得问题,我六点喊你要不要得”
  “六点七点行不行”
  “七点开门。”
  “那就七点,不能再早了。”
  郭老头觑他一眼:“行吧行吧!”
  作者有话说: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毕淑敏
  第47章 你肯定喜欢
  今年的中秋在十月六号,正是崔裎返校的前一天,中秋当天一大早,郭老头就收拾了不少东西出来,核桃栗子瓜子,都是农贸市场上买的干货,时令水果也早早买好,还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盒名贵的月饼,白天来店里时拿了两个给崔裎,跟献宝似的,悄悄塞给崔裎:“这个好吃,不腻!先偷偷拿两个给你尝尝!”
  月饼而已,再好吃也不过那几种,崔裎不爱吃这些,转头打算拿给林杨,结果看到郭老头如法炮制,也是一副献宝的样子把一个月饼塞给了林杨,林杨无奈接过,郭老头还神秘兮兮地说:“这个贵的,是好货!别人我不给的!”
  郭老头这个人脾气不好,但对孩子总是亲切的,周边的小孩喜欢他,有时也缠着他叫他郭爷爷,喊得他笑嘻嘻的,就带着人来林杨店里买糖,崔裎没见过这种场景,林杨是知道的,双节放假,周围的小孩都回来了,这几天店里都热闹不少,郭老头拿了月饼下来,背着手要回去,结果被两个小姑娘拦住,拉着他喊他郭爷爷,还用普通话说:“中秋快乐!郭爷爷!” 第95章   “哎呦!”郭老头笑呵呵的,“老师教的嘛?”
  两个小姑娘笑着说是,还说老师教了中秋的古诗,要背给郭老头听,郭老头就从兜里掏出一个月饼来:“爷爷只有一个,你们俩谁背得好就给谁!”
  结果小姑娘还没开始背呢,路边店铺里突然有个年轻妇女走出来,喊了一声,两个小姑娘齐刷刷地回头,一看见年轻妇女,扔下郭老头就跑了,跑过去也不敢大声说话,低着头叫妈妈,年轻妇女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郭老头,揪着两个小姑娘进屋了,嘴里说着:“说了好多次,不要给找郭爷爷玩,就是不听!”
  两个小姑娘委屈着瘪着嘴,却也不敢忤逆妈妈,只有郭老头站在路边看着跑远的小姑娘,慢慢把多带的一个月饼又揣回了兜里,背着手走了。
  下午的时候,店里开始来生意了,都是买东西的小孩,偶尔有些大人来买些零食干货,都说是要过节了,也和林杨打招呼,常来的人见过崔裎,甚至也和他打招呼,说:“小崔在这边过节啊?克屋头玩嘛!”
  崔裎已经习惯了旧朗人的热情,遇到人要问吃了没,走哪儿来或往哪儿去,结束总要叫人去家里玩,说来说去都是客套,没有谁真正天天往别人家屋里去的,不过这样的热情听起来总觉得出门一寒暄,就是只见过一两次的人也十分熟悉了。
  崔裎还学会了很地道地回答人家:“改天有机会一定来。”
  郭老头六点多的时候来了,带着好些东西,又是坚果干货又是时令水果,还不知道从哪搞了一只烤好的鸭子,放在林杨的小冰箱里了,说晚上再过一道油,味道就是最酥脆的。
  崔裎过去在北京过中秋总是有些敷衍的,老爷子是爱热闹的,过中秋他和崔向城再有什么事都得往大院去,李媛也不敢造次,但面和心不和的一家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要不就是沉默,要不就是唇枪舌炮,崔裎不和老爷子闹别扭,但崔向城是个爹妈不让的主儿,老爷子早些年爱在饭桌上念叨他,要他找些正事做,别成天混日子,一两句说着还好,说多了崔向城就直接翻脸:“行,找正事做,你给我一百万,我拿去投资先。”
  每到这时候饭桌的气氛就会掉下来,只有王妈会打着哈哈缓解气氛,到最后别说中秋赏月看娱乐台的晚会,就连饭也是吃不好的。
  但今天,他居然在旧朗感受到了一些过节的气氛,郭老头还在往店里的后院搬东西,叫崔裎帮忙,崔裎看着他拿的那些东西,有点疑惑:“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哪是叫你吃的,”郭老头把桌子摆在院里,把所有东西全摆在了桌上,还摆了个造型,露天对着天上:“是给月神娘娘吃的!”
  北京没有这个习俗,他看着觉得好玩,也跟着摆,才上手,林杨突然过来说:“时间差不多了,准备走吧?”
  郭老头一听,“你两个去哪点”
  崔裎笑得促狭:“去约会。”
  林杨看着郭老头有些错愕的神色,解释说:“福利院办中秋晚会,他想去看看。”
  “哦!”郭老头知道了,一巴掌打在崔裎背上:“还约会!你小子是不是心思活了,我问你,大学里头找到女朋友没得?”
  崔裎一滞,没想到这话题往这来了,瞟了一眼林杨,看见林杨正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他,他想了想,来了些心思,说:“找倒是找了。”
  “真找了”郭老头叫起来:“长个啥子样子,好大年纪哦!和你一命的安?哪点人哦”
  林杨脸色终于有些不对,看着崔裎,崔裎朝他笑了笑,说:“长得很好看,有机会带你见见,其他的就不说了。”
  郭老头露出一副打趣的表情来:“是要带来给我看哈,我给你把把关。”
  崔裎说:“放心,你肯定喜欢。”
  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杨突然说:“时间差不多了,收拾走吧!”
  崔裎却拉住了人,“走哪里走?鸟还没喂呢?走,跟我喂鸟去!”
  郭老头就这么看着崔裎拽着林杨往里间去,背着手叹了两口气,想了想觉得有点不对,往屋里喊:“你两个回来吃晚饭不”
  一墙之隔的地方,崔裎听见郭老头的声音也没放开人,唇贴着人讲话,腿也抵着人,手护着林杨的后脑勺垫在脑后,整个人都是餍足的,声音也温和:“问你话呢,回来吃晚饭吗?”
  林杨微抬着眼看着人:“你说呢?”
  “刚刚和郭老头说话,你是不是心虚了”崔裎的手指慢慢磨上了他的耳垂。
  “我心虚什么”林杨一本正经的。可崔裎有些受不住了,他叫人名字,细细地磨着人耳朵:“我明天就要回学校了。”
  林杨不为所动:“我知道。”
  “明天八点的高铁,走得很早。”
  “所以呢?”
  “林杨,”崔裎将人搂着,手开始有点不安分地往人腰上摸:“你会想我吗?”
  “看情况吧。”林杨说。
  崔裎对这个答案不满意,腰上的手就更重,捏得林杨闷哼了一声,崔裎意识到什么,突然往上顶了一下,却没想到被林杨推开了。
  林杨迈步往房间里走,声音轻飘飘的:“我去换衣服……”
  崔裎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跟进去房间里,却发现林杨身上的衣服没换,他正在喂鸟食,花生在笼子里给林杨鞠躬,一直喊着“谢谢您嘞!谢谢您嘞!”。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崔裎问他:“不换了” 第96章   林杨看他一眼,说:“换完了。”
  “换完了”崔裎看着他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衣服,笑了:“你换了什么?薛定谔的换衣服”
  没想到林杨说:“换了内裤。”
  崔裎:“……”
  “操……”
  为什么换内裤,不言而喻。
  崔裎愣在原地半天,等到林杨都走出去了他才跟上去,结果忘了院子里还有个郭老头,他也不能上去问,就只能跟着人,林杨去关门,他去抢钩子帮忙,林杨收拾东西他也去拿,林杨终于忍不下去了,问他:“你要干什么?”
  崔裎看了院子里郭老头一眼,见他认真摆着东西,甚至开始哼起山歌来,压根没注意到这边,他才问:“你刚刚硬了是吗?”
  林杨不说话,可崔裎已经有了答案,嘴角都咧开了,大白牙不要钱的往外露,“林杨,现在说不去还来得及吗?”
  林杨一把推开他:“来不及。”
  崔裎收了笑:“好吧……”
  “那迟到一会儿”
  林杨铁面无私:“也不行。”
  崔裎终于耷拉下来:“好吧。”
  福利院原来离林杨的小店并不远,走路也才十多分钟,林杨和郭老头说了去一会儿就回,晚上晚饭晚一点。
  到了地方远远看见门口是个大铁门,门口有个门牌写着旧朗市儿童福利院,林杨先去跟门卫打了个招呼,门就开了,崔裎跟着林杨走进去,发现里面其实不大,先是一片空地,然后有一栋小楼,只有三层楼,二楼的走廊上挂着横幅,写着政策性的宣传标语,林杨带着他穿过那栋小楼,才发现后面有个小院子,里面有些绿化,还有个小喷泉,原来那房子是个“回”字形。
  进去楼里面就看见有个年轻的小姑娘在门口等着,见到林杨先打了个招呼,“林杨来了,先去里面坐吧,演出还没开始。”
  林杨侧身一步,介绍崔裎:“杨老师,我带了个朋友。”
  “啊,”杨老师看了崔裎一眼,笑了笑:“可以的,里面有座位,在第三排。”
  林杨“嗯”了一声,带着崔裎往里走。演出地点在一楼,看起来像是个多媒体教室,和阶梯教室差不多,前面有个高一些的平台,上面摆满了装饰,背景是塑料的广告布,写着今晚的主题——中秋文艺汇演和捐赠仪式。
  林杨只扫了一眼,就带着崔裎往里找到了座位。
  崔裎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打量着整个福利院,一想到林杨曾在这里待了十多年,他就恨不得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装进眼睛里,林杨注意到了,带着他坐下时说:“要是好奇结束的时候带你逛逛。”
  崔裎回过头来看他,突然问:“你上台表演过吗?”
  “没,”林杨说:“我形象不好。”
  崔裎一顿,瞬间不问了,林杨也就不说了。
  其实林杨撒了谎,上台是去过一次的,福利院是靠爱心维持的地方,除了政府每年的补助,还需要大量的社会捐赠才能维持基本运营,一旦有这样露面的机会,选取一些看起来更可怜的孩子有时候也是种手段,林杨就是那个孩子。
  那时他十岁,被老师选中表演朗诵,题目是《生命》,泰戈尔的诗,他毫无感情地念着,用老师提前排练好的语调和顿挫,一丝不苟,却没想到台下突然扔了一个气球上来,气球本该轻飘飘的,可林杨却没躲过,直直被砸中了面门,气球突然爆掉,里面是雪白的面粉,全部散落在老师为他租来的黑色西装上。台下爆发出一阵惊呼,十三岁的林杨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站在台上,接着念完了最后一句诗:“含笑采撷这花吧,假如花儿日后枯萎,心安地将它掷弃。”
  作者有话说:
  一命:同岁,同一年出生。
  第48章 我们回避一下
  文艺汇演全程两个小时,都是福利院的小孩在上面又蹦又跳,崔裎甚至看到了上次他和林杨一起搭救的那个小姑娘,穿着网纱的蓬蓬裙跳十分不着调的舞蹈。舞蹈动作并不难,几个小孩却跳得手忙脚乱,也不算整齐,但配合可爱的服装和妆造,虽然比不上专业演出,却也还算可爱,不过下台时那个小姑娘差点摔了一跤。
  前排坐了一排人,大概是些市里的领导之类,都穿着正装,入场也是最后,到后面捐赠仪式了,开始有人上去致辞,地方官员普通话不标准,还夹杂一点当地人很熟悉的乡音,和郭老头的普通话差不多,崔裎听了一小段觉得理解起来实在有些困难,也觉得无聊,回头看了一眼林杨,却发现林杨压根没看台上,眼神是空洞的,像在走神。
  他拍了拍林杨的肩膀,凑过去问他:“要不要出去走走”
  林杨回神,眼神慢慢恢复清明,看向他,又看了台上一眼,才说:“走吧!”
  崔裎便牵着他的手,带着他猫着腰从里面出来了,在里面音响吵着人,可房子隔音不好,出来也没好多少,耳朵里还是充斥着那位领导浑厚拖沓的声音。
  出来时崔裎问他:“看你在发呆,想什么呢?”
  两人的手一直牵着,林杨不答反问:“不是想走走吗?”
  崔裎想了想,便顺着他说:“这里和你记忆里差别大吗?”
  林杨说:“我常来这里,记忆是跟着更新的,谈不上差别。”
  崔裎看了他一眼,林杨继续说:“如果非要说的话,以前这栋楼没有瓷砖,墙面是灰色的,后来翻修才贴的瓷砖,墙也刷白了,还有一个钢板房,现在是饭堂,以前是没有的。” 第97章   崔裎问:“那以前你们在哪里吃饭”
  “宿舍或者活动室,有个小饭堂,拿饭盒打了自己端回去吃,行动不便的会有老师送过来。”
  崔裎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问他:“陈一航也在这里长大”
  “算是,”林杨说:“他来的时候九岁半。”
  崔裎算了一下,“那你们岂不是,一起在这里度过了九年”
  林杨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对,我们还一直住在同一间屋子,住了九年。”
  崔裎的表情变得很精彩:“那你……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喜欢过陈一航吗?还是说因为陈一航才喜欢男人
  崔裎问不出口,却很想知道,林杨看穿他的想法,也不隐瞒,直接说明了:“第一次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应该是在十四岁,因为感觉自己对女生不感兴趣。没喜欢过陈一航,但是他对我来说确实很不一般。”
  崔裎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想问这个”
  “猜的,”林杨说,“你要是不写在脸上的话,可能会多花一点时间猜出来。”
  崔裎一顿,随即笑了,“原来我这么好猜啊?怪不得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对你……别有用心。”
  崔裎一字一顿,眼睛也看着林杨:“那陈一航呢?”
  “陈一航不喜欢男人。”林杨说。
  “不可能。”虽然他只见过陈一航一面,但仅仅是那一面,就叫他看出来林杨和陈一航关系不一般,绝对不是朋友之间的那种不一般,“我上次看见他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肯定喜欢你。”
  林杨顿了顿,突然笑了,像早就知道:“所以呢?”
  崔裎卡住了,所以呢?陈一航喜欢林杨,所以呢?林杨说他没喜欢过陈一航。
  “我……有点吃醋。”崔裎一边下着定义,一边想,心里酸酸胀胀的感觉,应该就是吃醋。
  林杨笑得更开心了,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问:“还要再逛吗?”
  “逛什么?这里全是你和他的回忆,我跟着你一起回味吗?”
  林杨见他那副样子,觉得好笑:“那好,不逛了,回去吧。”
  林杨去和杨老师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崔裎出了福利院,快到便利店时,崔裎突然又问:“你真的没喜欢过陈一航”
  林杨有些无奈:“喜欢过,爱得死去活来非他不可,行吗?”
  “不行!”崔裎说:“陈一航有什么好你可能只是和他相处太久了,误会了自己的感情而已。”
  林杨有些忍无可忍了,“我没有误会自己的感情,所以我没有喜欢过他,可以吗?”
  可崔裎还是觉得不快:“可他喜欢过你。”
  眼前已经到了便利店,林杨走前面进了门,也不管后面的大狗乱咬人了,崔裎本来都已经贴上去了,结果看见院子里的郭老头端着一盘菜站在门口:“回来了?正好,快来吃饭!”
  崔裎被迫和林杨保持距离,不前不后地跟着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他又不能生林杨的气,就只能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没有早一点遇见林杨。
  郭老头做了一大桌子菜,还拿了一瓶自己酿的酒,倒给崔裎,也给林杨倒了一点。崔裎明天还要赶高铁,就没喝,林杨尝了一点,喝了居然什么表情都没有,郭老头问他怎么样,他也只是说还行。
  “小崔头一回来我们这过中秋哈,多吃点菜!”
  饭桌就这么摆在了院子里,露天吹着风,抬头就是明晃晃的月亮,小城市的天空没有那么多污染,连夜空都更澄澈通透,月朗星稀,崔裎抬眼看着,忽然有点想老爷子了。
  他们家中秋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会,但小时候是赏过月的,老爷子在院子里有个藤椅,崔裎小时候有时会强行霸占,老爷子就在旁边,也不骂他,崔裎得寸进尺,在藤椅上蹦跶起来,还指着月亮问他:“老爷子!老师说月亮上面住着个女人,你信不信”
  老爷子连忙把他的手团了回来:“不能指月亮。”
  崔裎儿时叛逆,扒开了手偏要指,还要问老爷子:“为什么不能指”
  老爷子说:“月亮记仇,你指了他,晚上睡觉他来割你耳朵。”
  小时候的崔裎天不怕地不怕,这点小恐吓完全吓不到他,他还是指,等老爷子走了还指着月亮骂它:“听说你会割人耳朵,你来啊?我晚上等你,我不锁门,就这么看着你,我看你没有手没有脚的,怎么来割我的耳朵。”
  可是小儿顽劣,白天闹得太凶,晚上全然忘了要等月亮这回事,敞着个肚皮就呼呼睡着了,一觉到天亮,晚上做梦还护着自己耳朵,第二天一早,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检查自己的耳朵,摸了摸,还在,从此崔裎便不信老爷子编的童话了。
  可是今夜,他却把这个童话讲给了林杨听,饭吃好了,郭老头把原本敬奉给月神娘娘的坚果干货全部拿过来,摆在院子里,说爷仨要月下对酌,还说崔裎不喝酒没意思,林杨其实也不想喝,可崔裎不喝,他再不陪两杯,郭老头要闹了,于是拿着一碗白酒,细细地喝着,喝得很聪明,郭老头喝了大半,他才酌一口,到最后也没喝上半碗,郭老头就喝高了,倒在了桌子上打呼。
  崔裎和林杨说了月亮割耳朵的说法,林杨看着月亮,说:“它没手没脚,你怎么信的”
  崔裎笑了,“我小时候也说,月亮没手没脚,我不信,但是晚上睡觉还是怕,就捂着耳朵睡。” 第98章   林杨突然说:“今年的月亮好像不是很圆。”
  崔裎从来没好好抬头看过月亮,压根不知道今年的月亮和去往年有什么不同,他看了看天上挂着的那轮玉盘,又看向了身边仰着头看月亮的人,突然起身靠近了些,拿手去捂住了林杨的耳朵。
  “不圆就不圆吧。”
  然后他吻了上去,这个吻很安静,也很短暂,唇瓣相碰,两个人都闭了眼,眼里还有残留的月亮,再睁眼就是眼前的人,两个人鼻尖相抵,口齿间有林杨刚喝的酒香,此刻好像仅凭空气里飘的分子就这样轻易醉了人,崔裎轻啄了一口林杨的唇,感受到林杨的迟钝,猜想他大概是有些上头了,便细细托着他的后脑勺再次吻下去,动作少了些柔,多了些情与色的急。
  林杨尚存理智,推开了崔裎,“郭……还在。”
  崔裎这才回神,看见趴在桌上已经醉得酩酊的郭老头,面露为难。
  下一秒,崔裎操起林杨的膝弯,将有些醉了之后格外坦诚的林杨抱进了屋里。“那我们回避一下。”
  林杨喝了酒,但还不至于神智全无,脸上因为喝酒染上了绯色,此刻看起来就像那白里透红的白瓷,叫人不敢轻易触碰,却又勾弄人,想叫人把他摔碎。
  要醉不醉最要人命,酒精叫林杨坦诚,却也叫崔裎招架不得,他感受着林杨浑身滚烫的体温,还有林杨在他背上游走的手指,吻一点点变急,呼吸也一点点变重。明明他才是清醒的那一个,却觉得林杨嘴里抢来的那点甜香已经叫他醉得神迷意夺,浑身上下只剩下滚烫的欲望,要将他碾碎,将他吞噬,又叫他舒张,叫他畅快,叫他疯狂。
  到后面两人嘴边都被搅得水光潋滟崔裎才放开人,有些揶揄:“你有点快啊。”
  林杨一顿,气息本身就不均匀,被崔裎弄得更难受,他叫人放开他,声音却毫不坚定。
  “崔裎……”
  “别叫了。”崔裎眼底已经不再清明,又是一通吻下去,他的手揉着林杨脖颈的皮肤,一寸一寸从林杨的伤疤上碾过,简直像要把人拆了吃了才罢休,直到他感受到林杨的手,居然也顺着摸了进去,他猛地一顿,“林杨!”
  第49章 别出声,也别停。
  林杨的动作不停,崔裎一点忍不住,呼吸越来越重,整个人像飘在云海,他贴着林杨,整个人快要崩溃了,头靠在林杨的肩膀上,湿漉漉的气息喷洒在人脖颈上,晕染一片红。
  “林杨,快……快一点。”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掉了,林杨的动作没停,崔裎却不得不紧张起来,他还记得外头有个醉死的郭老头。
  可他又舍不得起身去看,酒精惹得林杨坦诚,可崔裎也遮盖不了此刻的欲望,他咬了咬牙,慢慢拿手去捂住了林杨的嘴:“别出声,也别停。”
  屋外传来醉鬼的嘀咕,大约是郭老头趴着不舒服翻身,崔裎一边想他应该出去看看,另一边却握着林杨的手,仰着脖颈,直面自己的不堪。
  直到林杨的手有些酸了,崔裎才泄力般倒在林杨身上,同时也放开了林杨,手心里一片濡湿,整个人都发了汗,林杨觉得重,想叫他起来,却被崔裎一口吻在了脖颈上,皮肤传来微微的刺痛,被酒精麻痹得并不明显,崔裎潮湿的气息落在耳边:“打个记号,等我回来检查。”
  林杨呼着气,整个人像濒死的鱼,还要承受崔裎的重量,说话更不稳:“你下次回来得放寒假了,再怎么留也留不到那时候。”
  “那我周末回来补。”
  林杨一顿,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体液流失使得酒精挥发了不少,林杨清醒了许多,推了推他:“去洗。”
  崔裎这才直起身子来,在衣柜里随便找了条裤子将弄脏的换了,去看外面的郭老头,郭老头果然只是翻了个身,还躺着睡得好好的,只是不打呼噜了。
  崔裎朝林杨说:“你先洗,我把他送回去。”
  腿边一片黏腻,除了林杨自己的,还有崔裎的,歇了这一会儿,多费了点时间才洗干净,洗完出来时才看到崔裎站在外面,人斜靠在门边,眼睛闭着,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林杨本想叫人,可一出来就借着浴室的光才看见崔裎眼底下有一片青黑,他想到每天夜里睡不着时窝进的那方胸膛,犹豫几秒,还是叫醒了人,轻声说:“你明天还要赶高铁,洗完早点睡吧!”
  崔裎就是站在门口靠一会儿,没想到居然睡着了,他望着林杨的时候还有些迷怔,醒了就笑,笑意是满足的:“好,你先去睡,我马上就来。”
  这一夜,林杨居然睡得很安和,没有做梦,也没有每天睡前的辗转反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前做了点事,人好像格外舒坦,连毛孔都是舒张的,窝在崔裎怀里没多大一会儿就睡着了,连第二天早上崔裎走了都不知道,早上醒来时已经十点,开门出去看的时候发现店里坐着郭老头。
  郭老头在摆弄货架上的qq糖,听见声音抬起眼来看他:“醒了小崔讲你最近老是睡不好,喊我帮你守到店不要喊你,多给你睡一哈,这小伙儿看到人高马大马马虎虎的,没想到居然还会关心人诶……”
  转眼一看,看到林杨脖子上的红痕,郭老头话音都跟着转了:“你脖子上是什么东西哦!”
  林杨一顿,下意识摸着脖子,说:“蚊子咬的。” 第99章   郭老头信了,还在感叹:“入秋了还有蚊子,这就是住在南方的不好。”
  林杨问他:“崔裎什么时候走的”
  “七点多吧?打车去的高铁站。”郭老头没有察觉到话题已经被转移,“天才亮就走了。”
  林杨“嗯”了一声,去房间拿了手机才发现八点多的时候崔裎给他发了消息说上车了,他回复了一句,估计崔裎还在车上,等了一会儿没回复,就没管,去院子里喂鸟和鱼。没想到那鸟今天有些颓靡,喂了鸟食也没有上蹿下跳地说“谢谢您嘞”,而是整理了一番羽毛,说:“阿裎什么时候回来”
  林杨一顿,仿佛被鸟说中了心事,鸟食拿在手里撒了些,他又弯腰捡起来,才解释般说:“他今天才走。”
  花生叫了两声,又说:“我不管我不管!”
  “给点钱!给点钱!”
  林杨将鸟食喂了,看着鸟说:“给钱能回来吗?”
  鸟说:“小杂种!就知道要钱!”
  林杨被莫名其妙骂了一句,却笑了,“你这些都跟谁学的”
  其实根据话的内容猜测出来跟谁学的不难,只是林杨从没想到,他能从一只鹦鹉嘴里窥到崔裎过去的灰暗,那些崔裎一直困顿的,挣脱不得的东西现在摊开来摆在他面前,叫他竟然有一丝怅然。
  那鸟说话是全然不知内容的,平日里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说的话除了一些吉祥话,还有平日里耳濡目染的,来旧朗之后学会了一句新的,是郭老头教的“小羊吃饭”,第一次学会的时候,这鸟说出来的整句是“小羊吃饭!恭喜发财!”
  林杨还在出神,这畜生却突然说了一句:“天天开心,长命百岁!”
  林杨将全部鸟食撒给它,在心里说:那就天天开心,长命百岁。
  国庆之后,军训结束,t大开始正式上课。
  崔裎被调剂到了一个很小众的专业,一进来就发现身边的同学都在准备转专业或考研,个个干劲十足,同寝室的两个室友刚开学就天天往图书馆跑,上课坐第一排,连公共课都做满了笔记。
  崔裎从来不是好好学习的类型,但现在也算态度端正了,虽然不算多么认真听,课倒是都有在认真上,有时候实在觉得无聊,就在微信上戳林杨,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老师上课ppt上放了个搞笑表情包的图,或者学校的流浪猫风评被害,约群架争地盘被人拍了发在大群里。
  林杨每条都回,聊天的方式和他说话差不多,冷淡的文字却总能叫崔裎脑补出林杨说这句话的语气和表情。
  今天下午没课,同寝室的两个人去了图书馆,只剩崔裎和另外一个室友,崔裎起太早上早八实在太困了打算回去补觉,室友则是准备出门做兼职。
  那个室友叫龚源,小城市考来的,也很努力,却没有想着转专业,听到崔裎自我介绍时说是北京的,他问崔裎的第一句是:“那你是不是天天看天安门?”
  天安门肯定看过,但身为北京人,崔裎对天安安实在没有外地人那般向往,更何况因为老爷子的原因,他以前甚至称不上喜欢,所以也不怎么去,但龚源一听他说看过就很兴奋:“那你还看过长城,是不是很宏伟,听说在卫星上能看到长城,是不是很大很宽啊?”
  崔裎想了想,也不忍心幻灭别人对首都的幻想,便说:“的确很宏伟,有机会的话你自己去看看。”
  龚源说:“我一直好想去看长城的,还有海,我在山里长大,一辈子没见过海。”
  崔裎想起旧朗也是座被群山环伺的城,林杨生于斯长于斯,不知道会不会也像龚源那样,向往天安门和海。
  他想了想,问龚源,“在山里长大都会很喜欢海”
  “是吧”龚源说:“毕竟没见过,我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水是水库,水库的水是绿色的,我还没见过蓝色的水呢?”
  崔裎一顿:“那你来了上海可以去看看。”
  龚源说:“等我攒攒钱,一定去逛逛。”
  崔裎想说去海边花不了多少钱,但他想到龚源大概家庭不是很好,就没说,只是心里盘算着,林杨大概也会喜欢海吧?他见过海吗
  手机里刚好发来林杨的一条消息,是一条视频,拍的花生,学了新的话术,一句旧朗方言,打招呼用的,问吃了没,走哪儿去。这傻鸟说不明白,“哪儿”两个字拖得老长,说的时候脑袋也跟着转,看起来像全身都在用力,十分滑稽。
  龚源和崔裎打招呼说走了,崔裎应了一声,拿着手机回了床上,点开了视频。
  画面有点晃,背景里还有郭老头的声音,却听不见林杨的声音,崔裎看得心痒,问林杨:【你在做什么?】
  【没生意,快重阳了,郭老头想学人家酿菊花酒。】林杨很快打字回过来,崔裎看着屏幕上冷冰冰的字,回他:【我是问你,没问别人。】
  【我吗?我在看郭老头酿酒。】
  崔裎笑起来,想了想,寝室正好没人,便问他:【能开视频吗?】
  等了一会儿,林杨没回复,崔裎以为林杨不方便,结果下一秒手机直接弹了个视频出来,崔裎接通,看到了还在蹦跶的花生。
  崔裎笑起来:“谁要看鸟啊?看你!”
  过了片刻摄像头才转过来,林杨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看得出来心情是好的,问他:“你这是在哪?宿舍” 第100章   “对,在床上。”崔裎拿着摄像头给他转了一圈:“放心吧,床上没人。”
  林杨笑了,“我不担心这个,你在那边吃得惯吗?”
  “还行,”崔裎将镜头转了一圈回来,才仔细看了看林杨,接着眉头就蹙起来:“怎么黑眼圈那么重”
  林杨下意识摸了摸眼下:“有吗?之前不也这样。”
  “之前才不这样,你叫郭老头来看,你现在和国宝没什么两样,是不是还是换了床单不习惯”
  “还好,”林杨说:“能睡着。”
  “你要是实在睡不好,先换回来吧,等我回来再给你换。”崔裎看他那副样子实在心疼,有些不忍心。但林杨说不用,“不是你说要试着改变吗?现在换就前功尽弃了。”
  “但你这也……”崔裎军训的时候每天六点起都没林杨的黑眼圈严重,视频本身已经吞掉了一些画质看起来还那么明显,他甚至不敢想肉眼看起来林杨的状态有多差,算起来他也才走了不到半个月,他估计林杨估计在这半个月里基本都没怎么睡好,他现在有点怀疑替林杨换床单这事是否正确了。
  毕竟一个睡觉习惯而已,其实并不影响生活,林杨过去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没有什么问题,但崔裎最终还是没有再劝他,也许对林杨而言床单只是一个象征,过去的事情永远要他自己迈步才能走出来。
  “睡不着可以试着喝牛奶,”崔裎说:“或者泡个脚。”
  “我知道。”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郭老头的声音,问他在和谁打电话,林杨回了一声,问崔裎:“打个招呼吗?”
  崔裎笑了,“行。”
  林杨便拿了手机走过去,画面里出现了郭老头的脸,不过角度很清奇,只能看见个下巴,过了一会儿就只能看到一片红,都分不清镜头在哪,郭老头声音还是一样的洪亮:“小崔啊?啥时候再来旧朗玩诶大学学得咋个样?”
  崔裎笑着说:“还行,有假期就回来了。”
  林杨在画外提示:“不用对准耳朵,对着脸,他能看见。”
  郭老头“哦”了一声,将手机拿下来,崔裎这才看见郭老头的全脸,一见人郭老头就笑:“看得到不感觉你咋个在手机里面不像诶!”
  说完还要递给林杨看:“小羊你看,是不是长变样了?”
  镜头又被怼到林杨脸上,林杨笑着看着人,看到那边崔裎也笑着看着他,摸了摸脸问他:“是吗?变了吗?”
  林杨说:“不知道,我没亲眼看见。”
  崔裎一顿,然后说:“那我回来让你见见”
  林杨还没来得及说话,郭老头又问:“你们学校吃得好不?生活费够不够”
  崔裎说:“吃得不错,生活费也够,您就别操心了。”
  郭老头就笑:“你小伙嘴巴不刁乔,是好养活的。”
  崔裎问他:“刁乔什么意思?”
  林杨在旁边解释:“说你不挑食的意思。”
  崔裎一笑,“那确实。”
  “哎呦!”郭老头突然起身把手机还给了林杨:“我的水接满咯,菊花都满出来!”
  林杨拿着手机,看着屏幕里笑得开心的人,突然也问了一句,“什么时候放假?”
  “才开始上课呢,放假还早。”崔裎说着,突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想我了?”
  “啊,”林杨笑出声来,“还好,可能花生有点想吧,这几天不太吃东西。”
  “放屁,”崔裎笑得更欢了,“我放它在北京这么久,它哪一顿吃得不是香香的。”
  林杨“嗯”了一声,“这样啊?那可能是金鱼吧。”
  “反正不是你是吗?林小羊。”
  “是我也没用。”林杨说。
  “你不说怎么知道没用。”
  林杨一顿,沉默了。
  “那我说,”崔裎说:“你关扬声器别叫郭老头听到。”
  林杨本来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但是还是照做了,把扬声器关了之后又按照某人的指示把听筒放在耳边,然后那边就传来了崔裎有些失真的声音,“林杨,是真的有点想你。”
  林杨顿了顿,没说话,手机也没拿下来,直到崔裎说:“我看到你耳朵下面的小痣了。”
  林杨这才把手机拿下来,说:“有客人买东西,我先挂了。”
  “哪有客人”崔裎说:“你哄我的吧?”
  “真有,”林杨拿着手机走出去,看见尤溪站在货架边,问他有没有分装盒,要装点东西回家,林杨去给她找,电话也一直没挂,但角度就不太对了,先是拍着林杨的下巴,过了一会儿手机应该被揣进了兜里,视频便黑了,偶尔有一点布料漏出来的光,等尤溪付了钱走了,林杨掏出电话来发现居然还没挂,问他:“你下午没课”
  “没,但是得写一个社会调查的报告。”
  “那你去忙”
  “行吧,等我写完找你。”挂了电话,崔裎躺在床上开始翻课表,周五的下午没课,周一早上早十,要是周五回去,周日晚上回,能待两天,但早十是专业课,熬夜坐车肯定不行,得周日白天回,那就是只能完整待周六一天了。
  一天就一天吧,崔裎立马打开订票软件定了周五下午的票。
  第50章 他又不是女的
  开始上课后苏玥给崔裎打过一个电话来,那时候崔裎还在上课,给她挂了,在微信上问大小姐什么事,结果苏玥告诉他下课了回电话,还控诉了他的失联行为。 第101章   下课后崔裎去回了电话,苏玥说:“我在上海出差呢,想找你出来吃个饭不知道崔少爷赏不赏光啊?”
  “你不是在国外吗?出什么差出到上海来了?”
  “别和我外公说啊,我不是投资画室嘛,打算开个连锁的,总部设在上海,说是画室也不准确,就是打算开个培训学校这样的。”
  崔裎顿了顿,说行。
  到周三那天,还是苏玥约地方,只是去之前给崔裎发了条消息,说带了一个甩不掉的相亲对象,上次见了面,碍于她外公的面子不好拒绝,结果这次回国在社交网站上发了动态忘屏蔽,被人追来上海来了。
  苏玥是那种不喜欢被束缚的个性,崔裎猜她大概不太愿意,但这种事情他很难真的插手,要是老爷子在世,或许他也逃不掉。临出门时他给林杨发了消息,说去和发小见面,还备注了发小是女的。
  林杨大概在忙,没回。
  到地方时,老远看见苏玥挥高的手,苏玥见到崔裎仿佛看到了救星,眼睛都亮了,崔裎却皱了皱眉头——坐在苏玥旁边的,是严珂。
  他迟疑了一瞬才走过去,严珂却好像早知道是他来一样,穿得人模狗样的,笑也十分得体,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像拿尺子量过。
  “崔少,好久不见啊?”
  崔裎没应他的话,看向苏玥,苏玥立马起身,和崔裎来了个贴面礼,崔裎避了避,好歹没贴上,不过视觉上也大差不差,崔裎凑在人耳边说:“收着点,我有对象了。”
  苏玥笑得得体,说话也小声,“知道,就这一回,帮帮我。”
  崔裎:“帮你几回了”
  苏玥:“没办法,这厮是市长公子。”
  两人迅速分开,严珂看向崔裎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裂缝,还是笑着,问他:“听说崔少在t大”
  他们这样的人,在国内读书的没几个,像苏玥那样中学就出国才是大部分人的选择,而崔裎这种不仅在国内读完高中,还在国内上大学的实在不算多。严珂这句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实际上却暗含贬低之意,但崔裎坦白地承认了,“对,有机会带你去t大逛逛。”
  严珂笑开了:“那敢情好,我还没去过国内的大学呢?”
  崔裎没说话,却是苏玥说:“都是大学,有什么不一样的,国内很多大学也不比常春藤差的,你在国外待久了不知道,现在很多人留学都不走欧美了,北京更受欢迎诶。”
  苏玥惯会装这种“无心之失”,崔裎抬头看了严珂一眼,严珂果然脸色不太好了,笑都僵硬了很多。
  苏玥外公有权势,说起来其实完全没必要怵严珂,加上她性格如此,话说完还装得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问崔裎吃什么,还说点了崔裎爱吃的菜。
  崔裎一顿,看向严珂,严珂果然面色不善地看着他,还端着笑,装作无意地问:“你们俩关系不错”
  “可不是嘛,”苏玥说:“小时候崔爷爷还开我俩玩笑呢,说崔裎就得娶我这样的才能管得住。”
  严珂不笑了,要不是他爸还得仰仗苏玥她外公往上爬一爬,他也不至于来受这个气,苏玥一个小丫头片子,说话尽把巴掌往人脸上扇,他严珂也不是什么捧着人的主儿,来上海是他爸叫来的,本来想来看崔裎的好戏,想知道崔向城在北京成天只差住酒吧了,他那个儿子怎么样了,不是读书吗?不会上大学还只会打架吧?
  结果今天一见,才知道崔裎变了挺多,头发剪短了,本该看着更凶,但眼神里总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不像一激就炸的小狮子了,戾气退去,曾经的崔少居然变得平和温顺了,倒是他没想到的。
  有意思。
  严珂佯装接了个电话,“我还有点事,玥玥你们先吃,结束我来接你。”
  苏玥乐见其成,把严珂送走了,才露出厌恶的表情:“还玥玥,我玥他妈呢!”
  崔裎问她:“你怎么没和我说相亲对象是他”
  “这怎么说,我外公在给我俩编爱情故事呢,说我俩青梅竹马,有病吧,谁跟他青梅竹马”
  崔裎想起严珂以前的作风来,不免有些担心她,严珂是个会玩的,且在男女关系这块从来不曾收敛,但他也知道苏玥家里有多强势,要不然她不至于这么多年在国外,回来还得瞒着家里人,他想了想,问她:“现在怎么说,这事儿定了”
  “不知道,”苏玥说:“要是定了,我就去国外待着,我不信严珂能跟着我去,这哥们装都不愿意装,估计也不麻烦,到时候领了证回来离,也不费事。”
  崔裎却沉默了,他了解严珂,这点苏玥的确没说错,但他也了解苏玥的家里人,和老爷子是一挂的,要面子,做事情要面面俱到,不准落人指摘,崔裎闹了这么多年,老爷子都在给他兜底,是出于爱,也是出于门庭光耀——在老爷子眼里,崔家是丢不得脸的。苏玥的境地也是一样,要是真定了,就算是为了面子,估计也会叫苏玥和严珂装也要把恩爱装出来,但她和严珂两相恶心,不知道又是谁的续集。
  崔裎想起了李媛和崔向城。
  但他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帮到苏玥什么,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谁能帮苏玥。
  苏玥却不太在意的样子,“不说这个了,吃饭。”
  崔裎夹了菜,苏玥却开始打听起他来:“你那个小男朋友,什么时候带出来见见啊?” 第102章   崔裎提到林杨就笑了,“等有机会吧。”
  “你别是还没追到吧我看你对他挺上心的,别到时候只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
  崔裎闻言,抬起眼来看她,好半天才说:“没事,我心里有数。”
  苏玥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注意到崔裎脸色有些不对,已经扯了别的话题:“感觉还挺奇妙的,你突然就喜欢男人了。”
  崔裎不说话,苏玥又接着说“不过好像也有迹可循,初中那会儿,贺琮都交了个女朋友呢,你什么动静都没有。”
  “或许吧。”崔裎自己也说不清楚,以前的确没觉得喜欢过哪个女孩儿,但看见林杨偏偏就有了那种心思,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对了,你上次拍的那个画,是他画的”
  “哦,对。”崔裎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说的是哪个画,苏玥问他:“他是画画的”
  “不是,就是爱好。”
  苏玥点点头,“爱好画成这样不错的了,怎么没想着去系统学”
  “不知道,”崔裎想起上次他也和林杨提过,但林杨的态度不是很热络,他就也没多说了,他也不知道林杨为什么不愿意去学,是不愿意接受新鲜的事物,还是觉得费时费力,又或者……只是不想他插手自己的生活
  崔裎其实觉得林杨不是那种会因为一件事费时费力就不去做的人,虽然没真的体会过,但崔裎总觉得林杨是那种做事情很执着的人,一旦开始了就会坚持,就像决定换床单一样,哪怕睡不好,也会坚持,他表面看起来总是像杯白开水一样,淡淡的,但崔裎觉得他心里是有坚硬的部分的。
  直到周五崔裎都一直在想这个事,下午没课,宿舍里另外两个本地的回家了,龚源家里远,周末都不回,在外面找了家教,中午两人一起吃饭,龚源问崔裎周末什么安排。
  崔裎说有事,龚源就不问了。两个人安静吃着饭,崔裎则在摆弄着手机——他在确认高铁票的时间。
  五个小时的高铁,两点的票,晚上七点到,从高铁站到便利店四十分钟,动作快点还能赶上吃晚饭。
  这两天他和林杨偶尔聊天,却没提自己要回去的事,林杨的性子更不会主动问,连每天吃什么都要崔裎先发照片过去,林杨才会主动把郭老头做的饭拍过来,郭老头看见林杨吃饭拿手机对着拍,还有些奇怪:“吃个饭有啥子好拍的啊?”
  林杨只说:“记录一下你的厨艺。”
  照片发过去,崔裎看着聊天记录里和林杨一问一答的聊天框,突然有点不是滋味,但他还是很快打字回:【感觉郭老头今天没发挥好,菜怎么有点糊。】
  【看电视入迷了。】
  室友龚源看见了崔裎吃个饭一直拿着手机,有些好奇,问他:“你和谁聊天这么入迷,你女朋友啊?”
  崔裎顿了一下,“啊”了一声,没有隐瞒性向:“男朋友。”
  “男……男朋友!你对象是个男的你是个同性恋”龚源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崔裎不明所以:“怎么了吗?”
  龚源凑过来,小声地说:“你就这么告诉别人你是同性恋”
  “这有什么问题”崔裎不解。
  “有些人不能接受的!”龚源简直比他还着急:“你别往外说了,好多人不能接受同性恋的,我老家有个哥哥,就是同性恋,被他爹扫地出门了,这么多年,家里人提都不让提,当没他这个儿子!”
  崔裎眉头一蹙:“这都什么年代了”
  “时代进步了,不代表人在进步,总有人落在后面的。”龚源说:“反正你别乱说,你男朋友不是我们学校的吧,以后别人问你,你就说是女朋友。”
  “为什么?”崔裎有些急了,“他又不是女的。”
  “那你想让别人说你闲话吗?”龚源见他不听,有些认真了,“有些人甚至会因为这个,疏远你,甚至被人乱传你的小话。”
  崔裎下意识想到了以前,人人因为他的反叛怕他的时候,被人疏远和隔离的确不好受,被人背后说小话体验也不好,但崔裎说:“说他们的去呗!我就是交了个男朋友,林杨不是女的,我也不可能骗别人说他是女的。”
  恰好林杨的消息进来,问他下午还有没有课。崔裎拿起手机正准备打字回他,已经打了几个字,却又删了,最后发出去一个:【有,但是突然有点想你】
  手机那头的林杨一顿,拿着手机差点掉地上,郭老头看见了,笑他:“手机都拿不稳哦!”
  林杨把手机拿稳,看着屏幕上那句“有点想你”,迟迟没有回复。
  从上海到旧朗的高铁,完美见证了中国地形的三级阶梯,海拔一路攀升,从冲积平原到低海拔丘陵,最后到了西南部的云贵高原,高铁便开始穿山越岭,一个隧道过了又是一个隧道,高铁上信号不好,崔裎进入旧朗所在的省市地界时才刷出来林杨半个小时前给他发的【上课了吧,好好学习】。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缓了几个小时,就缓出来这一句。崔裎本来想尽职尽责扮演一下好好听课的大学生,结果手机放下又忍不住,飞速打字回复:【课间了,你在做什么?】
  下午这会儿店里应该不忙,林杨也很快回复:【和郭老头打牌。】
  崔裎又问他:【两个人怎么打?】
  【炸金花,你会吗?】
  崔裎别说会,听都没听过,但不妨碍他上网查,在百度看了一通规则已经明白了大半,却要给人回复说:【没听过,怎么玩的】 第103章   林杨那边安静了,恰好高铁进隧道没信号,崔裎便也等了一会儿,结果出隧道时刷出来一句【我输了。】
  崔裎笑出声来,旁边的人意味不明看了他一眼,崔裎连忙收住,却忍不住想象林杨玩炸金花输了的样子,林杨大概不会郁闷,只会很平静地说出“我输了”三个字,表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却像个没吃到零食的小猫,崔裎只恨高铁不能再快一点,又想旧朗为什么没有机场呢?
  第51章 林杨,我想做。
  郭老头和林杨炸金花,一局赌一瓶滇河松,到后来叫郭老头赢走了整整一箱时,店里来了人,郭老头笑得乐呵呵地将酒一收,笑着和人打招呼,“尤老师下班了啊?”
  因为上回那个事,郭老头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寻思着去给人小姑娘赔罪,反倒是尤溪很大方,一个劲儿说没事,还说知道郭老头是心好,又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揽,说自己想的不周全,让人误会了。
  郭老头自己过意不去,但这事本身也没什么,只是他倒不好和尤溪多往来了,尤溪是年轻小姑娘,他一个老了六十多岁的老头,虽说尤溪都快能当他孙女了,但人言可畏,他到底是个大老爷们,得顾惜人家小姑娘,于是也不往人屋里送东西了,也就见着面打个招呼,三来二往和尤溪这个租客的关系,大不抵从前的租客崔裎。
  尤溪看到柜台上的扑克牌,了然的朝林杨笑了笑:“没想到你还会打牌。”
  林杨正看着手机上崔裎发来的【等我回来你能不能教教我】,闻言抬头,倒没多大表情,说:“以前无聊学的”,又回复崔裎【我都输了,不如叫郭老头教你】。
  眼看着尤溪都下班回来了,便是到了晚饭的点,郭老头赢够了酒,便打算起身往回走,问林杨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林杨说不了,今天想吃肠旺面。郭老头知道那家黄哥面馆,但他对林杨到店消费的行为嗤之以鼻,他是老一辈人过来的,经历过最艰难穷困的时代,总觉得在外面花不必要的钱都是冤大头,譬如吃饭,要是在家能做出来的东西,干嘛还去外面吃,一碗粉而已,又不是自己做不来的大鱼大肉。
  但他也不会说林杨什么,人家自己开店挣的钱,经济上没叫他操心过,是吃粉还是吃龙肉海带都是林杨自己的事,他只是背着手往回走,说:“那我今天晚上就不煮你的份了哈”
  林杨应了一声,掏出手机看时间,六点多了,要是去黄哥面馆,错开饭点最好还是七点以后去,到点关了门,他准备去换身衣服,临走时想起来鱼食没喂,走到门口又返回去,看着鱼缸里的鱼好像长大了些,身子变长了,也胖了些,他想了想,掏出手机来拍了张照,想发给崔裎看看,打开聊天框,消息记录还停留在那句【我都输了,不如叫郭老头教你】。
  他把手机放了回去,那张照片也没删,就这么躺在相册里,结果才收好手机走出门去,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崔裎这次回来没带行李箱,就背了个大包,他紧赶慢赶才赶到,身上还有一层薄汗,衣服都是湿的,说话也有些喘,看见林杨出来还笑:“外面下雨了,水果摊收吗?”
  林杨看着他,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崔裎见他表情不对,有些担心:“怎么了?怎么感觉不高兴”
  “没。”林杨回神,看着他却不说别的了。
  崔裎真有点担心了,走过去想摸他的脸,又觉得自己手太冰,最终只是站在人面前,虚虚晃了一下,“怎么了?没想到我会回来,吓傻了。”
  “有点。”林杨很认真地说:“怎么不提前和我说”
  “临时决定的,刚好今天下午的课停了,就来了。”
  林杨看着他不说话,崔裎问他:“水果摊不收吗?”林杨这才跟着去面搬水果。
  的确是下雨了,还不小,这雨来得还蛮急,林杨在屋里不过几分钟,外面已经淋湿一片,地上都湿了,摆在前面的水果箱已经被浸透了,天边的云又厚又低,黑压压地压着城市的天际线,看来是场大雨。
  崔裎显得很兴奋,把大包往前台一放就过来帮忙,还因为这个场景想起了以前,和林杨说:“我第一次见你,你就在这搬水果。”
  他还想起那双笔直细白的腿,一时有些心猿意马,去看林杨躬下的腰,可林杨好像有些没缓过劲儿来,没有答他的话,直到水果都搬进屋了,林杨才说:“为什么要回来”
  崔裎说:“我上周不是说了,周末要回来补的。”又靠近了些,问林杨:“消了吗?”
  林杨下意识摸上了脖子,手却被崔裎抓住了,“别遮,我看看。”
  林杨的皮肤不容易留痕,到第三天就基本已经消干净了,现在脖颈光滑一片,除了那片泛着粉的伤疤,一点痕迹都没有。
  崔裎看着那片白白的脖颈,莫名其妙觉得有些不舒服,心里也随之燃起一股子燥,手指触上那片皮肤,林杨被他的体温激得一颤,估计是他手太凉了,崔裎想把手收回来,却被林杨握住了,林杨捏着他的手指,感受了一下:“手怎么这么凉”
  “下雨了,没带伞,想着没多远,就跑过来了。”
  林杨这才注意到崔裎头发都是湿的,身上的衣服因为是深色看不出来,他脸色突然就冷了,拉着崔裎往屋里去,问他:“带换洗衣服了吗?”
  “带了。”崔裎说着就去包里拿,林杨便去柜子里给他找他自己买的小羊毛巾,又叫他把湿衣服换了。 第104章   崔裎乖乖脱了衣服,浑身上下只剩个内裤,去拿林杨手里的毛巾。
  一具裸露的男性躯体乍然出现在身边,林杨差点被吓一跳,手上的毛巾差点掉了,被崔裎接过来,察觉他的停滞,崔裎问他:“怎么了?”
  “没事,”林杨的视线落在崔裎腰腹一瞬,很快错开了眼,说:“去洗澡吧,别感冒了。”
  崔裎并没察觉他的视线,却敏锐感觉到了林杨的躲闪,从进门开始林杨的情绪就不太对劲,崔裎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结果林杨直接背过身去收拾东西了:“趁现在水热,快去洗吧,待会儿要是打雷恐怕得停电。”
  “打雷还停电”
  “嗯。”林杨说:“所以快去洗。”
  崔裎虽然不太信,但还是拿着衣服去了。并不知道他眼中不会撒谎的林杨又一次对他撒了谎,打雷会停电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现在打雷早不停电了。
  等崔裎走了,林杨才在床边坐下,整个人泄力般躺倒在床上,就这么看着黑黢黢的天花板出神,甚至连花生还在外面都没管。
  耳边雨声淋漓,四周墙壁隔绝了大半,脑海里闪过崔裎刚刚裸露的腹肌和人鱼线,画面不断闪回,但最终落在了崔裎刚进门时那个明媚的笑容上——崔裎居然真的回来了,五个小时的高铁,上千公里,只回来两天,他以为上次是开玩笑的,没想到真的回来了。
  如果说国庆长假回来勉强有个说法的话,那周末往返就真的没有必要了。一个周末而已,林杨自问如果是他,是做不到的,可偏偏崔裎就是回来了,招呼都不打,下午还和他说有课的人现在就在外面的浴室里洗澡。
  这种感觉对于林杨而言,有点太久违了——上一次,还是陈一航从学校跨越了半个旧朗,在一个巷子里找到十四岁的他和破散一地的教科书。
  那一次也是一样,上一秒还在电话里的人,下一秒就站在了巷子口。林杨自问不是一个弱势而惯于寻求庇护的人,相反,生活也好,生命也罢,不该承受的他都承受了,该承受的——没有什么是他该承受的,但他从来没有对谁服过软,相对于依靠别人而言,把软肋掌握在自己手里显然更为可靠,他不介意暴露,但很介意共享,可崔裎居然就这么招呼都不打的,和他共同分享了这个夏天的灰败。偏偏这个人,明媚得叫人羡慕,叫人觉得不真实的同时,又忍不住心软。
  房间门突然打开,雨声倾泻进来,还有鸟扇翅膀的声音,林杨睁开眼,看见崔裎浑身冒着热气,身上穿的是睡衣,手里提着鸟笼:“金鱼好像长大了些。”
  林杨有些迷蒙的看着他,好半天才直起身来说:“有点。”
  崔裎看他有点不对劲,连忙将鸟挂好,走过去挨着人坐着:“怎么了?怎么感觉你今天有点没精神”
  “没事,”林杨整个身体都是凉的,入秋了昼夜温差大,晚上有点凉,崔裎去抓人的手,想叫他去洗澡,却听见林杨问:“接吻吗?”
  “什……什么?”林杨的声音很轻,崔裎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张口闭口都不是。
  “突然有点想。”林杨又说。
  “那……接吧。”
  话音没落,唇就被林杨贴住了,他吻得很轻,但也有种不带迟疑的坚定,崔裎完全没发应过来,唇被林杨贴着,他的唇是热的,林杨的却凉得叫人一颤,可舌尖又是热的,探着他的唇齿,崔裎抑制住自己想要疯狂啃噬人的冲动,慢慢跟着林杨的节奏细细地吻。
  林杨的后脑勺被他掌住没了后退之路,唇齿间开始慢慢有声音泄出,除了水声,还有崔裎的渐重的喘息。
  这个吻没有压制,没有疯狂,轻柔得像一片纱,温柔得不像话,却叫崔裎心底饱胀,眼底烧红,他慢慢压着林杨的腰,把人抵在了床上,林杨察觉到他的动作,也很配合,仰倒在床上,直到察觉到下面被抵住。
  崔裎一滞,唇齿分开,两个人呼吸相闻的对视,崔裎看到了林杨有些发红的嘴唇,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又有些怕林杨生气,急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林杨笑了,伸手将崔裎有些乱的头发拨往后了些,露出完整的面容来,“我也不是故意的。”
  崔裎一愣,随即明白了林杨的意思——他不是故意要硬的,林杨也不是故意要撩的,那怎么办呢?
  他俯下身去,将林杨搂在怀里,下巴细细地磨着林杨的肩膀,整个人都在发飘:“谁叫你难得主动”
  林杨又笑,崔裎感觉到他的胸腔在震,而后听见林杨说:“你这么老远回来,我再不解风情,也该安慰你路途辛苦。”
  “安慰那有点不够怎么办”崔裎退了些,把头埋在林杨的脖颈,闻着林杨身上的味道:“我想你想了这么久,就这点安慰远远不够。”
  “刚谈恋爱就异地,哪有这样的,我忍不了。”
  林杨被崔裎压着有点不舒服,动了动腰,被崔裎敏锐地发现了,手便顺理成章地扣着人腰,开始讨要:“想要点别的怎么办?”
  林杨一顿,仍旧是含笑望着他,声音也依旧温和:“想要什么”
  看见林杨这个态度,崔裎心里已经炸开了花,瞳孔都放大了一圈,他丝毫不掩盖自己,脸都笑开了:“先去洗澡。”
  可林杨说:“先吃饭。”
  崔裎这才想起来自己也还没吃晚饭,可现在氛围正好,吃完饭也许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有些舍不得走,林杨推了推他扣着腰的手,崔裎虽依依不舍,却还是听话的放开了,起身来整个人好似都不快乐了,只差嘟囔着嘴,像个耷拉耳朵的大狗,林杨看着他觉得好笑,想了想,凑过去逗人。 第105章   靠在耳边的悄悄话,气息都喷洒在耳郭边,呼吸烫人,话更烫人,原本就烧的下腹因为林杨的话更窜起一阵乱麻,可罪魁祸首林杨已经先一步出去:“下雨了也没法出去吃,我炒个蛋炒饭行……”
  话音还没落,人就被崔裎捞了回来,崔裎动作强硬,压着人倒在床上,“先吃别的。”
  林杨被他捞得有些喘,撩起眼皮看他,反问:“你要吃什么?”
  崔裎一顿,一时没答上来,林杨又问:“你在想什么?”
  两个人隔得近,呼吸都相闻,崔裎把头垂了下去,轻轻吻在人脖颈的伤疤上,语气里甚至有些幽怨,还带着压低了的欲望:“林杨,你知道的,我不可能不想。”
  吻从伤疤上往下,慢慢落在隔了衣服的肩膀上,崔裎没有进一步,只是隔着衣服吻着林杨的肩膀,他知道那里的皮肤也布满狰狞的伤疤,可他像着了魔似的,就是想吻那儿,甚至想舔,想咬,想叫那片伤疤上烙下他的名字。
  啃咬落在肩膀上,布料被液体烫热,但吻一离开,被浸湿的衣服又变冷了,温热下移,最后落到胸前的印花处。
  崔裎慢慢地吻着,舌尖往里顶,尝到了t恤上残留的洗衣液味道,也感受到了一层布料相隔的地方,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记得这个位置的褐色因为伤疤的原因并不明显,可也正是因为伤疤,一整圈都泛着粉,不知道现在颜色会不会更深一点,他突然停了动作,抬起眼看向林杨,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欲望:“林杨,我想做。”
  第52章 我得去送你
  林杨终于有些认真了:“你今天坐了五个小时的高铁……”
  “我不累。”
  林杨骤然沉默,崔裎的眸光一暗,察觉了什么:“你不想”
  “我……”
  崔裎耐心等待着林杨的下文,可林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抱着林杨的手慢慢松了,从林杨身上下来,说:“那就算了吧。”
  “我去个厕所。”
  林杨在后面到底有没有喊他的名字,崔裎一点听不见了,他脑海里只剩一句话——“别是你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
  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林杨刚刚的眼神,看着笑意一点点从林杨的眼睛里消失,那种漠然的,防备的情绪一点点染上那双原本明亮的眸子,他只觉得窒息。
  他忽然想起来,林杨甚至没说过喜欢他。
  心脏像被泡进了酸缸子,喉咙也哽得厉害,可崔裎最终也只是在厕所静静待了一会儿,就开了门走了出去。
  林杨还在床上,整个人像睡着了,阖着眼,连动作都没换过,崔裎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才走过去,问他:“不是要吃蛋炒饭吗?”
  林杨骤然睁开眼,看见崔裎站在床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不像生气,也不像没事。
  他顿了一会儿,直起身来,“我去炒。”
  崔裎没说话,林杨站起身从他身边走过,一直到厨房,以往总爱粘着人的崔裎也没跟上来,直到饭炒好了,崔裎才过来,两个人在狭小的厨房里支着一张折叠桌吃饭,谁都没有说话,吃完了,崔裎便自觉地收碗,拿林杨面前的碗时,手却被林杨一把抓住了,林杨仰起头看他:“你生气了?”
  “没,”崔裎把碗拿走了,放在水槽里,“我生什么气?就因为你不愿意”
  林杨不说话,崔裎背对着他放水,在碗里挤洗洁精时突然停了手,说:“不至于。”
  说完这句话,他垂下头,开始拿手去试水温,低声说了一句:“就算要生气,也不是生你的气。”
  林杨的确没做错什么,他早就说过,崔裎也早就知道,他不负责,肯定也不交付真心,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只是气自己,信了苏玥的话,偏要争这个气,结果在这里给自己添堵。
  况且就算林杨同意了,也不代表林杨就会将真心交付给他,这是无解的题,他明明一开始就知道答案,是自己越界想要更多,要生气也是生自己的气。
  这一晚格外平静。房间里陷入黑暗,是林杨起身关了灯,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中间的距离甚至还有半臂胳膊远。
  崔裎睡不着,思绪乱成一团,但他还记得林杨失眠,在听到林杨尚不平稳的呼吸时,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出声问他:“是不是睡不着”
  林杨默然片刻,才“嗯”了一声。
  崔裎突然侧身,被子被掀起一个缝隙,崔裎将林杨抱进了怀里,又把那个缝隙填满了,揉了揉他头发,“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林杨慢慢放缓了呼吸,好半天,才应一声:“嗯。”
  崔裎松了些,慢慢把林杨的头压着埋在了自己的胸前,另一只手去揉他的后脖颈:“睡吧。”
  这一夜的大雨下到凌晨三点才停,但好在是没有如林杨所说那般打雷停电,不过不知道旧朗怎么惹了雨神,秋雨居然也下得大,第二天一早郭老头起来,看见外头被雨洗刷得更清新的城市,想起来林杨的小店地势低,怕又被淹了,连忙起来去看,结果到门口看见坐在外头的人翘着二郎腿,头上盖了一个笔记本在睡觉,走近一看才知道是林杨记账的本子。
  林杨是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的,郭老头过去把书一掀,果不其然下面是崔裎那张线条清晰但帅得有些潦草的脸——潦草当然是因为还没洗。
  郭老头“哦哟”一声,啧啧两声:“你个小伙儿,来无影去无踪,说来就来了哈!” 第106章   崔裎虽然盖着补觉,但其实没睡着,就是困,看见郭老头还抓了抓头发,保持最后一点形象:“几点了?”
  “十点过,我问你,”郭老头说:“你咋个来嘞?”
  “坐高铁。”崔裎说。
  “昨天晚上来嘞安”
  “对。你来得正好,帮忙看着店,我得去补觉!”崔裎说着就要往屋里走,郭老头在后头“嘿”一声表示抗议,他只当没听见,郭老头见人走路都快走不直了,估计这孩子在学校用功着呢,现在的孩子熬夜看书都不睡觉,他听张大娘说,她儿子读大学就这样,后面不就考上了公务员
  估计小崔以后也是个有出息的,这么想着,这会儿帮人看店也没怨言了,小崔学习用功,放假多睡会儿也是应该的。
  崔裎回来之后直接脱了衣服往被窝里钻,他实在太困了,在学校还不觉得缺了多少觉,室友都熬夜学习,打着台灯没多亮但总叫人睡不着,偏偏人家正儿八经学习也不好说什么,回来不沾床还好,一沾床就睡不够了。
  被窝里有个暖暖的人,被崔裎捞过来当“抱枕”,没想到这一捞,把“抱枕”捞醒了,林杨刚醒的声音还有些哑:“几点了?”
  崔裎清明了些,松了些手,说:“还早,再睡会儿。”
  “店呢?”林杨问。
  “郭老头守着。”崔裎已经阖上了眼,躺着了,可身边的林杨却已经在准备起床了,崔裎睁眼,果然,林杨已经在穿衣服了,他想把人抓回来,可又觉得心里莫名其妙憋着股劲儿,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憋着了,现在也不舒坦,睡一觉也没好,于是也没说什么,又实在困得厉害,就这么睡了。
  这一睡,就一直睡到了下午两点,再醒时出来已经过了饭点,店里居然还是只有郭老头,崔裎洗漱完出去,问他:“林杨呢?”
  郭老头说出去了,指了指柜台上的饭盒,“年轻小伙儿睡到中午才起嗦,快点洗手过来吃饭。”
  崔裎问他:“林杨去哪儿了?”
  “不晓得,有个人打了电话,他就去出克了。”
  “电话”崔裎皱起眉来,“有说是谁吗?”
  “我听到起们,像是小航,不过他只讲一两句就出去了,我也没听清。”
  崔裎皱起眉来:“小航,陈一航”
  “对,”郭老头说:“这小伙儿把陈耀带走了,也没打个电话回来过,也不晓得是啥子事情。”
  崔裎想了想,说:“有个事情问你。”
  郭老头一副有话快说的样子:“问啥子”
  “林杨和陈一航……”崔裎说:“你知道多少?”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知道多少?”
  崔裎想了想,换了一个问法:“林杨和陈一航以前不是很要好吗?后来为什么成了这样”
  “哦……你讲这个哦!他们两个……”郭老头看了崔裎一眼,话到嘴边转了一圈,问他:“你问这个搞啥子”
  崔裎一顿:“了解一下,林杨不让你说吗?”
  “那个倒没有,”郭老头说:“实际上他也没咋个和我讲过,我只是晓得一些,听说是高三那一年,有人说小航的父母找来了,小航想带起小羊一路走,小羊不愿意,才闹翻的。不过们,其实高二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小航脾气有点怪了,以前这个娃儿脾气好很,见到哪个都笑眯眯的,他们高二那一年,我喊小羊带起他来屋头吃饭,听到他们两个在卫生间头吵架,不过吵啥子我是没听明白,后面还打起来了,我听到声音跑起克看,看到了小羊嘴巴边边都遭打出血来,我就骂了小航两句,没想到这个娃儿,直接把门一摔就走了。”
  崔裎听得眉头一皱,下意识想到点别的什么,站在陈一航喜欢林杨的前提来看,嘴边流血,很难不叫人多想,他问郭老头:“以前,他俩好到什么程度”感觉问得太直接,又加了一句:“怎么这么好,吵一架就闹翻了”
  “啥子程度,也就和你现在跟小羊差不多吧。”崔裎一滞,心里头瞬间开始不舒服,莫名其妙地泛酸,可郭老头还在说。
  “小羊没得朋友咯!因为脖子上的疤嘛,从小到大都没得人和他玩,小的时候我看起他可怜,但是这个娃儿啥子事情都不愿意和我讲,也不和孤儿院的老师讲,啥子都闷在心里,我就讲他,要学到别个开朗点嘛,想开点,没得爹妈们还有我,这两年稍微好点咯,读书的时候,小羊直接一点不爱讲话,那个时候我都怀疑他要遭憋出病来。”
  林杨现在话也不算多,但也还算正常,崔裎听了大半,倒是没觉出什么有用的来,估计林杨和陈一航的矛盾,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他抿了抿唇,为了不惹郭老头猜忌,也不再问了。
  下午的点,手机里除了年级大群的通知,一条新消息没有,林杨这么一声不响地出门,居然也没给他发消息。崔裎左右无聊,便问郭老头:“下不下棋”
  下棋是郭老头心头爱,有人愿意下他肯定不会拒绝的,铺好棋盘和崔裎杀了两局,结果有些傻眼了,合着这小子以前藏拙,现在才来露出真实水平来,郭老头气得不行,输了立马又摆好:“再来!”
  一直到日暮西垂,林杨才回来,还没走到便利店就听见郭老头一句十分洪亮的“将军”,等到里面看,果然,崔裎坐在收银台,整个人态度闲散,漫不经心,而郭老头已经有些面红耳赤,甚至站了起来,看着崔裎喊:“看你咋个走!” 第107章   崔裎一笑,拿起了已经过河的马,结果抬眼看到林杨站在外面,又改了主意,把马放下了,走了一步无关紧要的炮。
  郭老头一看,崔裎这是白送死,不知道是不是下了一下午昏了头了,他此刻也没发现崔裎这么明显的让棋,直接上去,一步将人将死,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终于赢你一回咯!”
  崔裎把棋一丢,“你赢了。”而后视线从郭老头身上转向站在侧后方的林杨,笑着说:“回来了?”
  林杨“嗯”了一声,郭老头听见声儿才回头看见人,哎呦一声,问他去哪了。
  林杨看了崔裎一眼,才说:“陈耀的转学手续有问题,需要去福利院打个证明,我给他打了传过去。”
  “打个证明,咋个克一个下午嘞”
  “周末办公室没上班,我去找人,费了点时间。”
  郭老头“哦”一声,林杨看了崔裎一眼,发现崔裎似乎并没在听,正在那垂头码着棋子,把象棋一颗颗收起来,他走了两步过去,帮他把剩下的棋子收了,低声说:“走的时候你在睡,就没和你说,没想到会去这么久。”
  崔裎一笑:“我知道,没事。”
  林杨回来了,也到了晚饭的点,郭老头是最喜欢热闹的,崔裎又难得回来,便张罗着晚上爷仨一起吃饭,吃点好的,他去买菜。
  崔裎没说话,林杨看了看他,说都行。
  都行就是可以,郭老头便起身,问他俩吃啥,又说要不然吃个火锅,热闹,两人都没意见,郭老头便去准备了。等郭老头走了,崔裎才问林杨:“证明要得很急为什么不周一再去找人多麻烦。”
  “周一得要。”
  “那你今天联系好,明天去也行,今天现去找人,跑了一下午,累不累”
  林杨看着他:“明天你不是要回去了吗?”
  崔裎说:“我回我的,你去办你的,又不耽误。”
  “耽误,”林杨说:“明天我得去高铁站送你。”
  第53章 谢谢你送我
  崔裎看了他一会儿,才笑出声来:“不用你送,我又不是不认路,反而是陈一航,这事不拜托到你手里,估计也没人帮他办吧。”
  林杨看着他,崔裎的表情不像是认真,但也不像纯粹开玩笑,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这表现大概任谁来看都是吃醋,可林杨偏偏没发现。
  “陈耀的事情除了我,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崔裎闻言,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收了,颇有些深意看向林杨,语气也有些认真了,“陈耀,或者说陈一航,他们对你就那么重要”
  林杨一顿,似没想出来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尽可能坦白地去答了,“我有所亏欠,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亏欠什么?亏欠陈一航
  崔裎这下是真有点生气了,且不说林杨今天起床就不见了人,出了门一条消息没有,就说他那个什么都不说的性子,崔裎全靠自己猜,或者和郭老头打听,偏偏还有条“免责声明”挡在前面,他什么都做不了,要么等林杨的蚌壳自己开,就这么干等着,自己折磨自己,要么……就是算了。
  可崔裎第一次喜欢人,不想就这么随随便便算了,他说过,他不是崔向城,不想拿试试当借口。
  林杨对于他的想法一无所知,还在做着自以为是的坦白:“今天出门太急了,见你在睡觉就没和你说,出去之后又一直在到处跑,就没想起来给你发消息,下次不会了。”
  崔裎只“嗯”一声,没有表态,恰好这时郭老头打电话来说吃饭,林杨挂了电话,率先迈开步去:“走吧。”
  崔裎“嗯”一声跟上,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到了郭老头屋里,崔裎才挂起笑来,但那笑也不见得多么真切,连郭老头都说,“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是吗?”崔裎笑着说:“以前您还说我长得帅来着。”
  三个人坐下,崔裎和林杨分坐两个方向,郭老头则是坐在沙发上,火锅摆在茶几上,电磁炉牵线过来插着,电线刚好横在林杨和崔裎中间,两个人谁都没提换座位,就这么吃着饭,但谁也没有沉默,郭老头说的话头都接了,只是拿出来的酒没人碰而已,崔裎甚至还给林杨夹了菜,吃完给林杨拿了纸,所以饶是平常神思机敏的郭老头,也没看出来两人之间有什么问题。
  吃完回了便利店,崔裎去衣柜里拿着衣服,问林杨:“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林杨坐在床边说:“你先洗吧。”
  崔裎也不推脱,拿了衣服就进了浴室,不到十五分钟就出来了,两人洗完了澡,处理好了鸟食和鱼食,崔裎便在床上坐着玩手机,林杨去算今天的账,等账算好,林杨进来,崔裎便放下手机,问他:“关灯吗?”
  林杨只好“嗯”一声,将灯关了,房间陷入黑暗,林杨掀被子上床,崔裎很快贴上来,将他抱在怀里,还像昨天晚上一样捏着他的后脖颈,还说:“感觉昨天这样弄之后你睡得比之前好。”
  林杨“嗯”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最终却什么都没问出来。
  第二天中午,林杨叫郭老头帮忙看着店,打车送崔裎去高铁站,崔裎还是背着那个大包,一路上也不算沉默,和林杨说了一些学校的事,林杨没上过大学,但听他讲起来却并不觉得遥远,因为崔裎说到一些地方总是会细致地解释。比如什么是公共课,什么又是专业课,什么又是社会实践,辅导员管什么之类的,林杨一直沉默着听着,崔裎说得也不算多,到了地方下车,崔裎按住林杨:“里面人多,就在这吧,你将就师傅的车回去,免得师傅掉头了。” 第108章   林杨正要开门下车的手被按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崔裎已经推开车门下车了,几秒后,又绕过了车屁股到他车窗前敲了敲,林杨将车窗降下来,看到崔裎在车窗外笑着看着他:“谢谢你今天送我,我走了,微信联系。”
  林杨还想说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崔裎看出来了,问他:“你想说什么?”
  林杨犹豫了一瞬,说:“注意安全,到了发消息。”
  崔裎一笑:“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
  说完这句话崔裎就走了,林杨坐在车里,看着崔裎背着大包进站的背影,人都到进站的安检口没影了,他还是靠着,直到师傅问他:“走吗?”
  林杨回神,“走吧。”
  师傅打着方向盘跟着车流出去,从后视镜里看着林杨,问他:“你同学啊,现在才开学?够晚的啊?”
  “不是。”既不是同学,也不是才开学,但林杨没有多解释“不是”指的是什么,只是靠在车椅后背上,望着窗外的车流,没有再说话。
  司机一看这副样子就知道乘客不想搭话了,于是也专心开车,立马提速超车,挤上了高架。
  回到便利店时,郭老头正靠在前台打盹,见到林杨回来一激灵就醒了:“咋个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送进站,在外面不堵车。”
  郭老头“哦”了一声,说:“本来以为小崔
  第一回走了就不带回来,没想到这个小伙儿还有点重情义哈,连周末有空都走这点来。”
  林杨没有应他,进了里屋去,恰好有个客人来结账,郭老头便不多说了,给人扫了码,往里喊林杨,问他晚饭吃什么,林杨过了一会儿才说:“肠旺面。”
  那天没吃上的肠旺面,今天终于去了,错过了饭点去,黄哥还有时间和他聊天,问他那天那个小伙儿呢?
  林杨吃着面的动作一顿,说:“他走了。”
  “不是本地人啊?”黄哥说:“我看也不像,北方人吧,长得高高大大的,讲普通话,人也长得白白净净的,有精神。”
  林杨“嗯”了一声,又吃了一口面,胃里已经饱了,却想起崔裎当时坐在这里喝汤的样子,又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吃面几乎不沾脏的碗沿这次沾上了汤渍,汤汁鲜浓,的确很好喝。
  黄哥见他喝汤,还问他:“汤不错的吧!我这回换了个配方,你吃出来区别没有”
  林杨又喝了一口,慢慢感受着,片刻后得出了答案:“是不是换了油”
  “对,之前都是猪油煮的汤底,这回我找了点牛油,配牛骨煨汤,是不是要香点”
  是更香了,林杨想,那天应该来吃的,崔裎回来那天。
  可是因为那场大雨,他也不知道隔绝了什么。
  日子一旦无聊起来就会走得很慢,旧朗的秋是夏日续集,仍旧阳光明媚,气温也还算舒服,除了山上漫山的绿开始由内而外被橙红占领,变成层林尽染的模样外,这里与夏日没有分别。
  秋天的鱼更肥,郭老头更爱去钓鱼了,自从和八一公园的几个棋友闹翻,他都不怎么去公园了,想下棋就拿着棋到店里找林杨,但林杨并不买他的账,尤其是崔裎走了之后,林杨基本是不会和他一起下棋的,于是郭老头便开始有些盼了:“小崔走了几天了”
  店里没生意,林杨坐着无聊,拿了一个素描本画着玩,头也不抬:“五天。”
  “诶,小羊,你说小崔咋个中秋都不回家过嘞?”
  林杨顿然停了笔,没说话,郭老头又说:“他家的情况,讲是和我讲了,无非就是离婚嘛,爹妈都不挨,但是过个中秋,会一个不喊他安,好歹是爹妈嘛?”
  “你跟他在一路,听到他给屋头人打电话没?”
  铅笔继续勾勒着人的眉眼,林杨动作不停:“没有。”
  是真的没有,崔裎打电话从来不避人,他的手机密码就是他自己的生日,解锁也不避着林杨,甚至有时候连手机都乱丢。林杨没有看别人手机的习惯,但他知道崔裎手机放着充电时,除了学校的消息基本没人找他。
  说到手机密码,林杨才想起来,崔裎生日快到了。
  郭老头是个极富同情心的人,大概他们这一辈人都是这样,善于哀叹他人命运,听见林杨说没有,不明不白地替崔裎叹了口气,说:“怪不得这回总觉得他怏怏的,其实还是想家吧!”
  怏吗?林杨回想了一下崔裎回来的状态,好像是有些不一样,但也不至于怏,可林杨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只是觉得崔裎好像心里有点什么事和他隔了一层,连笑都是蒙了一层纱的。
  林杨是不太善于揣测人心的,可此时经郭老头提醒也反应过来了,从回来那天开始,崔裎好像的确有些不对劲,这两天两人在微信上聊天好像也没有之前频繁了,但他却不觉得崔裎是因为想家。
  他比郭老头更了解崔裎,也更了解崔裎的家庭,北京的家如果对于崔裎还有几分留恋的话,大概只能附着在那个老爷子待过的院子上,至于父母情谊,这么多年早消耗殆尽了。林杨自认为他和崔裎在这方面,还算是能够共情的。
  那如果不是思亲,会是什么呢
  林杨开始细细回想这次崔裎回来的细节,从回来那天晚上,一直到送他去高铁站,越想越确信了崔裎确实状态不对,他想起来崔裎走的时候和他说“谢谢你送我”。 第109章   换做平常来说,这句话不应该是这样的,林杨试图去还原崔裎平时和他相处的状态,他想,要是正常的话,这句话应该是:“小羊,你来送我,我很开心!”
  最重要的是,崔裎虽然有说有笑,晚上仍旧抱着他睡觉,他们却连一个临别吻都没有。
  他仔细回溯,发现问题大概是出在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呢?
  林杨闭上眼睛,脑海里开始浮现崔裎慢慢挨近的脸,滚烫粗重的呼吸仿佛又打在耳边。
  还有那句……“你不想,那就算了吧”。
  “林杨,我不可能不想。”
  作者有话说:
  林杨:绝对不是因为我想要临别吻
  第54章 陪我喝一杯去吧
  旧朗入了秋,开始慢慢有些凉了,还刮风,一阵秋风吹得人瑟瑟发抖,外套都不顶用,要防风的冲锋衣最好。中午的时候大风甚至吹翻了便利店外的篷布,林杨找了个重物给压着,防止篷布再被吹翻,才弄好,手机收到消息,林杨打开看,居然是之前添加的上海城市天气预报,寒潮来袭,发布了预警。
  林杨想了想,给崔裎发了条消息,等了一会儿见人没回,料想他大概在上课就没管,郭老头正好从外面走进来,问他:“天气转冷了,你要晚点开门了哦!”
  便利店是服务周边邻里的,来的多半都是回头客,熟悉的人都知道林杨的营业时间,前不久晚上不再开门还有人打电话来问,但那是特殊情况,冬天早上晚开门两个小时倒是惯例。
  林杨看了看天,说:“也才十一月份,不急,天气还好呢。”
  郭老头看着外面的天,感慨两句:“这个天冷了估计热不起来了哈。”
  林杨“嗯”一声算作应答,郭老头突然说:“不晓得上海那些地方冷不。”
  上海这座城市,现在提起来实在有些微妙,因为提起城市必然是因为人,而那座城里,光是林杨认识的,就有四个,崔裎,陈一航,陈耀,还有一个,是郭老头“英年早逝”的儿子郭城。
  林杨看了郭老头一眼,不知道他提起是因为哪一个。
  可反常地,郭老头也口是心非,像欲盖弥彰般,提起的居然是陈一航,他半感慨半询问地说:“晓得小航那娃儿带起陈耀咋个样咯也不见打个电话。”
  陈耀和陈一航都不是郭老头带大的,和郭老头到底没有林杨这般的羁绊,但老头总爱伤春悲秋,对陈一航的关怀也并不少,只是落在口头,有时候显得无足轻重罢了。
  林杨默然片刻,本想随意答了他,反正老头也是突然想到问两句,并不会真的因为担心就要怎么样,但他还是说:“人家有人家的生活,离开了这里,不联系也是应当的,人肯定都是奔着更好的生活去的。”
  没想到他这句话不知道戳中了郭老头哪里,郭老头一听,登时不同意了:“哪有这样的!那他们俩是在这长大的,根就在这!人还能忘了根安?”
  林杨有些愕然地看着他,片刻后又习以为常地沉默了。
  郭老头啐了一口口水,吐在地上,又用脚给抹了,“人不能忘本,他就是再克大城市找了父母,再有出息,也改变不了他是在这长大的,那你说,以后你要是走出克了,也一克不回了安?”
  林杨没有说话,郭老头也是举例,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在他心里,在林杨决定不去上大学那一刻起,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早定下来了。
  大约在郭老头的世界里,一辈子留在一座看不到希望的小城市里,开着一家便利店,这样的生活算得上稳定和圆满,不上大学,不出去见世面,没有好好地活过,也无足轻重。
  可林杨早就想过了,人不可能一辈子绑死在一个地方。
  晚上旧朗下起了雨,郭老头回家看电视去了,电视声音开得很大,连林杨在一街之隔的便利店都能听到炮林弹雨的声音,直到雨慢慢下大了些才听不见了,雨声淅沥,溅起不少水滴打在门边,旁边的手机一直没息屏,界面留在微信界面的聊天框,停留在最后一句绿色的气泡,在提醒对面的人天气转冷,记得加衣,却并没有白色的气泡回应。
  过了一会儿,手机自动息屏,又被一双纤白的手摁亮了,手的主人视线落在旁边的账本上,明明不曾正眼瞧过那方屏幕,却好像随时关注着,过了一会儿有消息进来,是浏览器的推送,那双手又在消息弹出的第一时间将通知栏划走了。
  那条叫人多穿衣的消息发出去已经五个小时,崔裎不曾回应。
  账算完才八点,林杨没急着睡,去门口喂了金鱼,又给鸟添了料,站在窗口发了一会儿呆,过了一会儿实在无聊,又去画室架着画板打算画画,可是打开颜料盒,脑子里却空荡荡的,刷子连颜料都没沾,就又被主人丢下了。
  林杨又回了房间里,再次打开手机来看,依旧没有任何新消息弹出来,他甚至反常地刷了朋友圈,他的朋友不多,半天才刷出来一条,是尤溪发了幼儿园小朋友做手工的照片。
  崔裎才回上海就接到了苏玥的电话,他急匆匆的赶过去,下出租车老远就瞧见了苏玥的车,打开副驾驶车门,一眼看见了苏玥脸上醒目的巴掌印。
  崔裎一顿:“谁打的”
  十一月的上海已经开始冷了,街边的观光树新刷了白石灰,街上的行人也三三两两开始穿上了大衣,可苏玥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外套不知道丢哪儿了,天气冷,崔裎只能先把车里空调开着,可空调暖得慢,他想了想,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了。 第110章   苏玥大概是已经哭过了,脸红红的,眼底也红,妆也花了,前额的头发还沾了水,向来打理得体的大波浪也混乱缠绕着。
  崔裎坐在车里,呼了口气,问:“严珂打的”
  严珂再这么混,倒还不至于打苏玥,崔裎问完了自己也觉得不可能,苏玥理了理头发,说:“我外公。”
  崔裎一顿,瞬间了然了。只是没想到这巴掌居然来自几千公里外的北京。
  “他知道我回国了,前两天只是因为严珂来找我才没发火,昨天我把严珂给骂了,他才连夜飞过来。”
  崔裎问她:“你骂严珂做什么”
  严珂和崔裎好歹也算曾经的臭味相投,崔裎自诩还算了解他。严珂脾气不算好,不过和崔裎的脾气不好不一样,他喜欢玩阴的,一圈人里整人的招数属他会的最多,说话也永远夹枪带棒,但苏玥好歹还有外公在,严珂应该不至于招惹苏玥。
  但苏玥说:“他不该骂吗?”
  崔裎又想,严珂也的确该骂,他虽然碍于他爸和苏玥外公的交易,不敢真拿苏玥怎么样,但这厮也不是省油的灯,估计没少给苏玥膈应,可苏玥说:“我只是没想到他说的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
  苏玥偏过头看他:“我外公书房里那幅齐白石的画,你还记得吗?”
  崔裎心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记得。”
  “那幅画是真的,送画的人是前任临江省省委书记。”
  崔裎一顿,临江省省委书记,他也有些印象的,九月份反腐才查的人,十月国庆后出的通报,贪污赃款高达九位数,不仅双开,还入了刑事档案。
  崔裎有些愕然了,在他印象里,苏玥外公叶钧是个很严肃的人,他和崔老爷子完全不是一挂。崔勉总是和蔼的,做人亲和没架子,当了首长之后和保姆同乘一车也不是罕见的事,但叶钧是个很讲究的人,同样的军人出身,他身上的气概比崔勉正了太多,甚至爱好也与崔老爷子不同。崔老爷子爱花鸟对弈,叶钧则爱文玩字画,小时候新收了画还拿给崔裎和苏玥看,叫他们猜真假,崔裎猜完了问他,叶钧只笑着不说话。
  后来崔裎才知道,能拿出来给他看的都是假的,真画都放在书房里,唯独那一幅齐白石的,收来时叶钧很高兴,崔裎正好在他家里,只叫崔裎看了几眼就收起来了,还呵斥崔裎别虎,小心碰着画。
  叶钧职位比崔勉高些,小时候崔裎是有些怕他的,但崔裎从没把“贪”字往他身上放过。
  叶钧和崔勉不一样,崔勉祖上是农民出身,是参了军打了仗才坐到如今的位置,他人去了,子孙也没他那样的血性,大概也是因为传承不够。但叶钧出身就是名门,他父亲就是清华学子,后来闹了学生革命,才拿上枪杆子,没想到这把枪杆子传到他这里,居然能叫一幅画给端了。
  “不算名作的画,十年前,只是给人在北京谋个饭碗而已。”
  后来这么多年,恪守不渝,没犯过大错,早到了退休的年纪,早年的事情估计都没谁知道,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叫人翻出来坐他一罪。要说做错也是做错的,只是这么多年了,谁也没想到。
  大概也是命里该还的,早年不该接那幅画,接了就要还。所以老人才说人在做天在看,君子慎独,莫见乎隐。
  苏玥靠在方向盘上,小女生买的车,方向盘上还镶了碎钻做装饰,此时压着她的脸,居然也不嫌硌得慌。
  “是被人举报的。严珂他爸跟着就去中央了,现在他的事还没查出结果来,他想要我和严珂结婚,只要拖到元旦,严珂他爸的调令下来,就能帮他把这事遮了。”
  崔裎只听着,默不作声。
  手机震动一瞬,崔裎还没掏,苏玥就说:“陪我喝一杯去吧。”
  崔裎犹豫了一瞬,掏手机的手又收了回去,苏玥也不等他同意,直接发动了车子,粉色的跑车疾驰在上海的街道,刮起十一月的寒风,刺骨的冷。
  第55章 我在你学校门口
  这一顿酒一直喝到了晚上十一点,苏玥一杯接一杯的喝,崔裎不敢拦,但也不敢喝,怕他醉了到时候苏玥没人管。苏玥也不管他,顾自一杯杯倒,手机响了十多次,最后苏玥直接给关机了,甚至把崔裎的手机也抢过去
  :“你听着我说,不准通风报信!你要是敢给我爸发消息你就死了!”
  崔裎冤枉,他只是想给林杨说一声,怕他误会,但手机已经不察被苏玥抢走了。
  苏玥情绪上头酒精上脑根本不管什么林杨张杨,她像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全随着眼泪倒出来,两颊的酡红都盖不住泪痕:“我一直以为他最疼我,当初我爸逼着我画素描,只有他支持我学油画。”
  崔裎实在没辙,按住了她,一把抢回了手机,怕她闹,拿一只手按着她,另一只手摆弄手机,顺便和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先打个电话,就几分钟,打完再听你说行不行”
  他给林杨的消息设置了特别提醒,他刚刚已经听到好几声了。
  苏玥喝昏了,被他按着愣了好半天,崔裎就趁着这会儿的功夫,掏开手机直接给林杨打了电话。
  夜里十一点,林杨早睡了,但躺在床上并没有任何睡意,眼神和大脑都清明,闭上眼,甚至能感知得到床单上羊羔图案的位置,脑海里自然而然想到了崔裎在超市买这套四件套时的神情。 第111章   少年的笑意张扬又热烈,在超市里却目标明确,全奔着有小羊图案的东西去,林杨承认,很难有人对那样的崔裎不心动,他也是。
  但他自己更为明白,一点点允许他靠近自己的生活,一点点放低自己的底线,那才是他沦陷的开始。明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这里的人,他们是两个世界的极端,崔裎第一次离开旧朗,他们就应该再无交集,但他还是开始了,他遵循了自己的欲望,违背了自己的内心,开始了一段本不该存在的感情,他以为不过权当崔裎的消遣,但感情的事情比他想的要复杂太多。
  至于床上的事情,林杨其实没有想那么多,之所以拒绝,也只是觉得太快,怕崔裎只是一时兴起,没有想清楚。
  如果崔裎一开始就喜欢男人就算了,偏偏不是。
  林杨本来不想再走老路,他不想崔裎变成下一个陈一航,他自己也不再有那么多的三年可以再去慢慢接受自己。
  但是,看到崔裎湿着头发站在他面前时,他还是觉得舍不得。
  没有人规定选择了少数人的赛道,就没有追逐幸福的权利,也没有人规定,一个浑身疮孔的人,不能袒露着拥抱别人。
  林杨什么道理都懂,可他还是怕,怕自己一旦抱上去,对方就会变成一具枯骨,他连自己都皮肉都无法修复,怎么能叫别人也剥皮抽筋地去爱
  皮肉太可贵了,林杨想叫崔裎披着。
  但电话响了。
  他看着屏幕上闪动的崔裎的名字,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犹豫了几瞬,还是接了,泠泠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响起,混合着窗外淅沥的雨声,居然有种破除黑寂的感觉——“喂”
  “林杨”崔裎那边很吵,背景音里混杂着躁动的音乐,但少年的声音一如既往,清晰入耳,带着一点难以觉察的温柔。
  “你发了消息给我是吗?我在忙,一直没看手机,所以给你打个电话,你有……”
  “崔裎……”——一个女人的声音。
  崔裎的声音明显一顿,而后手机里响起他有些急的声音:“林杨,你先等我一下。”
  手机被放在了桌上,声音开始变得远,混着背景音乐愈发不真切,但林杨还是听到了那句:“你别吐我身上!”
  苏玥醉得不省人事,哪里还知道自己吐在了哪儿,怕她在这里乱吐,崔裎只好扶着她去厕所,要不是怕她在酒吧被人捡走,他指定不带管了。
  酒吧的厕所外有个洗手池,崔裎将人扶了靠在那个洗手池上,确认苏玥这么趴着吐不会窒息而亡,才拿起手机来,却发现电话已经挂断了。
  崔裎心一紧,心想林杨八成是误会了,他本来就才没弯多久,身边乍然出现个女人,苏玥喝醉了声音又腻,虽然他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大半夜的,不怪林杨多想。
  他把苏玥安顿在洗手台上,连忙又打了一个回去,电话响了几声,崔裎的呼吸就紧了几次,生怕林杨不接了,他远在几千公里外,连怨都喊不明白,霎时间连半夜买票回去的打算都做好了。
  好在林杨接了,声音还很冷静:“刚才听你不太方便,就挂了。”
  “没有不方便,”崔裎连忙说:“我有个发小,之前和你说过,苏玥,她相亲出了点问题,打电话给我,叫我陪她喝酒,我和你说一下,你别多想。”
  崔裎解释完才发现这事不是那么回事,相亲失利,陪喝酒,怎么想怎么像乘虚而入的戏码,关键是似乎还把苏玥安在了一个绿茶的位置,他顿了顿,正在想怎么说合适,就听见林杨说话了:“没事,我没误会,我相信你。”
  林杨这么说了,崔裎气却没松,虽然林杨的语气听不出一点问题来,但崔裎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他的情绪,他感受到了,林杨不开心。
  如果要是因为苏玥,那他还好办,身正不怕影子斜,甚至他还能高兴一把,至少这证明林杨在乎他,但直觉告诉他不是那么回事。
  崔裎想了想,问他:“这个点还没睡,是不是失眠了”
  林杨很诚实地“嗯”了一声,见他还愿意说,崔裎松了口气,又问他:“是在想什么事情吗?”
  “在想我到底有多喜欢你。”林杨说。
  “什么”崔裎是真没听清,因为苏玥吐完了,开始骂他:“崔裎你大爷的!也不帮我拉一下头发,我全吐头发上了!”
  苏玥喝多了大概忘记了崔少爷是来陪她买醉的,人家谈着恋爱愿意来陪她已经算不错了,还能给她拉着头发吐,要是个正常男生就算了,崔裎现在弯得彻底,对女生是绝对绅士不到这一步了。
  电话里,林杨没有重复,他说:“我和你一样,没喜欢过人,有点没经验,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到失眠的地步,算不算危险。”
  崔裎一手捞着苏玥,一边因为林杨的话神思紧绷,“等一下……你是说,失眠是因为我”
  “嗯。”林杨很大方地承认了。
  崔裎问他:“因为我什么”
  林杨突然不说了,他大概听见了苏玥吐的声音,笑了笑:“你的朋友好像需要你帮助。”
  苏玥快把自己胃给吐出来了,崔裎只好将手机放下:“林杨,你先等我一下,你别挂!”
  苏玥吐起来毫无形象,声音也不好听,脸上不知道是泪还是鼻涕,糊了一脸,崔裎给她扯纸擦了擦,再回头时林杨已经挂了电话,崔裎看着屏幕上的通话记录,犹豫了几分钟,还是没打回去,想着先把苏玥安顿好再说。 第112章   把苏玥送到酒店开好房间已经是凌晨,崔裎回不去学校,便在隔壁也自己开了一间,浑身沾染着酒气,他洗了个澡,拿起手机想给林杨打电话,但打开手机一看,都快两点了,太晚了,怕吵着他睡觉,最终只发了一个消息,说有什么事明天说,今天晚上先好好休息。
  第二天一早,崔裎刚起来就打开手机看消息,林杨的消息没有,倒是苏玥发了一条消息,说先回北京了,好歹是记得谢谢崔裎昨天晚上相陪,还十分懂事的说,要是林杨误会了,她可以帮忙解释。
  可崔裎知道,苏玥这个人,一旦懂事,就证明有问题了,今天早上一大早就回了北京,怕不是和她外公又要闹什么,他发了个消息去问,苏玥却没回。
  崔裎昨天睡得太晚,醒来时已经是十点多,早就错过了早课,龚源给他发了个消息,告诉他帮他请了假,理由居然是十分直男的肚子疼。
  崔裎坐在床上清醒了半天,才拿起手机回复了消息,给林杨去了个电话,十点多,应该还在守店,不至于太忙,但林杨居然没接。
  放下电话,崔裎开始收拾东西回学校,早课错过了,但下午还有课,不好再逃,只能回去上课。
  可这一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悬着事儿,他老琢磨林杨电话里说的那两句话,开始没听清,后来猜出了大概,知道林杨说的是“在想我到底有多喜欢你”,乍一听像表白的话,崔裎在酒吧那会儿一听到林杨说喜欢他,也的确雀跃了一把,但后来怎么想怎么不对,总觉得林杨话里有话,一下午都在琢磨这事儿,课听得也不认真,被老师点了名答得支支吾吾,纯靠另外两个室友搭救了。后来连龚源都看出他心不在焉,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崔裎说不是,但他转念一想,感觉这状态倒真有点像闹别扭,于是决定下课再给林杨打个电话。
  结果才下课,林杨的电话先来了,开门见山地问他:“下课了吗?”
  崔裎开心不足担忧更甚,说下了,问他在干什么,怎么不回消息,林杨却说:“你们学校正门好像不让进,你带学生卡了吗?”
  “我们学校”
  “对,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我们学校门……你怎么来了!”崔裎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龚源还纳闷:“不走吗?裎哥”
  崔裎简直不敢相信,林杨居然来了上海,现在就在他们学校门口!
  身体的反应更快,他把书一丢,和龚源说:“帮我带回寝室,我出去一趟!”
  电话还没挂,林杨听完了他为情弃书的全程,有些无奈:“不用急,我在这里等你,跑不掉。”
  这怎么能不急
  崔裎跑了一半,突然想起来什么,人都刹了急车,差点和后面的人撞上,崔裎让了一步,站在路边:“你来上海做什么?不会是来找陈一航……”
  “不是,”林杨打断了他,声音里原本带的轻松笑意敛去了,是真的有点疑惑:“怎么会这么问”
  崔裎又问:“那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林杨一旦开始琢磨崔裎,他那点心思就和放在明面上的参考答案没区别,林杨都不用问,就知道崔裎是怕他是奔着陈一航来的,心里吃醋。他过去的确不太有机会揣摩别人的心理,或者说他过去花了几乎全部的时间去找寻与自己自洽的方式,根本没有余力关心别人怎么想的,所以在面对别人的情感和心理需求时,总是有些迟钝的。
  但崔裎实在又太好猜了些,他笑了笑,解释说:“崔裎,陈一航的确是我曾经唯一的朋友,但那是曾经了,你没有必要这样,我也不是为他来的上海。”
  “那你……”
  “我没记错的话,你明天生日。”
  第56章 不是一般的远
  没记错,但崔裎自己差点忘了。过去的生日他都过得挺操蛋,崔向城连自己老爹生日都记不住,更别说他的,李媛就更不可能了,只有老爷子会叫他回去吃饭,但崔裎很少去,只由着严珂和一帮狐朋狗友借着他生日的由头,订个高档包房玩些百年不变的花样,然后找崔裎买单。
  他也是林杨提醒,才想起来明天是他生日,但生日是明天,他却觉得已经收到了生日礼物,方才一瞬间的犹疑浑然不见,他的脚步又轻快起来,还差点撞到几个下课外出的人,t大的大门太远,崔裎只恨不能一脚踏过去,直通门口,走到半路又忽然想起来什么,开始在寝室群里发消息:【我今晚不回了!!】
  帮忙拿书回去的龚源一看到消息就仿佛收到噩耗:【不回你去哪儿】
  【哥,你不回我晚饭和谁吃】
  【自己吃吧,我男朋友来找我了!!!】
  这条是私发,因为龚源的提醒,崔裎到底是没和室友出柜,但也不曾掩盖,只是每一次室友提到,龚源都会刻意往女朋友的方向引,再加上一般印象,室友便都以为林杨是女生。
  龚源立刻痛骂他见色忘友的行为,可崔裎压根没工夫管他了。
  发完了消息,崔裎又开始订酒店,林杨这么远过来,肯定不能和他一起住宿舍,而且他也太久没和林杨同床共枕了,抱着林杨睡的感觉太好,崔裎甚至已经开始迫不及待起来。
  直到此时,崔裎的心里都还纯如白纸,见到站在校门口的人,心还在怦怦跳,心里除了激动没有别的。
  林杨穿了一件宽松短款羽绒服,黑色的,不是什么牌子,也没有什么logo,但版型很好,衬得他很瘦,黑色更显皮肤白皙,羽绒服拉链拉着,看不见脖颈的疤,整个人站在风里,像只遗世独立的黑天鹅。 第113章   可崔裎才不管什么遗世独立,他加快了脚步跑上去,一把把黑天鹅拥进了怀里。
  林杨被他抱得一愣,崔裎力气太大,差点把林杨带倒,林杨退了半步才稳住。羽绒服的太蓬松,崔裎一把抱不到底,却已经感受到林杨的腰身又窄了,他皱起眉来:“怎么瘦了”一抬头,望见林杨的脸,表情瞬间不对了:“黑眼圈这么重没睡好”
  林杨皮肤白,眼下只要带点黑就十分明显,他无意识揉了揉眼睛,“没事。”
  崔裎想起来昨天晚上大半夜打的那个电话,突然想到什么:“你一夜没睡”
  “高铁上眯了一会儿。”林杨说。
  “你……”崔裎抱着人的手无意识松了松,“昨天晚上想什么了?还因为我失眠”
  “想你。”校门口虽然不太有人往来,但保安亭就在不远处,路边也全是往来的车辆,两个大男生就这么当街抱着到底有些奇怪,林杨推了推,将崔裎的手从腰上扒拉下来,声音压在人耳边,“想你想得睡不着。”
  林杨的声音含着笑,气息喷在耳边,崔裎顿时耳根一麻,半边身子都酥了,人也愣了一瞬,耳根莫名其妙开始有些发烫,“我是问……你都想我些什么”
  林杨不太爱把自己心里的想法挂嘴上,情感也不太向外表露,可也正是因此,偶尔一句直白的抒情陈白,威力不是一般的大。
  这导致崔裎一整天都有些飘飘然,到最后也没弄清楚林杨失眠一晚上到底想他什么了,他带着林杨往订好的酒店走,结果林杨说:“我订过了,离你们学校不远。”
  崔裎有些惊讶:“你订过了订的……”
  “一间房,大床。”林杨笑着打断了他:“放心,我不会委屈我自己的。”
  崔裎一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哪里是怕他委屈自己,他是怕去了酒店没他的位置!可林杨这么一说,他又觉得惭愧,林杨千里迢迢来上海,他居然只想到了抱着人睡觉,以此慰藉自己的思念。
  于是晚上他带林杨去吃了顿好的。
  林杨不太吃甜食,反倒有些喜欢吃辣,崔裎早就发现了,带他去吃了一家室友很推荐的火锅,价位中等,不会让林杨不舒服,味道和环境又都不错,崔裎跟个邀宠的小狗似的,进店就问林杨怎么样,林杨笑着说很好,第一筷子下去,崔裎又追问:“合不合你口味”
  林杨只觉得好笑,本来想逗他玩玩,看着他亮亮的眼睛盯着自己,又放弃了,很认真地说:“很好吃,环境很好,很适合约会来。”
  “是吗?”龚源也是这么说的,他的室友都是直男,崔裎还以为他们推荐的不怎么样,没想到林杨给出这么高的评价,崔裎满意了,晚饭便吃得一顿舒爽,平时不太能吃辣的人也吃得浑身冒汗。
  吃完已经是日暮西垂,崔裎突然想起来问他:“你来这里待几天,店呢?叫郭老头给你管着吗?”
  “嗯。”林杨应了一声,“待三天。”
  两人相携走出火锅店,林杨问他:“你学校有没有门禁”
  “什么门禁也不能这么早”崔裎说完一顿,“你要……回酒店了”
  这才刚吃完呢,就算不让他跟着去酒店,也至少散散步消消食吧?
  可林杨说:“去学校拿你的衣服。”
  “我的衣服”崔裎问出声的瞬间明白了什么,人都雀跃起来:“门禁还早!但是我们可以现在去拿,早点去酒店!”
  林杨笑起来:“你们宿舍能外宿吗?”
  “我……”好像确实不能,但班上也有别的谈女朋友的男生隔三差五就出去住酒店的,能不能其实不是规则问题,是室友问题,还好他刚刚已经和室友打好招呼了,“没事,我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
  “嗯,没事,你不用管。”崔裎已经在打车了,两人坐车直接到了学校后门,坐在车上的时候崔裎一直拉着林杨的手,细细摩挲,感受着他手上有些粗糙的细茧,忍不住伸手挠了一下,茧子长在指根,崔裎挠茧子的手指慢慢往指缝里插,最终两人变成十指相扣。
  林杨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崔裎笑了笑,扣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片刻后感觉到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传来奇怪的视线,才又把手塞到后面去,但放在两人中间林杨的手别着不太舒服,他又将人的手揣在了自己的衣服兜里,顺便坐得挨近了些。
  林杨一直在看着窗外,汽车在大道上行驶,大概是绕过了t大的正门往后门去,路边看到一大群风格类似的建筑,偶尔还能看清建筑上的字,某某学院,某某中心,体育馆,各类建筑风格统一,都是灰白色墙面,建筑恢宏,但有了些年份,更沉淀了几分底蕴。
  林杨想,此刻握着他手的崔裎,在他来之前,就坐在这群建筑的某一栋,某一层,某一个房间,某一个座位上课,那是他不曾接触过的生活,他的同学,老师,住的寝室,吃饭的食堂,每天都走的路,都是林杨无法参与的。
  林杨闭了闭眼,慢慢把手握紧了——他再一次意识到,崔裎离他,不是一般的远。
  崔裎感受到他的力度,问他:“怎么了?”
  林杨睁开眼,看到崔裎的眉眼,笑了笑:“有点晕车。”
  “晕车”崔裎看了看路:“快到了,能行吗?”
  林杨说没事。
  不过两分钟,汽车停在t大后门,崔裎拉着林杨下车,下车先去门口的小超市买了一瓶柠檬水:“喝点这个可能会好受点,我室友也晕车,每次晕车就喝这个。” 第114章   林杨接过,崔裎带着他往寝室楼走,路边的路灯到点打开,一小方灯光笼罩下来,林杨站在路灯下忽然停住:“你上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为什么?”崔裎疑惑,“你不想去我寝室看看吗?”
  走在t大内部,那种不一样的氛围更明显,过去林杨在一方小小的便利店里,见到的人是隔壁的张大娘,李大爷,带着小孩儿的中年妇女,用电话线似的胶线圈扣钥匙的中年男人,几块钱零钱要用手帕包了又包的老太太,可是这里,崔裎每天生活的地方,路过的每个人都是张扬的,他们或许带着厚重的眼镜,背着电脑包和沉重的资料来返图书馆,或许三两成群,一起有说有笑出去聚餐,化妆的,做美甲的,染发的姑娘随处可见。这里的女孩好像永远不会变成厨房里炒菜的中年妇女,这里的男孩就算穿着拖鞋睡衣下楼拿外卖,走路随时盯着个手机,好像也是不一样的,他们身上有飞扬的青春。
  林杨知道,那是明媚的未来嘉许的,他没有。
  所以想再看看。
  崔裎还沉浸在兴奋里,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以为他是怕生,不好意思见他室友,也不多劝他,交待他在寝室楼下等,便三步并作两步上楼了。
  林杨站在楼下的路灯下,一直看着路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感受到鼻尖上一凉,他伸手摸了摸鼻尖,感受到一点点冰凉的颗粒感,他伸手捻了下来,发现手指上只剩水了。
  第57章 舒不舒服
  崔裎没有让林杨多等,随便收了一套衣服,想了想,又收了条内裤,拿书包装着,就这么下楼了。
  林杨站在路边的路灯下,灯光下他更显消瘦,崔裎走过去,将拿好的外套披在他外面:“我的衣服比你大一点,应该能套下。”
  林杨顿了一下才回过头来看他,笑着任由着崔裎替他将拉链拉上了,然后整个人肿得像个乌龟,几乎要动弹不得。
  崔裎看着他笑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将他抱住了,林杨一愣:“不是来的时候抱过”
  “林杨,”崔裎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穿得太厚,硌不到他锁骨了,就在他冰透的耳郭旁摩挲,“我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你怎么就来上海了,还是特意来找我”
  林杨顿了顿,突然笑了,故意说:“不是为你来的,我其实是来找陈一航……”
  “不准找陈一航!”崔裎突然将人抱紧了。
  “好,不找,”林杨回抱了他,手指轻轻在他背上摩挲,“找你。”
  崔裎突然问:“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之前寄过东西,知道住址,没去过,怎么了?”
  “叫你现在忘掉好像不太现实。”
  林杨笑起来,“那怎么办?我装不知道吗?”
  “那你得装像一点。”崔裎也笑起来:“要不然我不信,还是要吃醋的。”
  崔裎抱了一会儿才放开,觉得自己大概有些魔怔了,寝室楼下人多眼杂,他一点没注意,抱完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两人一路走着去学校门口打车到酒店,崔裎都不敢和林杨牵手了。
  一直到了酒店,崔裎都规规矩矩,林杨订的酒店的确离学校不远,房间的窗台甚至能看到学校的钟楼,到了酒店崔裎先去房间里转了一圈,把书包放下,问林杨:“要不要先洗澡”
  可林杨问他:“不先亲一口吗?”
  崔裎心一下就热起来了,今天的林杨好像格外不同,带着点坦荡的主动,崔裎险些招架不住。
  但吻还是诚实的。“亲,怎么不亲”
  两人上一次接吻还是在便利店的床上,前后其实并没隔多久,但崔裎却觉得自己好像第一次吻林杨一样,心跳跳得很快,舌尖熟练的探入,手指还是一样的摩挲,手从衣角探入,羽绒服被往上推,露出腰间的皮肤来,崔裎的手太凉,激得林杨一惊,可手指摸过的皮肤却好像更烫了,林杨被他抵在门上,呼吸开始有点重了。
  两人分开,崔裎有些意外:“你……了”
  崔裎其实也没忍住,但他没想到林杨也这么……以前都是得他努力好久,林杨才开始坦诚的。
  林杨不答他,可崔裎不放过他,他开始慢慢凑近人的耳廓。“空调热了,把外套脱了吧。”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激起一阵麻痒。
  林杨的耳朵很敏感,崔裎感受到了,手里的腰在抖,林杨哆嗦着手拉羽绒服拉链,崔裎见他拉不开,本来想去帮他,可他又抱着林杨,手抽不出来,他只好用牙齿:“我帮你。”
  牙齿咬上冰凉的拉链头,一点点往下滑,房间里分明不算安静,但拉链滑下的声音却存在感十足,听在林杨的耳朵里简直像凌迟,一点点崩断他心里的那根弦。
  直到羽绒服拉链拉到头,崔裎几乎半蹲着跪在林杨面前,面前是另外一个拉链,崔裎起了些心思,问他:“这个也帮你拉开?”
  林杨清了清嗓子,说话还是有些哑:“不用。”
  可崔裎自作主张已经用牙齿解开了扣子,林杨突然闷哼一声,“你别……”
  崔裎牙齿碰到了,表面的布料开始有点湿,林杨终于忍不住推开了崔裎,手指无意识抓紧了崔裎的头发,崔裎抬起头来看他,看到了林杨红透了的脖颈,他里面居然只穿了一件t恤。
  林杨呼了口气,无意识开始咬牙,“你……” 第115章   崔裎等着他说话。
  这个角度实在是有些太犯规,林杨闭了闭眼,企图驱散脑海中的画面,却失败了,他叹了口气,认命似的说:“去洗澡。”
  崔裎眸光暗了暗,以为这是林杨不想继续的意思,站了起来,有些负气地让林杨先去洗,自己则坐在床边等着下面平息。
  林杨洗了蛮久,久到崔裎已经心凉了,只留下一颗不起波澜的心时才出来,叫他去洗。
  崔裎想,再这么下去,他非得得病不可。
  这个澡洗得也煎熬,偏偏酒店的浴室就隔了一层玻璃,他什么都做不了。
  出来的时候林杨躺在床上看手机,身上盖着被子,身上穿的是他自己带来的睡衣,崔裎围好浴巾走过去,坐在床头问他要睡了吗,林杨突然放下手机,问他:“你知道怎么做吗?”
  “什么”问完崔裎立马反应过来,耳根子迅速红了,这种事要是水到渠成还行,要是问,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吐出来一句:“我……看过视频。”
  “什么样的视频”林杨问。
  “就……”崔裎都快结巴了,“就那种视频。”
  “那你还记得吗?步骤”
  崔裎一懵:“记……得吧。”
  “要不然你翻开看看”
  林杨问得太正经,崔裎差点以为这是在考作业了,他有些难以置信:“现在”
  “现在看看,待会儿实践,你记得牢些,我有点怕疼。”
  “我……”崔裎已经不能思考了,听到林杨说怕疼才反应过来林杨什么意思,他问,“你不是不想”
  “你说上一次那时我们在店里什么都没有。”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
  “不然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
  崔裎呆住了,他看了林杨好大一会儿,才掏出手机来,大脑里一片空白,打开网盘了才想起来,现在在林杨面前看片算怎么个事啊,他把手机甩在一边,“不看了。”说完就爬上床去吻林杨,吻才渐深,他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你昨晚就没睡好,今天会不会……”
  “不会,”林杨说:“适当的释放助眠。”
  崔裎脑袋轰的一声,好像只剩了那两个字了,他猛地吻下去,感受到林杨的配合愈发疯狂,舌尖肆意搜刮,林杨被他亲得哼出声来,这声音叫崔裎更疯狂,他一手撑着林杨的腰,一手搂着林杨的后颈,一边吻着,一边想:内裤大概是带对了。
  吻到后面两人都有些情动,崔裎下面抵着林杨,浴巾早散开了,两人离坦诚相待只差一层湿漉漉的布料,崔裎突然说:“我们这次好像也没有东西。”
  林杨的呼吸已经不稳,“我买了……”
  崔裎打开了林杨指的抽屉,的确在抽屉里看到了买好的东西。崔裎觉得自己快炸了,脑袋是,下面也是。他声音开始有些低哑:“你早就想好了”
  “嗯!”林杨应了一声,立刻感受到冰凉的触感,尾音被激得变了调,崔裎的手心带着一片冰凉,将他握住。
  太冰了!林杨在冰火两重炙烤中慢慢燃烧自己的理智。
  林杨被激得一颤,没忍住“嗯”了一声,怕崔裎不敢继续,又将声音吞下去了,崔裎动作很慢,脑海里回想着步骤,感受到林杨有些紧张便停了,结果抬头一看,林杨额头全是汗,他有些不忍:“……要不算了”
  “没事。”林杨呼了口气:“你弄你的。”
  崔裎顿了顿,更小心了,动作却没停,满脑子却是手指上的触感,烧得他理智全无,林杨突然哼了一声,又湿又黏,崔裎的心猛然烫得厉害,觉得自己大概浑身上下只剩手指了。
  林杨抖着声音说:“可以了……”
  崔裎一顿,慢慢挨近他,低声问:“要我慢点吗?”
  “慢……慢点吧。”
  痛感袭来,林杨瞬间绷直了脖颈,崔裎吻了吻他脖颈上的疤,也不好受,但还在慢慢安抚林杨,一点点顺着脖颈吻下去,又去吻他的唇,他的眼。
  突然,他感觉到眼角的濡湿,崔裎一顿,很快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他垂眸望去,果然看见林杨泛红的眼角。
  “疼吗?要不算了”崔裎也不好受,他抬了抬腰,又被林杨按回去了,林杨抱着崔裎的腰,慢慢掀起眼睑看他,眼底是红透了的湿润:“没事,你动动,就不疼了。”
  可是你哭了啊,崔裎心想。
  可是这样的想法实在引不起他的怜惜,他现在满脑子疯狂的想法,却只能忍着,慢慢来,直到听到林杨突然扬高的声音,又细又长的一声,绵绵的,崔裎才开始放松一些,可他很快发现,自己大概听不了这声音,越听越觉得理智崩坏,他忍不住,凑近他耳边去问他:“你是……了还是疼”
  林杨斜着乜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声音就被撞得细碎,崔裎似乎得了答案,也不要他说了,却要恶劣地问他:“爽吗?林杨”
  “告诉我,林杨,舒不舒服”
  这一夜,酒店的灯半夜三点才息,林杨说得没错,适当的释放的确助眠,崔裎甚至没有余力嫌弃弄脏的床单,林杨也没有余力关注床单的颜色,窝在崔裎怀里,睡得香甜。
  第58章 要不要上点药
  上海的夜,霓虹非常,灯光璀璨,城市仿若不眠,也缩短了这一夜安睡。
  崔裎是被手机吵醒的,醒来时怀里的人还睡着,他眯着眼,感觉到浑身的舒爽,无意识蹭了蹭林杨的头顶,触到他发丝的柔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背景音乐来自于地上的手机,昨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去的,两个人都无暇顾及。 第116章   崔裎慢慢将手从林杨脖子下面拿出来,掀开被子,不甚清明的去捡起了手机,都没看是谁就接了电话。
  “喂”电话那边是温和磁性的中年男人声音,崔裎一顿,“文叔”
  是苏玥他爸苏明文打来的。
  男人的声音不见焦急,和他这人一样,惯常温温和和的:“小裎啊?大早上的,打扰你没有?”
  “没事,有什么事儿您说。”崔裎永远不习惯苏玥他爸的客套,苏明文没事不会给他打电话,有事也得先将礼数做全才说,但崔裎想到昨天苏玥没接通的电话,有点怕是苏玥的事。
  果不其然,苏明文说:“文叔本来不该麻烦你,但是玥玥,你知道吧?她之前瞒着她外公偷偷回国到了上海,后来又不知道为什么和她外公吵了一架,现在电话打不通,你们从小关系就好,她有联系你吗?”
  崔裎一顿:“她……昨天和我说她回北京了。”
  “说是这样说,”苏明文语气里有些无奈:“但北京没见着人,查了航班信息,她倒是订了一张飞机票,昨天下午的,但人没见回。”
  崔裎一顿:“那她还在上海”
  “应该是,她外公快急死了,这姑娘大了,主意也正了,家里的电话谁也不接,我想着你和她关系好,能不能帮文叔打个电话问问”
  “行,我问问,稍后回您电话,您也别担心,肯定没事的。”
  电话挂断,床上的林杨突然翻了个身,崔裎光着身子走过去床边坐下,看到林杨睁着眼睛,他轻轻笑了:“什么时候醒的”
  “刚……咳…”林杨开口才发现声音太哑,清了清嗓子,还是没多大改善:“你刚起我就醒了。”
  崔裎半坐到床上去,将手伸进被子里去垫在他后腰下:“腰酸不酸”
  林杨一顿,这句话瞬间把两人拉到了昨天的荒唐里,林杨脑海里忍不住浮现一些画面,他骑在崔裎腰上、双手被崔裎举高在头顶动弹不得,还有崔裎从后面绕到前面来,手掌捞起他腰,另一只手却死死按住他脖颈,不让他抬头。
  林杨突然觉得身上的伤疤火辣辣的疼,昨天崔裎吮得太狠了。
  屋里也是一片狼藉,两人的衣服被随意丢在地上,除了衣服,还有散乱的纸团和没有完全丢进垃圾桶的套,林杨只买了一盒,现在一个不剩了。
  不知道是不是林杨的错觉,床上似乎也不干净,总觉得床单上有干掉的某种痕迹,空气里那种东西的味道好像也没完全挥发完全。
  总之,任谁来看,都知道这里昨晚发生了什么,更何况还有身后的酸痛提醒他。
  崔裎的手在空气里暴露了一段时间,但还不算太凉,贴在他后腰上轻轻揉着,的确很好缓解了后腰的酸软,林杨那句“没事”被后腰舒服的感觉给堵了回去,他看着崔裎,没应话,倒是问他:“有人给你打电话”
  两人隔得极近,崔裎看着他的眼睛,明明林杨什么情绪都没带,但他却觉得那双眼睛雾蒙蒙又水灵灵的,像小鹿。
  他忍不住垂下头去亲了他一口,吻落在眼睫上,林杨猝不及防,眼睛下意识合上,然后就感觉到崔裎的吻开始往下,吻在了他鼻尖,最后印在他唇上,轻轻一点,一触即分,却没挪多远,就着说句话就能亲上的距离问他:“我要回个电话,但是我现在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林杨说话时也在无意识亲着他:“什么问题”
  大早上的,崔裎克制地退后了些,无意识吞咽口水,那问题便从喉咙里滚出来:“想问问你,昨天晚上怎么样?”
  林杨一顿,片刻后偏过头去了,“你不是要打电话吗?打完再问吧。”
  崔裎被他的反应逗笑,忍不住掐了一把他的腰,林杨顿时一滞,没忍住“嗯”了一声,崔裎有些紧张:“腰疼”
  “没事,你打你的电话去。”
  “我帮你揉揉,不耽误。”
  就这样,崔裎半靠在床头,一只手伸进被子里去给林杨揉腰,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给苏玥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没接,他又接着打第二个,一直到第五个,电话那头才接起,苏玥的声音传过来:“崔裎有屁快放!老娘要睡觉!”
  这声音一听就是没醒,但崔裎没功夫照顾苏大小姐的起床气了,开门见山:“你爸给我打电话了,问你怎么不接家里人电话”
  “我拉黑了啊,”苏玥理所应当地说:“等他们哪天不逼着我结婚再说吧,我昨天喝太多了,操!”
  “你这是喝多少”崔裎说:“醒了还是给你爸回个电话吧,这事儿总不能这么拖着。”
  “没事儿,”苏玥说:“你不用管我,要是想喝酒倒是可以找我,哦差点忘了,你现在有对象,喝酒都不约了。”
  苏玥这态度,崔裎也不好说什么,但她爸把电话打到他这了,怎么都该去看看,他问她:“你还在上海吗?”
  “在啊,不是喝多了错过航班了嘛,北京过两天再回。”
  “在哪?”
  苏玥说了个地址。
  崔裎说行,苏玥骂他:“就一个‘行’我以为你得来找我呢?”
  崔裎看了林杨一眼,林杨也正看着他,他笑了笑,说:“等我问问我男朋友。”
  “你俩不是异地吗?这么大老远,还得问他意见”
  崔裎直接当着电话说了,“我一个一起长大的女生朋友,最近家里闹了点事儿心情不太好,我有点担心她,想去看看可以吗?” 第117章   林杨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倒是苏玥听出来了:“你俩在一块呢?”
  “啊,”崔裎笑了笑:“他来上海找我了。”
  苏玥:“……”我真服了你们狗男男!
  “行吧,那你问,嫂子……额……他要不乐意你来也没事,反正这事我顶得住,你别担心,他们再给你打电话,你就说我过得好得很,交了个大胡子男朋友。”
  崔裎见她还能开玩笑,大概是真没什么问题了,也放心了许多:“行。”
  挂了电话,崔裎先给苏明文去了条信息。苏明文是出了名的对家庭不管不顾,他对苏玥这个女儿除了画画上的事指点一二,其他的都不曾管过,全由苏玥她妈和外公管着。用外人的话来说,苏明文是对于女儿是没有话语权的,以前崔裎不太了解,觉得苏明文冷漠,对苏玥不关心,后来才知道,因为苏玥的出身,很多时候他这个当父亲的,对于女儿的人生,还真的置喙不了。
  苏明文大概也只是迫于叶钧的压力打这一通电话,收到了信息礼貌地回复麻烦,多谢之类,就没再有后文了。
  崔裎问林杨:“刚刚问你怎么不说话”
  林杨说:“你在打电话。”
  崔裎一顿,“可以说的,电话那头是苏玥,我之前和你说过的,算是我一起长大的,她知道你,还一直想见见你。”
  “为什么想见我你和她提起过我”
  “嗯,”崔裎说:“之前说过,不过那时候咱俩还……就没和你提过。”
  林杨一默,崔裎见他不说话,问他:“怎么了?”
  林杨问:“谈恋爱的事,你都告诉你朋友了”
  “你指苏玥吗?”崔裎说:“她很早就知道了,我回北京那次她就知道了。”
  回北京那次,他们还什么关系都没有。
  林杨问他:“你一般都会和朋友说?”
  “会吧,不过没什么一般不一般的,你是第一个。”崔裎笑了笑,眼睛亮亮的,像做了好事等着被夸的小狗似的。
  林杨却错开了他的眼神,斟酌着措辞:“你……以前不喜欢男人,这种事情,有时候还是斟酌一下比较好,有些人不太能接受。”
  一样的话龚源也说过,崔裎本来听龚源说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现在听林杨说就突然有点生气:“我管他接不接受,我谈我的恋爱,又不碍着别人什么事儿,再说了,我今天不告诉她,还能一辈子不告诉她,就算不领证结婚不问她要份子钱,那两个人一起生活,能瞒得住谁啊?”
  的确是这样,可林杨却听出了一些别的意思:“谈恋爱而已,我只是个建议。”
  言外之意,谈恋爱而已,没必要想得那么远。
  崔裎被林杨的态度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林杨好不容易来找他,两人昨天还这样那样了,今天他不想吵架,于是转移了话题:“我昨天看你后面有点肿,要不要上点药”
  林杨一顿,知道崔裎是转移话题,但是没想到他能把话题转移到这儿来,默了片刻,说:“不用。”
  “现在疼不疼”崔裎问着,又伸手去替他揉腰。其实还好,酸是真的酸,痛也是真的痛,但可能因为昨天晚上睡得不错,起床了感觉反而没有那么强烈,大概和好久不运动突然打了一下午羽毛球差不多,只是酸痛的位置不一样。
  这个台阶给得太尴尬,但林杨不得不接着,只能说:“还行,没事。”
  崔裎的手贴在他后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想说点什么,但台阶下了又好像没什么可说,再往这里发展只能到黄色赛道了,大早上的,就算他想,也要顾惜林杨,于是最终他眼仁转了一圈,莫名其妙说了一句:“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什么”林杨有点没明白。
  “下午,去见苏玥,她也是画画的,一直想见你。”
  林杨没有急着回答,崔裎提出来也只是一时兴起,怕林杨不肯,又给自己找补:“是不是不太正式,今天不想去也行,但是我下午还是得抽空去看看她,你可能得一个人在酒店,我会很快……”
  “去吧。”林杨说。
  作者有话说:
  苏玥:“喂”
  崔裎:“你怎么知道林杨来上海找我了?”
  第59章 小羊同学
  崔裎看着他,有些不相信:“我以为你……不太想见我朋友。”
  “没有的事。”林杨说:“你不是说她一直想见我吗?”
  确认了林杨不是为了他委屈求全,崔裎又有些开心起来,“本来你来上海应该带你好好逛逛的,但是遇着这事,可能会耽误些功夫,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我们去那花不了太久,还可以顺路去逛逛,不过你身体能行吗?”
  崔裎突然化身唠叨老太婆,林杨差点有些不习惯了,他看着崔裎叭叭地说着,突然笑出声来。
  崔裎听到了,停止了一通絮叨,问他:“怎么了?”
  林杨说:“我是来给你过生日的,突然想起来还没跟你说生日快乐。”
  崔裎对生日不太在意,“哦”了一声,说:“没事,我很快乐了。”
  “还是不一样的,”林杨说着就去翻包找东西,本来礼物应该昨天给的,但昨天……
  他拿着白色的盒子递给崔裎,“希望送得还算及时。”
  崔裎有些错愕地看着那个盒子:“还有礼物呢?”
  “生日不都有礼物吗?” 第118章   崔裎倒不是对生日礼物多稀奇,他只是没想到林杨会给他买生日礼物,他迫不及待地接过,立马打开了,发现里面居然躺着一个某品牌的手环,他之前逛网站时看过,但没买,他记得价格不算低。
  崔裎看着那个手环有一瞬的呆滞,“你买这个做什么?”
  林杨说得挺随便:“看到合适,就买了。”
  几千块的东西,对于崔裎可以是随便就买了,对于林杨绝对不是。
  崔裎看了看手环,又看了看林杨,片刻后笑起来,把手环拿出来,叫林杨给他戴上。
  林杨看了他一眼,走过去将手环取出来圈在他手腕上,扣好后还举着他手腕看了一下,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崔裎的手腕不算粗,肤色偏小麦色,戴表不太好看,反而更适合戴运动系的手环。
  崔裎看起来也挺满意,只是在林杨垂头给他戴手环的时候悄悄说了一句:“我很喜欢,但是下次别买这么贵的了,行吗?”
  林杨一顿:“我以为对于你,这个算平价。”
  “不是,”崔裎说:“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而且,你没必要为了我去……”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没必要匹配我的消费水平,我这个人不挑的,你送的我都喜欢。”
  林杨不说话,只是看着崔裎,片刻后点了点头,“行。”
  的确是刻意选的,选了他能承受范围内最贵的,没有什么别的原因,觉得合适是真的,觉得亏欠也是真的。
  他没有办法拿崔裎同等炙热又坦诚的爱意回应,只好拙劣地在所有能补偿的地方补偿,林杨表现得大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在算一笔两不相欠的账。
  早饭两人是在酒店叫的外卖,崔裎不止买了饭,还给林杨买了药,吃了饭说要给林杨放上,林杨斩钉截铁地说不用,崔裎拗不过,最后在卫生间门口等他,靠着玻璃门的时候,他脑子里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些异样,总觉得昨天晚上的林杨其实有些不对劲,但他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还没等他想通林杨就出来了,看到他站在门口吓了一跳,崔裎问他:“放好了吗?”
  林杨去洗手:“嗯”
  “肿了吗?”
  林杨挤洗手液的动作一顿:“有点。”
  “真肿了我看看。”崔裎追了一步上去,又开始道歉:“对不起,我昨天晚上应该轻点的。”
  “崔裎。”林杨突然叫他,抬起头从镜子里看着他,崔裎有些不明所以,也从镜子里看着他。
  “怎么了?”
  镜子里那双眼睛直白地写着关切和疑惑,林杨本想逃避,但最终还是直直看进了那双眼睛。“昨天晚上,你爽吗?”
  “……我”崔裎猛地一顿,耳根子迅速红了,“……挺爽的,就是一直怕你不舒服,有点不敢用力。”
  所以他其实还收着
  林杨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居然企图用这么原始的方法去确认,但他还是想知道,想确认他真的喜欢男人,不排斥这样的生理接触,想确认这是崔裎自愿的,不是他的问题,他没有将人掰弯,没有引人误入歧途。
  “那就行。”林杨继续将手上的泡泡冲干净,后面的崔裎却察觉一丝不对劲,上前一步将他刚清洗干净的手抓在了手里:“你是在验收吗?小羊同学”
  林杨扬头看着他,片刻后笑了,“对,还满意吗?小崔同学”
  “满意。”崔裎靠近了些,手慢慢抚上了林杨的背,开始隔着t恤摩挲他的皮肤,“不止满意,还有点意犹未尽,怎么办?你负责吗?”
  这句话是逗着玩的,但林杨好像当真了,他眉心一动,看着崔裎,崔裎刹那间就不太会思考了,他想,就算做不了,亲一口应该不算过分吧。
  这个吻来得毫无预兆,林杨被他吻得措不及防,差点磕上洗手台,崔裎手追着人腰上去将林杨整个人揽住,然后抱着他一提,林杨就坐在了洗手台上。
  洗手台太冰,林杨的睡裤又太薄,根本起不到隔温作用,和光着坐在上面基本没什么区别,这种认知让林杨刹那间感到一丝羞耻,毕竟他背后靠的是一面足以框进两人的镜子。
  吻一开始还是浅尝辄止,唇贴着唇,舌贴着舌细细摩挲,到后来钻进齿关好像就有些食髓知味了,林杨开始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一点点被掠夺,呼吸间全是崔裎的味道,须后水混着薄荷味的牙膏,气味在舌尖炸开,却叫林杨呼吸不畅,大脑开始缺氧,身体开始酥软。偏偏这个姿势叫他倒无可倒靠无所靠,只能抓紧崔裎裸露的小臂以防自己掉进洗手池。
  崔裎借着林杨失守的片刻,伸手掐上了他脖颈,强迫林杨将嘴张得更开,另一只手抚上了林杨带疤的皮肤,拇指一遍遍从伤疤上碾过,惹起一片潮红。
  林杨感觉到细密的疼,没忍住痛哼了一声。
  崔裎猛然睁开眼,刹那间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分了,刚才脑子里燃起的欲望居然在怂恿他狠狠地掐上林杨的脖子,吻到他窒息。
  他喘了喘气,抬眸刚想道歉,却看到了镜子里林杨血红色的脖颈。
  脊骨弯曲的弧度刚好,完美贴合他的手掌,能叫人一把握住,因情色染上的绯红叫人浮想联翩,偏偏t恤领子处还有欲遮半露的一点红痕,是他昨晚自己亲口咬的,今天居然已经消了大半。
  崔裎看着那处红痕,像有些不明白似的紧紧盯着看了一会儿,眼底突然烧起了一阵不甘的情绪:为什么就淡了呢,明明昨天他也咬得挺重,怎么今天就剩一点绯红了 第119章   他感受到了一种原始的,不知来源的愤怒,像无法标记自己伴侣的动物,原始的占有欲烧光了他的理智,他在最后徘徊的边缘,仅仅是允许自己吞咽了一口口水作为缓兵之计。然后他不顾林杨揉着脖颈的手,歪头朝着那处消失的红痕咬了上去。
  “嘶!”
  林杨疼得一抽,猛地推了崔裎一下,可双手曲在胸前又使不上劲,推也推不动,反倒叫崔裎将他手擒住了,甚至感觉到崔裎越侵越近,整个身子都嵌入,他被迫打开身体,但这样的动作实在太难堪,后背也被推了怼在镜面上,背后的冰凉和后颈的疼痛叫他猛然产生一种错觉,比昨天晚上更强烈——他在被占有,崔裎在给他盖上属于自己的印章。
  认识到这点,林杨反而放松下来,他并不在意自己成为别人的所属,同时,后脖颈传来的刺痛混合着温热,也叫他很难将这种行为单纯归为暴力,只是崔裎咬得有点太狠了。
  不知过了多久,分开时,后脖颈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牙印,伤口处还拉起了几丝银线,崔裎已然红了眼,看着镜子里的后脖颈,似满意地笑了笑。
  林杨如释重负,被放开时大口喘着气,双手无力地推着他的肩膀,与其说是推,不如说是搭着借力,脖颈已经麻了,呼吸也不稳,整个人好像水里捞出来的鱼,已经过了扑腾的阶段,只剩潮湿黏腻和奄奄一息。
  “你属狗吗?”
  崔裎现在才知道认错,但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开了窍,他知道林杨忍痛能力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弱,所以语气并没有几分愧疚或忏悔的意味。
  “对不起,我一时没忍住。”
  林杨虚虚地看了他一眼,崔裎知道他脱了力,将他揽了靠在自己肩膀上:“对不起,我给你买消炎药。”顺带揉了揉林杨的头发。
  林杨就算闷在人肩膀上,也依旧倔强:“不用。”
  崔裎坚持,“不知道消炎药是不是通用,刚刚买的那个能涂吗?”
  林杨猛然抬起头来:“那个我刚刚都用来涂那儿了。”
  “那就买新的。”崔裎再次把林杨揽在肩膀上,开始揉他的后脖颈。
  林杨不知道在想什么,任由他揉着,眼睛睁着,从这个角度看,崔裎的反应简直一览无余。
  他有些尴尬地将头偏在一边,却被崔裎强行转过来,崔裎垂着头,嘴唇靠在他耳边,说话的声音很低,还带着气音,钻进耳朵里引起胸腔一阵震颤。
  “小羊同学,能告诉我为什么消炎药不能通用吗?”
  林杨疑惑:“不是说了涂了那……”
  “所以你是嫌弃那里脏”
  林杨一顿,没说话,崔裎感受到他绷紧的脊背,将手放在他背上轻抚:“不脏的,我听说,还可以……”
  尾音被崔裎吞掉了,但林杨看着他的口型听懂了,那是一个舌尖中音。
  第60章 他怕生。
  和苏玥的饭局约在一家以鸡汤饭为招牌的中餐馆,这次桌子是崔裎订的,林杨和崔裎先到,没等多大一会儿苏玥就来了。
  苏玥依旧化着妆,状态和之前看起来大差不差,见到林杨第一面先笑,丢失了十多年的女儿娇羞居然一夜之间找回来了,腻腻地打了个招呼:“嗨”
  林杨也笑了笑,朝她一点头,“你好。”
  “你好你好。”苏玥受宠若惊般朝林杨点头,又笑了笑,才去看崔裎,同时和他挤眉弄眼,那眼神意味很明显:你没和我说过嫂子这么帅啊?
  屋里开了空调,苏玥进门先把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回头却看见林杨羽绒服拉链拉到了顶,苏玥心大,问他:“屋里有点热,要不要把外套脱了”
  林杨一顿,还没说话,崔裎却先伸手过来把他拉链拉住了,还往上提了提,一本正经地胡诌:“他有点感冒。”
  “哦,”苏玥拖长了尾音,揶揄地看了崔裎一眼,朝他眨眼,那意思很明显:不正经介绍介绍
  崔裎这才说:“这是林杨,我男朋友。”又和林杨说:“苏玥,和你提过的。”
  林杨“嗯”了一声,对着苏玥微微点头说你好。苏玥就不一样了,质问崔裎:“就一个名字,没别的”
  崔裎一抬眉:“你还想要什么别的”
  “算了,”苏玥看了看林杨,想着给嫂子一个面子,就不计较了,自己笑着掏出了名片来:“你好,我叫苏玥。”
  林杨一顿,接过来道了谢。
  崔裎看着苏玥的名片,没说话。状似无意问她:“你那个事儿,后来怎么说?”
  他这句话问得巧妙,没点名具体什么事儿,要是苏玥不想林杨知道,就随便糊弄一句后面再说就得了,再者也把话题从林杨身上引开了,免得他不自在,但苏玥显然并不在意林杨在场,直截了当地说:“耗呗!看谁耗得住!”
  崔裎便问:“严珂也还在上海”
  “不知道,”苏玥说:“回北京了吧,这事没成他还在上海做什么。”
  “也是。”服务员来上菜,崔裎一边说着话,一边帮林杨布菜,替他把勺子转过去顺手,林杨看了他一眼,沉默着接过,没想到这一幕落在苏玥眼里却了不得:“哟,我是真没想到啊崔裎”
  崔裎不解:“怎么了?”
  “又是给拉拉链,又是给放勺子的,没想到你小子还有伺候人的隐藏技能呢?”
  崔裎不置可否,“有问题” 第120章   林杨手里的勺子突然就有点发烫了,他默不作声地看了崔裎一眼,可崔裎居然没有接收到他的信息,接着替他拿那盘咸菜。
  林杨觉得苏玥的目光实在暧昧,只好凑过去说:“你不用这样,我自己能行。”
  崔裎放下咸菜,也凑到他耳边,“服务员放得太远,你要站起来才能够到,你现在最好还是不要坐着不动比较好。”
  林杨一顿,不说话了。
  他侧头的弧度并不大,但即使穿着羽绒服,拉链拉到了顶,苏玥也看到了他侧脖颈的疤,那疤痕直伸到下颌线处,看着并不触目惊心,肉粉色的疤痕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反而让她觉得有些惊喜,像一件完美的瓷器,如果太过晶莹剔透完美无瑕,反而叫人提不起兴趣,但要是碎了一角或串了色,就让人产生了不可复制的破碎感,那种感觉是循规蹈矩的完美给不了的。
  盯着人的疤痕看未免太过冒犯,苏玥本想回避,但一旦知道那里有个疤,视线好像就黏在上面似的,总想往那看,看疤不要紧,没想到居然在林杨垂头的时候,看到了后脖颈处的一个……牙印。
  那牙印还不浅,印在白皙的皮肤实在太显眼,看得苏玥都有些脸红。她尴尬地错开眼睛,去搅碗里的饭,心想,怪不得崔裎眼睛只差黏在林杨身上呢,人家这昨天干柴烈火,今天可不就得你侬我侬嘛,苏玥由衷地想:男同真是恐怖。也不再艺术不艺术的了。
  崔裎和她说着她爸打电话的事,林杨只是垂着头,静静地吃饭,两人分明没有交流,中间的那条线却怎么都斩不断似的。
  苏玥心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对了,嫂……额,林杨,你们俩怎么认识的来着”
  林杨乍被提问,愣了愣神,崔裎也顿住了,他问苏玥:“我不是和你讲过”
  苏玥说:“再听听另外一个版本嘛。”
  林杨说:“他租了我一个亲戚的房子,后来又来我店里买烟,一来二去就熟了。”
  “哦,这样啊!那你俩什么时候……”
  “他怕生,”苏玥矫揉做作的样子崔裎实在看不下去,忍无可忍打断了她:“你要是没什么要紧的必须林杨回答的,就问我。”
  苏玥“切”了一声,撇撇嘴不问了,饭桌下却在戳手机:【崔裎你小子别太过分啊!】
  崔裎手机震动,他疑惑地拿起来,发现消息居然来自对面的笑嘻嘻看着他喝汤的苏玥。他看了一眼林杨,才打字回复:【怎么了?】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就像你小时候第一次买狗不给我摸那回,一模一样!】
  那还是在大院的时候,崔裎有段时间闹着要小狗,老爷子就去花鸟市场买过一只,他养着挺开心,不过后来狗跑丢了。他倒是不记得还有不给苏玥摸狗这种事情。
  他问:【是吗?】
  苏玥:【是的!!!果然男人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
  崔裎便顺着她发了一个很嘚瑟的表情。
  苏玥忍不了了,在微信上对崔裎火冒三丈表情包攻击,现实里却对林杨笑得腼腆,“那个,吃差不多了,要不要出去逛逛”
  林杨下意识看向崔裎,崔裎毫不客气:“你要当灯泡”
  操,苏玥发现崔裎这人越来越欠了,尤其是谈恋爱以后!
  “我晚上的航班回北京,还有段时间。”苏玥拼命对崔裎挤眉弄眼,崔裎当看不见,还是林杨看不下去了,说:“我和崔裎对上海玩的地方都不太熟,要不然劳烦你帮我们推荐推荐。”
  苏玥一笑:“好说。”同时对崔裎投去十分嫌弃的眼神。
  三个人吃饭的位置离外滩最近,苏玥的“逛逛”一般也最喜欢往这种地方去,三个人便一起去了外滩。
  还没到晚上看夜景的时候,外滩人已经开始多了起来,好在还没到人挤人的地步,三个人走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话题都围绕林杨,林杨对苏玥倒是态度很好,几乎都是笑着答了。
  看起来居然还觉得两人聊得不错,崔裎看了林杨一眼,看见前面人多,把他往自己身边拽了一点,这一把好像终于叫苏玥复明,看到自己的发小了,苏玥终于放下林杨问他:“你寒假回北京吗?”
  崔裎一顿,握着林杨的手突然紧了紧。
  这个他还真没想好,到寒假就得牵扯到过年,过年就肯定是要回家的,但回家是为了和家人团聚,家人……崔裎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还算有没有了。
  “再说吧。”崔裎说。
  “行,”苏玥也只是问问,问完了又转向林杨去了,“林杨,我能加你个微信吗?”
  崔裎一皱眉:“加他做什么?”
  苏玥笑了笑,“加个微信好联系啊,万一你以后有啥事回娘家……”
  崔裎无语,林杨却已经掏出了手机让人扫,苏玥扫完了还说:“你这头像挺好看,你画的”
  林杨一顿,“嗯”了一声。
  苏玥点开了大图来看,发现这幅画色感的确是很好,但也仅仅是色感了,画画的技巧基本都不怎么到位,看得出来是野路子。她自己学画画,比任何人都知道,天赋是最难得的,天生色感虽不说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却也算是一块好的敲门砖。
  她下意识觉得有点可惜,于是半开玩笑似的说:“我开画画培训学校的,你要是有兴趣,可以找我!”
  崔裎一顿,看了一眼林杨,林杨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还是礼貌地笑了笑,说有机会的话会的。 第121章   一到晚上外滩人就多了,三个人都不想人挤人,就提前出来了,苏玥还要去机场,提前打车走了,临走前还给林杨推荐了不少上海好玩的地方。
  饭吃完了,崔裎便带着林杨在路边散步。
  上海的夜晚从来不缺光亮,璀璨的霓虹笼罩在两人身上,叫人一时分不清真假,林杨看着路上两个影子不断交叠又分开,突然开口叫他:“崔裎……”
  还没来得及说话,后面也传来了一声,也是在叫崔裎的名字。
  崔裎下意识回头,看到路边的一辆红色跑车在他身边慢慢降下速度来,严珂倚在车窗边,寒冬腊月里穿得无比风骚,副驾驶还坐着个穿着同样凉快的姑娘。“还真是你啊,怎么跑这来了?崔大少”
  “你不是回北京了”崔裎问。
  “苏玥都不回,我回去做什么”严珂语气里满是不在乎。
  崔裎心下一紧,既然严珂没回北京,就证明苏玥这事就还没完,看来叶钧的事情比他想的要严重,双方都还在做联姻的努力。
  崔裎其实蛮想问严珂对于这门婚事怎么想的,但两人自从没了那点酒肉情意,几乎算得上是两看两厌,崔裎其实没什么,但他不傻,严珂阴阳怪气他这几多回,不至于还觉得他们还是从前的关系。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没问,但严珂居然一副和他很要好的样子说:“路边说话算什么事,找个地方喝一杯”
  崔裎拒绝:“不用,我还有事。”
  “有事”严珂在林杨身上逡巡了片刻:“大学生有什么事,这么晚不可能是赶回去上晚自习吧?约会”
  崔裎眉头一蹙,警惕地看着严珂,严珂笑着朝林杨扫了一眼,“听人说你突然喜欢男人了我还不信,你知道北京怎么传你吗?”
  崔裎不说话,严珂朝他笑了笑,“我好心告诉你,你可别打我啊?”他举起双手一副投降的样子。
  崔裎额筋突跳,有种不好的预感,“说。”
  严珂笑得更开,“他们说,你们崔家根没种好,早晚断了后了!”
  作者有话说:
  本文拟于下周一(2月19日)入v,从22章开始倒v,入v当日双更。感谢大家的支持,大爱我的每一位读者宝宝!
  第61章 不为难
  说完这句话,严珂就踩了油门出去,还骚气十足地对林杨抛了个媚眼,两指靠在额头一挥:“小帅哥,哥哥今天有事就不陪你们玩了,回见!”
  严珂走了,两人站在原地都没说话。
  崔裎心里翻涌,却实在说不出什么情绪来,他开学后一次都没有回过北京,算起来也有三个多月了。喜欢男人的事他没刻意瞒着,是因为觉得男人女人都一样,他喜欢谁,谁就决定了他的性取向,这个同性恋异性恋没关系。他不对人打标签,也不对自己打标签,所以始终觉得自己无所谓什么性向,但他没想到北京会传得这么快。
  他无所谓,别人有所谓。
  他倒不是怕崔向城知道,只是这事要是传到了老爷子同僚的耳朵里,难免脏了老爷子的名声——崔家的名声已经够脏了。
  崔裎没发现,冥冥中,他的思想也被老爷子禁锢了,明明以前他对老爷子最看重的名声嗤之以鼻。
  但不管怎么说,喜欢男人总归不算正道,他想得开不在乎,不代表别人也想得开不在乎。
  崔裎的手抓得很紧,捏得林杨有些疼了,但他好像没有意识到,一直没放开,林杨也一直没提醒。
  严珂的话林杨听得一知半解,但并不全难猜测,再加上他早构想过有那么一天,所以也并不意外。
  两人站在路边吹了一阵风,崔裎突然说:“走吧。”
  说走,但并没说去哪里,林杨也没有问。他沉默地跟着,感受到崔裎的脚步越来越快,直到他差点跟不上了崔裎才慢了些,两人已经走了挺远,崔裎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好像突然有了目标,带着林杨往地铁站走去:“带你去看海。”
  林杨脚步骤然停住,已经快晚上八点了这时候去看海
  崔裎转过来看他,立马反应过来了,“是不是有点晚了”
  林杨没说话,崔裎又说:“要是太晚了就明天去,明天早上去,今天先回去休息。”
  “……我明天的票。”林杨看着他有些不忍心,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问他:“现在去的话,还有开放的海滩吗?”
  崔裎一愣,突然醍醐灌顶,“对不起,不去了,我刚刚只是……一时有点心急,改天吧,改天我们去三亚,青岛,厦门,哪里都行。”
  “没事。”林杨拉住了他的手,手指在崔裎的手心轻轻刮了刮,像是安抚,但没有再说话。
  崔裎的目光陡然变得深邃起来,眼神里添了几分真挚,背影的霓虹被隐在他的眸光里,变成一个闪闪的小点,林杨看到那处亮光,听见他说:“我突然有点想在海边……”
  内里的血液到底是被什么点燃的崔裎也没有答案,但他现在真的很想和林杨去海边,在沙滩上,他们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要世间见证。
  林杨一怔,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这句话居然出自崔裎之口,可崔裎居然毫无说错话的退缩悔改之意,那双眼睛灼灼地看着林杨,烫得他想后退。
  但林杨的回答只有沉默。
  夜色裹挟着他们之间不知名的情绪,和上海十一月路边的狂风一样,卷进霓虹,沉入江水,掀起波涛,浇湿人心。 第122章   直到崔裎在其中被反复掀到,最终放弃挣扎,握着林杨的手松了,他率先转过身去,似叹息般的轻声说:“先回酒店吧。”
  崔裎很早就知道,林杨是一只蜗牛,他有探索外部世界的勇敢,但前提是没有人碰到他的触角,一旦让他感到一丝危险,他就会把自己柔软的身体缩回去,谁也叩不
  夜色绵沉,两人打了车回酒店,门锁“滴”的一声打开,落在长廊的地毯上,什么都没激起来,
  崔裎进门先把外套脱了,看着林杨去倒水,头微微垂着,他喉咙滚动几回,话才被吐出来:“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林杨一顿,水洒出来一些,他抽了张纸擦掉了:“八点的票。”
  这么早林杨说三天,其实根本没有三天,三天还得把路程算上,他来真的就只是过个生日,他们什么都没做成。
  崔裎呼吸紧了紧,又转而轻轻叹了口气:“多待一天行不行?”
  林杨端起纸杯来,突然看了他一眼,崔裎便不再问了。
  多待一天好像并无所谓,有所谓的是他。他不知道自己在舍不得什么,没有什么要走,就算林杨明天回了旧朗,他们也什么都没变,但他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要留不住了似的,他突然觉得很无力,像自己的东西,自己永远没有掌管权那样,对林杨的无力。
  他感受不到一点安全,但他知道那不是因为林杨,可是他也不知道那是因为谁,他明明很努力了。
  但这一晚谁都没睡好,半夜崔裎听到林杨翻身,翻过去将他抱住,把他头按进自己的怀里,感受到林杨的呼吸,和他一样清醒又漂浮。
  林杨也听见了他并不平稳的心跳。
  在这样安静的夜里,两个人都感受到了对方的清醒,但谁都没有开口,一直到天亮,崔裎听见林杨起身,也迅速翻身起来:“我送你去高铁站。”
  “不用,你多睡会儿。”林杨声音很轻,在收拾东西。崔裎却直接将灯打开了,他看着林杨,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昨天你是不是……”
  “崔裎,”林杨突然打断了他,“我不会因为你朋友的话就多想,我不至于这么不坚定,你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地对我。”
  崔裎怔愣一瞬,“那你……”
  林杨说:“如果我让你感到为难的话,我随时都可以。”
  可以什么,林杨没有说,但崔裎听懂了,他沉默着看着林杨,没有说话。
  林杨说:“如果旧朗和我是你的岔路,那么我希望你留一条可以走回去的路,人都会为自己考虑,及时行乐也好,及时止损也罢,我都可以理解。”
  “我没有!”崔裎有些急切地抓住林杨,林杨突然笑了笑,顺势伸手抱住了他,在他唇上印了一个轻轻的吻:“我知道你没有,但就是因为知道你没有,我才要给你留着。”
  “我走了,你再睡会儿,下午还有课。”
  因为知道你的沉沦,我才要时刻清醒,是为你,也是为我。
  旧朗的冬冷得刺骨,从林杨回来,温度就急剧下降,连翻去年尘封的毛毯出来洗的时间都没有,温度是一夜之间降下来的,之后再回不回温,就难说了。
  冷风呼呼的刮,路边的植物上都上了盐霜,偏偏冬天又阴又冷,这样的天气是很考验老人的,尤其是像郭老头这样带点病的老人,风湿和季节性感冒本不是大问题,但在这样的天气里,拖个十天半个月不好是常事,人一老就受不住搓磨,很多时候不以为然的小毛病,经风一吹,再一拖再拖,就能把人拖到鬼门关去。
  郭老头感冒有五六天了,本来是小病,但鼻塞头疼实在折磨人,郭老头已经几天不出门了。
  同一条街巷头有家五金店,老板他爹前两天走了,没和郭老头有什么亲戚关系,但以前一起打过牌,他便还是去凑了热闹,也天天和人在那儿打牌,吸着个鼻子,哑着嗓子跟着一群人在那嚷着炸金花。
  办白事的烟酒是在林杨的店里拿的,下葬那天他也去了一趟,只看见满天的彩幡,超度的先生铜锣敲得很响,几个披麻戴孝的人进进出出。老板看到林杨还笑着打了个招呼,叫他去吃饭,林杨没去,只是找到收帛金的地方递了二百块钱,写的郭老头的名字。
  送完钱,林杨望着天,慢慢地又走回了自己的店里,还没进门,就看到郭老头的房子里下来一个人,尤溪拖着一个半人多高的行李箱,艰难地下楼梯,步子都迈不稳。林杨连忙走过去给她接着,尤溪一顿,看见是他又笑了笑,林杨帮她把行李箱拿下来,问她:“要出远门”
  “放假啦,”尤溪显得很欢快,“放寒假回家过年,过完年再来了。”
  尤溪家里离这并不远,但过年肯定是要回的。
  林杨突然想到崔裎应该也快放假了,前两天说在期末考了,是不是也快了。
  帮完尤溪,他顺势就给崔裎发了消息,发完了才想起来当时在上海,苏玥问他回不回北京的事,当时崔裎说再看,不知道看好了没有。
  崔裎一直到晚饭时候才回消息:【考完了,最后一科,不过要留校做社会调查。】
  后面跟着一个“累死”的表情,林杨又问他:【回北京】
  并不是一个选择疑问,但好像能叫人读出来选择疑问的意思。
  崔裎发了一句语音过来,录音里声音嘈杂,好像在外面,风声很大,但崔裎的声音依旧清晰入耳:“回旧朗。” 第123章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条消息,是文字:【在校车上,待会儿说。】
  晚上,郭老头摇摇晃晃地回来,说话高声大气的,鼻塞好像好了不少,明显是喝了点酒,他一喝酒就话多,不知道身上哪来的一身泥,看见林杨时笑得很开,“张家那个龟儿,老爹死了他开心很咯,守灵不克,在那点坐起打牌嗦!拿给人家讲笑玩!”
  林杨一顿,知道他说的是五金店的老板,没有搭话,郭老头又顾自说:“不过我也讲不成人家咯,晓得我二天死了有人埋不得哦!”
  大约是人病了多伤感,郭老头这话说得真真切切煞有其事的。
  林杨踢了他一脚:“醉了就去睡。”
  郭老头迷茫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骂了一句:“龟儿!”
  林杨将他扶起来,送去了对面二楼,郭老头一路上都在骂,说他养个儿子没有用,死了没人埋,还不如不生。
  林杨只当没听见,将他丢在床上,等人躺下一摸这老人的老脸,烫得出奇,又去抽屉里给他找感冒药。喂药郭老头倒是蛮乖,只是郭老头吃完了又啰嗦:“二天小羊埋我咯!不要儿子了!小羊来埋我!”
  林杨帮他被子掖好,结果他又把被子往外踢,林杨看着郭老头不知道是因为喝酒还是因为发烧通红的脸,又踢了他一脚:“被子盖着睡,被冻死在梦里了,”
  夜渐深,露也慢慢浓,远山上起了雾,没风也冷得很,林杨走在这段不足十米的路上也冻得牙齿发颤,他裹紧了自己的棉服外套,突然感受到包里的手机振动,还以为是崔裎,结果掏出来看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林杨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郭叔。”
  “小羊”那头是个成年男人的声音,低沉浑厚,很有磁性,“睡了没有”
  “没,”林杨说:“郭叔有什么事吗?”
  那边沉默了一瞬,才问:“我爸……睡了吗?”
  林杨一默,他知道郭老头现在肯定没睡着,他喝大酒没那么容易睡着,就是躺在床上了也要兴奋一会儿的。
  但林杨说:“他今天去吃了酒,早早睡了。”
  “哦,”电话那头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遗憾,“我是想拖你帮我问问他,今年要不要来上海过年”
  林杨还没说话,郭城又补充说:“你们一起来,过完年我送你们回去。”
  林杨说:“我就不去了,回头我问问他吧。”
  郭城一默,“嗯”了一声,又说:“麻烦你了。”
  “没事,”说完这句林杨就打算挂电话了,手机已经拿开,却没想到电话里又传出声音来,“那个,方便的话,也帮我探探他口风行吗?”
  林杨一顿,片刻后问他:“你们还在一起吗?”
  那边默了一会儿,说:“我们今年去国外领证了。”
  第62章 我看得出来
  因为去国外领了证,才想着要接自己的爸爸去上海过年吗?
  林杨这回沉默更久,没有应他探口风的话,只是说:“他今年也还爱提起你,但只是喝了酒乱说。身体还行,高血压的毛病一直都有,没有多少改善,喝酒劝不住,风湿冬天犯得厉害,他不去医院检查,所以别的病不知道有没有,但今年不太经得住累了,稍微爬个坡就喘得厉害。前两个月和人吵架,还打了几架,和棋友和钓友都闹翻了,为着什么事我不知道,但他后来就不太出门了。”
  郭城一默,“谢谢了,林杨。”
  “没事。”
  挂了电话,林杨在柜台坐了一会儿才回房间,入了冬他换了新的被子,但四件套没换,还是用着崔裎买的那两套,黑色的那套已经放在衣柜里很久了,新的他也睡习惯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个依赖的习惯改掉没有这么难。
  躺在床上接到崔裎的电话,崔裎说:“我明天的票。”
  “嗯,”林杨说:“注意安全。”
  崔裎“嗯”了一声,又问他:“旧朗冷不冷”
  “冷,”林杨想了想,觉得一个字太平淡,又说:“但是屋里还好。”
  崔裎应了一声,两人好像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其实自从上次林杨从上海回来,两个人就一直是这个状态,聊天没有之前那么频繁了,十多天以来也没有打过视频电话,微信上一天的聊天记录不过几条就翻到了底,可他们都没来得及在乎,崔裎是因为迎来了期末考,实在没时间,林杨则是因为年末和供货商结账,处处是账单。
  但其实也没有忙到回不了消息的地步,至于别的原因,或许只有林杨自己清楚了。
  电话里两相沉默并没持续太久,两个人好像在玩气球,小心翼翼地将球抛来抛去,既不敢让球落地,也害怕球在空中爆炸,所以都注意着力度,轻抛轻接,绝不多伸出半分。
  崔裎:“银杏黄了吗?”
  林杨:“黄了。”
  崔裎:“那我回来看看。”
  林杨:“嗯。”
  林杨:“上海冷不冷多穿点。”
  “还好,有空调。”
  “好。”
  一月初,年关就近了,北方各地都已经大雪满城,中部城市才开始落下雪来。雪没下到旧朗,寒潮却一点不含糊,冷空气像住在了旧朗,冬天冻得人手指不可屈伸,但手怎么样都好,揣在兜里能暖,开了电暖炉也能暖,脚就不行了,冬天湿冷最是僵脚,晚上怎么捂都捂不热,林杨本来已经习惯了,但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寒,晚上冻得他骨头疼,一个人的被窝好像怎么都盖不住风,脚也一整晚都冰块似的。 第124章   郭城就是在这时候回来的。
  他回来那天,旧朗飘着细雨,一辆沪牌轿车停到门前来,林杨还以为是顾客,朝车里看去,结果车门打开,下来两个男人:一个很高,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另一个稍微矮些,也穿着同款的大衣,脖子上围着围巾,高的那个一下车就去牵矮的那个,两人一起绕过车头去后备箱提东西,一箱一箱的年货从后备箱提出来,都是名贵的药材和补品,在路边堆了一长排。两人站在路边说了什么,稍矮的那个突然朝便利店走来。
  寒风凛冽,卷起他的大衣,后面那男人叫他将衣服拉好。
  林杨这才看清来人是谁。
  郭城,郭老头那个“英年早逝”的儿子,四年没回家的人。
  在林杨的印象里,郭城一直是个年轻的大学生形象:戴着眼镜,爱穿格子衬衫,哪怕是四年前他早已大学毕业,不再穿格子衬衫了,回来依旧是这幅模样,眼镜不曾摘过,厚厚的刘海也没有掀上去。
  但今天郭城没有戴眼镜,看起来却并不近视,他的头发往后梳了,打了发蜡,露出来完整的五官,眼睛和鼻子与郭老头有几分相似,但在这张更为年轻的脸上却呈现截然不同的气质,朝气蓬勃但又温润如华,那是年轻与阅历并存,自信又内敛的气质。
  林杨几乎是一眼看出,郭城过得很好,事业有成,感情显然也美满。
  后面高大的男人靠在车头等着他,郭城过来只说了两句话——“好久不见”和“稍后再来找你”。
  然后他转身,朝着那个高大的男人走去,站在他面前,笑着说了什么,林杨没听见,但看他嘴型猜到了那是一句“走吧”,男人笑了笑,帮他把围巾重新拢好,牵着他的手朝对面那栋楼去。
  林杨收回视线,继续整理账单。
  郭城不过进门两秒,隔壁的张大娘就来了,她身上还围着围裙,跑到林杨的店里来,往柜台一探头:“刚刚那个,是郭家小城啊”
  林杨抬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嗯。”
  “他咋个回来嘞!好几年没回家了哈。”
  林杨不置可否,只说:“回来过年。”
  “哦哟,”张大娘说:“这哈晓得回来了嗦,估计赚钱了哈!前头几年都没看到回来,郭大爷一直没得人管起咯!我看他开的车还不错嘞,就是怎么带起个男的回来嘞”
  林杨听得烦躁,少见地皱紧了眉,“我也不知道。”
  张大娘一看他这幅样子,悻悻然走了——林杨不爱说八卦,别人是都知道的。但她还没踏出店门,就听见对面一声巨响,几箱年货从二楼的窗户摔出来,砸在地上“砰”地一声,伴随落地的还有郭老头不堪入耳的咒骂,听得人心惊。
  “妈呀!”张大娘吓得猛拍胸口,“这是搞啥子哟”
  她站在门口伸头往二楼看,林杨却直接起身拨开她,几步并作一步上了对面二楼。
  楼梯口堵着两个人,郭城一脸惊愕,仿佛还没回过神来的样子,后面的男人倒是很冷静,看到林杨上来,带着审视的目光就落到林杨身上。
  林杨什么都没说,绕过两人,去开了门的密码锁。
  门应声而开,林杨甚至没往里面看一眼,朝后面的两人说:“先进来吧。”
  郭城一顿,踏步跟上。
  听见门开,站在窗边破口大骂的郭老头回头看,见是林杨还松了口气,但紧跟着看见林杨后头的人眉毛又竖起来,“滚出克!我没得你这个儿子!”
  郭城面露尴尬,看了林杨一眼。
  林杨走进去将郭老头摔在地上的东西全捡起来了,都是郭城带来的年货,堆了满屋,他把东西顺边放,腾出一个位置来让两人进门,对那个男人说:“坐。”
  男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郭老头,郭老头眉毛还是竖着,但意外地居然没说话。
  男人挑了挑眉,在沙发上坐下。
  郭老头还是站在窗边,不说话,也不看人,就那么直楞楞的,林杨没管他,自己去厨房烧了水泡了茶过来,给两个人一人倒了一杯,茶推到郭城面前,郭城才反应过来:“我来就好。”
  林杨将茶推过去,“没事。”又说,“你们来得急,家里没什么可招待的,先坐一会儿,我去买点菜。”
  说着就要起身,郭城却拉住了他,“小羊……”
  林杨看着他,郭城说:“不用,我又不是客。”
  林杨顿了顿,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说:“就算不是客,晚饭也是要吃的。”
  郭城想了想,“我和你去。”
  林杨说:“你去了他怎么办?”
  郭城有些犹豫地看着沙发上的人,男人顿了顿,站起了身,“我也去吧。”
  声音倒是和他面相差不多,有些冷峻。
  林杨只好说:“行。”
  三个人便一起去了菜市场,路上林杨一直没说话,郭城倒是一直和男人介绍着关于这座城市许多事情,哪条路以前没有,哪栋楼是新修的。男人话不多,但每句都回应,有时候是“嗯”,有时候是一句“是吗”,直到三人到了菜市场,男人为了拉开郭城避一个水坑,站在了林杨身边。
  林杨一顿,没有动作,男人似才反应过来撞到他了,低声说:“抱歉。”
  “没事。”林杨继续往前走,熟门熟路地去挑菜,走了一段,后面那个男人突然问他:“你叫林杨” 第125章   林杨正在挑葱,没有转身,只“嗯”了一声。
  男人等他挑好了葱才说,“你好,我叫周澈。”
  他没有介绍身份,但也不难猜到,林杨挑过小葱的手上还有些泥,他没有握周澈的手,只是笑了笑,“幸会。”
  “听说这几年一直是你在照顾郭叔叔。”
  “谈不上照顾,”林杨说:“相互照应而已。”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林杨突然看了他一眼,又朝郭城看去,郭城什么反应都没有,林杨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说:“没多大的事,用不着特地谢,郭大爷也帮了我很多。”
  周澈突然说:“你是放假了?”
  林杨一顿,郭城突然扯了扯周澈的衣袖,周澈一敛眉,“抱歉。”
  “没事。”逛了一圈,林杨已经看好了不少的菜,他问周澈:“晚上吃火锅行吗?有没有忌口”
  男人一顿,说没有。
  林杨便把买好的菜全部交给老板称重,付钱的时候郭城先扫了码,林杨也没抢,三个人便分着把菜提回去,多半还是在周澈手里。
  回来的路上,林杨突然说:“你们俩的事情不用刻意瞒我,我看得出来。”
  郭城一顿,片刻后说了一句谢谢。
  林杨便将菜提着上去,轻车熟路地开了门进去。
  第63章 我这个人不会变心
  进门郭老头已经不在了,林杨猜他应该在房间里,果不其然,他走到房间门轻轻推开一看,床上鼓着一个大包,但人肯定是没睡着的,林杨知道他是故意做给郭城看,也就没叫他,自己拎着东西进了厨房。
  火锅并不难做,麻烦的是洗菜,林杨才开始放水,郭城就从外面进来,撩撩袖子就开始把菜往水池里放,林杨也没拦着他,却听见郭城说:“今天谢谢你了。”
  林杨摘菜的手一顿,低声说没事。
  郭城又问:“他的腿是怎么回事”
  进门时他就注意到了,郭老头的腿有点跛,站着不明显,一走路就能看得出来。林杨知道他不是责怪,但这件事还事关崔裎,他不太好说,最后只说:“摔的。”
  郭城感受到了他话语里的不完全坦诚,但他没办法,既然他当初选择了那条路,那现在家不成家,父不成父,就是他必须承担的后果。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郭城看着林杨娴熟地使用厨房里的工具,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他将菜全部洗好,要去碗柜下面找菜篮子,林杨一顿,替他将菜篮子拿了过来,说:“以前放在下面,但郭老头腰弯不下去,不好拿,就给他买了个架子放这了。”
  郭城拿着那个菜篮子,忽然觉得心里堵得厉害,他慢慢将洗好的菜放在捡在篮子里,似无意般问他:“你觉得我选错了吗?”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对错也在你自己。”林杨很快回答他。
  选择是他自己要做的,后果也应该自己承担,的确应该这样。
  那一年任由郭老头从他的出租屋离开,他就知道应该是这个结局,但是他还是贪心,两边都想齐全。
  林杨突然问他:“周澈是之前那个吗?”
  郭城一顿,嘴角无意识染了一点笑意:“是,现在我们在一个公司了,他当老板,我管财务。”
  “几年了?”林杨问。
  “五年多了。”郭城说着,轻叹了口气:“我以为时间长了,他能接受的。”
  五年,一个人可以从清纯的大学生,蜕变成都市白领,但也可以止步不前,只有骨骼在生长。
  “会腻吗?”林杨这话问得太冒犯,不像他的风格,郭城看了一眼坐在客厅的人才说:“为什么这么问”
  其实没什么为什么,只是世俗告诉他,男人与男人走在一起组建家庭,没有法律和孩子的维系,只靠一点虚无缥缈的感情,是很难长久的,更何况还是跟一个原本可以选择女人的男人。
  林杨没有说话,可郭城好像看穿了他心里的想法,他说:“你是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没有保障是吗?”
  “可是男人和女人的感情不也同样没有保障吗?要变心的人怎么样都是要变心的。我这个人很不喜欢将就,没有爱的生活和婚姻对我来说就像废纸一张,既然不管男女都有变心的可能,为什么不选个自己喜欢的,至少我知道,我这个人不会变心。”
  林杨闻言,怔愣片刻,随后默然,郭城又说:“其实我不后悔这么选,我只是后悔那天他从上海回来,我没送他。”
  林杨这才开口:“送不送没有区别。”
  “有的。”郭城说,“要是那天我听见他关门的时候就追出去,送他到高铁站,那么至少我们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说话,我会和他聊聊我的想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林杨抬起眼来,目光颇有些深意地看向他:“如果能开口,你会说什么?”
  话音才落,厨房的门框被敲响了,林杨和郭城同时抬起头来看,周澈站在厨房门口,看向两人的目光很平静,但最后却是落在林杨身上:“对面那个便利店是你的好像有人要买东西。”
  林杨闻言立马将手冲干净,和郭城示意自己出去一下,结果错开身的时候,郭城突然说:“如果能开口的话,我会告诉他我要的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我要的是爱。”
  林杨一怔,回身看了郭城一眼,周澈察觉到,突然问他:“你们在聊什么?” 第126章   “没什么……”
  “我们在说,我欠郭叔的十万块,会尽早还。”林杨突然说。
  “什么十万块”周澈不明就里。
  郭城脸色突然变了变,“小羊,那个钱我说过……”
  “郭叔,”林杨说:“借钱还钱天经地义。”
  说完林杨便错开身出去了。
  周澈看着郭城,眼神里带着疑惑:“你借过他十万块钱”
  “两三年前了。”郭城看了好一会儿林杨地背影,才说:“我爸……去上海那回,我没告诉你,后来有一次出差,其实我是回家了,可是我爸那时候的反应和今天差不多,不让我进门,我在门口蹲了一会儿,后来气不过,走了。”
  那时候年轻,真觉得自己有说一不二的勇气,所以临走前也做了一辈子不再回来的准备,“走之前,我给了林杨十万块钱。”
  周澈沉默。
  “我爸跟我说过林杨没钱读大学,所以我拿了钱给他,条件是让他帮忙照顾我爸,现在想起来,其实和买他给我爸养老也差不多。”
  十万块,买断一个十七岁少年的后半辈子,其实怎么想怎么算都黑心,可那时候的郭城对林杨也全无好感。自从他出柜,郭老头对林杨便愈发亲近,甚至不止一次表露出希望郭城像林杨一般懂事乖巧。可郭城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人,郭老头给他钱供他读书,给予他物质上的扶持,给予他在口头上夸张的褒奖与自豪,其实也给予了他一个套子——考上大学,再考公务员,回到家乡,结婚生子,生儿育女,养老享福。
  如果他不曾窥见过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或许他也会妥协,走上那条邻里乡亲谁见了都说好的路,可是谁让他在大学遇见了那个人。
  郭城以前也想过,或许那十万块断送了另外一个和他一样的少年开启别样人生的路途。他不是非要断送别人人生,哪怕他对林杨本没有多大的感情,也不至于那么自私,但他那时候问过林杨,林杨是自愿的。
  那大概是他现在唯一的安慰,但对于林杨,他始终是亏欠的。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林杨——不仅是瘦,简直瘦骨嶙峋,整个人了无生气,皮肤是少见的惨白,整个人好像行尸走肉般,自暴自弃般的颓靡。他记得林杨甚至没打算高考,是高考前老师从以前那个便利店里把他拉出来上的考场。
  可那时候的郭城实在无心关注一位青少年的内心世界到底是怎样的荒芜,彼时他正忙于一点点斩断自己脚上的脚镣,忙于启航,忙于学会飞翔,所以并不知道这位不太喜欢说话的邻家弟弟,彼时正在经历着涅槃一样的重生。
  以前的林杨丧得很不讨喜,阴郁,不爱讲话,那双眼睛里明明毫无内容,却又看得人心惊。
  但现在的林杨,实在是变了很多。说话很从容,气质上甚至有了几分淡泊宁静的味道,像千帆过尽,也像枯木重生。
  郭城走到窗边,往对面的便利店看去。
  原本只是随意一眼,并不带别的想法,没想到却意外看见便利店的柜台前站着两个男生。
  视角受限,他只能看到两人的腰部及以下,但不妨碍他看清有一只属于男人的手扣住了林杨的手,是那种十指相扣的扣法,同时林杨的腰还在往后倾,叫人很难不多想。
  刹那间,郭城瞪大了瞳孔,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便利店柜台上的两人。
  周澈问他:“怎么了?”
  郭城一顿,迅速移开了眼,说:“没什么。”
  崔裎回来得很急。
  苏玥家里的事最终有了结果,其实他是该回北京一趟的,但他最终还是订了到旧朗的票。
  叶钧被通报了,处罚不算重,但也能叫他人到退休的年纪,一张老脸没地儿放,本以为这事出了苏玥得遭殃,不死也得脱层皮,没想到叶钧居然一直没给苏玥打电话,倒是她爸打了几通,说了这事,又委婉地传达了希望苏玥别再开培训画室的想法,并且顺手冻结了她的银行卡。
  苏玥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外公觉得他自己的事已经够丢脸了,你就别再丢人现眼了。
  做艺术的人其实也不能免俗,艺术很多时候也分高低贵贱三六九等,沽名钓誉,办展圈钱玩个性都是常规操作,一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的奖拿着不尴不尬地做顾问或者走哪都被人叫一声“老师”的也不在少数,但苏玥不想办展,也不想卖画,她偏偏就是喜欢教人画画,她想看到有更多人喜欢画画,且能够喜欢画画。
  可艺术的事情一旦牵扯成了“培训”,其高雅程度势必大打折扣。
  这件事苏玥闹得比上次知道叶钧联姻的真实目的时还大,她打电话告诉崔裎说的时候,崔裎其实是有些不理解的,他问苏玥为什么非要开培训学校,苏玥只说:“你不懂,这是我的梦想。”
  崔裎霎时默然。
  其实仔细想想,崔裎挺羡慕苏玥的,有主见,有能力,有追求,有胆识,最重要的是,苏玥是真的敢做,她在意家里人的爱,却也能在发现这份爱不那么纯粹的时候迅速清醒地跳出那个虚假的被爱身份,这是崔裎一直没有做到的事情,他还是一直执着于得到别人的爱,以前是父母,现在是林杨。
  第64章 崔裎有时候真的很好哄
  其实回旧朗这个决定做得并不仓促,某种程度上说,崔裎是一个很执着的人,对于感情更是,父母的感情已然了结,他也没有学到多少前车之鉴,能够让他对待感情稍微佛系那么一点,他还是要在所有感情里求个明白,所以对于林杨的次次回避,他不可能不在意。 第127章   哪怕了解林杨之后,个中理由并不难猜,但他还是觉得不甘心,这种情况下,也许是个人都不会甘心的。
  之所以说回旧朗回得急,是因为期末的社会调查结束得很仓促,几个小组成员因为分工闹了不少矛盾,几个浑水摸鱼的事儿不做不说,拉个群消息也不回,到头来又指手画脚到处不满意,整个调查几乎是龚源带着崔裎将做下来的,为着这事龚源还和小组其他成员闹了矛盾,崔裎本无心管这些烦心事,但傻逼非撞枪口上来,撞着谁心情都不好。
  所以回旧朗那天,他整个人都是阴沉的。
  好不容易到了便利店,却发现店里没人,打了林杨电话也没人接,他在店里转了一圈,出来才发现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沪牌的车,几乎是瞬间,崔裎想到了陈一航。
  心里顿时泛起酸来,随之涌起的还有不知名的怒意,情绪堵在喉咙口,上不上,下不下的,搅得崔裎呼吸不得。
  他站在便利店门口,似有所感般朝郭老头的房子望了一眼,只一眼,他就看到了二楼的落地窗前站着个男人,挺高,黑色衣服,其他的看不清,但结合那辆沪牌车,是谁似乎也不用猜。
  刹那间,崔裎感受到了自己浑身血液的沸腾,那种暴怒的情绪从身体里面窜起来,又被他压制住,他强忍着,掏出手机来给林杨打电话,还没接通,就看见林杨从对面楼里下来,几乎是林杨进门的瞬间,崔裎就将人按住了。
  林杨被他推了怼到了前台的玻璃柜上,他感受到了崔裎的情绪有些不对,却不敢问,崔裎有些粗重的喘息落在他脖颈,又热又潮,他试着推了推,却没推开。
  崔裎本想直接吻下去的,或者朝着林杨的脖颈咬下去,但看到人的那瞬间,这些欲望又被压制下了,像被安抚的狮子,燥意一点点消退,他最终只是将手握在了林杨的腰上,头稍偏靠在林杨的肩上,压着声音说:“林杨,我们聊聊。”
  林杨过了一会儿才问他:“聊什么?”
  几乎是林杨开口的瞬间,崔裎就听出了林杨的情绪不对劲,崔裎正过头来看他,紧紧看着他的眼睛,等确认那双眼里没有半分惊喜只有疲惫的时候,崔裎一颗心终于坠落到底,但他还是问:“这半个月,你没觉得我们状态不对吗?”
  “你不是在忙期末吗?”林杨说。
  “期末复习也不至于回不了消息……”崔裎突然不说了。他猛然发现联系少了这回事其实并不全怪谁一个人,那种奇怪的氛围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他因为严珂的话膈应着,拿起手机左右不是好多回,到底没发出去的消息太多,可他也怪不得林杨,期末忙是他自己说的,减少联系的频率也是他有意的,这件事像两人心照不宣,他有一条消息没回,林杨的第二条消息就又保留了许多,真要说起来,还是他一步步在把林杨给推远。
  可他还是觉得愤怒,感情的事情不是恰恰舞你进我退就行,我退这一步,为什么林杨不能进一步
  崔裎看着林杨,浑身的血液骤然冰凉,抓着人的手也慢慢松了,声音也逐渐冷下来,“林杨,我一直很好奇,你明明没有那么喜欢我,为什么和我在一起”
  林杨闻言抬起头来看着他,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些心惊,因为他看到崔裎的眼角红了。
  “是我不够努力吗?还是我不够坦诚我知道你不图我对你好,你图的不过一颗真心,我的心不够真吗?林杨”
  “我……”崔裎说着,声音慢慢变得艰涩,“你在上海那天,真的什么都没想吗?你真的觉得不为难?”
  “还是说只是那句话只是为了安慰我。”
  “郭城回来了。”林杨突然说。
  “什么?”崔裎有些不明所以。
  “你不是想听为什么吗?”林杨望着他的眼睛:“我说给你听。”
  “两年前,我高考结束时,郭城——也就是郭老头的儿子,给了我十万块盘下现在这个店面,作为交换,我替他给郭老头送终。”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可以离开旧朗,陈耀,陈一航,郭城,唯独我不能。”
  “你明白了吗?”林杨的声音依旧冷静。
  “如果不明白,我不介意说得再坦诚一点:你有你的北京上海,你有你的t大和未来,你不可能一辈子和我一起待在这个便利店,旧朗和我都只是你人生的一个插曲,如果……”
  如果不是你从北京回来,我甚至一步都不会踏出去。
  “所以十万块,就买了你的未来”
  “不是买我的未来,是买我一个活法。”
  “什么活法?有什么不能活”崔裎真有些生气了:“郭老头说过,你高考六百多分,连老师都给你找赞助!你就非得选这么个活法!非得要他十万块钱就非要一辈子绑死在这”
  情绪已经上头,说话也有些失了理智,等反应过来说了什么时,崔裎自己都怔住了,他看着林杨的眼睛,有瞬间的后悔:“对不起,我说错……”
  “如果不辈子绑在这,要我去哪呢?”
  “旧朗是我的家。”林杨说。
  崔裎顿了顿,而后说:“北京也是我的家。”
  北京也是我的家,可我不也走出来了为什么你就非得守着一个过去的,不堪的,不值得的家,耗费你的一辈子呢?
  可这话崔裎终究没有说出来,压抑太久的情感爆发,叫他浑身如同火山喷发,血液上涌,理智崩溃,但他还记得,林杨是要哄着的。 第128章   林杨敏感又脆弱,自我保护意识过强,总是把自己的心思藏得过深,故作坚强,崔裎早就告诉自己要好好哄着林杨的,可现在大概哄也哄不成了。
  他看着林杨的表情一点点失了血色,自己的心也如坠冰窖。
  “我和你不一样。”林杨最终说。
  崔裎看着他,嗓子突然干涩,好久他才说:“我知道。”
  “你不知道。”林杨说。
  崔裎怔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好像说不出口,最终还是闭了嘴。
  林杨也骤然沉默了。
  两个人相顾无言地站着,内心都不平静,可谁又都不甘心,不知僵持了多久,林杨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他掏出来,这才看见手机上有好几个崔裎的未接电话,他想起来崔裎昨天告诉过他今天回来的时间,虽然没有直说,但怎么说他也该去高铁站接他的。
  电话是郭城打来的,林杨将电话挂断了,顺手回复了一条说有事,待会儿再回,然后他轻叹了口气,看向崔裎。
  “这段感情里我的确做得不够好,如果你想……”
  “我不想。”话音还没落,崔裎就先打断了他,“林杨,你不准说。”
  手被崔裎抓住了,林杨还没反应过来,吻就落下来了,很凶,很重,咬得人生疼,嘴唇都出了血,这简直不像一个吻,更像一次全面进攻。
  但这其实是崔裎最后的防线了。
  “你不准说,林杨。”崔裎靠着林杨的肩膀,紧紧地抱着他,一直重复这句话。
  林杨顿了顿,这个姿势抱得他很不舒服,整个上半身都被崔裎紧紧压着,几乎要呼吸不得,胸腔的空间被挤压,一点都不舒服,但林杨没有动,他慢慢抬手,从背后抱住了崔裎。
  “崔裎,对不起。”他说。
  “别说,林杨,别说。”对不起这种话,听起来就很像告别的前缀。
  “我没有要分手。”林杨终于说:“你别担心,我没有要说分手,你先放开我。”
  崔裎怔了片刻,手上的劲儿松了一些,片刻后突然又抱紧了:“不放。”
  林杨有些无奈,只好伸手去慢慢抚摸他的背脊安抚他:“你这样抱着我不好说话。”
  “就这么说。”
  林杨差点笑了,手慢慢摸上了崔裎的头,手指插进他有些粗硬的发茬里,感受他长长了的头发已经不如以前坚硬。“我想说的是,这段感情里我的确做得不好,如果你想继续,我可以努力。我不是白眼狼。”
  崔裎,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很感谢你。这句话林杨没有说出口,但他在心里其实已经想了很久了。
  崔裎怔忡片刻,“真的吗?”
  林杨点点头:“真的。”
  “你打算怎么努力”
  林杨没想到崔裎会这么问,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好,崔裎终于将他放开,双手握着他肩膀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林杨实在坦诚,但又不好说不知道,只好将问题抛了回去:“你想要我怎么努力”
  崔裎想了想,说:“先主动亲我一口。”
  林杨一顿,没想到他会要这个,可刚刚放出去的话再收不回来,他看着崔裎,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为难,但主动亲人被崔裎以这么正式的口吻提出来,仿佛他从前都很不负责任,从来没有主动一般。
  林杨问他:“我以前没有主动亲过你吗?”
  “没有。”崔裎笃定地说。
  林杨一顿,随即凑上去,在崔裎唇上轻轻一点,正准备撤回来,后脑勺就被崔裎按住了,这个吻被加深,随后崔裎的舌尖也探了进来,却不像往常那样进攻目的明确,而是在齿边徘徊许久,才郑重又坚定地伸了进去。
  林杨有些招架不住他这样的亲法,总觉得缠绕的情绪被沾染在舌尖上,崔裎是在亲口喂给他,情绪的味道混合着眼泪的咸味,一起在狭窄的口腔里炸开,可是林杨知道的,没有人哭,嘴里也不可能咸。
  他任由着崔裎将他的后脑勺越扣越紧,越扣越紧,缠绕的情绪似乎终于被融化,林杨在这样醉生梦死般的吻里突然想:崔裎有时候真的很好哄。
  第65章 我帮你洗
  晚饭是在郭老头家里吃的。林杨带着崔裎去郭老头屋里前,提前和他说了郭城和周澈在,所以进门看见两个陌生人崔裎并不惊讶,甚至因为郭城和郭老头五六分相像的相貌一眼认出了人,两方随意打了个招呼,通了名字就没有多话了,崔裎跟着林杨叫郭城“郭叔”。
  郭城是很有风度的人,三十多岁,还没到老的时候,除了穿得成熟些身上并不见得与林杨崔裎有什么根本区别,只是行事风格到底沉稳些,看了崔裎一眼,便下意识把他当小辈,笑着叫他小崔。
  直到站在郭城和周澈面前时,崔裎才后知后觉,原来楼下那辆沪牌车不是陈一航的。
  火锅暖和又热闹,在冬日里吃最是合适,热气腾腾地往上窜,汤底咕噜咕噜地冒泡,林杨买了一些菌菇煮作锅底,就算配菜只下些蔬菜,吃起来也又香又浓,是很下饭的做法。
  锅底烧开的时候,林杨去屋里叫郭老头吃饭,过了几分钟两人才出来,郭老头一句话不说,林杨拉着他到沙发上坐下,崔裎有些不明所以——郭老头吃饭向来积极,不会叫人三催四请的。
  但林杨没有多说,桌上几个人好似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郭老头出来的那瞬间好像就没人说话了,坐在桌上吃饭,火锅带来的热闹大于人的热闹。 第129章   崔裎是真的有些饿了,所以并没多想。
  这顿饭吃得崔裎大汗淋漓,等到放下碗筷,他才惊觉饭桌上郭老头一句话没说,或者说,除了崔裎和林杨的偶尔交流以外,桌上没人说话。
  崔裎吃完,下意识去收碗,没想到却被截了胡,一直沉默的周澈抢先一步拿过碗:“我来。”
  崔裎看向林杨,林杨又看向郭城,只有郭城说:“让他去吧。”
  崔裎这才将碗放下,转眼看见林杨去电视柜底下翻东西,过了一会儿翻出一盒胶囊来,取了放在手心里递给郭老头:“吃药。”
  郭老头坐在沙发上,脸一直是板着的,饭倒是吃得挺好,碗里刨得干干净净的,听见林杨说话才抬起眼来看他,又看着林杨手里的药,居然横声说:“不吃!”
  林杨一顿,也不劝,将药收了回来,又去茶吧机倒了一杯温水,将药和温水都放在郭老头面前,说:“感冒不吃药也能自己好,你要是觉得不难受,就不吃。”
  郭老头斜眼看了林杨一眼,眼里露着几分犹豫,又往厨房瞟了一眼,像是确认郭城和周澈没往这边看,然后一仰头,将药吃了。
  林杨看着,淡淡地扬了一点嘴角,人老了是受不住病磨的,小病也是,郭老头感冒这几天,虽然没高烧,但又是嗓子疼,又是鼻子堵的,好不好受只有他自己知道。
  崔裎看懂了两人的博弈,觉得好笑。林杨估计是习惯了郭老头的脾气,对于郭老头的反应拿捏得很好,见人吃了药,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走到阳台去,随意踢了踢放在阳台的箱子——那是郭老头存放酒瓶子的地方,平时喝完的酒瓶都往里放,存够了有人开着三轮车来回收,一次能卖个几块钱。
  白酒瓶子都是瓷的,一踢就叮铃当啷晃着响,林杨站在阳台上,慢悠悠地说:“半年喝了人家快十瓶五粮液了,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反正我是不好意思赶人走的。”
  崔裎对白酒不算太懂,但因为老爷子的原因,多少也算识货,之前他没发觉,林杨一说才反应过来,五粮液并不便宜,郭老头一个穷鬼老头,哪来这么多喝不完的好酒,原来都是郭城买的。
  崔裎顿时了然了。他笑着走过去,和林杨站在一起,也装模作样地去瞅那箱子里的空瓶子,颇有些做作地说了一句:“哟,当真不少。”
  林杨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崔裎不解,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没想到林杨居然笑了出来,崔裎更不明所以,以为自己不该接这个话,没想到林杨靠了些过来,悄声说:“演技有点夸张了。”
  带着热气的呼吸打在耳边,崔裎反应过来也笑了,“是吗?”
  不过看里面的郭老头脸色,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一直板着的脸终于有了缝隙,崔裎说:“有效果就行呗!”
  “饭也吃了,回去”林杨问他。
  以前在郭老头家里吃完饭从不会放碗就走,郭老头爱打牌爱下棋爱喝酒,来吃饭就得陪他来全套,崔裎都习惯了,不知道为什么林杨今天怎么这么早回,但他还是跟上了,走到客厅才发现郭城一言不发地站在客厅里。
  出了郭老头家的楼,崔裎心情已然好了许多,甚至能够在看到那辆沪牌车时坦然说:“我刚看见这车,还以为是陈一航回来了。”
  “陈一航”林杨不解,“为什么会觉得是他”
  “我……”崔裎后知后觉有些丢脸:“我不知道郭城也在上海。”
  “所以你是吃醋了才那样”
  崔裎想起刚才两人几乎吵起来的样子,其实主观里有点不太想回想,有些事情就算说好了揭开也是伤疤,但他又知道回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正好提起,他便也坦诚了。
  “也不全是。”崔裎说:“你从上海回来之后,我们联系确实少了,期末忙的是真的,但更多的原因,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知道严珂那事儿你心里不好受,我心里也不太舒服,但这些事在微信上说也说不清,我就想着等放假找你说清楚,但是谁想到一回来就……”
  “我没因为那件事别扭。”林杨说:“你也不用怕我多想,我不是第一次喜欢男人,这些事情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非要说起来,该多想的是你。”
  “我还好,就是觉得烦。”
  “烦什么?”
  林杨问得顺,崔裎便也顺着答:“烦啊,他妈的谈个恋爱还得被人指指点点。”
  林杨一顿,看了崔裎几秒,然后笑了,崔裎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没想到林杨不答反问:“你怕吗?”
  “怕什么?”
  “怕被人指指点点,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身边人误会。”
  察觉到林杨问得认真,崔裎默了片刻才答:“没什么好怕的。”
  可林杨说:“我以前很怕。”
  “那现在呢?”崔裎问。
  “现在……”林杨笑了笑,“还好,不怎么怕了。”
  崔裎又问:“为什么?”
  林杨说,因为没什么好怕的。
  开了便利店的门进去,林杨才想起来今天忘记喂花生了,下午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完全把这一鸟一鱼抛在了脑后。果然,一开门,花生就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开始骂人了,骂的还是旧朗方言,说:“畜生!畜生!”
  崔裎这个正牌主人一听,瞬间皱紧了眉头,“你跟谁学的”
  这话问鸟,但答的是林杨,“郭老头有事没事总爱逗它,它学方言比你快。” 第130章   崔裎一顿,“不能吧……”
  林杨问他:“你现在会说吗?”
  崔裎试了试,用跑了调的旧朗方言说:“一点点还是可以的吧。”
  没想到林杨一听噗嗤乐了,崔裎少见他这么开心,于是又多说了两句,学着郭老头的语气说:“小羊,这个一点都不好笑。”
  林杨笑着看着他,真有些收不住,他笑得和以往有些不一样,是那种很自然的笑法,不带情绪的,觉得好笑就笑了,不像捧冷笑话的场,也不蒙着一层雾,这样的笑真实又鲜活。
  崔裎看着他突然就有些走神,又叫了他一声:“小羊。”
  林杨笑够了,问他,“怎么了?”
  “没事,叫叫你。”
  这一刻的林杨太鲜活了,崔裎甚至觉得有些舍不得。
  他慢慢靠过去,从正面抱紧了林杨,林杨一顿,但没有推开他,两个人就这么站在院子里,站在鸟笼下。
  崔裎双手围上林杨的腰,下巴放在林杨肩膀上慢慢地磨着林杨凸起的骨头,花生啄食的声音富有节奏,吭哧吭哧地,林杨一直看着它上下规律晃动的头,没想到下巴突然被人拖住,崔裎轻轻捏着他的下巴将他头抬过来:“亲一下。”
  林杨一顿,而后明白了崔裎这是要他主动的意思,他对于谁主动谁被动这种事情其实并不多么在意,但下午崔裎那么笃定的那一句“没有”,又让他觉得或许崔裎是在意的,只是一直不曾提过。
  所以他微微仰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完全由林杨主导,崔裎原本托着他下巴的手后来转到了林杨的脖颈上,他第一次尝试被动的角色,第一次全程没有任何攻击性地去接受这么一个吻,林杨吻得很慢,也很认真,一开始崔裎还在慢慢享受,他细心地配合着林杨,舌尖也在跟随,完全呈现出被动的姿态,但后来这个吻就慢慢变了味。
  好像一想到正在全身心投入吻他的人是林杨,世界就不能宁静似的,冬日的黄昏里,崔裎居然被吻出一身汗来。
  呼吸也重了,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升腾,啧啧的水声和鸟儿啄食的声音融合,鱼儿在水里悠闲地游着,并不知道鱼缸的影像里,有人的羽绒服被拱起,一双手在里面上下其所,揉着背,像怎么也摸不够的似的,上下摩挲。
  直到林杨结束了这一吻,唇舌分开,两人都是一怔,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水雾……和欲望。
  崔裎腾地一声直起身来,转身就往屋里走,两人都热了,好像也不用在意冷,进门就脱了外套,两个人吻着撞在门上,崔裎胡乱将自己的衣服先脱了,又去脱林杨的,脱完两人一道滚到床上去,又吻到一起,热度在两人之间升腾,玻璃也起了水雾,慢慢地屋里有了细微的水声,崔裎大汗淋漓,却也克制,轻轻吻了林杨的额头,说:“我去外面拿。”
  人一起身热度就散了,林杨的身体好不容易热起来,崔裎一走就透心的凉,他有些舍不得崔裎身上滚烫的体温,轻轻一拽,把人拽回来了。
  崔裎双手支撑着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眼神陡然变深了,说出来的话也变成沉而哑,“什么意思?小羊”
  林杨躺在床上,整个人都是昏的,屋里明明没有开空调,他却觉得热,他看着崔裎额头上的汗,慢慢说:“别戴了。”
  浑身气血顿时上涌,像是万千士兵齐攻崔裎的理智,他最后克制一秒:“待会儿不好洗,会肚子疼。”
  “那你,射外面。”
  “不要。”崔裎去吻林杨的耳廓,湿润的水声被放大,激起一阵麻,从后腰直到脖颈,还有低哑的一声:“我帮你洗。”
  这一夜,旧朗落了初雪,南方的雪伴着雨下,唰唰地声音掩盖了屋里的低吟,一声声,持续到半夜,还有男生沉在耳边低哑的声音,“轻点还是重点”
  “这样舒服吗?”
  “不准射,等我。”
  第66章 能别说出去吗?
  雪没下多大,累积一夜也只是地上和屋顶白了一层,南方的雪,就这么点也够可人了,老早这座城市便肉眼可见的活络,冷天不爱出门,但人的精神是振奋的,少见的雪也带动了少见的心情,好像有了这场雪,才算真正过了一个冬似的,里里外外路过的人,见到的第一句话都是:“下雪嘞!”外加的或许是“走哪儿克”或者“打哪儿来”然后必定以“下雪了还克搞啥子哟!坐在屋里头烤火不安逸嘛”结尾。
  但最兴奋的还是孩子们,年纪小的或许甚至不曾见过真正的雪,寒假正是贪觉睡的时候,半大的孩子在学校早起更缺觉,但能因着这一场雪起早,也不怕冷,有条件的戴个毛线手套,没条件的就光着手,去外面抓雪玩,有的还吃,一双手冻得通红,棉裤棉鞋全部湿透,屁股上还有踩滑了摔的雪印子,吵得热闹得很。
  便利店门前那条路便是他们的阵地,崔裎也正是被他们吵醒的。
  昨天拉了窗帘,严丝合缝,所以他并没看见外面遍眼的白,只是被吵得无奈,拿被子蒙住了头。
  片刻后枕头底下的手机响起来,崔裎迷迷瞪瞪地去接,听见那边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这是林杨的手机。
  两边的人都很尴尬。
  郭城:“那个……你和林杨在一起呢?”
  “……嗯。”崔裎也尴尬,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林杨还没醒,除了这声“嗯”便再没后文。 第131章   郭城又问:“林杨他是在忙吧?”
  “他……”崔裎看了林杨一眼,还是决定实话实话,“他还在睡。”
  “啊……那你和他说一声吧,说我们打算今天回上海了。”
  “今天回”崔裎清醒了些,“不是昨天才到”
  “嗯,”郭城顿了顿,“有点事情,就先回了。”
  崔裎和郭城实在算不得熟,郭城这么说,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好随便客套两句将电话挂了,挂了才看见手机上的日历,农历腊月十五了。
  他将手机放下,凑过去看林杨,看他睡得熟,又给他掖了掖被角,没想到他轻轻一掀,便看到了林杨脖颈和锁骨处遍布的痕迹。
  昨天……有这么狠
  他看得身下一热,但更多的是不忍,林杨的皮肤白,红痕更显眼,就这么看着,甚至有些触目惊心。
  这里都这样,那下面岂不是更……
  崔裎想了想,找到手机打算在网上买点药,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人接单,无奈他只能起床穿好衣服,打算出去买,他记得之前有去过一个药店给郭老头买药,不远,想了想路也还算记得。
  穿好衣服,将卷帘门推上去,崔裎才看见那一片的白。
  下雪了,怪不得没人接单。
  崔裎对雪没什么感想,于是也没什么准备,于是走到那间药店看到紧闭的卷帘门时,他还不太确定,又退了一步,仰头看了看招牌,的确没走错,也的确是关门了,但来都来了,就这么回去太蠢了,他想了想,上前去敲了敲卷帘门,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想起那个医生好像是叫李全,他便冲着门喊了两声。喊了一会儿,突然有人用本地话问他:“你在李老全做啥子”
  崔裎回头看,发现那人在对面的二楼上,是个老叔,叼着根烟,上半身穿着件皱巴巴的衣服,扣子没扣好,崔裎甚至看到了他露出的胸毛。
  操,看这么清楚吗?
  这是崔裎的第一想法,但很快想法就被对面那个老叔吹散了,“做啥子,买药是不?”
  “对,”崔裎问他:“你知道李全哪儿去了吗?”
  “哪儿克,”老叔笑了两声,“估计没起哦!你打他电话嘛”
  崔裎一顿,“我没他电话。”
  正说着,卷帘门突然一动,然后哗啦一声全卷上去了,李全乱着头发,身上的外套都是随便披的,看见崔裎还有些诧异,“怎么是你”
  “我来买药。”崔裎说。
  “好久不见你了诶,”李全边往里走开灯边问他,“要什么药”
  “消炎的就行。”
  “消炎”李全打量了他一眼,“不是你用吧,小羊用还是郭大爷用”
  “小羊用。”崔裎觉得有些奇怪。
  “当真小羊用小羊的事情不马虎嘞,是受伤了还是怎么……”
  崔裎想了想,应该算受伤了吧?
  没想到李全看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居然说:“我跟你去看一下。”
  “诶!”崔裎警铃大作,“不用不用。”
  李全扬眉看着他:“真的不用”
  “就是……”崔裎斟酌着说:“搬货,然后手被弄到了。”
  “肿了吗?”李全问。
  “……肿了。”崔裎如实道。
  买完药,崔裎耳朵已经红透了,他没想到在林杨的熟人地界买个东西还要经受这样的盘问,不过好歹是蒙混过关了,衣兜里揣着冰凉的药膏,一脚一步踏着雪往回走。
  到便利店时店里还是没开灯,林杨应该是还没起,崔裎抖了抖身上的雪,才发现衣服都被雪濡湿了,他脱了外套才到屋里去,进门却发现林杨坐在床上,眼神里懵懵懂懂的,看着有些怔愣。
  崔裎笑着走过去:“醒了”
  林杨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去,揉了揉太阳穴才说:“嗯。”
  崔裎顿时紧张,“怎么了?头疼”
  他半坐在床上,伸手要去拉林杨的手看看他,揽着林杨倒在他怀里,林杨很配合,甚至主动揽抱住了他的腰,问他:“你去哪儿了?”
  这一出声两人都发觉了,林杨嗓子也太哑了。可崔裎怎么记得昨天林杨其实也没叫多久,他心疼得厉害,想叫林杨起来看看,可林杨抱着他不放,像极度眷恋他似的,头靠在他怀里,还在反复嗅闻他的味道:“你出去了?”
  “嗯,怕你难受,给你买了药。”崔裎揉着他的头发,反应过来什么,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
  林杨很坦诚地“嗯”了一声。
  崔裎顿时心软成一片,他揉着林杨的头发更轻柔,另一只手轻轻拍在林杨背上,想了想,说:“我在。”
  “我……”大概因为那个逼真的噩梦和一起床就发现崔裎不在的联想让他神经崩了太久,现在看见崔裎,林杨心安下的同时,更多的是浑身的疲惫,他不想动了,也不想解释他不是小孩儿不用崔裎哄,任由崔裎哄小孩似的拍着他,鼻尖是崔裎身上特有的味道,还混了凛冽的寒气,不过没一会儿就被他捂没了。林杨突然觉得很喜欢这种味道,喜欢到觉得舒服,舒服到眼皮发沉。
  寒气没了崔裎才发觉林杨有多烫,他猛地把林杨拽起来,看到林杨发红的眼尾,他没忍住低低骂了一声,“你发烧了林杨。”
  林杨只觉得昏沉,肢体渴望崔裎的体温,他肆无忌惮地往崔裎怀里钻,崔裎有些拿他没辙,想把人抓起来,但最终还是没有,他慢慢地揉着林杨后脖颈,问他:“哪里难受” 第132章   林杨不知道有没有认真感受,只说了一个字,“困。”
  崔裎便抱着他,“那你先睡一会儿好不好,我去给你买退烧药。”
  林杨的手环抱着崔裎的腰,听到崔裎说要走,不知道是梦的遗留反应还是什么,他下意识抓紧了崔裎的衣服,“去哪儿买”
  “去李全那儿买,你嗓子太哑了,我先给你倒杯热水。”
  林杨抓着衣服看着他,崔裎只觉得整个人都在接受林杨的蹂躏,他定了定才说,“没事,我很快回来。”
  林杨这才放开他。
  崔裎给他倒了杯热水,又找了体温计给林杨量过,林杨全程很乖,但后来实在撑不住了,昏昏沉沉地任由着崔裎摆弄了。
  崔裎觉得自责。
  林杨的身体本来就弱,不论是着凉导致发烧,还是昨天……导致发烧,都是他的问题。
  昨天太任性了。
  这一回去李全的药房,崔裎比上一次急了很多,李全一听林杨发烧,也有些紧张,先是给崔裎开了药,后面一想又说:“要挂水吗?”
  “挂水”
  “挂水好得快,”李全说:“但其实打针好得最快,但林杨一般不打针。”
  “为什么?”
  “不知道,小时候打怕了吧,林杨小时候就爱生病,那时候这间卫生室还不是我在,第一次来就听见人说小羊是“老客户”了。”李全边说着,已经开始配药水了。
  “我跟你去家里给他挂个水,药也配合着吃。”
  崔裎也同意,于是两个人一道往便利店走去。
  到了店里,李全又要给林杨量体温,林杨睡得沉了,一点没反抗,崔裎看得心疼,一直握着他的手,其实想亲亲他,但碍于李全在场,又不好太多动作,只是没想到李全拉开林杨衣服时,动作登时僵硬住了。
  崔裎猛地反应过来,“那个……我……”
  李全看了他一眼,视线又挪到崔裎拉着林杨的手上,崔裎一顿,片刻后看着李全的眼睛,将他手里的体温计拿过来,“我来吧。”
  李全呆滞地让开了。
  他看着崔裎的动作,想了想,觉得还是想不明白,脑子好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等到崔裎将体温计放好,转过来看着他,李全才回神,下意识觉得浑身开始不对劲,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但就是哪里都不对劲。
  崔裎看着他,声音出奇地镇定,“能别说出去吗?”
  李全机械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是,你们是……”
  “哥,”崔裎换了一个称呼,深深呼了口气,“希望你能别说出去。”
  李全想了想,又点了点头,“我……也不是不理解,但是……但是……”
  “我可以给你钱。”崔裎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么说。
  “不是钱,不是,等等……我以为别人乱说的呢。”
  “乱说什么?”崔裎问。
  “啊,就是,挺早了,我才来这片工作的时候,有人说过林杨是……那什么,我还不信呢。”
  “有人说过”崔裎眉头蹙起来,“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在这里和大家说一下抱歉,关于最近更新慢的问题。客观上是因为最近的榜单都是一万字,我也没有存稿,所以这几周都是榜单任务卡着更,也就是一周只有三章,相对来说更新速率慢了很多。另外就是我最近三次准备一个考试比较忙,本来是想码点存稿的也一直没码出来,忙过这一阵会好一点,希望大家理解!爱你们每一位读者!
  第67章 陈一航,又是他。
  “挺早了吧,我一八年来这边工作,差不多就那会儿吧,有人和我说林杨……”
  一八年,算了算,林杨才初中毕业,或者高一。
  但崔裎来这这么久,从来没听到关于林杨是同性恋的风声,郭老头上次甚至撮合他的尤溪,如果早有传言林杨喜欢男人,那为什么还……
  崔裎本能地觉得不对,但李全知道的也不多,他问也问不出来,最终李全只吐出来一个名字——小航。
  陈一航,又是他。
  李全走后,崔裎坐在床边守着林杨。
  怕林杨受不住,李全特意把药水调了滴得很慢,还用石灰袋暖着,崔裎握着林杨的手,靠在床头,眼睛是看着林杨的,但脑子没在想。
  空气好像静默了,崔裎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药水滴下来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林杨忽然动了动,崔裎猛地反应过来,本能凑了过去,靠近林杨想听他说什么,但林杨没醒,只是无意识地呢喃,崔裎凑近了,最后只听出来一个“我不是,我没有”。
  “没事,”崔裎拍着他的背,“我在呢。”
  林杨只说了这一句,又没了后续,侧了侧身又重新睡着了,崔裎找了棉签给他润嘴唇,涂好了还是没忍住,轻轻吻了上去。
  林杨的嘴唇也烫,但崔裎心里寂静一片。
  到中午时,林杨的水已经挂完了,李全过来拆针,林杨还是没醒,崔裎送着人出去,却意外看见那辆沪牌车又回来了。
  郭城下车来看见崔裎也是一愣,片刻后笑了,问他:“怎么在门口站着,林杨呢”
  “在睡觉。”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默了一瞬,崔裎又补充,“有点发烧。”
  “啊……哦,这样,去医院看过了吗?吃药了没?” 第133章   “吃了,李全来挂了水。”
  “李全”
  崔裎一顿,和他解释:“拐弯过去那个卫生室的医生。”
  “啊,”郭城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号人,他没怎么在意地笑了笑,说:“这一圈的好多人,我都记不太清了,今早去早餐铺买东西,还把张大娘叫错了呢。”
  崔裎没搭茬,想了想,问他怎么又回来了。
  “高速封了。”郭城说。
  旧朗的雪不算大,但出了旧朗,周边几座小城都下了雪,雪天路滑,高速为了保障安全,一般都会封路,他们又是自己开车来的,走国道太不现实。
  郭老头的房门紧闭着,今天一整天到现在一点没打个声响,崔裎只好把两人请到店里来。
  进门去看林杨,却发现林杨已经醒了。
  外头的声音不算闹腾,但林杨早睡饱了,三瓶药水输下去,烧也退了,精神不少,只是嗓子还是哑,身子也还是虚,他问崔裎:“谁来了?”
  崔裎和他说了,叫他别出来吹风,给他倒了杯热水才又出去,但林杨后脚就跟着出来了。
  郭城看见他煞白的脸,有些不忍:“怎么弄感冒的”
  林杨咳了两声才说是着凉了。
  四个人坐在店里不太像话,郭老头眼看又油盐不进,郭城也有些尴尬,他和周澈昨天是去酒店住的,没想到昨天出了那个门,今天就再进不去了,老头甚至门都不开。
  林杨说:“我去给他弄药吃。”
  郭老头不认字,吃药吃几颗全靠记药盒颜色,但前几天吃药都是林杨给他弄的,他自己估计不记得。
  崔裎怕他出去吹风,说:“我去吧!”
  林杨看了看他,没说话,崔裎说:“我去,你别吹风了,正好你们聊聊天。”
  林杨看了一眼郭城,了然了。
  等崔裎走了,郭城才问林杨,“你和小崔什么情况”
  林杨不说话,郭城有些急,“林杨你……别说你又……”
  “没有什么又不又的,”林杨说:“我一直没变。”
  郭城闻言默了一瞬,盯着看了林杨好久,才叹了口气,说:“我知道,我和你一样,这种事情本来没什么劝你的立场,但是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的情况,这条路不好走。”
  “郭叔,”林杨叫了他一声:“谢谢你。”
  郭城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是谢他劝慰,没想到下一秒林杨拿出手机来给他转了十万块钱。
  “我就是因为看见你,才觉得自己可以走下去的。”
  郭城看了看手机,又抬头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回来不是要你还钱,就算是你有自己的打算,不再照顾我爸了,这钱你也不用还,就当是你叫我一声叔,我给你用的。”
  “郭叔,我知道你的意思,”林杨说:“但是也希望你理解我,我这个人比较固执,有些事情,要开始,要结束,我都想算干净点。”
  郭城怔了片刻,“你是说小崔”
  林杨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小崔是不错,但是……”郭城这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当初他也是那样的。
  所有人都劝他,说周澈家世好,上海户口,家里还有公司,人生一片坦途,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叫他别头脑一热觉得人家给点甜头就是喜欢男人了,就要跟人私定终身。男女的事情好歹有个红本本,男人与男人之间,赌对了人好歹算是二人共度难关,赌错了就是什么都一场空,连哭都找不到地方哭,但他还是喜欢了,在一起了,甚至到国外领证了。
  这一路走来的难处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有人相伴相知的幸福,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够体会。
  他突然劝不下去了。
  小众的性向本身已经算是人生的困难赛道,在困难赛道里能找到一个同行的人与你携手,这种概率不是所有人都能遇到的。
  林杨说:“不管值不值得,我就试这一回。”
  人一出生,手里就像拿着一面镜子,镜子里装着理想中长大后的自己,父母的期待与社会的观念加持,把几乎每个人都修正成了事业有成,有车有房,婚姻美满,儿女双全的模样。
  林杨没有拿到过那面镜子,但他在别人的镜子里也畅想过很多次:长大后的他会是什么样的,也会幸福吗?会有相爱的人相伴吗?会忘却灰暗的过去吗?
  他给自己造了一面镜子,和别人的不一样,但同样束缚住了他。
  后来他发现镜子并不是必要的,不是没有镜子就不会长大,郭城,陈耀,崔裎,甚至是陈一航和苏玥,林杨亲眼目睹他们打碎了自己的镜子,偶然的那么一瞬间,镜子破碎在地,林杨会觉得自己好像也是碎片里的一部分,他好像也碎掉了,碎在了那片尘埃里。
  但好像又有人把他拼凑起来了。
  郭城看着他,有些无奈,“你要想好。”
  “我想好了。”林杨笑着说。
  “我是说,”郭城顿了顿,“别到时候又像小航那样。”
  林杨一怔,片刻后说:“他不会的。”
  崔裎去给郭老头弄药,待了十多分钟才下来,卷帘门打开,崔裎从里面出来,装模作样的叫林杨,“中午在这边吃吧?炒点好菜”
  林杨笑着看着他:“可以。”
  但林杨不能吹风,最后去买菜的是崔裎和郭城。 第134章   崔裎不会做饭,但郭城会,他只跟着提就行,郭城话不多,两人也不太熟,走在路上时,不尴不尬地问了几句诸如“哪里人”“多大年纪”之类的问题,郭城才进入正题。
  “你和小羊有什么打算吗?”
  崔裎一顿,默然片刻才说,“郭叔指什么?”
  “以后,未来的生活。”郭城说:“虽然我不常在旧朗,但小羊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算我半个侄子了。”
  “我想过。”崔裎说:“带他回北京,或者我留在旧朗,不过最终还是看他意愿。”
  郭城有些意外,虽然他不了解崔裎的家世背景,但一个人,尤其还是北京上海的人,能愿意留在旧朗这样的小地方,实属少见。
  “要留在一个地方,不是说说就行的。”郭城说。
  “我知道。”我喜欢他的时候,也不是说说而已,崔裎在心里说。
  买完菜回来周澈就直接提着东西进了厨房,郭老头还是在房间待着,权当看不见这些人似的,但饭做好了还是出来了,虽然是林杨去叫的。
  郭老头看见林杨才说了今天第一句话:“嗓子咋个回事”
  林杨一顿,“感冒了。”
  “不会是昨天我传染的哦!”
  林杨一顿,顺势咳了一声,“所以你快点吃药,要不然这里的人都得被你传染。”
  郭老头一滞,下意识看向了郭城,但很快又收回了视线,“哪点那么容易传染哦!又不是病秧子!”
  这顿饭吃得还算融洽,崔裎林杨和郭城二人吃过饭也算稍微熟了点,能聊起天来,气氛也没之前那么冷了,但郭老头还是一句话不说。等吃完了,崔裎去洗碗,郭老头又阴阴地回了房间,始终不搭理郭城,派头做得很足。收拾完林杨给他拿了药去房间里,却看见他在房间里抽烟。
  郭老头平日里是不太抽烟的。
  林杨迟疑了一瞬,将水杯放在了床头柜上,走过去站在他旁边。
  郭老头看见他来也没什么反应,抖了抖烟灰,一句话没说。
  林杨开口问他:“怎么又抽上了?”
  郭老头一顿,烟没掐,反而朝林杨扬了扬,不问反答,“你觉得我错了没有,小羊”
  “你说不吃药吗?”林杨开了个玩笑。
  但郭老头没笑,他扬起烟又抽了一口,慢慢吐出烟圈来,突然说:“人说养儿防老,其实我觉得也不对,养儿养女,其实更像还债。”
  林杨识趣地没再说话。
  “儿女和父母,其实也只是一世的缘分。我现在想起,其实他小时候就和我不亲,我克工地上工,他克学校上课,晚上回来他写作业,我倒头就睡,从来没得啥子交流,我晓得他乖,懂事,所以就从来不问他,他体贴我累,也从来不问我。后头他克上初中开始住校,基本上只有每个月给他打钱了,一个月打不到一次电话,缘分可能就是这样子浅的吧。”
  郭老头又叹了口气,林杨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站在窗口,默然看着对面,门外有细微说话的声音,但似乎三人都知道他在和郭老头说话,没有人来打扰。
  “血浓于水,总是改不了的。”林杨终于说,但这是一句他自己都不信的话。
  郭老头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他抽着烟,看着窗外的虚空,林杨看着他的侧脸,头一回,居然觉得郭老头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了。
  他一直觉得,郭老头对郭城不过是嘴硬,父子没有隔夜仇,只要郭城绕过了这个弯,回来郭老头不会多么为难的。
  毕竟是他亲儿子。
  但是他没想到,亲儿子,在郭老头的眼里,也只是一世的缘分。
  第68章 想吃你。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确实如此,父母,家庭,在我们所认知的这些关系中,至深的羁绊其实并不来自于血缘,而是日夜的相处相伴,情感的维系永远不能靠那点生理羁绊就绑紧了,得靠爱。
  那郭老头爱郭城吗?
  放在以前,林杨会毫不犹豫地说爱,但现在他有些想不清楚了。
  郭老头早年随时把郭城挂在嘴边,郭城是他的好儿子,是他毕生的奔头,以前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把我家小城养大了,这辈子就功德圆满了。”
  但那就一定代表着爱吗?
  亲生父亲,在别人眼中是多么亲密的存在,但对于他们而言,好像只有一个月一次的转账记录和学校档案的家长信息可以证明他们的关系,而且这种关系还极度脆弱,脆弱到郭城离经叛道地喜欢了男人,那条系带就那么“咔”地一声崩断了。
  但说不爱吗?
  十几年的不离不弃和引以为傲不是作假,郭老头甚至珍藏着郭城儿时领奖的照片和奖状,以前逢人必提郭城,到现在喝了酒仍旧念念不忘挂在嘴边。
  但他念了那么多次,四年多来,又一通电话没打。
  或许他也是爱的,爱得不多不少,刚好让他能够理所应当地对郭城提出合理的期待,又叫郭城会因为不满足他的期待而感到愧疚难当。他爱着那个他理想中的儿子——事业有成,年轻英俊,婚姻美满,孝顺父母。
  一旦郭城超出了他的既定轨道,那“儿子”的身份似乎就可以摘除了,因为不“事业有成,年轻英俊,婚姻美满,孝顺父母”的人,是可以不是他的儿子的。
  他可以用那么公俗的东西,否定他们的血缘。 第135章   林杨突然就明白了郭城说的那句话——“我会告诉他,我要的是爱。”
  三天后,郭城和周澈离开了旧朗。
  走之前郭城来找过林杨,和他说自己回来的原因,原来是要去美国定居了,想最后争取一遍。
  但显而易见,没有争取到。
  彼时正是旧朗的冬日清晨,冬日里起雾,早上还打霜,冷得很,林杨的感冒还没全好,起床起得急,身上只披了件外套,站在背风口和郭城说话。
  郭城问他:“不怕被人看见吗?”
  林杨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外套是崔裎的,拿的时候太急,两个人的外套又放在一起,不小心拿错了。
  林杨一顿,说:“看不看见都一样。”
  郭城朝他笑了笑,突然说:“有时候居然有点羡慕你。”
  林杨不明所以,郭城却没有再说,只是挥了挥手,“我会给他请个护工,这四年来,谢谢你了。”
  林杨默然片刻,“不用。”
  “往后,可能没什么事情不会回了。”
  林杨点头,“我知道。”
  郭城看了看他,又说:“酒他喜欢喝,你帮我在你店里存点吧。”
  “好。”
  “打牌和下棋,要是再和人起冲突……”
  “我知道。”林杨说:“放心吧。”
  郭城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又揽过林杨的肩膀和他抱了抱,走了。
  郭城走后,林杨回去睡回笼觉。
  天气一冷,人就容易犯困,好像总睡不够似的,这几天店里开门的时间已经挪到了早上八点半,现在才七点出头。
  林杨出去之后再回来,身上都是冷的,再上床身上和外面的冰块没什么两样,但他一接触到床单,人就被崔裎捞过去了,像抱个玩偶似的团吧团吧抱在怀里,又嗅了嗅他的脖颈,不甚清醒地问他:“去哪儿了?”
  林杨拿手叠着崔裎放在他腰上的手,轻声说:“郭叔找我,没事,你睡吧,还早。”
  没想到崔裎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这么凉,放这来,给你捂捂。”
  林杨看着崔裎掀开的衣服,没动。
  崔裎显然是没全醒,说话迷迷瞪瞪的,也不管林杨同不同意,抓着他的手就往衣服里放,冰凉的手触到温热的肌体,本能地觉得舒服想要靠近,崔裎又按得紧,林杨一时没挣脱开。
  然后他就听见崔裎说:“腹肌好摸吗?”
  林杨猛地抬头,发现崔裎已经醒了,眼睛睁开了,清明得很。
  林杨一顿,随后笑了,甚至还又在他腹肌上捞了一把:“装睡哄我什么时候醒的”
  “你一起我就醒了。郭叔找你什么事儿”
  “他们要走了。”林杨说。
  “走回上海不在这过年”
  “不是,”林杨说:“去美国。”
  “美国”
  “嗯,公司的业务拓展,周澈要到那边去工作,郭城就也跟着去了。”
  “嗷,”崔裎明白了,“那他是来和你道别的,回来也是和郭老头道别”
  林杨默了一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他:“他们的事,你怎么看?”
  “怎么看”崔裎想了想,“你是说,郭老头不同意这事”
  崔裎并不了解郭老头和郭城之间这么多年的羁绊,他只是看到了这两天自己看到的,依靠自己的判断做出评价:“个人选择吧,如果郭老头确定了是怎么都不能同意,那就是二选一的事情。”
  林杨说:“不觉得自私吗?为了一个男人,放弃家人。”
  崔裎认真想了想,突然说:“从情感上来说,我并不觉得这两者是必须二选一的命题。”
  的确不是,林杨笑了,等着他的后文。
  “但是如果这其中有人非要逼你到二选一的境地,那我只能说,这只是因为本身那份爱分量也没重到要你不自私吧。”
  林杨问:“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不知道,”崔裎很坦诚地说,“其实我也觉得我的看法很奇怪,要是以前我肯定不这么想。”
  “但是我也这么想。”林杨说:“有些人占据了先天优势去爱你,却比不上一个后来者居上,这足以证明你的爱根本不够。”
  崔裎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又问他:“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林杨默了片刻,突然说:“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
  崔裎一蹙眉,“你说。”
  “苏玥。”林杨说:“之前她联系过我,想让我去她那工作。”
  去她那儿工作,那就是……从事绘画方面的工作
  但苏玥不是……她的艺术学校都夭折了。
  崔裎看着林杨,有些猜不准他的想法,其实他也觉得便利店不该是林杨的归宿,这并不是职业歧视,而是便利店对于林杨而言承载的东西太多了,如果他从来不曾走出便利店,那这些枷锁只会永远跟着他,崔裎想要林杨在这一方便利店里,既走得出去,又回得来,那样对林杨来说,才是真正的释怀。
  可他突然有些不敢告诉林杨真相,他怕林杨好不容易有点想要往外迈的想法,又要突然夭折,那样真的太残忍了。
  他听见自己的喉咙滚出两个字来,“是吗?”
  手已经本能地开始动作,去找手机,想要联系苏玥,但林杨的回答不等他。
  “我想去。”林杨给出的答案很直接。 第136章   崔裎看着他,那一瞬间他甚至想,要是苏玥大家计划夭折了,他就给林杨开一个画室。
  但崔裎只是说:“好,想去就去。”
  “我画画没有那么专业,对于画画其实也没有那么执着,但这对我来说的确是一种改变。”
  崔裎有些意外,“我之前也问过你,你没说想,为什么现在又……”
  “人不能一辈子困在一个地方。”林杨说:“以前我也觉得我可以在这里待一辈子,给郭老头养老,开一间小便利店,甚至可能会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结婚,浑然一辈子。”
  但是后来,陈一航,陈耀,郭城,他们接二连三的离开,再加上崔裎的到来,生活好像处处都在给他发出冲破牢笼的信号,林杨再不勇敢,这一回也决定要接住了。
  “现在不一样了。”林杨说,“现在有你。”
  崔裎一怔,看着林杨好半天没说话,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那双他不相信的耳朵正在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泛红,崔裎说话都有些磕巴了,“因……因为我吗?”
  但林杨不再说了,他只是看着崔裎,看得崔裎头脑发热。
  现在本该是一个很温馨的场面,崔裎刚才听到了不太像情话的情话,甚至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现在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去吻林杨。
  但吻还没落下,就有“人”抗议了。
  早起的花生在鸟笼里上蹿下跳,一个劲儿地抗诉早起不放鸟食的行为,但喊的是:“天天开心,长命百岁!”
  “天天开心,长命百岁!”
  崔裎头都朝林杨偏过去了,现在没亲上有点心痒,正要一不做二不休,却被林杨抢了先,林杨轻轻吻了他,而后下了床:“我去添点鸟食,你再睡会儿,还早。”
  这还哪儿睡得着!
  崔裎躺在床上,看着林杨去拨弄鸟笼,心里已经燃起了一片火,渐渐有燎原之势。
  他想,林杨之前还说谈恋爱不负责,这不也挺负责的嘛,甚至开始因为他而考虑未来了。
  心里美得很,也正是早上最精神的时候,崔裎看着林杨的背影,心思慢慢跑到了别的地方去。
  林杨感冒没好全呢。
  可是已经第四天了,昨天看已经消肿了。
  但是东西用没了。
  慢点也可以的吧……
  林杨喂好了鸟食,也打算再回去睡会儿,结果一转身看到崔裎似要吃了般的看着他,林杨不明所以:“怎么了?”
  崔裎说:“想吃你。”
  第69章 我家那个
  郭城走后三日,旧朗又下了雪,这场雪下得远不如之前那场猛烈,只是铺白了路,到第二天中午时分,人都起床,热气一熏,就全化了,影儿都不见。但这场雪把旧朗送入了年,也把郭老头淋病了。
  到腊月二十三那天,李全已经往家里跑了五六天了,郭老头发起烧来,脑袋也不清醒,见天地昏睡,都是林杨和崔裎在守着,胡话也听了不少,两人心知肚明,都不说话。
  郭老头还在干嚎着:“小城,小城……”
  药水滴光了,林杨去给他拔针,说:“郭城走了。”
  输了几天的液,拔针的事情林杨都熟了,但今天居然拔得郭老头嘶了一声,林杨看向他神情,发现人是醒了的,眼睛睁着,望着天花板,突然说:“走了。”
  “嗯,走了。”
  郭老头又猛地咳嗽起来,崔裎去给他倒水,郭老头给推开了,突然说:“我怕不是要死了咯!”
  崔裎眉头一皱,听见林杨说:“死不了,小感冒而已。”
  “让我死咯嘛,让我死咯嘛。”郭老头又开始哼哼,崔裎听得心惊,老爷子去世前缠绵病榻时,他没有守在床前,所以并没什么照顾病人的经验,他也是这次才知道,原来人病了真的会消瘦,会茶不思饭不想,吃什么吐什么,睡梦中也会无意识地哼哼,磨得人心痒,总怕那呼吸下一秒就断了。
  哪怕他们都知道,郭老头只是小感冒。
  林杨给他拔了针,去桌上端粥过来:“张大娘店里端的稀饭,吃不吃”
  郭老头眼珠子滴溜地看着林杨,顿了片刻,还是接了过来,几大口给喝完了,林杨说:“吃得下去了”
  郭老头似乎是清醒了,几大口把粥吞了,说:“不吃们是要克死咯嘛。”
  死啊活的挂嘴边,林杨一概不理,把碗拿过去了,又和他说:“输液反正是输完了,要是下午没再发烧,就下楼去吃饭吧,要是再发烧就叫李全再来打一针。”
  郭老头又掀了掀被子,躺进去,问他:“今天二十几咯”
  “二十三,小年了。”林杨说。
  “嗯。”郭老头应了一声,闭着眼又要睡的意思。
  林杨便和崔裎回了便利店里。
  林杨进门先去换了衣服,问他:“我去买点菜,今天小年吃点好的,你守店还是和我一起去”
  崔裎说:“一起去吧。”
  天上已经没飘雪了,但是有细细的雨,落在人身上能湿衣服,林杨拿了伞,崔裎接过来撑着,问林杨:“郭城真不回来了?”
  林杨说:“嗯。”
  “他自己老爹在这,不挂念吗?”问完崔裎才想起,他和崔向成也相隔两地,不曾挂念。
  “不知道。”林杨说。“那是他们父子的事情。”
  “那要是郭老头真……”真死了呢?怎么办? 第137章   但大过年的,崔裎不想说这丧气话,况且郭老头就是小感冒,今天也好了。
  林杨说:“真什么?真死了嘛?”
  崔裎默然没答。
  林杨说:“有什么办法,死了就埋,不过他不会死的。”
  为什么那么笃定,林杨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郭老头这病,瞧着吓人,其实并没多么严重,李全也说过,他这病是反复着凉才恶化的,什么情况下会反复着凉感冒的人是畏冷的,老人更是,这种天气穿三五件是常事,但郭老头身上除了一件保暖内衣,一件薄棉衣就没了,他自来不是那种将就的人,穿衣服也是,冷了多穿,热了就脱,不用人多说,也还没老到衣服不能自己穿的地步。
  所以只能是故意的。
  为什么故意呢?
  林杨想不清楚,装给他们看吗?还是要林杨觉得他没了儿子可怜
  林杨不想深想。
  苏玥的回复几天前就来了,她的画室计划确实是夭折了,但她另辟蹊径,打算在西南这边的小城市开一个,天高皇帝远,也没人管得着,她说过完年过来抽空看看地方,小地方地价便宜,还省下不少开支。
  买完了菜,林杨去厨房准备食材,崔裎在旁边给他打下手,崔裎会的不多,但给土豆削皮已经很娴熟了,而且他还发现林杨好像格外喜欢吃土豆,家里什么菜都会空,但土豆不会,于是他削得更卖力,像要给林杨做一次土豆盛宴。
  到傍晚时候,郭老头下来了。
  崔裎讶异于林杨对郭老头的猜测,悄声问他:“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林杨一笑:“饿了就来了。”
  崔裎忍不住给林杨竖了个大拇指,郭城在外面喊:“桌子太小了啊,那个大的折叠桌在哪?”
  林杨甩甩手,叫崔裎看着锅里的牛腩,出去给郭老头找。
  又忙活了半个多小时,饭终于全上桌了,小年其实有些习俗,但林杨不过,也记不得那么多,就弄了几个好菜而已,还特意做了一道北方菜。
  崔裎说是北京人,其实祖籍是山东的,老爷子在山东出生,后来当了兵,到了首都军区,才到北京安家。
  但林杨大概不知道,所以桌上的北方菜是道北京菜,还是北京最出名的北京烤鸭,是林杨在菜市买的,崔裎看到那鸭子都笑了,但还是很买账。
  郭老头大概是躺了几天没进什么油水,今天吃得格外香,也因此桌上氛围愈发热烈,吃到一半,郭老头站起身来:“妈的,拿瓶酒来!”
  崔裎连忙拉住他,“感冒才好,别喝了吧!”
  郭老头哎哟一声,“感冒才要喝酒,喝酒驱寒!”
  林杨也说:“随他去吧。”
  郭老头便起身去店里找,几分钟后,拿了一瓶酒来,瓶盖塞嘴里一咬就开了,拿了个杯子过来:“小崔陪一杯吧!”
  崔裎一顿,没答。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林杨就越过他把杯子推过去了,“他不喝。”
  郭老头看着林杨的手:“我问小崔喝不喝你搞哪样”
  林杨还是盖着酒杯,“我说他不喝。”
  郭老头顿时有点不开心了,看向崔裎,见他果真没有反驳,更不开心了,哐地一声将酒杯放下了,问崔裎:“小崔,我们不管小羊,他多管闲事,你就讲你喝不喝”
  崔裎也不是不能喝,只是不想喝,他和林杨说好了,晚上要一起去看电影,要是喝多了,晚上就不太好行事,但郭老头这么搞,他不喝都不太好了。
  郭老头是人糊涂了,郭城走了在林杨面前找存在感,要人在乎他,崔裎心不忍,已经端起了酒杯,林杨却先发动了,他把酒杯一放,说:“我们晚上有事要出去,他喝不了。”
  “你们两个大晚上的还去哪?”郭老头扬起头看人,这个角度,崔裎居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但林杨好像压根不吃郭老头那套,直接把酒杯拿开了,“你要喝,我们在这陪你,给你喝尽兴行吗”
  郭老头瘪嘴,倒了一杯,一口闷了,说崔裎:“你个厮儿,一点主见没得,二天肯定是个耙耳朵!”
  崔裎问:“耙耳朵什么意思”
  他问的是林杨,但林杨林杨没说话,才又看向郭老头,郭老头就大声说了一句:“啥子意思还不晓得,怕老婆的!”
  崔裎莫名其妙被骂了一句,居然被骂笑了,他看向林杨,眼神里意味深长,但那意思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看得懂。
  他甚至朝林杨比了一个嘴型。
  林杨突然别开了脸,他想:不算吧,他觉得他几乎不怎么管崔裎的。
  郭老头压根没看见两人的小九九,只顾自喝酒,倒满杯,大口大口吃肉,吃到后面,酒足饭饱,甚至打了个酒嗝,然后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叫崔裎:“小崔收碗洗!”
  林杨早吃完了,闻言轻轻朝郭老头一踢:“你洗!”
  郭老头顿时“咦”了一声,“我洗啥子,我一个大男人!”
  “小崔不是大男人”林杨叫崔裎去换衣服,又说郭老头:“要醉得厉害就酒醒了再洗,我们要出门了。”
  说完这句,他就进了房间,结果开门发现屋里居然没开灯,他摸索着进去,还没摸到开关,就被人从前面一抱,崔裎嗅着林杨的脖颈,说:“我妻管严吗?”
  林杨一顿,“我觉得我没怎么管你。”
  “那你是我的妻。”崔裎说着,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又去亲他的耳朵,“你们这边管老婆叫什么?” 第138章   林杨一顿,耳根飞快地发起烫来,“我一个男的,叫什么老婆”
  “那叫老公。”崔裎执着地问:“你们这边管老公叫什么?”
  林杨简直拿他没办法,偏偏崔裎还一个劲儿在他耳边脖颈胡乱地亲,呼吸打在耳边,又烫又热,某个人还贴着他耳廓说:“不想去看电影了行不行”
  林杨试着推了推,说:“电影不是你说要看的嘛?”
  的确如此,这几天有个新上映的电影,他想看好久了,更想拉着林杨去看,更重要的是,黄金大道的银杏树叶子黄了,他想在满树焦黄下,吻他,吻他的影子,像吻他的灵魂。
  崔裎想了想,退步道:“那你告诉我你们管老公叫什么,我们就去看电影。”
  林杨简直被他弄笑了,“是你要去看电影,现在和我提条件”
  “可是我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和你做条件了。”崔裎蹭了蹭林杨,蹭得林杨呼吸一滞。
  “有一个的。”林杨将他推开了些,说。
  “记得我们下棋那次吗?你说我输了,答应你一件事。”
  “你居然还记得”崔裎惊讶地抬起头。
  “嗯。”林杨点头,记得是因为,那时候他以为崔裎会用这个理由让他做些不好的事,逼他答应他,或者索要点什么,但崔裎居然一点没提过,没想到是忘了。
  或许是这样的,反正从来都是别人欠他,他不可能欠别人,什么都不缺的人,自然总容易忘记自己放出去的债。
  只有欠债的人,终日记得。
  崔裎顺势说:“那你就告诉我,作为输棋的条件。”
  林杨这才反应过来,把自己送进了大坑。他犹豫几分,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直接说了。
  崔裎像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林杨说:“我家那个。”
  据他所知,的确是没什么特殊的称呼的,和别人提起来,就是“我家那个”,至于夫妻在家里如何称呼,林杨身边没有恩爱夫妻,他并不了解。
  这个称呼其实相当内敛,甚至有些指代不明,但林杨说出口时居然觉得有些羞赧。他头一次觉得,这么简单的四个字,其实是一种十分亲昵的默契,“我家那个”,可以是我家那个孩子,也可以是我家那个小狗,但偏偏,不清不楚地指代说出来,人人都知道指的你家里那位同床共枕人。
  崔裎猛地吻下去,含糊地说:“真好听。”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稍后可能还有一更,如果码得比较慢就明天更,评论区发现大家最近都很忙,很多小宝贝在考试,在这里祝大家逢考必过呀!也希望大家注意休息,注意身体,保持开心,别太焦虑啦!
  第70章 温柔乡
  郭老头喝得昏头巴脑的,眼神都不清明了,但他却还记得自己看到了什么。
  林杨进房间时,门只随便带了带,屋里暗,但院子里开了灯,他老眼昏花,却不至于看不清楚,他看见小崔抱着小羊,进屋了。
  都是男人,什么感情什么个抱法,郭老头不用别人多说,他此时脑海里只疯狂回想着方才那一幕,林杨替小崔挡酒,小崔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以及之前的,更多的,但最早的,追溯到了秋天,崔裎去上学的时候,几乎有空就往旧朗跑,有一次,他看见了林杨脖子上到红痕,林杨说是蚊子咬的。
  郭老头是旧时代的人,并不明白现在的小情侣谈恋爱,啃啃咬咬叫种草莓,但他知道,做那种事,往人身上留痕迹几乎是男人的本能。
  屋里两人换好了衣服,出来瞧见郭老头死人似的躺在院子里,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院子里的顶棚,还吓了一跳,林杨说走了,郭老头也没应。
  等他们俩走没影了,郭老头才动起来,却是伸手掩面,喃喃道:“报应吗?”
  小年过了,年就近了。到腊月二十八,天气猛地晴起来,暖和得像春天,旧朗便开始有集会了,人都动起来,热闹起来,要张罗过年了。
  崔裎想起来他听林杨说过集市这回事,打算叫林杨一起去凑凑热闹,他心里还记挂着给林杨买小鱼和乌龟,虽然家里已经有了,还长得肥得不行,但去转盘上转的,始终不一样。
  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了,还有没有人会摆这种小摊。临到那天,崔裎起得老早,先去买了早餐,想叫林杨多睡会儿。昨天晚上做得有些狠,林杨后来都哭了,不是真的哭,只是生理性眼泪,但崔裎就是忍不住,因为一哭,眼圈湿了,就浑身都湿,于是他后来也有点把持不住,快凌晨三点才睡。
  买完早餐,他突然看到手机上有条消息。
  崔向成:【醒了回电话。】
  昨天晚上做得太晚,忘记给手机充电了,他翻了记录才发现崔向成给他打了好多个电话。
  崔裎吸了口气,攥着早餐袋子的手紧了紧,张大娘给他袋子里多塞了一个包子,递给他,悄悄说:“给你多放一个哈!肉包!”
  “小崔!”张大娘拿着包子在崔面前晃了晃,“想啥嘞,小崔!”
  崔裎猛地回神,“嗷”一声,接过了包子,下意识说了句谢谢,走了。
  张大娘在背后说:“干啥呢,魂不守舍的!”
  崔裎走出去,没听见这句话,犹豫几秒,还是给崔向城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传来崔向成一如既往欠揍的声音:“我的好儿子,终于想起来你还有个爹了!” 第139章   崔裎默然片刻,强吞下一口气去,问他:“有什么事吗?”
  “嚯!”崔向成阴阳怪气的:“瞧瞧,咱们崔大少爷,现在没事都不能找了,要不是有您私人号码,和您说话是不是还得预约呢?”
  崔裎默了默,“不是,你有什么事情直说就行。”
  “我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是过年了,不知道我们崔大少过年不在家,在哪儿呢?”
  崔裎一顿,说:“就回了。”
  放寒假来旧朗时,他是算过回北京的时间的,但郭城刚走,郭老头又病,拖来拖去拖到今天,再待下去的确说不过去,大不了过完年再来就是。
  他索性给了崔向成一个确切的答案:“明天回。”
  崔向成也不催,却是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到底是温柔乡啊,年三十也能留住你。”
  崔裎猛然一怔,差点以为他知道了,但崔向成说了这句就把电话挂了,又不像知道了的样子。
  崔裎倒是不怕他知道,只是现在他拿着老爷子的遗产,崔向成左右看他不爽,怕他拿性向说事儿,到时候传出去不好听。
  回便利店时,林杨已经醒了,崔裎和他说了明天回去的事,林杨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愣了一瞬,才说:“买票了吗?”
  “买了。”崔裎说。
  春运从外面回旧朗的票不好买,但从旧朗回去的票就好买些。
  崔裎亲了亲他,问他:“饿不饿?”
  林杨点点头,崔裎便去给他弄早餐,弄到一半,林杨突然说:“回了,什么时候再来呢?”
  崔裎想了想,按照习俗,元宵节肯定也要在北京过的,元宵节后就开学了,到时候再走旧朗来一趟反而不方便,但要是不走这里来,就得开学第一个周末才能来,那都得二十多天了。
  崔裎没答,林杨却已经给他算清楚了,说:“开学后再来吧。”
  崔裎问他:“那想你怎么办?”
  “视频。”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这不是两人在一起之后第一次分开,正相反,在学校时,他们几乎是聚少离多,但不知道怎么,这次分别崔裎就是觉得特别舍不得。
  大概是这十几天过得太安逸了
  第二天一早,崔裎去赶车,没叫醒林杨,只在人额头印了一吻,留下了一份新年礼物,是一只纯金挂坠,一只小羊的模样,崔裎特意找人定制的,昨天刚到。
  北京的天气比旧朗冷了太多,冷风呼呼往衣服里灌,裸露在外的皮肤无不被刮得生疼,好在崔向成还算良心,记得找人来接他。
  接人的还是郑浩,这回没穿军装了,崔裎好奇崔向成怎么差遣得动他,就听见郑浩说:“开年我就不在首都了。”
  “什么意思”
  “调令已经下来了,去东南。”崔裎明白了,这种程度的调动,大概是要升了,他由衷地替郑浩开心,没想到郑浩却说:“说这句话不太合适,但是……我走了,还希望你多去看看首长。”
  崔裎一滞:“我爸没去”
  “他……”郑浩不说人是非,默了片刻说,“大概去的时候都和我错开了。”
  崔裎于是明白了,心也冷下一截,也因此,到了家时,崔裎心情算不得好。
  进门时崔向成正在沙发上睡觉,屋里冷冷清清一个人没有,他推着行李箱过去,踢了一脚,崔向成迷迷糊糊转醒,看清是他就笑开了,“哟!我当是谁呢?”
  崔裎不答,崔向成反而格外积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崔裎,嘴里啧啧的,最后说:“果然有钱了就是不一样,脾气都变大了。”
  崔裎终于皱起眉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崔向成说:“我能干什么看看我的好儿子,过得好不好哇”
  “大学生活不错吧?恋爱也谈得不错”
  崔裎一顿,没有答他。
  崔向成突然说:“要不是严珂说,我还不知道呢?你日子过得这么滋润,可怜你爸我,在这里守着个破烂房子。”
  “严珂说什么了?”
  “他是叫林杨”
  崔裎猛地顿住了,他看着崔向成,眼睛里慢慢染上怒意,“你调查我”
  就算是严珂看到了他和林杨在一起,告诉了崔向成,严珂也不知道林杨的名字,崔向成只有可能是自己去查了。
  “儿子的感情状况,我还是有权利知道的吧”
  崔裎只觉得生气,“你什么意思”
  “我还想问你呢!”崔向成猛然发怒,“找个男人是什么意思?是我崔家没给你根吗!”
  崔裎怒目看着他,不答。
  “满北京都在传我崔向成的儿子跟个男人跑了!跑去西南那种鬼地方,一待就是半年,你知道别人怎么说我们!别人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说我崔家根烂了!”
  崔裎冷声道:“这时候你知道崔家的面子了”
  崔向成猛然顿住,“你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寻花问柳半辈子,早把面子丢女人床上了!”
  第71章 一个五年已经过够了。
  “你他妈!这就是你和你老子说话的态度!”崔向成气急了,崔裎却愈发冷静。
  对崔向成和李媛的确是半分期待没有了,但对这个地方,这套房子的感情还是有的,于是也有些不想搅扰清净,崔裎克制道:“你叫我回来,就是和我吵架的”
  崔向成冷哼一声,“我要再不叫你回来,你还能记得北京有个家呢?” 第140章   “我不用你提醒我家在哪。”崔裎扬了些头,声音也多了几分压制的意味。他已经比崔向成高了,这个角度几乎是俯视着崔向成,他很容易便看到了崔向成眼底的震惊,那张与自己有着相似特征的脸表情夸张,一点没有年逾四十的沉稳。与此同时,他发现,崔向成居然有皱纹了。
  多违和,崔裎想,他的父亲,快五十岁的人了,到现在还只知道寻花问柳,揪着老爷子的财产不放,像个寻求关注的孩子一样大吵大闹,却已经长皱纹了。
  原本打算和他吵下去的心思忽然就没了,崔裎叹了口气,走到玄关去啪地一声把灯打开了,说:“我有点累,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等我醒了再问。”说完便拖着行李箱回了房间。
  崔向成显然没料到他这种操作,站在原地愣了半天,等到崔裎都拖着行李箱上楼了,他才在原地慌过神来,张了张口,想骂一句,却不知道骂什么。
  从前他骂崔裎从来不曾考虑过要骂什么这种问题,“畜生”,“天杀的”,什么词难听就招呼什么词儿,但今天突然就有点骂不出来了,有点奇怪。
  也许是他突然意识到崔裎长大了,但还有另外一点他不敢承认的,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居然有点怕崔裎。
  崔向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给严珂去了个电话。
  高铁转飞机,几个小时的路程,累的确是累的,但其实没到要睡的地步,崔裎回到房间后先洗了个澡,然后给林杨打了个电话。
  下飞机之后还没来得及和林杨说,得告诉他一声。
  电话很快接通,林杨那边很安静,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到了吗?今天早上走的时候怎么不叫醒我?”
  崔裎一顿,忽然觉得鼻头没来由的有点酸,他哽了哽,才说:“到了,早上太冷了,走得又早,就没叫你。”
  林杨“嗯”了一声,又问他:“吃东西了没有?坐了这么久的飞机,先吃点东西。”
  “吃了。”崔裎笑了笑,“吃的北京菜,正宗的北京烤鸭了。”
  其实没吃,落地那么久,也没人问他吃没吃。
  可林杨没信,“你的航班到现在落地不到两小时,你现在应该刚到家,除非你在车上吃,要不然没时间吃的。”
  “是吗?”崔裎这回是真心的笑了,“那我就是在车上吃的。”
  林杨说:“快去吃吧,天气冷,吃点热的暖暖。”
  崔裎“嗯”了一声,又说:“已经开始想你了。”
  林杨默了片刻才说:“还不到一天呢。”
  “那也想,走出便利店就想了。”
  林杨便问:“那要视频吗?”
  崔裎笑了,这回鼻头不酸了,心里熨帖得很,利索地挂了电话,打了视频过去,结果那边却不是林杨,而是花生。
  崔裎蹙起眉头来:“怎么是鸟”
  林杨说:“你没发现吗?它长胖了。”
  崔裎还真没发现,这鸟放在林杨那儿,多半是林杨在照顾,就算他人在旧朗,也只能是想起来就喂一次,想不起来的时候就全靠林杨了,所以这鸟长胖没长胖,他还真没看出来。
  林杨说:“你什么时候来接它”
  说的是鸟,可崔裎自个儿听歪了,曲解成说的是林杨,说:“我会尽快。”
  林杨一听,以为他真要尽快把鸟接走了,他只是开玩笑一问,没想真把鸟送走,这鸟在他这待了也快半年了,他都习惯了。
  崔裎全然不觉林杨的心思,鸟的事情过了,他才想起来说:“今天和我爸吵架了。”
  林杨一怔,问他:“为什么?”
  “不知道,总觉得我们俩磁场不合,一见面就只有吵架。对了,他知道咱俩的事儿了。”崔裎不想林杨过度解读,特意把这事放后面来说。
  没想到林杨立马就猜到了,说:“因为这事吵的吧?”
  崔裎想了想,说:“不全是。”
  林杨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问他:“他什么想法?”
  出柜吵架这件事,说起来其实很平常,哪怕他和崔向成吵了那么多次架,正经的不正经的话题都吵过了,但一想到今天的事是因为出柜,倒也觉得还能接受了,毕竟就算恩爱的家庭,有个性向小众的儿子,大概也是要吵一架的。
  崔裎忽然就觉得没什么了,“他什么想法不重要,反正我又不可能改,他要接受就接受吧,不接受我也没办法。”
  林杨被他说笑了,不过他又觉得崔裎的确干得出来这种事,笑完了,他说:“别和他闹得太僵吧。”
  “也是,毕竟是我爸。”
  “不是,”林杨说:“我是怕你,闹僵了你难受。”
  崔裎怔了一瞬,说好。
  到晚饭的点崔裎才下楼去。睡了一觉,不实,但人好歹松活些了,他点了外卖,赶着外卖到门口的时候下的楼,本来以为崔向成不在家了,没想到人还在,翘着个二郎腿,在客厅看电视。
  家里的电视经久不开了,乍一听见吵还有些违和,崔裎瞟了一眼,沙发上的人虽然开着电视,却也没在看,手里握着个手机在刷视频,见他下楼只抬头瞟了一眼。
  他什么也没说,开门拿了外卖,到厨房拿了两副碗筷,把点的菜全收拾出来,也没叫人,自己吃起来。
  过了一会儿沙发那边传来声音,崔向成伸了个懒腰,装模作样地走过来,什么都没说,拿起了那副空碗筷,也开始吃起来。 第141章   两父子好久没有一桌吃过饭了,但这顿饭吃得很沉默,到后面崔裎吃好了也没人讲话,崔向成不开口,崔裎也懒得说,就这么离了桌,想了想,最后还是留下一句:“吃完了记得收拾。”
  没想到他这一句点了崔向成的火,崔向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似要发怒,可崔裎压根不在意,已经转身上楼了。
  “妈的!使唤你老子了都!”崔向成气不过,把碗一摔,大步出去了。
  “不就拿了老爷子几个钱嘛,这么横!合着北京城现在他要横着走,长安街都得给他开道了!”崔向成拿着电话,骂骂咧咧地站在路边,“等着,我打车过来!”
  “打车怎么行”严珂笑着说:“好歹是崔少,我叫人去接你。”
  旧朗的年过得很热闹,天气好,人们就积极,三十天老早,家家就都开始张罗了,贴对联挂灯笼都还算好的,小孩子最吵闹,以前玩真正加了火药的火炮,现在那种不让玩了,就玩摔炮,一到早上起来,街上处处是啪啪的摔炮声。
  只有林杨的店里,冷清得有些不像话。
  过年的时候,家家都是提前备齐食材刚需,买东西的多是小孩子,拿了压岁钱,过来买玩具,一群小孩换着几趟来,也没将店里暖起来。
  郭老头快一个星期没来过店里了。
  前几天崔裎还在,倒不觉得少了郭老头有什么,但崔裎一走,冷清就十分明显,到现在回想起来,郭老头好像自从小年那天,就不往店里来了。
  林杨担心他别真因为郭城走了想不开,闹出什么事故来,上门去看过,却见郭老头吃好喝好,一个人甚至买了不少年货,只是说:“我不用你管,我自家可以!又不是要老死了!”
  林杨知道他气郭城,三五天好不了,但之前气归气,没把气冲着林杨过,他一时想不开,到今天才终于琢磨过来,郭老头大概是和他闹别扭了。
  要不然不会到今天年三十,一个响声都不打。
  但林杨想不清楚为什么,对郭老头,他自来是没有儿子亲,但操儿子心,自问也还算细心,不曾忽略过什么,要去和苏玥开画室的事也还没开始,他除了崔裎谁都没提过,郭老头也没道理知道。
  林杨不喜欢琢磨,索性打算上门再去问一回,不然这年不安生。
  到下午两三点,有人家已经开始放鞭炮了,这代表着年夜饭已经准备完成,要上桌吃饭了。林杨关了门,慢悠悠往郭老头屋里去。
  郭老头门没关,屋里倒是饭菜飘香,老头在厨房里哼歌呢。
  林杨提了一个集市上买的蒸菜过去,梅菜扣肉,郭老头爱吃的。
  他把菜往桌上放,去看郭老头做什么,结果郭老头看见他,登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扭扭捏捏说了一句:“来了就摆饭吃。”
  林杨不动,他又横林杨一眼,“搞啥子,挡脚绊手的。”
  林杨差点笑出来,但他还是忍住了,问郭老头:“我哪里惹你”
  “你没惹我!”郭老头说:“我哪点敢讲你惹我!”
  那便是惹了。
  可林杨想不清楚,他跟在郭老头后面,也不帮忙,也不说话,非等到郭老头说出来,到后面菜都上齐了,郭老头端着最后一个菜,终于是忍不住了,突然转过身来,吼了一句:“你到底是没长耳性!咋个跟到那个畜生学!”
  林杨猛地愣住,片刻后全然明白了。
  他看着郭老头发红的眼角,没说话。
  郭老头又吼:“你讲啊学起好玩是不是好奇男人,有啥子好奇,他有的你都有!搞男人搞啥子安!你在搞啥子,你跟我讲!你到底要搞啥子!一个这种我不信邪,两个也是!我这辈子埋的是断子绝孙的男人根嘛!”
  吼到后面,郭老头已然带了哭腔,林杨怔住了,他看着郭老头,本来想含糊过去的,现在突然又有些不忍心了。
  郭老头和郭城到底如何他管不着,但这些年,的确是郭老头给了他一个家。
  林杨垂下头去,也没撒谎:“是喜欢男人,很早之前就喜欢了。”
  郭老头猛地举起巴掌来,落了半天,到底是没落下来。他“哎”一声,恨铁不成钢似的,最后骂出来一句:“你个畜生!”
  林杨抬起头来,说:“没有人说喜欢男人就是畜生。”
  郭老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你你……你是搞啥子!你们要逼死我不是!”
  “没有逼你。”林杨说:“我,郭叔,都没有逼你。”
  “喜欢男人就是我逼死我!”
  林杨看着他,很真挚地问:“为什么?”
  “为啥子!你还好意思问为啥子!你现在喜欢男人,以后跟男人过啊!两个男人咋个过!”
  林杨顿了顿,说:“郭叔和周澈,五年了。”比你和郭奶奶还久,但这句话太伤人,林杨没说。
  “五年,好大个五年!一辈子是几十个五年!”
  林杨看着他,突然就有些不认乖了,他说:“一辈子是有几十个五年,可是我只有这一个五年在真正地过活,要是以后的日子都像以前那样一眼看到头,我要那么多个五年做什么!”
  “一个五年已经过够了。”
  第72章 十七岁的天空
  郭老头怒目圆睁地看着他,不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谁都没让步,等到桌上的菜都凉了,门口的鞭炮又放了几道,郭老头才似妥协般地问:“改不了” 第142章   “改不了。”林杨说:“我也不想改。”
  郭老头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气又起来了:“你非这样犟”
  “三年前陈一航走的时候,学校里就到处在传我是同性恋了,你不知道而已。”
  郭老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林杨呼了口气,“我试着改了,没改过来,也不想改了。”
  可郭老头问的是,“为啥子三年前的事情我都不晓得”
  “是我故意瞒着你的。”林杨默了一瞬才说:“怕你不要我了。”
  郭老头猛然怔住,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三年前,不论发生了什么事,让林杨陷入了同性恋风波,但他父母双亡,没有父母压力,自己的事情自己负责,听起来,至少在出柜这条路上,要比其他很多人的路好走一些,但那时候,郭老头知道的,那时候林杨差点退学,老师怎么劝都不听,林杨是来问过他的,问他要是不读了,他们爷俩相依为命就这么过活行不行
  郭老头想收养林杨这件事不是秘密,小时候是觉得看他乖巧心软,他自己老婆死得早,自己身上没几个子儿,加上不务正业好打牌下棋,也没谁看得上他。混了大半辈子就一个儿子还不傍身,出息是出息,看不见摸不着,到底是寂寞的,想个孙儿承欢膝下也好,想个小儿子逗趣也罢,不论他把林杨当孙子还是当儿子,在他心里林杨的确已经是他家人了。
  但领养这件事,林杨一直没答应,也是人尽皆知的。一直到三年多以前,林杨才慢慢学会接受他的好意,也开始偶尔住在他家里,来家里吃饭也更频繁,有那么一段时间,林杨除了周末都回来,那时候他们甚至像真的父子爷孙了。
  可时间经不得回想,只要细细一想,郭老头就知道,那时候的林杨,或许前脚正看着他把自己的同性恋儿子踹出门,后脚自己就陷入同性恋传言,学校,甚至街坊邻居,这么多长嘴长舌压在他身上,他只想到了捂郭老头的耳朵,怕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承诺要他的人会因为同性恋不要他了。
  心疼吗?是心疼的,可是看见林杨,郭老头没办法不去想郭城,他也不知道对于他而言,到底郭城是儿子,还是林杨是儿子,总之他现在看着林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喜欢男人这回事,哪怕是郭城,我也没克乱讲,到底谁给你讲出克的”
  这种事情,郭老头不信林杨会自己大肆宣扬,只有可能是别人乱传,或是像他一样,无意发现
  按照那段时间的追溯,林杨身边只有陈一航了。
  “是不是你那会儿和小航……被人看见了”
  “不是。”林杨说。“我和陈一航,没有那回事。”
  但事情的确是因为陈一航而起的。林杨发现自己的性向后只告诉过陈一航一个人,那时候的陈一航,阳光开朗,办事可靠,讨父母老师和所有人的喜欢,也包括林杨。
  要是现在来说,林杨会告诉别人他分得清自己的感情,但以前,他承认自己也有错,模糊了自己的感情界限,将陈一航拉入了漩涡,现在仍然觉得亏欠。
  因为与众不同的性向被悬吊在一柄剑下,日夜惶恐,看不到十四岁的天空,也看不到二十岁的未来,昏天黑日的福利院,开了灯也看不清的便利店,父母与亲人,生活与未来,没有一样摸得着,偏偏命运还要让他更曲折些。
  一个贫穷的孤儿,同性恋,抑郁倾向的穷学生,校园霸凌受害者,这样的人,怎么看得见未来呢?
  抓住陈一航的时候,林杨也以为自己抓住了稻草。
  直到那份感情随着青春期的成长,慢慢变得清晰,他才猛然醒悟过来,他和陈一航早回不到过去了。
  他们在打着台灯的小宿舍里一起畅聊过的,幻想过的,到最后都变了质。
  现在回想起来,林杨只记得高三那天的的大雨了。
  旧朗夏天的暴雨一向骇人,下午两三点天就黑透了,学校停了课,遣散全体学生,各自回家。福利院太远,两个没钱的高中生走了半个小时,没走回家,倒是走进了暴雨里。
  在倾潮暴雨下,路边唯一可以避雨的小巷,陈一航吻了他。
  那个吻生涩,带着珍重,但林杨却避开了。
  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他们之间和他想的不一样。
  林杨猛地推开了陈一航,陈一航被他推了后背撞在墙上,脸色顿时很难看,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怒的,甚至在林杨推拒的动作下脸色越来越黑,和暴雨天一样。陈一航问他:“为什么?”
  林杨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不知道”或者“我们不该这样”之类的,总之现在记忆里就只剩下陈一航的嘶吼了:“你是同性恋,你把我也变成了同性恋,有什么不该的!”
  “你不喜欢我?不喜欢为什么这么对我不喜欢我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林杨,我才不管什么该不该的,反正现在你就得是我的!”
  “我管你喜不喜欢睡了就归我!林杨,我想要你。”
  之后他们扭打起来,在暴雨里滚来滚去,林杨那时候更瘦,陈一航却已经是个实打实成年人身形了,他把林杨压制在身下,开始脱林杨的衣服,一边脱一边疯魔似的乱骂:“林杨……你他妈就是贱!你在和我说那些的时候,一点没有肖想过我吗?为什么不承认非得我用强的” 第143章   求生的欲望激发了林杨的身体潜能,他猛地暴起,操起路边的一块砖头,朝陈一航砸去。他吼:“你疯了?”
  陈一航被他砸得一滞,两个人都愣住了,然后陈一航的额头开始渗出血来,步子开始摇晃,却没倒。血水混着雨水流得满脸都是,陈一航猛地抹了一把脸,突然哈哈大笑:“林杨,我本来就是个疯子啊!”
  记忆里的这天,陈一航没有回福利院,甚至很久都没有回,也没有去上课,但学校里开始慢慢有了林杨是同性恋的传言,说他会去男厕所偷看别人那儿。
  流言甚嚣尘上,到后来甚至传到了老师的耳朵里,他被叫去办公室,老师委婉又委婉,到最后告诉他,要是觉得影响学习了,可以回家休息几天。
  林杨没有家,他回了郭老头的家。
  他从流言里抬起头,才终于发觉自己看不见十七岁的天空,明明旧朗的夏天是避暑胜地,连三十度以上的天气都少,他却觉得那日轮好像要将他烤熟,他被架在刑台上,接受世俗的唾弃,即将永远沉沦腐烂,不见人间。
  然后他真的将自己埋在坟墓了。小小的一方便利店,漆黑的墙壁和烧痕似棺材一样包裹他,让他感到安全的同时,一天天慢慢衰老,腐烂,心安理得地死去。
  等老师找到他时,“羊羊便利店”已经临近开业。
  如果没有遇见崔裎,那么他的人生或许将在这方漆黑的便利店里,像爱米莉的玫瑰一样,直至腐烂才重见天日。
  所以那么多个五年是真的没必要,一具骸骨的分解而已,五年和五十年没有分别。
  可是遇见了崔裎,他开始贪恋起第一个五年了,像郭城和周澈那样的五年,哪怕只有一个也好。
  这顿年夜饭到底是没有安生地过。往事不堪回首,到头来也说不清谁对谁错。喜欢男人这回事,到底卡死了哪条原则郭老头也不知道,只是再吵下去也没结果,最终以一句“大过年的”为收尾,两个人哽着脖子吃了年夜饭,又各自回了。
  临走前,郭老头问他:“明天开店不”
  林杨停在门口,说:“不开。”
  郭老头便说:“明天跟我拜年克”
  郭老头早没了活人亲戚在,拜年是去拜他英年早逝的妻子,结婚不到五年,癌症走的。
  林杨默了片刻,说:“我就不去了,这事儿也不该我去。”
  北京的年,首都的年,怎么都是热闹的,春晚、各种活动、大街小巷处处张灯结彩,但其实只有住在这座城里的人才知道,过年才是这座城最空的时候。
  家里也空,一顿酒店定的年夜饭,按照往年的规格做的,但今年只有一个人吃——崔向成自前一天吵了架就再没回来。
  吃过了饭,崔裎将剩菜收好,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电视,春晚开始得很早,他把声音开得很大,企图吵散一点寒,吵热一点人气,但最终都是徒劳,有声落地,居然显得更冷清。
  到零点前,崔裎给林杨打去电话,林杨还没睡,电话那天也安静得很,大概也是在家。互相道了新年快乐,又聊了一会儿,林杨要睡了才挂。电话挂断,崔裎在北京,抬头从窗外,看见了千万家灯火。
  与此同时,他猛地想起来,严珂和崔向成远算不上熟识,为什么严珂会特意告诉崔向成自己的性向
  他想起上次在上海和林杨一块撞见严珂时的场面,敏锐地察觉有些不对,给崔向成打了个电话,却没接。
  想到严珂一向的作风,崔裎突然有点没来由的担心,担心过后又觉得自己大概太单纯了,崔向成玩得比他花,说不定和严珂才算臭味相投。
  一直到元宵节,崔向成的电话都没打通,崔裎终于忍不住,开学前去了崔向成名下房产景秀花苑,没想到开门的却是个陌生女人。
  崔裎下意识蹙起眉来,表情有些不友好,那女人大概看他面色不善,有点怵,带着防备地问了一句:“你找谁呀?”
  崔裎道:“你是崔向成的女人”
  “什么崔向成我不认识呀?”女人显然不是北京人,口音带着南方的软,但也能听出来已经不开心了。
  崔裎有些纳闷,这时背后突然走过来一个男人,大概和那女人是夫妻,问她:“怎么了?”说完看向崔裎,眼神有些防备,“你找谁”
  崔裎脸色已经很不好:“我找崔向成,可能是你们的房东。”
  “房东”男人道:“这房子是我们买的,没有什么房东”
  “买的”崔裎表情终于破裂,不顾男人奇怪的眼神,里面走到楼道去给崔向成打电话,但不出意外,电话还是没通。
  那对夫妻看着崔裎走了,立马把门关上了,男人安慰妻子说:“没事,可能就是个走错的。”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敲响了,崔裎站在外面问他:“先生,房子还卖吗?”
  第73章 你就是林杨
  十多年的老房子,早旧了,但因为在北京,地段也还算得好,所以卖得上价。崔裎甚至想过大不了给它买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去问那一句,只是潜意识里,好像不想看到那套房子住进别人。
  好歹他也在里面住了十多年,哪怕是并不快乐的十多年,曾经也是他的家。
  开学后一个多星期,崔裎才终于打通了崔向成的电话,崔向成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声音听起来极度沙哑,问崔裎:“做什么?” 第144章   崔裎一听他声音就火大,问他:“你把房子卖了”
  崔向成“啊”一声,说:“怎么了?卖个房子还得和你请示”
  崔裎并没被他激怒,“你不缺钱,卖它做什么?”
  崔向成说:“我可不像你,拿着老爷子的钱高枕无忧,我还得为了生活考虑呢!”
  崔裎觉察到不对,问他:“你在哪?”
  “澳门。”崔向成说:“没什么事我先挂了,没工夫和你闲聊。”
  “嘟嘟”声响起,崔裎没忍住,骂了一句操。
  林杨过来问他:“怎么了?”
  崔裎吐出一口气来,说没事。
  苏玥不知道从哪蹦跶出来,说:“你爸啊?又跑澳门去了?”
  崔裎“嗯”了一声,不想多说的样子。
  苏玥元宵节过后就来了西南,先在成都待了几天,在那选中了画室的总部,又转来旧朗,为第一个分画室做准备。
  崔裎原本以为她开玩笑的,没想到这回真弄得像模像样的,她和林杨去选的址,定下来后立马就开始装修,甚至已经提前和崔裎要人,说要林杨给她当色彩老师。
  崔裎说她:“学生一个没有,就想着挖人了。”
  苏玥说:“反正你只有周末在,周末我再放林杨回来陪你嘛。”
  林杨插了句嘴:“你们都不问问我的吗?”
  苏玥哈哈笑起来,说:“这不得象征性问问他嘛,给他点面子。”
  崔裎倒有些惊讶,没想到林杨会和苏玥合得来,大概搞艺术的人多少有些心灵共通,苏玥性子又开朗,和林杨说起话来吧啦吧啦的,林杨有时候安静地听着,有时候也说一两句,说到好笑的地方也跟着笑,让崔裎也跟着开心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吃味。
  画画的事情他不懂,但感情的事情他懂得很,虽然知道俩人之间绝不可能有问题,却还是每周都往旧朗跑,有事没事跟在林杨后面,林杨他们去看装修也跟着去,到后面苏玥都习惯了,甚至也问问崔裎这个毫无艺术细胞的人意见。
  在苏玥不在的时候,崔裎就把林杨按在床上,衣柜上,门上,浴室里,甚至有一次就在开着门的便利店,他买了个东西,说是惩罚林杨,但最后用起来却不忍心,放进去之后一遍遍吻林杨的眼睛和伤疤,最后说:“你下次不要和苏玥这么笑好不好?”
  林杨被激得一颤,声音发着抖的问他:“你还吃她的醋”
  崔裎吻他,但答非所问。
  林杨猛地顿住了,喃喃问他:“你说什么?”
  “我爱你。”崔裎说:“我爱你林杨。”
  林杨默了片刻,强行维持着呼吸的平稳,却没再说话了。
  可崔裎汹涌的情绪涌上来,也不顾不上林杨的回答了,心脏变得饱胀不堪,他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一定要说出来,发泄出来,于是越来越用力,一边耕耘一边说着:“我爱你林杨,我好爱你,我爱你。”
  四月份的时候,画室终于装修好了,开始投入使用,与此同时,苏玥受邀去参加国外的展览,出国了,画室的事情暂时全权交给了林杨。
  成都总部的队伍组建很快,因为原本都是一群和苏玥一样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就算上海的画室夭折了,人也原封不动跟着来了成都,就是旧朗的第一个分画室不太顺利——小地方,根本招不到合适的老师。
  林杨现在是画室唯一的员工,还没正式入职,已经操起了老板的心,招聘广告发出去,一个多星期了,一个电话没接到。画室空着也是空着,林杨没事的时候便去那边待着。
  专业的画室,比他便利店那个小隔间舒服得多,采光,通风各方面都好,苏玥打过招呼,让林杨随便用。
  但林杨倒没有随便用,他只是偶尔去,在什么没有的画室里,站着发呆,有时候甚至能待一整天。
  到五月的时候,苏玥回来了,带来了一个女生,说是可以教素描的,一起留在旧朗。
  那个女生叫黎媛媛,很可爱,但看起来和苏玥不太一样——苏玥身上总有种随性洒脱的气质,但你能看出来她家境很好,她身上充满了理想主义,这种理想主义是靠优秀的家境和教育背景堆叠的。
  但黎媛媛,林杨能够看出来,她和苏玥不一样。
  她笑起来很可爱,有两个可爱的酒窝,但她不腼腆,而且胆子很大,听苏玥说,她是在一个旧货画廊遇到的她。
  黎媛媛是个画贩子,她有着与长相并不相符的胆识和决断,一个小女生,居然敢一个人去法国淘画,苏玥说她:“掏光了家里的积蓄学艺术,但没毕业。”
  于是她把她招来了。
  黎媛媛确实有本事,五月份的时候,学生即将迎来假期,那时候画室里还一个来咨询的人都没有——只有两个半吊子的老师。
  但到了五月底,黎媛媛居然招了十五个学生进来——以第一个学期学费全免的代价。
  画室主要受众还是学生,所以必须开暑期班或寒期班,但黎媛媛招来的人里,几乎一半不是学生。
  有一个是纹身师,有一个是化妆师,这都不算离奇,居然还有一个是卖肉菜的大妈,快二百斤。
  大妈说:“我小时候画画可好了,读书的时候黑板报全是我画的,但后面没读了,就没画了,既然你免费我就想来试试。”
  林杨哭笑不得,崔裎也说这不像个画室,反倒像个马戏团,但苏玥觉得什么问题没有,于是张罗着,在六月开始的第一天,就这么开课了。 第145章   苏玥自己跑回来了,也把成都的人带过来了两个,一个蓄着小胡子,留着长头发的男人,二十多岁的样子,教水彩,还有一个是个意大利人。
  画室里的人一看外国人,立马就兴奋了。林杨算学员也算老师,于是也坐在下面听那意大利人讲。
  他讲艺术理论,而且意外的中文不错,第一堂课先介绍了自己,名校毕业,也是和苏玥一样,满脑子新奇想法的人,毕业先去了非洲跑了一年多,当志愿者,在那里认识了“校长”,也就是苏玥,林杨这时候才知道苏玥居然还去过非洲。
  崔裎原本并不看好这个画室,但几堂课下来,他发现居然还有点像模像样,在学校每天听着林杨讲画室的事情,也了解得七七八八。
  几个老师里面,林杨是唯一一个没有接受过系统学习的人,所以前几堂课,他几乎是边学边上,他买了很多色彩理论的专业书,苏玥却劝他:“没事,色彩理论你现在讲他们也听不懂,你就告诉他们你自己画画怎么配色就行,和他们说说为什么你要那么选色。”
  学员是半吊子零基础,作为老师的林杨却不敢,他几乎是挑灯夜读,遇到不懂的去问苏玥,苏玥就说,你去问欧阳,他比我懂这个,我也是学素描的。
  欧阳就是那个长发男人。林杨能感觉到他是同类,但一直没有和他深入交流过,除了遇见点点头,没有别的接触。
  可苏玥说完已经把微信推了过来,林杨只好加上了,敲了半天,敲出来第一句话,还没发出去,对面先发过来了一个表情包。
  林杨握着手机,斟酌了一会儿,又把打的字删了几遍,确认没问题才发过去。
  那边很快发过来消息:【你好乖啊,不用那么礼貌的,怎么自在怎么来。】
  林杨更不自在了。
  不过欧阳的确很懂色彩,他给林杨解释的时候说得很详细,很照顾林杨初学者的境地,但或许也从苏玥那里听说了林杨色感好,所以每次说完后面都会说:“总之配色选你觉得好看的,喜欢的,舒服的。”
  到六月末,暑期班正式步入正轨,崔裎也终于结束了期末考试的荼毒,回了旧朗。
  到了便利店的第一眼,居然先看到了郭老头。
  林杨去上课的时候,都是郭老头给守店。
  郭老头看见他,似有些意外,但没有之前那般的高兴,反而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说了一句:“你倒是蛮长情的嘛。”
  “什么?”崔裎没听懂,但郭老头不说了,扶着腰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店门口去:“你来了,我就走了哈!哎哟!我这个腰!”
  崔裎其实知道,郭老头大约和林杨之间是发生了一些什么的。年后那段时间,他来旧朗几乎没有见过郭老头,他既不送饭,也不到店里来下棋了。
  到六月份开课,林杨没时间守店,崔裎又忙着期末回不来,大概他不忍心店里亏钱才来的。
  崔裎猜到林杨大概和他说了他们俩的事。
  但知道是一回事,要去干预又是另一回事,这是林杨和郭老头之间的事情,崔裎不会管的。
  所以看见郭老头,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把东西收好了,打算去接林杨。
  林杨在画室里忙了一天。
  画室里只有十五个学员,但事情并不少,今天其实他不用上课,但他想多学一点,所以一整天都跟着学员听,下课之后,欧阳说他有幅画要上最后一遍色了,问林杨要不要看看,林杨便跟着去了。
  他本来以为是水彩,没想到欧阳画的是油画,还是一幅人像。
  林杨从来没有画过人像,但他一眼就看出来,那幅画画得很好,比他想的要好很多,画面中心是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生,背景像落日,又像大海。这幅画色彩大气,细节处理也很好,尤其是人物的眼睛,话得很传神,那瞬间,林杨第一次看到自己和专业之间的差距。
  欧阳看见他不说话,有些狐疑,问他怎么了,林杨说没事。
  欧阳拿着刷子比了比,和林杨说:“其实我是想请教你的,总感觉这画缺点灵魂,你是野生的灵感派,说不定能给我点想法。”
  林杨还没来得及说话,门被人敲响了,一个中年男人靠在门边,叼着根烟,问:“你就是林杨”
  第74章 别赶我走
  林杨看着他有些狐疑,中年男人却笑了,目光落在他脖颈的疤上,让人很不舒服。
  他说:“长得倒是不赖,但这疤,可惜了。”
  欧阳比林杨更先听出中年男人口中的不善,他站起来,用目光扫了中年男人一眼,说:“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找这位小哥聊聊。怎么,你是他男朋友,不让聊”
  这话已经十分冒犯,欧阳肉眼可见地生气了,林杨却敏锐地觉察到不对,他按住欧阳,问男人:“你想聊什么?”
  “不如聊聊你另一个男朋友,崔裎”
  林杨猛地怔住。“你是……崔裎父亲。”出于礼貌,林杨并没有直呼崔向成的名字。
  “还算聪明。”崔向成说,“怎么样?能聊吗?”
  林杨看了欧阳一眼,说:“换个地方聊吧!”
  出口的瞬间,欧阳立马拉住了林杨,林杨用眼神安慰他,示意没事。
  崔向成看两人觉得有趣,似笑非笑道:“也行,羊羊便利店怎么样?” 第146章   林杨猛地回头来看他,崔向成笑得更开了,说:“今天应该方便的吧?”
  那一瞬间,林杨终于确定崔向成来者不善,可对方是崔裎的父亲,他也不能太过,只好说:“走吧。”
  崔向成笑着跟上了。
  但林杨没有带他去便利店。
  崔向成既然找来这,肯定是做过调查的,没有确定崔向成的来意前,他不敢贸然带人去店里,郭老头还在那。
  他找了一个咖啡店,旧朗咖啡店不多,所以找不到什么高档的,和奶茶店的规格差不多,崔向成虽然嫌弃,却也没说什么,跟着进去了。
  但两个人都没有点单。
  崔向成坐下后,就一直看着林杨,那目光很冒犯,林杨想忽略都不行,正想开口说话,崔向成忽然说:“你挺有本事的。”
  林杨问他:“什么意思?”
  “我儿子什么货色我最清楚,他不是什么好人,能为了你在这破地方耗一年,你也算有手段。”
  林杨默了片刻,说:“崔先生什么意思?”
  “他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崔向成问。
  林杨的眉头蹙起来,不说话。
  崔向成反而笑了,接着问:“从来没听说他喜欢什么男人,他怎么突然喜欢你呢?”
  崔裎到画室的时候才六点多,画室还没锁门,里面只有个长发男人,林杨和他提过,大概是画室的水彩老师,他记得叫欧阳。
  欧阳还在上色,崔裎到时他手上身上全是颜料,看着崔裎问:“你找谁啊?”
  崔裎说:“我找林杨。”
  “林杨他走了。”欧阳说。
  “走了”崔裎眉头蹙起来,“回去了吗?”
  “不知道,”欧阳说:“有个中年男人刚刚来找他,大概半个小时前吧,我听他们说要去什么羊羊便利店。”
  “中年男人。”郭老头吗?崔裎想,但他刚刚到店时才看见郭老头,应该不是,脑海里突然有些不好的想法,崔裎问:“那个人来找他时说了什么”
  “说什么……不太记得了,不过林杨好像认识他,说他是……崔什么他爸。”
  咯噔一声,崔裎心脏猛地揪紧,他说:“我知道了,谢谢。”
  说完他就往外跑,连欧阳的回答都没来得及听,一直跑到楼下,他才反应过来开始掏手机给林杨打电话。
  第一次,没人接,
  第二次,依旧没人接。
  崔裎开始有些慌了。崔向成去澳门之后和他几乎不通电话,父子俩天各一边各过各的,他也是前几天才听说他回来了。
  本以为是回北京,没想到他会找到这里来。
  崔向成的目的很好猜,无非是要钱,但要钱本该找他,怎么找上了林杨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偏偏林杨还不接电话,崔裎甚至不知道去哪里找他,想了想,只好先往便利店走,一边走一边打电话,给林杨打,也给崔向成打,但谁都没接。
  等他走到黄金大道的路口时,天边轰然一声滚雷,他这才抬头,发现远处的天边已经黑透了。
  旧朗的初夏,雷雨并不罕见,但崔裎听到了不远处的张大娘在喊:“又要打冰雹子啦!快点收东西!”
  在旧朗待的一年已经足够他听懂这里的方言,他看着天边黑压压的云,眉头越压越低。
  听筒里的嘟嘟声持续,崔裎没忍住,踢了一脚路边的柱子,低骂道:“我操你大爷崔向成!”
  “你他妈的接电话!”
  话音落地,崔裎突然似有预感般抬头,才发现林杨就站在不远处的路边,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好像比以前胖了些,看着终于不那么瘦弱了。
  身后是黑透了的厚重云层,林杨站在那云层下,对着崔裎笑,问他:“怎么在这路边杵着”
  “林杨”崔裎电话都没来得及挂,先冲上去给人抱住了,问他:“去哪儿了?怎么不接电话”
  “你什么回来的?”林杨伸手也抱住他,摩挲他的背,带着安抚的意味,解释说:“我上完课去买了点东西,没看手机,你给我打电话了吗?”
  崔裎顿时蹙起眉来,放开他,直直看着林杨的眼睛,“买什么去哪儿买”
  林杨笑着说:“画画用的,不过没买到。”
  崔裎看着他,心里似有只虫子,叫嚣着要他问清楚林杨到底去哪儿,崔向成是不是找他了,又说了什么,但林杨若无其事的笑叫他一点都问不出来,最终只是问:“怎么会没买到”
  林杨说:“可能这边的文具店太老了。”
  “买什么回头我去上海给你带。”
  “不用了,”林杨说:“也不是必须的。”恰时天边又是一声闷雷,林杨说:“快下雨了,快回吧!”
  崔裎紧紧盯着他,慢慢跟着人进了便利店。
  人才到店里,天边就砸下雨来,初看真以为是雨,后来才看见那“雨”落在地上是实体,砸得地面乒乓响,又滚落到一旁,也有些落下来的时候就直接被弹起来,砸在路边上——外面一时热闹不堪。
  初夏正是庄稼生长的季节,旧朗虽然算作城市,不少人却是农村出身,也有老家仍在种地的,看见拳头大的冰雹不要命似的下,连慨带叹,后来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开始往路上撒粮食,玉米或是大米,撒了一把,便喊:“天菩萨!莫下灾,给点活路哦!”
  崔裎忽然也想叫,给点活路吧!别再叫他诚惶诚恐了。当然这不是在求老天,可他也不知道他应该求谁。 第147章   林杨的便利店都有棚子,外面的东西早收了,也没什么可祈祷的,两个人站在店里,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落在路面又弹起的冰雹,没人说话。
  冰雹来得很快去得也快,但威力迅猛,像一阵枪林弹雨的扫射,不论是什么铜墙铁壁,一阵无差别扫射后多少都要遭点罪的,不少店家支在外面来不及收的东西全打碎了,钢化棚也被打出凹槽,林杨的也不例外,但凹槽没法修,便留下来成为这次冰雹来过的证据。
  冰雹过后是暴雨也跟着渐小,但慢慢成了火候,开始均匀地下,大有一下三天三夜的气势。
  林杨站在店里,望着外面的雨幕,忽然说:“你在旧朗待不习惯吧?”
  崔裎心里咯噔一声,看向他,林杨笑了笑,说:“有人说这里夏季凉快,是避暑胜地,但其实这里只有冬夏,没有春秋,极端天气很多,你刚来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林杨指了指外面那一片,“黄金大道,每年夏天都要被淹,一年不下十遍。”
  崔裎说:“那又怎么样会死人吗?”
  “死不了。”淹十来遍,每次水位不过半米多高,的确死不了。林杨说:“可它叫人烦,潮湿的环境容易滋生病菌,就像每天活在阴沟里,人在这种环境里容易病,浑身疮孔的那种病,溃烂发臭,不比死了好受。”
  没想到崔裎说:“那又怎么样?”
  林杨看向他。
  崔裎说:“不过受点皮肉苦而已,皮肉最不值钱。”
  “得病不是好事。”
  “有些人总要病一病,才知道什么是他想要的。”
  林杨怔住,转过头来看向崔裎,还没彻底转过身来,下巴就被擒住了,崔裎吻在他唇边,低声说:“别想赶我走。”
  林杨瞳孔放大,显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崔裎说:“别和我玩字谜,我知道崔向成来找你了,不管他说了什么,别赶我走好不好?林杨”
  “我……”还未开口,崔裎便已经侵入,他的吻一贯强横,这次也是,像不要命似的搜刮,舔弄,吮吸,但这次多了些其他的情绪,林杨尝到了,酸酸的,还有些咸涩的不安。
  屋外大雨还在淋漓,他们隔着雨幕,仿佛与世界分离,这一方便利店是唯一可避雨的去处,他们在这里偷得一点欢愉和短暂的安逸,雨还没停,崔裎让他“别赶我走”。
  在这样一个夹杂雨腥气的吻里,林杨慢慢闭上了眼睛,尽力去回他一点甜。
  可他又忽然想起崔向成的话来,怕恰恰是因为这一点甜,叫崔裎迷了心智,放弃了他原本的灿烂。
  但崔裎此刻嗜甜如命,他抓住了就不放,像要将最后一点甜汁榨干,到最后林杨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崔裎才放开他,说:“就算你要赶我,我也不会走的,我走不了了,林杨。”
  第75章 不扎人了
  从咖啡店出来,天边黑得彻底,崔向成只抬头看了一眼,打了车,回了酒店。
  严珂的电话在车上就来了,问他:“怎么样?见到了吗?”
  说起来,严珂算崔向成的小辈,但他俩一见如故,几回在酒吧遇见,只多瞧几眼便心照不宣了,崔向成喜欢这小孩,上道,老爷子死后,崔家在圈子里没人了,崔向成再不想承认,也知道崔家大不如从前了,而严家则如日中天,他本以为是个公子哥都傲得很,没想到严珂态度不错,给他点烟,说按辈分该叫他叔,点烟是应该的。
  酒吧里那支烟,是老爷子死后崔向成抽得最舒服的一支烟,崔向成不由得想,崔裎这杂种,别的不行,倒真的算有个上道的朋友。他和严珂提起崔裎,没想到严珂表情凝滞了一瞬,却是笑了,他说:“崔少啊……他这个人,我总是不懂。”
  崔向成看向他,哈哈笑了一声,说:“有什么不懂的,小屁孩子,能翻出天来不成”
  严珂就看着他笑,又给他点了杯上好的酒,说和朋友来的,走了。
  后头再几回在酒吧夜店遇见,严珂都规规矩矩的叫他叔,一来而去,崔向成也不和他客套了,主动约了他一回,两人才捅破那层熟不熟的关系,成了难得的忘年交。
  当然,崔向成不是傻子,他知道严家如今只手遮天,崔家虽然没落,但也是瘦死骆驼,他留了个心眼,但后来几回,见着严珂玩得比他还开,便知道俩人真是同路人了,芥蒂没了大半,于是更加惺惺相惜。
  年前,严珂带他去了一趟澳门。
  赌这回事崔向成不陌生,但他从来不知道还有那种赌法,严珂果然是玩得开的,两个人站在巨大的单向玻璃后,俯视着赌场里的蝼蚁,那种感觉不是一般的妙。
  那一回崔向成赢了五千万。
  严珂搂着他,叼着根雪茄,说:“崔叔啊,急什么,这才多少?你跟着我,只有更刺激的。”
  往来几次,崔向成都抱着大满贯回去,对严珂也刮目相看了。年初,崔向成将北京的房卖了,终于凑够了“门槛”,叫严珂带他上船,严珂说过的,更大的地方叫“船上”。
  严珂露出几分犹豫来,后来还是带他去了,去的时候手机手表任何电子设备都不准带,就带着人和钱上去,钱还都是现金。上了船崔向成才知道,原来是去公海。
  严珂原本叫他观望观望,要是合适下次再来,但崔向成哪忍得住,他觉得自己运气好,不准就翻翻了,一上桌,连着几回都赢,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了,也许这次就是老天给机会,崔向成一咬牙,all in了。 第148章   结果自然是输了个精光。
  回来的钱都是严珂给的,包的私人飞机,好吃好喝的回来,倒是一劝再劝,崔向成脑海里一直回想那天输钱的细节,他一开始他也不敢赌大的,玩得是最基础的德州扑克,这么纯粹的把戏,成为经典不是没有可能,但崔向成反复想,想到后面彻夜难眠,终于忍不住给严珂打了个电话,说:“我再想去一次。”
  严珂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说:“崔叔,我说过的,去那有门槛。”
  崔向成默然片刻,说:“你不是认识那些人吗?能不能通融一下,我不信我就栽那儿了。”
  “崔叔。”严珂说:“这种事最忌讳念念不忘,输赢都是,多大个钱,没了就没了。”
  崔向成说:“可我把房卖了。”说出这句话时崔向成就后悔了,他是和严珂混太熟了,居然这话也说得出来,本以为严珂会瞧不起自己,没想到严珂那头沉默了一瞬,倒是什么都没说,只道:“我给你问问吧。”
  三天后,严珂打了电话来,说能降,“门槛”五千万。
  崔向成心冷了,他五千万也没有了。
  严珂似察觉到什么,说:“可惜了,崔老爷子的钱都给了崔裎,要不然你肯定有机会的。”
  崔向成红了眼,只这一提醒,当即在上海折转,直接来了旧朗。
  严珂说过,崔裎的钱全花在这个便利店小老板身上。
  “人是见到了。”崔向成说,“长得的确不错,就是脖子上的疤可惜了。”
  严珂说:“可崔裎喜欢。”
  崔向成一时默然。
  “崔裎的脾气崔叔您比我清楚,老爷子的钱本该是你的,要怎么拿回来,还得您说了算。”严珂说:“但崔少从前性子可烈得很,不是个好说话的,我也只有上次在上海遇见那回,见过他那么好声好气地说话。”
  崔向成一听,哪里不明白。
  他问严珂:“但那小子看着也不是个软柿子。”
  “人都是有软肋的。”严珂说:“就像他长那么好看,脖子上不也有个疤不是吗?”
  崔向成默了片刻,问:“这样能行吗?”
  严珂说:“哪样”
  崔向成明白了,挂了电话,他坐在出租车上,看着那后座油腻腻的皮椅,突然无来由一阵烦躁。
  “什么破地方”他骂道:“我倒要看看,什么破地方值得你这么念念不忘”
  下车时,他给许久不见的崔裎打了个电话,但崔裎没接。
  崔向成怒不可遏,砰地一声把手机摔在路边,那出租车司机被他吓得一愣,转过来看着他:“做啥子啊大晚上的,大哥你还没给钱”
  叽里呱啦的方言听得崔向成更是头痛,他从钱包里摸出一张一百块扔给那司机:“不用找了,快滚!”
  那司机接过钱,也觉得奇怪:“啥子人哟!”
  崔向成站在路边,看着这座陌生的小城市,忽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天边黑云迫近,他却哼起了小调,手机也不捡了,一路哼着歌进了酒店。
  这一夜的暴雨下得格外久,将人困在屋里,天空像块破布,雨水倾斜而下,半夜也没停,人们在这样的雨夜里安眠,似乎总要不安。
  崔裎半夜醒了几回,给林杨检查被子,几次看着窗外,天一直没亮,雨一直没停,他突然就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不知道是他动静太大,还是林杨睡眠太浅,林杨也醒了,迷迷糊糊地问他怎么了。
  崔裎吻了吻他,说没事。
  林杨转过身来,抱住了他,手搭他腰上,问:“是不是失眠了?”
  崔裎不说话。
  林杨说:“想崔向成的事吗?”
  崔裎转过来看着他,林杨说:“他真的没有和我说什么。”
  “他说的那些我也不会信的。”
  崔裎默了默,说:“我知道。”
  林杨全然和他坦白了,崔向成毫无长进,说的话依旧那么蠢,左右不过是恶心林杨的话罢了。
  但崔裎还是觉得不安,不知道是不是这场雨下的。
  第二天,雨还是没停,但小了很多,黄金大道已经有了浅滩,林杨的店里渗了些水,拿了拖把拖了几遍才干。画室的课停了,林杨和崔裎都被困在便利店里,倒不是出不去,只是林杨不喜欢下雨天出门,便窝在家里看电影。
  用电脑看电影屏幕太小,崔裎看着看着就有些不专心,开始上下其手,手一边顺着林杨的腰摸进去,一边问他:“要不要买个投影仪啊?”
  林杨朝着他的手拍了一巴掌。“不做。”
  崔裎一顿,手反而往里去,“谁问你做不做,我问你买不买”
  林杨笑起来,说:“不做,也不买。”
  “你好狠啊林杨。”崔裎坐在林杨后面,将头往林杨肩膀上靠,看到电影已经开始滚动字幕了,便问他:“电影讲了什么?”
  林杨说:“讲了一个十九岁少年不加节制精尽人亡的故事。”
  “我哪有这样”崔裎听笑了,捏过林杨的下巴过来接吻,问他:“我有这样吗?”
  林杨说:“没说你。”
  “我就说我没有那样吧。”崔裎说着,往林杨的脖颈亲了一口,林杨把他头扒开,问他:“是不是该剪头发了”
  崔裎抬起头:“为什么?”
  “不扎人了。”林杨说。
  “原来你喜欢扎人的。”崔裎觉得好笑,说:“那我晚上去剪。” 第149章   林杨说:“雨停了去吧,我也剪。”
  崔裎摸了摸林杨的头发,有点舍不得,“你再留一留吧。”
  林杨问他:“为什么?”
  崔裎说:“长了可以抓着。”
  林杨猛地一顿,片刻后从床上站起身来,将电脑啪地一关,灯也打开,不理人了。
  崔裎连忙去追他,“剪吧剪吧,剪了也行。”
  林杨不为所动,问他:“明天的票吗?”
  崔裎只是周末回来,没有多少时间,周一还有课,按理今天得回,但他总觉得崔向成在旧朗不是什么好事,他想等崔向成走了再走,他赌崔向成也待不了多久。
  崔裎说:“明天走吧,周一没有早八。”
  “来得及吗?”林杨问。
  崔裎下床去抱着他,“都说了别赶我走。”
  那句话分明不是这个意思,但崔裎非要这么说,林杨也不惯着,直接不理了。
  崔裎又去吻他,“我周一下午再走,至少陪你去剪了头发再回吧。”
  “随便你。”
  到下午,雨终于停了,天边开始慢慢露出太阳光来,雨后的天碧空如洗,显出一种翡翠的色调来,日头被这湛蓝的天空拖住,又逗留了好久才沉下去,隐没在地平线下,然后旧朗就迎来了夜。
  收衣服时林杨特地看过,晚上还有暴雨,他把花生也拿了进来,门窗都关好了才躺到床上去,崔裎也洗好了澡,正躺在床上,抱着个电脑敲字,听见他来,将电脑放在了一遍,问他:“花生是不是长肥了”
  “不知道。”林杨说:“应该肥了吧,你带它过来的时候给他称过体重吗?”
  崔裎哪有闲心干这个,他问林杨:“那明天要不要给他称一下”
  林杨说:“不知道鸟怎么称体重,放它出来会飞走吧。”
  话音才落,门口响起当当地敲门声,林杨一顿,崔裎已经穿鞋下去,说他去开,出去开门一看,门口站着郭老头,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欧阳还在喘着粗气,看见是崔裎还一愣,正要问林杨在哪,就看见林杨站在后面。
  欧阳看着林杨说:“林杨,画室着火了。”
  第76章 我好疼啊
  “什么”崔裎比林杨更先做出反应,林杨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人好像完全愣住了,崔裎看了他一眼,正打算和欧阳说他们马上过去,还没开口,林杨就已经跑出去了。
  崔裎一顿,连忙拉住他:“林杨”
  林杨被他扯住一顿,他看着崔裎,表情有些不对劲,“我得去看看。”
  崔裎抓住他,“我和你一起去。”
  欧阳还没反应过来,两个人已经跑出去了。
  天黑了,崔裎路不太熟,好几回差点摔倒,但他为了跟上林杨,只得不管不顾地往前走。
  太黑了,好闷。
  林杨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只能确保自己的方向是对的,他不知道自己是看不见了,还是天实在太黑,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他的一只手被崔裎紧紧抓着,另一只手在抖。走了不知道多久,他突然觉得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烟的呛味,火,还有糊味。
  四周好像突然变得吵闹起来,婴儿的哭声,女人的哭喊,这一回不是在狭窄的便利店,而是在空旷的大街上,他残存的意志叫他停下,但他的肢体却不听使唤,他突然开始跑起来,巡着婴儿的哭声,他好像听见崔裎在叫他,但那声音太缥缈,他抓不住了,他只能跟着婴儿的哭声跑,直到跑到某条街上,他看到眼前的楼房燃起熊熊大火,照亮了几乎整条街道。
  于此同时,他听见有人喊:“小羊呢?”
  “小羊……至少要救他!”
  “要救我……”林杨喃喃着,朝着那已经被大火吞噬的建筑走去,他伸手去,感觉自己摸到了空气的温度,滚烫的,几乎要将他烫伤。
  可是再一眨眼,手里居然握着一个门把手,滚烫的,已经烫掉了他手心的皮肉,但他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紧紧抓着他,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要救我……”
  “要救我!”林杨突然抬起头,往前面走去。他看到自己打开了那扇隔绝大火的门,看到了有人倒在大火里,怀里抱着一个啼哭的婴儿,那是一个瘦弱的女人,躺在地上,用最后一点力气在爬行,火舌卷上了她的衣服,她的背上已经被烧得见了皮肉,可是她还在爬,甚至抱着那个婴儿在爬。林杨想去救她,却看见那女人缓缓抬起了手,林杨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个男人,女人伸出的手是朝向那个男人的。
  一个在他记忆里,高大、魁梧、黝黑、且时常需要仰视的男人。
  但这一刻,林杨发现他好像没有那么高,甚至没有林杨高,一个火光中的剪影,看起来也并不高大魁梧,甚至有些驼背,肩膀并不宽阔,甚至面目也没有他记忆里那边恐怖——这分明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丑陋,猥琐,欺软怕硬,并非坚不可摧。
  男人低头飞速翻找着收银柜的钱,对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女人视若无睹,等到他搜刮好所有的钱财,立马将钱胡乱地塞在兜里,往外跑去,途中甚至踩到了那个女人伸出的手。
  女人疼得大叫,火辣辣的疼叫她生不如死,甚至连在地上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看着那个离他远去的男人,仿若看着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秒,她说:“小羊,至少救救……小羊。” 第150章   然后她的最后一点力气卸下,就这么倒在了地上。背后的火焰仍然在燃烧,她的目光却那么凄切,甚至眼睛都没有闭上。
  林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看向的地方,居然是一个杂物间。
  旁边的货架已经烧得所剩无几,只剩下钢架子,而那个杂物间,是这场大火唯一还没来得及肆虐的地方,林杨看见了,原来那扇门,已经开了一条门缝。
  门缝后,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惊恐地张着嘴巴,望着门外的一切,满脸的泪水糊了他的眼睛,他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好像在哭,但一点声音都没有,周围好像静止了,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但与其说是火焰,林杨觉得那更像风声,雨声。
  不是六七岁,是七岁半,是七岁半的林杨,林杨知道——他知道,那天他看见了,那个死在他面前的女人,她叫杨书,是他的母亲。
  没有人救他,没有人救他,他好疼,他好疼……
  “我好疼啊!”林杨砰地一声跪在地上,眼前的视线已经朦胧了,雨水糊满了他的脸,他看不见了,只有火焰明亮的光线在刺疼他的眼睛,他好像被人抱住了,耳边有消防警笛的声音,风声、雨声,吵闹声,他感受到身上细细密密的疼,不是火烧,是雨点砸在身上——下暴雨了。
  “这位先生,麻烦配合……救援工作……如果……妨碍……拘留……”
  林杨听不见了,耳朵里好像灌满了灰,鼻尖全是火烧的味道,糊味,还有那种噼里啪啦的声音,嗡嗡声,那是火舌在猛窜,他听到砰地一声巨响,是大火烧断了一个临时用来做房梁的木柱,木柱砸在地上,居然激起了一声男人的惨叫。
  林杨捂着耳朵,想躲避那声音,却怎么都挥之不去,他猛然想起来,十三年前那场大火,当地新闻报道时说过,林强在逃生途中被一截燃烧中的木柱当场砸死。
  “欧阳快搭把手!”崔裎几乎要按不住林杨了,林杨整个人已经完全恍惚,说什么都要往火场里跑,他只好将林杨死死抱住,等到欧阳来接手,他才松手去扒拉林杨捂耳朵的手,将他按在怀里,“小羊,小羊,没有烧,没有烧。”
  崔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林杨,怒目圆睁,连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了,手上也全是鼓起的肌肉,他满脸都是水,分不清哪些是眼泪哪些是雨水,但他的眼球红得可怖,全是红血丝。
  他将林杨的手抓下来握着,一遍遍去擦他脸上的水,一边轻轻拍着林杨的背,把他抱在怀里,说:“我们小羊不怕,不怕不怕,没有烧,没有烧,很安全,这里很安全,乖乖,很安全,我在呢。”
  林杨不知道听没听到他说什么,但崔裎感觉握住的手已经脱了力,林杨似乎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他整个人靠在崔裎怀里,猛然间,崔裎听到了林杨的声音。
  他在哭。
  是那种出声的哭法,嘶声力竭,几乎哭得沙哑,哭得人心惊。
  崔裎觉得心脏像被人揪住,眼角无意识落下泪来,他抱着林杨,一遍遍拍着他的肩膀,一遍遍说:“没事了没事了。”
  消防及时赶到,加上大雨,火势很快得到控制,不过一个小时,大火已经基本扑灭,消防员开始找负责人,欧阳负责去交涉,崔裎一直抱着林杨,直到他感觉到林杨似乎没再哭了,叫了一声,林杨一点声音都没有,崔裎心一颤,猛地将人拉起来,才发现林杨好像是睡着了。
  崔裎猛然松了口气,又将他紧紧抱住:“林杨啊……”
  这一次热泪终于顺畅地流了下来,他靠在林杨的肩头,哽咽着说:“我该怎么办,我的林杨啊我该拿你怎么办?”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崔裎迅速抹了抹眼睛,抬起头来,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头顶竟然撑了一把伞,郭老头跛着脚站在旁边,举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肩膀湿了大半,裤脚也全是湿的。
  郭老头说:“小崔,那边有人喊你,克看哈。”
  崔裎抬头一看,有个浑身灰黑的消防员和欧阳站在一起,正看着他。
  郭老头说:“克嘛,小羊我帮你看到起。”
  崔裎看了一眼郭老头,郭老头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说:“没得事,听话,克看哈。”
  崔裎这才站起来,将林杨放在郭老头怀里,朝那消防员走过去。
  “崔裎是吧?”消防员看着他,崔裎点了点头。
  消防员说:“起火地点是二楼一个正在营业的画室,营业许可上面写的是你的名字,是你的店吗?”
  崔裎点点头。
  消防员递了个单子过来,“在这签个字。”又说:“所幸晚上没有人在里面,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起火原因我们正在调查,要是有了结果会通知你。”
  崔裎在单子上签了字,消防员又说:“有个事情要提醒你,我们灭火途中发现,店里面的消防措施都完好,电路也已经断开,你们画室新装修的,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基本排除自燃起火的可能,你做好心理准备,想想有没有和什么人结仇,但具体的,还要等事故分析出来才知道。”
  崔裎抬起头来,点了点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等一切解决好了,消防车撤回去,崔裎才站在路边,给崔向成打电话。
  雨还在下,崔裎浑身已经湿透了,但他像没知觉似的,一遍遍拨着那个电话,直到最后电话那头传来关机的声音。 第151章   崔裎猛地把手机一摔:“操!”
  第77章 把他还给我
  好热,好闷,空气里充斥着各种杂乱的味道,烟味、呛味、炙热的火舌好像吞噬了一切感官,尖叫声,警报声,哭声,喊声,风声,雨声,所有声音混杂一团冲击着脆弱的耳膜,嘈杂的声音几乎冲出大脑,林杨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一条大街中央,有人撕扯着,有人在混乱的人群反复被撞到又爬起,四周人群散乱,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他看不见任何一个人的脸,只感觉鼻尖闻到了很多杂乱的味道,耳朵里也吵得厉害,五感好像要满了,要炸了,就在他觉得自己几乎承受不住的时候,有人猛地抱住了他。
  他好似尸体回暖般回身转过来,想看清那人的脸,却发现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片火海。
  人群散去了,烟雾浓重,他站在火海中心,看到那个站在他身后的少年——崔裎满脸是血的看着他,身上的衣服全被烧得焦黑,他脸上眼泪纵横,还满是黑色的灰,他在哭,在喊,明明看起来声嘶力竭的样子,可林杨却一点听不见他的声音,他感觉到自己不受控制地开口,在叫他的名字——崔裎。
  “崔裎!”林杨开始大喊,可崔裎似乎也听不见他的声音,林杨看见他哭着,喊着,好像终于花光了所有力气似的,跌坐在了火海里,而离他一步之遥的背后,就是猛窜的火舌。林杨喊他:“崔裎!过来!”
  可崔裎好似根本听不见,他垂着脑袋,就坐在离大火一步之遥的地方,一动不动了。
  林杨忍不住上前去拉他,却发现自己根本走不过去,他被困在了原地,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房子里一样,他和崔裎之间有看不见的屏障,他拼命地捶打着并不存在的玻璃,但无济于事。
  突然,他看到崔裎扬起头来,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林杨忍不住喊他:“崔裎!”
  崔裎这回听到了,林杨确信他听到了,因为他看着林杨,突然笑了,他笑得很温和,像每次从学校回旧朗那样,站在阳光底下冲他笑,可是这一次,他的背后不是灿烂的阳光,而是噬人的火舌,林杨又急又怒,想去叫他,却听见崔裎说:“没有用的。”
  林杨一下顿住了,他看着崔裎,眼泪无声从眼角滑落,之后便跟断了线似的,顺着脸颊没有间隙的滚落,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一遍遍叫着崔裎的名字,可崔裎还是无动于衷,就这么笑着看着他,他说:“没有用的林杨,所有人都会因为你死去,我也一样的,你早就知道不是吗?”
  “不是的!”林杨朝他喊,可是崔裎仍旧无动于衷,他朝林杨伸手过来,好像捧住了林杨的脸,可林杨没有感受到他的温度,崔裎说:“是的,林杨,你是深渊。”
  “不是!”林杨喷怒地大喊,可下一秒,崔裎就在他面前,倒向了火海。林杨瞪大了眼睛,瞳孔里映照的火光反映出崔裎含着笑的脸。
  他听见崔裎说:“林杨,我情愿的,情愿为你死的。”
  “不要!不是这样的!崔裎!你回来!”林杨猛地反应过来,开始无意识去抓崔裎的身体,可是他什么都抓不住,只眼睁睁看着崔裎倒下去了。
  崔裎的脸被火光照亮了,映出了他脸上的灰黑的灰尘,笑容也被火光点亮。
  林杨张大了嘴巴,一时间好像忘记了说话,世界好像被放了慢镜头,他睁大眼睛看着崔裎慢慢倒下去,直到砰地一声,崔裎的身体接触地面,瞬间大火吞噬,里面化成了飞灰。
  林杨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看着那飞扬的灰,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大喊:“不要!求你了!不要!我求求你!别走!”
  心脏突然一股刺痛,林杨疼得倒在了地上,但他还是看着那场大火,突然,他跌坐在地上。
  崔裎……不见了。
  林杨不敢相信地看着那火,火烧得很旺,除了火焰的颜色几乎看不见别的,他无意识地朝那火走去,等碰到玻璃之后又猛地反应过来,他一时愣住了,眼泪无声滑落在脸侧,他突然跌坐在玻璃房里大哭,一遍遍捶打着,一声声声嘶力竭地哭,他喊:“把他还给我啊!”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敲了玻璃,在叫他!林杨猛地抬起头来,看到了郭老头站在玻璃外,对他说:“小羊,我就先走了哈!”
  林杨下意识伸手去抓他,“你去哪?”
  毫不意外,郭老头他也没抓住,郭老头笑着看着他,说:“克哪点克死咯嘛!”
  “不要!”林杨还没来得及喊,郭老头居然也纵身一跃,跳进了火海。
  ……
  消毒水的味道,还有阳光晒过的被子的味道,有人在说话,但隔得好远,听不清,耳朵里好像灌满了水,要窒息了,呼吸很微薄,眼前只有一道白光,刺眼炫目,慢慢地,那道白光逐渐放大,直到可以看清纹路。
  猛地,林杨惊醒过来,看到了粉饰墙面的天花板。
  萦绕在耳边的喧嚣瞬间如潮水般退去,屋里静得出奇——这是一间病房,里面除了他一个人没有。
  四周是纯白的墙壁,蓝色透光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映照得整个屋里都成了蓝色,他躺在一张纯白色的小床上。
  额头汗湿得难受,脖颈上也全是黏腻的汗,胸口闷得厉害。
  林杨呼了口气,才反应过来刚才那是个梦。
  想下床,却浑身一点力气没有,手背上贴着输液用的胶带,针扎在皮肤里,药水已经滴完了,半条胶管里都是回流的血,手背上有个巨大的鼓包,但林杨却一点感觉没有,动了动手指,才发现整只手臂都是木的。 第152章   林杨抬起眼,慢慢观察着这个病房,恰在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走得不算多么平稳,两只脚受力度不同,听起来深浅有别很容易辨认。
  两分钟后,病房门被人推开,郭老头端着一碗炒河粉进来,看见林杨有些惊讶:“哎哟!终于醒了吃点东西不?”
  林杨紧紧看着他,没说话,郭老头没察觉他的视线,又走过来看林杨的输液瓶,才发现血已经回流了好大一半,手背都起鼓包了,他连忙跑出去叫医生,又一边问他怎么不说。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护士跑进来,看着那个针头一时也有些吓住了,对郭老头说:“药水没了怎么不叫人呀?这血都回流这么多了”
  郭老头讪讪地,“我以为还得一会,克买点东西吃嗦。”
  小护士没怪他,小心翼翼把针拔了,将胶带的贴条贴好,说:“待会儿再两个体温,要是退烧了今天就不输了,晚上吃次药,明天没再烧就可以出院了。”
  郭老头“哎哎”地应着,回头才发现林杨一直看着他,目不转睛地跟着他,眼都不眨一下,郭老头一笑,朝他头摸了一把,“睡憨了安”
  林杨看着他慢是皱纹和老茧的手,感受到粗糙的皮肤接触皮肤的触感,似乎才终于活过来似的,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问他:“崔裎呢?”
  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几乎听不出来他在说什么,郭老头也的确没听懂,问他:“讲哪样”
  林杨清了清嗓子,才又开口,临到嘴边,又改了道,问他:“我睡了多久”
  “三天。”郭老头这回听明白了,说:“高烧发了四回,打了五针退烧针,药水就没断过呀,你讲你,咋个搞得哦!”
  三天,居然已经三天了。
  林杨看向自己鼓了包的手,揉了揉,手还是没知觉,郭老头看见了他的动作,连忙把他拉过来,说:“搞啥子,不疼安憨包!”
  林杨却不为所动,他一直揉着那针眼处,直到感受到手有了一点点痛觉,才像猛地放下心来,他看向郭老头,要问出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在抖,他说:“崔……”
  “小崔走了。”话音没落,郭老头就打断了他。
  “走……走了”心脏的那种刺痛好像又回来了,林杨猛地捂住心口,郭老头以为他又不舒服,过来扶着他,却听见林杨颤抖着问他,“走了……是什么意思”
  郭老头猛地顿住了,去扶林杨的手都僵住了,他看着林杨,一时间居然有些不知所措——林杨自己不知道,但郭老头看得真真切切,就这一句话,林杨眼底居然包满了泪。
  “你……”郭老头到底是没说出“你别哭”这样的话来,他说:“你不要急嘛,他只是回北京了,喊我给你讲一声,你们那个啥子画室,不是遭人烧了嘛,听说抓到人了,晓得是小崔哪个熟人哦!他没去告人家,讲是要和解嘛,自己承担损失,但是那个厮儿,直接面都没现,跑求咯!”
  郭老头说这么多,林杨却只听见了一句——崔裎回北京了。
  哪怕知道不是他害怕的结局,可现在他依旧有些没缓过神来,也许是那个梦境后劲太大,他逼着自己往积极的方面想,告诉自己崔裎只是有事情必须处理,所以才回北京了,会再来的,但哪怕理智上知道,冰冷的情绪仍然嚣张地从后背爬上来,慢慢将他包裹了。
  等到郭老头叽里呱啦的讲完,林杨心里只剩了一句话: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的,人在阴沟里活着,真的会生病。
  第78章 你的林杨还会活着吗?
  崔裎在北京大院守了三天,崔向成仍旧一点踪影不见。
  听到消防员说人为纵火时崔裎就想到了崔向成,但他那时候还不相信崔向成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他原以为,他和崔向成没有父子缘分,至少应该还算不上仇人,现在才发现是他多想了。
  旧朗那边他花了些功夫才摆平,让消防队能够让他自己私下解决,夜里的高铁出发,到北京时天才蒙蒙亮,他马不停蹄赶回了大院,却发现崔向成没回来。
  不过他不急,他托了些关系,已经锁了崔向成的所有账户,崔向成现在连高铁都坐不了,崔裎并不担心他跑,只是三天……好像有点太久了。
  他快没有耐心了,林杨还在等着他。
  崔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转着一个打火机——烟已经戒了的,但回北京这三天,他又开始抽了,而且抽得比以前还凶,几乎快赶上一天一包了。
  “啪”地一声,他又将打火机点燃了,火光破除了屋里的寂静和昏黑,照亮了崔裎的一点侧脸轮廓,他将烟叼在嘴里,但没点燃,突然,他想到什么,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拿上车钥匙,去车库随便挑了辆摩托,往外驶去。
  摩托车的轰鸣划破夜空,半个小时后,最终停在一处私人宅院外。
  屋里灯火通明,隐约传出音乐的鼓点声音,崔裎长腿从摩托上跨下,径直朝院里走去,按响了门铃。
  过了一会儿,没反应,崔裎又按了几遍,才有个女的过来,脸颊红红的,显然喝了不少,看着崔裎目光都涣散,话也讲得黏糊糊的,“你找谁呀?”
  崔裎直接推开她,进了屋。
  屋里更是迷乱,狂躁的鼓点直击耳膜,红绿相间的灯光映得人什么都看不清,醉成门口那种程度的还有七八个,男女都有,横七竖八地倒在沙发上地板上,酒瓶也混乱地丢在地上,崔裎在屋里混乱地翻找,把沙发上倒着没露脸的男人都翻了个儿,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人,开始有人来拦他:“你谁啊?干什么的?有病吧!” 第153章   崔裎压根不管,仿若无人地往前走,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往里,果然找到了严珂的房间,此时里面正传来男男女女高昂的声音,显然正在兴头上,还不止一个,崔裎抬起脚,一脚踹开了房间门,看到了屋里的景象。
  严珂坐在床上,两个衣不蔽体的姑娘趴在他下身伺候他,身上都戴着象征意味十足的项圈和毛绒玩具,甚至还有个男的,在伺候严珂的上半身。
  崔裎旁若无人般,一把揪起了躺在床上欲仙欲死的严珂,问他:“崔向成在哪?”
  严珂正爽得天外无物,瞳孔都涣散了,好半天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他叫了声崔少,居然迷迷瞪瞪地笑了起来,说:“我高估你了,居然现在才来。”
  崔裎将他攘在床上,其他几个人见状,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出去了,只有一个女生迷迷瞪瞪地待在原地,像醉死了似的,神志不清地还在给严珂舔。
  崔裎一把将那女人揪起来,“滚!”
  女人迷乱地看着他,没有动作。崔裎敏锐地感觉到不对,他眉头蹙起,转过来看着严珂:“你给她喂东西了”
  严珂不说话,只笑,崔裎就明白了,他先是觉得震惊,转念一想,他又道:“正好,怂恿他人纵火这事可能判不了几年,加上这个,让你多在里面待几年。”
  说着他就揪着严珂往外走,严珂被他揪疼了也感受不到,只是伸手抓着自己的领子,癫狂地笑着,说:“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崔裎猛地停住。
  严珂看着他,突然哈哈大笑,“崔少,”他说:“别人都说你变了,变沉稳了,要有出息了,这话我听着就觉得恶心。”
  崔裎转过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你不记得,”严珂说:“你当然不记得,小时候多少人说过我将来会有出息。”
  崔裎看着他,将他放了,等着他说话。
  “崔裎,”严珂没了支撑,倒在了门头,衣服被扯得皱巴巴的,他也不在意了,他笑着看着崔裎说:“你这种人,凭什么就能浪子回头金不换你配吗?”
  “你以前干的事情多恶心,凭什么你一改,就人人都说你好了!那我呢我呢”
  崔裎有些不明所以,但他不会蠢到觉得严珂干这些事都是因为妒忌,那远不至于。
  他看着严珂,等着他的下文。
  严珂突然抬起头来,直直看着崔裎,问他:“你还记得严文青吗?”
  崔裎一顿,努力在记忆里回想。
  严珂看他皱着眉想就知道了,他突然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猛地去推崔裎:“我就知道你他妈的不记得!你他妈就是个人渣!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凭什么你一回头别人就原谅你了!我呢!谁来原谅我啊”
  崔裎被他推得趔趄,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他,突然,记忆里好像多了些片段,他看着眼前的严珂,居然觉得他的眉眼有几分熟悉,他和严珂认识好几年,对他的相貌自然熟悉,但这种熟悉不一样,这种熟悉就像是……眼前的是某个很久以前认识的人。
  崔裎皱着眉头,有些不可置信,“你是严文青”
  严珂“哈”一声,骂了一句,“现在知道了,后悔吗?”
  崔裎脸色猛地变了。
  严文青,他原是记得的,是他小学时的同班同学,更具体点说,是他在用青蛙逼走那个问他家长会有没有人来开的小女孩之后,接盘的人。
  他的……暴力对象。
  虽然崔裎很不愿意去回首那段时间,但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的过去,他的确曾经是校园暴力的施行者,也的确,伤害过很多人。在去旧朗之后,他慢慢醒悟,剥离了以前的生活环境,人也换了一个似的,性格,看待事情的角度,做事情的方法都有很大的改变,甚至说话的方式都变了,但这改变不了,他仍旧是崔裎的事实。
  而崔裎……是个坏种啊。
  不论什么原因,崔裎曾经,真的伤害了无辜的人,这是不争的事实,他无法否认,也无法逃避。
  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面对自己曾经施暴的对象。
  已经过去十多年的事情,此时却历历在目,被撕烂的作业本,满是脚印的校服,被放气的自行车,还有永远不敢抬头却名列前茅的前桌。
  严文青,崔裎全部记起来了。
  他记得那些希望得到他肯定的跟班把严文青书包里的书全部丢在了操场上,回来和他邀功,记得他们把青蛙装在他的书包里,叫他去教室看,等待捕捉严文青吓得魂不守舍的表情,他记得跟班们把他堵在厕所叫他当众脱裤子,拍了照拿给他看。
  他没有直接参与,但他都记得,都知情,甚至知道那些人做这些是得了他的默认和授意,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哪怕拿刀的不是他,那也是他的罪恶。
  因为老爷子的原因,小时候的崔裎是学校里的霸王,只要他不喜欢谁,谁就可以被孤立,被欺负,这在学校是默认的,崔裎都知道,但他从来没有阻止过,那时候的他渴望这可悲的认可和权威,渴望有人以他为信仰,渴望有人肯定他身上父母所不齿的部分,而那一部分,正是让他默认,授意,甚至直接参与去施与暴力的恶意。
  那的确是他罪恶。
  心脏像猛地被定住了,呼吸也停止了,崔裎睁大眼睛看着严珂,猛然觉得有那么一股冲动,他想扇自己一巴掌。 第154章   他想,于是他扇了。这一巴掌对于寻求原谅太微不足道,但他觉得,如果这一巴掌不扇在自己脸上,他或许会疯。
  可严珂却笑了,他看着崔裎,明明是仰视,崔裎却觉得他像在居高临下。
  “你现在这样有什么用崔裎,你不会觉得我会因为这一巴掌就原谅你吧!原谅你我妈能回来吗”严珂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本就磕了药,此时正是最兴奋的时候,力气奇大无比,直接把崔裎怼到了墙上,他揪着崔裎的领子,毫不顾忌地大吼:“你扇自己一巴掌,我妈就能回来吗?”
  崔裎皱起眉头来,“你妈”
  严珂一听他这疑惑的声音更怒了,“你又不记得了吗?那我帮你回忆一下吧!三年级,冬季运动会那天,放学了之后你叫你的那些畜生跟班们把我锁在了厕所,还记得吗?”
  崔裎真的不记得,但他看着严珂,谨慎地没说话。
  严珂显然已经失控了,每句话都是大吼出来的,“就是那一天,我妈突发心脏病在医院抢救,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我到现在都忘不了那一天,断电之后学校的厕所,我在里面待了整整十四个小时,你他妈居然不记得了!你凭什么不记得你凭什么可以忘你凭什么?!”
  崔裎的心猛地揪紧了,他从来只知道严珂的妈妈因病早逝,因为父亲二婚对他十分疏忽才让他成日吃喝玩乐不务正业,他不知道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可他搜寻他的记忆,的确没有把严珂关在厕所这一段。但他却记起,就是那个学期,严文青转学了。
  再后来,严文青就消失了,至于严珂,在崔裎的记忆里,是从他初三那年随父亲工作调动转学过来的。那时候崔裎还很目中无人,对于严珂也只是有点印象,完全算不上认识,真正的认识,是有一次在赛车场,他和崔向成吵了架,大半夜跑出去想去飙车,到了场地却听说地方被包了,给严公子练车用。
  包场这种事情,崔裎也爱干,有时候是为面子,有时候是单纯不想有人打扰,但半夜包场只有可能是第二个原因,可那天严珂让他进去了。他们各自挑了车,在赛道上跑了一圈,下来之后崔裎浑身都畅快了,问他叫什么名字,严珂就伸过手来了,笑着说:“我认得你,崔少嘛。”
  那时候为什么没认出严珂来呢,崔裎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才惊觉严珂虽然变了很多,但样貌其实不难看出以前的影子,更多是气质的改变,从前的唯唯诺诺,到现在的嚣张跋扈,哪怕脸没变,居然也判若两人。
  “想起来了”严珂冷哼一声,“怎么样?滋味好受吗?”
  崔裎看着他,好半天没说话,严珂冷笑着,说:“看你这幅样子,也还算你有点良心,你爸比你可差远了。”
  崔裎突然垂下头,说:“对不起。”
  严珂有瞬间的呆滞。
  “如果你还需要的话。”崔裎说。
  “操!”没想到这句话反倒激起了严珂的愤怒,他猛地暴起,把崔裎推到了地上,一拳挥了过来,“你他妈的,你以为道歉就管用了你就拿一句对不起换我妈的命换我这么多年!”
  崔裎被他怼到地上,背摔得生疼,但他没有反抗,只是看着严珂,不说话。
  “你说话啊!”严珂朝他吼,“对不起……”严珂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多可笑啊,你不是永远看不见别人吗?所有人都围着你转,你也有今天,会朝着我说对不起!你以为对不起就完了是,我是怂恿了你那个傻逼爹去放火,你知道为什么我为什么非要放火吗?”
  严珂说:“报复你,我有千万种办法,但是我就是看不得你好,崔向成你不在乎了,那那个林杨呢?”
  崔裎瞳孔骤然缩紧,“你要干什么?”
  “害怕了?”严珂笑着看着他,甚至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我查过了,你那个小男朋友故事挺多的嘛,又是遭遇火灾,又是遭受校园暴力,你说,我要是把你以前干的事都告诉他,他会怎么想还会这么喜欢你”
  崔裎猛然开始反抗,他使劲去推严珂,没想到严珂兴奋上头力气比他还大,又将他压了回去,“别急啊,崔少……”
  “不如我们打个赌,一个遭遇过火灾的人,再遭遇一次,会怎么样呢?”
  “你疯了”崔裎彻底怒了,眼底都红了,“是我做的事情,你有什么事情冲我来!”
  “冲你”严珂说:“那也太没意思了。”
  “我要让你失去你所有心爱的东西,我要让你体会我同样的痛苦!”
  “三天了,你猜你的林杨还活着吗?”
  作者有话说:
  本文应该快完结了,剧情需要,后面可能有点虐,不过大写的he跑不了,大家不用害怕,只是要把这些矛盾都解决了才能好好谈恋爱的嘛,希望大家不要因此讨厌我呜呜呜
  第79章 崔裎,我爱你。
  林杨出院那天,旧郎下了雨,郭老头跟着他提着东西回来,走到店门口,林杨打着伞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墙上挂的“羊羊便利店”几个字。
  “看啥子”郭老头从后面走过来,掏出钥匙来把门打开了,林杨却突然说,“这个店其实不是我的。”
  郭老头人都进门了,又转过来看他,说:“咋个,烧憨了你开了这么多年,不是你的是我的啊?”说完他哈哈笑起来,说:“先进来嘛。”
  这两天林杨精神总是不太好,郭老头只觉得他是病了几天,人病懒了,不想说话,于是三两句就想着法儿去逗他,但林杨没有被他逗到,他说:“我开年店时,郭叔给我拿了十万块钱。” 第155章   郭老头猛地顿住了。
  林杨接着说:“就是你赶走他那一年,他拿钱给我,叫我替他给你养……”
  话音没落,郭老头“梆”的一声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地上,说:“讲啥子鬼话!当真烧憨了是不!”
  “郭大爷。”林杨甚少这么叫他,郭老头转过来看着他,却发现林杨眼底很平静,那一瞬间,郭老头甚至有些害怕,怕林杨说出什么还你十万两不相欠的蠢话来,但林杨只是问他:“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同样的话,郭老头也问过林杨,那时候林杨没有回答他,他现在也给不了林杨回答。
  林杨说:“我好像有点累了。”
  “累了就休息嘛。”郭老头说着,却明白他这句话和废话无异。
  林杨看着他,好半天,将伞收了,踏了一步进去,说:“不知道该怎么休息。”
  店里没开灯。
  郭老头将提的东西全放在柜台上,说:“睡一觉,不要多想,娃儿些,好大个事情嘛,死不到!”
  但林杨没有说话,郭老头又看了看他,才从店里退出来,出来时,他看到便利店对面的店铺门口站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戴着墨镜,穿着个夹克,在门口踏着脚,像在等什么。
  这样的装束在旧朗并不常见,郭老头多看了一眼,心想:现在的年轻人都在下雨天带墨镜了装个啥子
  屋里的林杨在门口处站了很久,久到伞上的雨水滴落到地上形成了一个小水滩,他才如梦初醒般将伞收了,又去把卷帘门关上,然后拖着沉重的身躯向屋里走去,走到房间门口,他突然又停住了,折转往那个画室走去,画室里已经很空了,他的工具基本都搬去了苏玥新开的那个画室里,只有一些之前画的画稿还在这边,沉默地在画架上待着。
  他慢慢走过去,拿起其中一幅,细细地端详着,如果崔裎在场,那他应该能记起这幅画的名字——《灼心》,烈日灼心,林杨看着那幅画,突然“唰”一声,将画纸撕成了两半,残破的画纸落到地上,明亮的色彩与灰暗的地面形成鲜明对比,看得林杨眼睛疼。
  每一幅,都看得他眼睛疼,所以他一幅一幅地撕,每一张都被撕碎成几半,直到整个画室地面上全是画纸,混乱的颜色铺满了地面,林杨看着那鲜艳的色彩,突然脱了力,倒在了地上。
  他整个人平躺着,面对黑黢黢的天花板,眼神里什么内容都没有,他只是觉得累,浑身的力气好像被人抽干了,他感受到自己脖颈出了汗,那伤疤被汗浸着并不舒服,他又开始伸手去挠,一开始是很正常的挠,后面他像是气急败坏了一般,开始疯狂地抓挠,一点力都没收着,那片伤疤很快见了血,变得鲜红起来,狰狞又血腥,但林杨还是没停,他用指甲不停地抓挠,不停地抓挠,到后面又开始捶打,像用尽浑身力气般捶打,拳头与肉体的碰撞声落在空荡的画室里,慢慢开始混合压抑的哭声。
  眼角开始有泪不自觉地滚落,到后面林杨慢慢哭出声来,泪水浸湿了地上的画纸,晕染了一片更深的色彩,他哭得嘶声力竭,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泄了力,手无力地垂在地上,将身子蜷缩起来,呈一个保护性极强的姿势,他抱着自己的肩膀,视线空洞着看着前方。
  突然,他由这个角度,看到了便利店里的景象——七岁那年,那场大火,他也是从这个角度看去,看到杨书倒在火海里,看到张牙舞爪地火舌将他们吞噬。
  我那时候就该死的吧。林杨想。
  死吗?
  可是死亡不是一切的尽头,如果死了,他这么多年的挣扎就全都白费了。
  郭老头说:“别多想,死不到。”
  是啊,死不到!这么多年都活过来了,我还怕什么呢?
  林杨居然就这么在铺满画纸的画室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时,耳边是吵闹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叫他,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听到郭老头的声音:“你咋个不接电话!手机关机了”
  视线慢慢由模糊变得清明,他看着郭老头站在画室的门口,正要伸手来抱他起来:“咋个在这点睡克床上睡啊?”
  “你咋个那么久不开机小崔都要急死了!三天打不通你电话……”等到看清林杨的样子,郭老头的话猛然顿住了,他望着林杨血淋淋的脖颈,一时忘记了说话。
  电话……
  对,林杨茫然地想,他的手机好像关机了,关了好几天。
  崔裎联系他了吗?联系不到他会很急吧?
  想到这里,他慢慢又站起来,突然,五感好像苏醒了,他闻到了空气里呛人的味道,像汽油。
  郭老头扶着他起来,还在说着,可他的声音对于林杨老说虚无缥缈,只能听见,却不往脑子里进,林杨猛然抓住他,问他:“崔裎呢?”
  郭老头愣了一瞬,才说:“不要急,他在来的路上了。”
  “从哪里来?”
  “北京。”
  “北京……”林杨喃喃着,似乎终于想起来了,他们的画室被人烧了,崔裎追着人回了北京,去处理这件事情,他淋了雨,发烧了,今天才出院。
  可是……空气里为什么有这么浓的汽油味道
  林杨推开了郭老头,慢慢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往外面走,却没想到走到店里去,看见货架旁站着两个警察。
  林杨一懵,那警察看着他,似乎也有些意外,视线落在他血淋淋的脖颈上,问他:“你是林杨吧!” 第156章   林杨机械地点点头。
  警察说:“我们接到报警,说这里有人蓄意纵火,现在嫌疑人已经抓获,你过来指认一下,看看认不认识”
  林杨茫然地朝他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个穿着夹克衫的陌生男人被另一个警察压着,他细细打量那张脸,然后摇了摇头。
  警察看着他,问:“确认不认识”
  林杨说:“不认识。”
  警察似乎有些无奈,对着同伴说:“那先带回去吧。”又对林杨说:“因为报警及时,嫌犯还没得逞,但是你屋里不少东西被泼了汽油,可以统计一下具体损失,后续可以索要赔偿。”
  林杨茫然地点点头,还记得说谢谢。
  警察又问了郭老头一些事,才最终带着那个男人走了。
  等警察走了,郭老头走过来,看着他的脖颈,最终还是没问,只是说:“小羊,你当真不认得那个男的”
  林杨茫然看着警察离开的方向,说:“不认识。”
  “那奇了怪咯!年时不好报复社会安?咋个偏偏要来放火烧你家。”
  林杨闻言转过来看着他,思维好像终于回笼了,他终于有了思考能力,问郭老头:“谁报的警”
  郭老头摇摇头,“不晓得,我是听到警笛了才下来看的,一看才晓得警车停你店门口,进来那个畜生已经被抓到了。”
  林杨点头表示知道了,郭老头却还在揣测到底什么人会故意纵火,喃喃着说:“你没得啥子仇家吧!”
  林杨想,他大概是知道了。
  “没有。”他回答着郭老头的话,去找自己的手机,好久才在一个货架底下找到,钢化膜已经碎了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摔的,林杨立马给手机充上电,开机,然后果不其然看到崔裎的几十通未接电话,还有数百条消息。
  他看都没看,打开微信,先回了一句我没事,还想再说点别的,却发现手一直在抖,根本打不了字,他正想拨电话过去,手机却突然跳起来,屏幕出现来电提醒,是崔裎的电话。
  林杨颤抖着手接起来,听到崔裎的声音在电话里和背后同时响起,“林杨……”
  林杨猛地回身看,看到了站在他背后气喘吁吁的崔裎。
  他拿着电话站在离林杨不过两米外的货架旁,整个人好像完全变了,胡子不知道几天没刮了,泛青的胡茬显得他十分颓丧,身上的衣服也乱糟糟的,还有不少脏污,因为跑过来,身上还有一层薄汗,好在头发因为剃短了不会乱,但整个人看着十分不好,跟工地上的糙汉差不多。
  可林杨看着他,眼圈却慢慢红了。
  崔裎猛地跨步过来,一把把林杨抱住,他抱得很紧,林杨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感受到崔裎如雷的心跳,感受到他蓬勃的体温,有力的臂膀,与此同时,也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像慢慢回暖似的,开始了跳动。
  林杨闭上了眼,伸手回抱住了崔裎。
  崔裎一顿,将他抱得更紧,他说:“林杨,没事了。”
  又说:“林杨,对不起,我来晚了。”
  林杨压根说不出话来,他感受到崔裎在抖,他抱着他的手一僵,然后慢慢抚上了林杨的背,轻柔地像安慰某种小动物。
  他无声说:“崔裎,别哭。”
  又说:“崔裎,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一直在想在哪里完结会比较合适,所以在真正写到最后一章前一直没敢告诉大家本文快完结了。今天忽然觉得或许在这里以文字的形式完结他们的故事是最合适的。他们的故事还很长,关于剧情没有交待清楚的后续会发在番外里,大家想看什么番外也可以评论区或者微博告诉我,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陪伴,因为作话篇幅有限,一些想说的话会发在微博(没有必要特意去看),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