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渡苍生》 第1章   [无cp向] 《难渡苍生》作者:寻终【完结】
  本书文案:
  【主线[救世]/医修/女主无cp/弱金手指/前世今生/非典型系统/正剧】
  文案如下:
  —前—
  神树毁坏,天道倾颓,昆仑镜逆转时光,镜灵身负重任,下界寻天道之子以求逆转必死结局,却丢失记忆,错认他人。
  —正—
  作为一个医修,平生淡泊,桑昭最大的爱好就是钻研医术,针灸炼药,爱之如狂;最大的心愿就是行医治病,救人救人救人!
  修习苍生道,此心不渝!
  直到拜师大典上,一个一问三不知的“神识”自己找上门来,一来就数落她恶毒刻薄,预言其针对气运之子,会不得善终。
  然后“大发慈悲”地给她指了条明路,让她拯救三界苍生。
  还是辅助他人(气运之子)的那种。
  桑昭:什么胡说八道的玩意儿?别打扰我修习医术!
  后来——
  “预言”应验,三千红尘多纷扰,自以为立于泥沼之外,却不想已身入局中,两世宿命,因果纠缠,祸乱四起,纵使天道倾覆,也要拼死一争。
  只为了践行心中的道,苍生为道。
  ——end——
  新书求收:卷王修仙无cp,跟本文风格差不多,伏笔多多反转多多~欢迎收藏关注~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仙侠修真 东方玄幻 成长 正剧 美强惨
  搜索关键字:主角:桑昭┃配角:收藏作者不迷路~┃其它:新书求收
  一句话简介:救世,只是医修的职业操守罢了
  立意:爱我所爱,所向披靡
  第1章 风波
  极高处,白玉梯顶端之上,大殿气势恢宏,云雾缭绕之间仿若仙人殿宇,雕梁画栋,好不气派。
  “诸位远道而来,参加我青云门弟子招新。”一道洪亮浑厚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通过弟子招新试炼的一大堆浑身狼狈的弟子纷纷仰头向上看,云遮雾绕,仙人之姿不可见。
  山脚下,一少女眉眼弯弯,兴致勃勃地挽着身边一身青衣粗麻的女子激动说道,“阿昭,我们真的通过啦!”
  未等桑昭答话,头顶上继续传来声音,“登上三千级白玉入山梯,磨砺道心,方可正式入我青云门。”
  话音刚落,几个急躁的弟子已经跃跃欲试。
  “走吧,青络道友,我们一起。”另外几个白衣修士聚到阮青络身边,跟她说说笑笑。
  阮青络笑靥如花,提着鹅黄色的裙角一边向前走一边示意桑昭快跟上,灵动炽热,让人忍不住心生欢喜。
  桑昭淡漠地点点头,随后跟在众人后面抬步向那所谓的入山白玉梯走去。
  刚一踏上阶梯,众人便觉察出异常,他们竟然修为全无!甚至脚步沉重如灌铅。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青云门的用意,难怪之前强调说这最后的登山梯是磨炼道心。
  弟子招新试炼中出类拔萃的那几位佼佼者走在最前面,阮青络便是其中之一,桑昭不紧不慢地跟在队伍后面。
  自踏上这白玉梯,便有一道莫名的声音不断叩问众人的内心:
  入这青云门到底是为了什么?
  桑昭仰头看云梯,仿佛高入天际,那道叩问之声愈发急切而沉重,就像是要剖开一个人的把他看得一清二楚,容不得半点私心和谎言。
  ——拜入青云门逍遥峰,览遍医家珍本,进修医术,行医济世,救死扶伤。
  ——这是桑昭的答案。
  此后,脚步变轻,她一步一步,渐渐越过前面的人,直到赶上走在最前面的那几个修士,然后反超。
  阮青络看着身边忽然出现的青色身影,没由来心头一紧,转过头去,不由瞪大眼,出声唤住她,“桑昭!”
  桑昭回身看她一眼,眸光淡然,阮青络无话可说,只觉得脚下的步子似有千斤重,脑子里一片混沌,不断有声音叩问她的私心,一遍一遍。
  桑昭已经转身继续向上走,越走脚步越轻盈。
  宿星峰主殿中,各峰峰主和掌门齐聚一堂,只等这一批弟子爬上白玉梯,进入大殿拜师。
  殿中众人远远瞧见一青衣女子,身形纤弱,山顶朔风烈烈,衣襟落拓,少女眉目如画,神情淡然,逆着天光款款步入殿内,眸中悲悯,宽宥众生。
  “半个时辰不到?”一位长老捋了捋胡子,眯着眼打量第一个被宗门弟子引进门的桑昭。
  “心性不错,天赋也不错。”
  “等等,不是还有个弟子天生怀有一根剑骨吗?应该快到了。”
  各个掌门交谈之时,阮青络走在白玉梯上,依旧头脑昏沉,就却不知怎么回事,依旧一步一步慢慢爬了上去,心却越跳越快。
  远远追着桑昭的背影,阮青络只觉得脑海中有莫名其妙的念头不断冒出来——
  她永远比不上桑昭。
  这念头刚冒出头又被她强行否决,毕竟两人一个是修仙世家的小姐,一个是无父无母的孤女,一个身怀剑骨,天生剑修,一个沉迷不入流的医道,云泥之别,何须比较?
  桑昭在大殿里只站了一会儿,落在后面的弟子便陆续进入殿中,她看到阮青络一步步上来,嘴唇都发白,但很快又被她掩饰下去。
  众人一番休整,等着后面的人,等所有人到齐之后,拜师大典才正式开始。 第2章   阮青络已经恢复好,转而有些紧张地拉住桑昭的衣袖低声问道,“阿昭,你想拜入哪个峰?”
  “逍遥峰。”桑昭答得毫不犹豫,有些不明白阮青络为何要明知故问。
  她天生木灵根,适宜修炼医道,且志在于此,阮青络与她主仆之情,从小一同长大,怎么会不了解。
  青云门是仙灵界多如牛毛的世家宗门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宗门内又分为三大峰,玄清峰主剑修,宿星峰主法修,逍遥峰则是各种杂修,包括但不限于医修,符修,阵修,丹修,器修等等,总之是各种小众的修行路子。
  剑修和法修心高气傲,一向为争正统之名颇有龃龉,相互看不惯,至于其他的,更是被视为不入流的路子,但架不住就是有人喜欢。
  “你……跟我一起入玄清峰吧。”阮青络眉头轻蹙,做出一副示弱的姿态,杏眼微阖,鸦睫轻颤,面上恋恋不舍,甚至还有些恳求。
  临出门前,阿爹阿娘嘱咐她一定要把桑昭带在身边,寸步不能离,最好两人要拜入同一师门。
  她心中不解,询问缘由,两人却支支吾吾不愿直言,只告诉她必须把桑昭留在身边,否则整个阮家会有灭顶之灾。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多此一举。
  “不要。”桑昭坚定拒绝。
  原本坐在大殿主位上的掌门站起身,“诸位已经通过我青云门的招新试炼,根据各位在试炼中的表现,出类拔萃者可优先择师。”
  掌门话音刚落,长袖一挥,一面巨大的金榜凭空出现在大殿之上,从上到下,依次排列着入门弟子的名字。
  阮青络高居榜首,桑昭则落在后面。
  也是,这一路试炼,试炼者之间相互组队配合,阮青络天生怀一根剑骨,从小便开始修炼,试炼中挥剑如虹,表现出彩。
  桑昭只是一直跟在后面负责救治伤者,不争不抢,排名自然高不到哪里去。
  “阮青络。”
  “弟子在。”
  阮青络向前一步走出人群,走到大殿中央,众目睽睽之下她心中忐忑万分,桑昭的拒绝毫不留情,她当下也是进退两难,她没有忘记父母的嘱咐,却也不知如何让桑昭改变主意。
  她天生剑骨,自然想拜入玄清峰峰主清珩仙尊门下,可是桑昭却……
  “你想拜何人为师?”
  阮青络面色泛白,心跳如雷,紧咬嘴唇,最终破釜沉舟道,“弟子想拜入玄清峰,清珩仙尊门下。”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相互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清珩仙尊,当今仙灵界剑修第一人,一剑有破山断河之势,是战力巅峰,能与之敌对的人,恐怕放眼整个仙灵界也寥寥无几。
  大殿席位之上,被她提及名姓的仙尊白衣缥缈,周身气质疏落,面若寒霜。
  一听到这话竟直直从高位上飞身而下,落到阮青络面前,仿佛生怕谁抢了他的弟子。
  十年之前,顾济尘修为停滞在大乘大圆满,却无论如何也突破不到渡劫期,是以,他前往昆仑仙山求问天道机缘。
  那时,一头戴斗笠,身着蓝衣道袍的白须老人告诉他,他的生机与劫数皆在此次拜师大典。
  今日一见,他便知晓,阮青络,就是那可助他修为突破的机缘。
  殿内众人见此皆面色诧异。
  在这青云门,清珩仙尊是出了名的不染俗世,凛然出尘,从未收过任何一个亲传弟子,也不屑与人打交道。
  今日却如此反常,还没收弟子呢,就表现出这种偏爱。
  殿中。
  仙尊顾济尘道骨仙风,长身玉立,清隽的手指递出一块白玉令牌到阮青络面前,“好,这个徒弟我收下了。”
  阮青络注意到殿内众人的目光,心中一喜,转而咬咬牙,心中一横,没接令牌,却是倏然跪下叩首,“仙尊!弟子还有一事相求!”
  “婢女桑昭与弟子自幼一同长大,也与弟子一同参与试炼,弟子不愿与她分开,恳请仙尊一同收她为徒。”
  桑昭微微蹙眉,微不可察,随即平静下来,想看看阮青络有什么说法。
  但大殿内的其他弟子却坐不住了,窃窃私语,纷纷感叹桑昭真是跟对了主子,一朝有望鸡犬升天。
  白衣仙尊显然愣了一下,但面上不显,施法扶起阮青络,目光扫视过议论纷纷的众弟子,冷声发问,语气淬冰,“桑昭何在?”
  桑昭从人群中走出来,神色平静,“弟子桑昭,拜见清珩仙尊。”
  “看来这千级白玉梯不过是徒有虚名,竟把你这般心术不正,专擅长趋炎附势之人放了上来。”
  桑昭行过礼后抬眸直视那仿佛高不可攀的白衣仙人,对方气势凛然,修为高深,站在她这种筑基期弟子面前,犹如神祇降世。
  但她却丝毫不怵,神色淡然,反问回去,“不知仙尊何出此言?”
  “以为弟子趋炎附势,那您可曾亲耳听弟子央求阮道友带我入玄清峰?”桑昭顿了顿,“既没有,又何必恶意揣度?”
  “莫非今日宿星殿满堂仙君,皆是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卑劣之徒?”
  顾济尘蹙眉,目下无尘,冷冷开口,“伶牙俐齿,不知所谓。”
  桑昭不答话了,垂下眉眼,脊背却依旧挺直。
  她知道多说无益,只会得罪人,强大是在此处立足的筹码,没有道理都能多出几分道理,她从小就知道,但她心里不服气。 第3章   而造成这一切的阮青络却默默站在一边,风波丝毫没有殃及她。
  “罢了。”清珩仙尊一甩衣袖,“桑昭,你可愿拜本尊为师?”
  桑昭正欲摇头拒绝,却忽然听到自己脑中响起一道莫名的声音,语气急躁:
  【快答应他,能跟着天道之子是你的福气!】
  桑昭:“?”
  桑昭神色忪怔片刻,那声音却继续催促。
  桑昭不理它,兀自出声回复道,“回仙尊,弟子不愿。”
  话落,顾济尘面色一沉,殿内众弟子安静一瞬,随即又小声议论起来,主位上的一众长老掌门神色各异,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拒绝如今的天下第一剑。
  【啊啊啊!你干什么?你怎么不按套路走?不应该啊!你到底怎么想的!】脑中的声音有些崩溃,桑昭被吵得心烦,微微蹙眉,不为所动。
  作者有话要说:
  排雷:
  1无cp,剧情流,前世今生对照,有点慢热。
  2有真假气运之子的梗(女主and女配),但是无雌竟,女主无心情爱,也不会跟女配有过多的相处剧情,也没有拉踩,女配不是完全的坏人,尽量不会把她写得太单调。前期女配“万人迷”的光环导致别的角色偏向她,是剧情的一部分,后期会解释原因,会让逻辑圆满。
  3不算升级流,主线救世,女主的成长围绕着“救世”和“灭世”,“前世”和“今生”展开。
  4不是爽文,女主不会疯狂赚钱、囤货、升级,女主是医修,目标是救人。
  5救世不是女主一人单打独斗,会有其他人积极参与自救,女主只是身份特殊,命运使然,在宏大世界里坚持自己的理想,求一时一地。
  6开始的时候,因为光环影响,会有男配单方面纠结在女配和女主之间,但是女主对他们没有任何暧昧,互动也少,也不会因此拉踩女配,而且后面会解释“光环”的由来(同上),保证逻辑圆满。
  救世主线不会偏。
  第2章 责罚
  阮青络原本已经松了口气,此刻听到桑昭的发言,连忙站在桑昭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子,皱着眉小声抱怨道。
  “阿昭,你干什么?仙尊难得肯收下你?你不愿意和我一起拜师吗?”
  桑昭敛眉,没有理会阮青络,而是主动上前一步,朝着白衣仙人恭敬一拜,不疾不徐道,“仙尊,弟子身怀木灵根,一心只愿入逍遥峰研读医书药方,将来好救死扶伤,行医济世。玄清峰主剑道,与弟子无缘,还望仙尊见谅。”
  管它什么入流不入流,桑昭自知醉心医道,就不会被旁人的目光左右。
  此话一出,阮青络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手心紧张到冒汗,可一想到父母的吩咐,她又坚定把桑昭留下的决心。
  “既然如此……”
  “仙尊!弟子与阿昭情谊深厚,不愿分开,若阿昭不入玄清峰,弟子也不入。”
  阮青络大着胆子打断顾济尘的话,双腿发抖,直直跪到地上,朝着白衣仙人又是一叩首。
  “胡闹!”掌门满面怒容,伸手拍在案几上,差点把桌子拍碎,“今日拜师大典,清珩仙尊是剑道第一人,岂容你们挑挑拣拣?”
  青云门之所以能成为仙灵界第一大宗门,便是有顾济尘尊坐镇,一剑镇山河,鼠辈宵小不敢来犯。
  可以说,他便是整个青云门的脸面。
  五百年来,他从未有过徒弟,今日能收徒便已经是整个仙灵界一等一的大事,可偏偏这两个弟子如此不知死活,胆敢在拜师大典上当着全宗上下这么多人的面拂仙尊的面子。
  “掌门掌门,冷静冷静。”逍遥峰的峰主捻着胡须笑得满脸褶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这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生剑骨呢?”
  逍遥峰在整个青云门的地位有些尴尬,杂修,峰里什么人都有,还全是些怪人,还都没视作不入流。
  论修为,真的比不上那些法修,剑修,只一点胜人一筹:不差钱。
  掌门闻言面色难看却也不再发言,负气重新坐下,只把这局面交给顾济尘自己解决。
  毕竟天生剑骨千年难得一见,且各个都是惊艳绝尘之徒,他们青云门必须要把握住阮青络。
  顾济尘面色如冰,让人看不出端倪,负手立于原地,桑昭与阮青络一站一跪,殿内众人的交谈声不高却更甚。
  “青络道友不仅实力强大,连人也这么好。”
  “谁说不是呢?偏偏有人不识好歹。”
  “青络道友天生剑骨,前途不可限量,清珩仙尊收她为亲传弟子,一个捡漏被捎带上的也好意思挑挑拣拣,折辱仙尊?”
  “是啊,是啊,要不是阮道友带着她,她根本过不了试炼!”
  “那可是清珩仙尊唉!”
  “青络道友真是好心被当驴肝肺,带着家里的丫鬟一起拜师,还把她当成师妹!偏偏人家不领情……”
  “……”
  桑昭静静听着殿内众人窃窃私语,面色古井无波,目光扫过去,那些人皆噤声不言,但面上丝毫不见心虚。
  这些人中,有的刚刚得过她恩惠,弟子招新试炼中他们受伤,她耗尽灵力使用法诀全力替他们疗伤,只是到头来他们还是站在阮青络那一边。
  “阿昭,随我拜入玄清峰吧,我不想跟你分开。” 第4章   阮青络依旧跪在地上,仰头看向桑昭,眼里含泪,泪珠挂在睫毛上,晶莹剔透,唇角向下,梨花带雨。
  “你入玄清峰,我入逍遥峰,同在青云门,何来分开一说?”
  桑昭不为所动,只是有些不懂,为何阮青络每次想要争取些什么,就总是这样一副示弱的姿态,却还总有人愿意捧着她。
  这在崇尚强大实力的修仙界,实在是令人费解。
  “阿昭……”阮青络红着眼眶,“阿爹阿娘让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你是我在这里最亲近的人了……”
  桑昭皱眉看着她,少女长相清纯,瓷白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梨花带雨,倏然她又听到脑子里的那道陌生的声音蹦出来,脆生生的,像个小孩子一般:
  【你怎么忍心看她流泪啊!快答应她!她那么依赖你!】
  桑昭:“……”
  “青络道友别为这种人难过了,她就是个下人,哪里值得你拿前程去陪她?”
  “就是就是,她就是个白眼狼。”
  “……”
  这些话桑昭听得厌烦也懒得理会,殿中气氛怪异,她心中已有决断。
  于是兀自抬步向前,越过清珩仙尊,将众人都抛在身后,直直跪于主殿前,目光坚定,向逍遥峰峰主遥遥叩首,“弟子仰慕逍遥峰已久。”
  “怎么?想拉着天生剑骨来拜我为师?”峰主胡青疏抿了一口茶杯里的茶水,手中施法将桑昭扶起。
  虽说逍遥峰的各个长老各有各的擅长,但他这个峰主是医修也是丹修,桑昭此话一出,倒真有几分想要拜入逍遥峰的意思。
  弟子招新试炼的时候他便已然注意到桑昭,性子沉静平稳,不争不抢,道心坚韧,重点是那一手医术,一看就是多年苦练的效果。
  若非突然出现这种意外,他还真想将桑昭收下。
  “弟子愿拜入玄清峰,但也想求峰主您赠与弟子一块内门弟子的入峰令牌,好让弟子可以借阅峰中藏书阁内的各家著述。”
  “若我不答应呢?”
  “那弟子自愿离开宗门,就当是没有通过招新试炼。”
  “好啊,好得很。”胡峰主抚案而笑,“本峰主若是不答应,你再把天生剑骨给带跑了,掌门不得找我算账?”
  峰主似笑非笑,话也说得似真似假,“年纪轻轻也会祸水东引的招数?”
  “弟子不敢。”桑昭又一次跪下恭恭敬敬地叩首,话落,一枚逍遥峰弟子令牌砸到头上。
  “罢了,你若有心,想来便来。”
  “谢峰主。”桑昭仔细地将令牌收好,又恭敬地磕了两个头,这才站起身走回大殿中央。
  如此这般,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桑昭不知阮青络为何非要将自己留在身边,虽然两人的确是从小一起长大,但一主一仆,两人无论是爱好还是志趣,都截然不同,平日里来往也不多。
  情谊,那是绝对谈不上的,至少在她看来,就算真有情谊,桑昭也不懂为什么非要时时待在一起。
  清珩仙尊面上不显,周身的气质却愈发冷冽,桑昭也不在意,阮青络倒是松了一口气。
  拜师仪式继续进行,只是这向来清冷出尘的清珩仙尊却成了众人私下里揶揄打趣的对象。
  好不容易收两个亲传弟子,一个天生剑骨,天资绝伦;一个却堂而皇之地在拜师仪式上求取别峰的令牌。
  当真是各个都惹人注目,不同凡响。
  “弟子阮青络,拜见师尊。”
  阮青络跪在清珩仙尊面前重重朝对方叩首,这一叩首算是将两人间的师徒身份定下来,她原本慌乱的心也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弟子桑昭,拜见师尊。”
  “自今日起,你二人入本尊门下。本尊当悉心教导,引你们向善,刻苦修炼,若你们二人当中有人行差踏错,本尊也会按门规处置,绝不姑息。”
  顾济尘的声音冷冷的,如冻湖底下急湍的流水,带着凉意。
  仙尊话音一落,从袖中取出一把六品灵剑递给阮青络。
  “谢谢师尊!”阮青络喜笑颜开,一把接过灵剑。
  法器按高低,分为一到九品,九品最高,举世难寻,这把六品灵剑已经足够稀有,配她如今的筑基修为,增光添彩。
  顾济尘又转向桑昭,从袖中只拿出一块玉符,“这玉符可以抵挡元婴期修士的全力一击,便当做本尊给你的见面礼吧。”
  他今日从没想过会出此波折,也就只备了一件赠礼,剑修手里都不宽裕,旁的珍宝,他也不可能赠与桑昭,便随手给了一枚玉符。
  殿内众人的目光带上戏谑和嘲弄,一把六品灵剑和一块玉符,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捎带的,终究是捎带的。
  “谢师尊。”桑昭神色淡淡地接过玉符,面上毫无波澜。
  【让你当初直接答应吧!看,现在只得了块玉符,一次性用品,屁用没有!】脑海里又有声音传出来,【你好好跟着天道之子拜师不就好了吗?干嘛要跟她作对?】
  桑昭:“……”
  桑昭不知道这声音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自己脑子里,于是试探着在脑子里回应道,‘我没有跟她作对,是她跟我作对。’
  ‘我本意拜入逍遥峰峰主门下,学医济世,救死扶伤,是她非要拉我拜入剑宗,我何错之有?’ 第5章   【……】
  对方忽然不再说话,销声匿迹,她尝试着再去联系对方,也毫无回应。
  清珩仙尊之后,其他峰主和长老与他们新收的弟子的拜师仪式才相继开始。
  拜师仪式结束,九声钟响,昭告天下,虽然有小插曲,但各个峰主和长老都或多或少寻到了自己满意的弟子,各个弟子也收到了属于自己的弟子牌。
  “阿昭,你在怪我吗?”人群散乱中阮青络轻轻挽上桑昭的手臂,“玄清峰多好啊,以后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
  “师姐,无关好不好,只关适不适合。你天生剑骨,为剑而生,我为医道而生,你何苦非要拉着我一起……”
  “你心里还是怨我吗?对不起,我向你道歉……”阮青络言罢又欲垂泪,惹得周围的弟子频频侧目,眼看着马上又要开口仗义执言。
  却听清珩仙尊冷声道,“随我回峰。”
  不过是一转眼,仙尊已经带着阮青络先行离开,留桑昭一人在殿内,又传音让她自行前往峰底,登上千级台阶后再前往主殿。
  【哦豁~】脑中的声音又响起。
  桑昭不理会,反而顶着众人奚落的目光走出主殿,径直走向逍遥峰峰主的位置。
  “峰主,请问飞舟可否稍弟子一程?”
  “捎你一程?那只能稍到逍遥峰了。”
  “弟子正要前往逍遥峰藏书阁。”桑昭恭恭敬敬地一拜,“多谢峰主。”
  第3章 任务
  【你疯了!玄清峰的几个长老还没走呢!要是让仙尊知道,他只会更讨厌你!】那道声音又开始在脑子里说话。
  桑昭倒是看得开,在脑子里默默回复,‘我本就不愿拜他为师,他讨厌我又能如何?’
  【……】
  医道,桑昭十年前便已入门,跟在百草阁蹭课学习,掌门对她悉心教导,她也跟门中的弟子相处融洽,但掌门却一直不肯收她做徒弟,说两人没有师徒缘分。
  这次阮青络前往青云门拜师,桑昭原不想来凑热热闹,只想留在江州城,跟百草阁的同好们一起继续钻研医道,但架不住家主几番劝说,正巧她也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逍遥峰,这才来此。
  如今,她拿到了逍遥峰的令牌,医修又是不缺钱的职业,顾济尘怎么看她,于她而言并无什么影响。
  “行,上来吧。”胡峰主见此眯了眯眼,面上一片慈祥,也不多为难她,兀自走上飞舟,示意她跟上来。
  逍遥峰峰主和刚收的弟子以及桑昭坐在一起,桑昭面色淡漠,几位新弟子倒是有些紧张,于是坐在桑昭旁边的女修便开始和她攀谈,“桑昭师妹?”
  桑昭:“嗯?”
  “你好勇啊!直接拂了玄清峰的面子!简直吾辈楷模!”
  那女修的夸赞之色溢于言表,桑昭脑中想了想,确认她不是新弟子,想来是逍遥峰的老弟子,难怪叫她师妹。
  “试炼的画面我看了,真是一群没良心的东西!明明你多次替他们疗伤!”
  “一群剑修,哪次受了伤不是来求着我们医修医治,平时就这么瞧不起我们,好像我们比那清珩仙尊有多差一样!”
  桑昭:“……”
  “慎言。”胡青疏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把眼闭上,不置可否。
  “爹,这有什么好慎言的,我又没说错!”
  “出门历练,但凡遇到危险,第一个就把我们医修给抛下,没事的时候巴不得拿鼻孔看人,一受伤就知道来求我们了,真虚伪。”
  桑昭:“……”
  其他人:“……”
  飞舟抵达逍遥峰,桑昭刚一落地便被刚刚那个女修拉着说话,“师妹,我叫胡雪霁,你要去藏书阁吗?要不要我带你去?”
  “好。”桑昭想自己不认识路,正好让胡雪霁带自己去,快去快回,赶在天黑前前往玄清峰峰顶。
  “师妹,你真就这么喜欢学医吗?”胡雪霁一边走一边踢了一脚路上的细碎石子,两旁来往的同门见了桑昭不由频频侧目,毕竟拜师大典上的事已经在门内传得人尽皆知。
  “此心不渝。”桑昭的眸光落在远处。
  逍遥峰的峰顶灵气缭绕,四季如春,远远望去,后山上有不少结界单独隔离出来的区域,里面自成一方气候,养育着各种各样的灵植灵药。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胡雪霁忽然拍拍胸脯向她信誓旦旦地保证,“我爹可是峰主,你以后也别在玄清峰听课了,直接来我逍遥峰,我带你走后门旁听!”
  “呵——”桑昭没忍住笑出声,眼眸中潋开一抹笑意,浅浅淡淡的,却惊艳了路过的人,“好,谢谢胡师姐。”
  “这,这有什么好谢的。”胡雪霁忽然红了脸,这时候细细看来,才发现桑昭漂亮地过分,脸蛋虽稚嫩青涩,但眼波流转中有颠倒众生之相,唇不点而红,鸦睫轻颤,楚楚动人。
  两人聊着聊着就走到了逍遥峰的藏书阁,桑昭拿出先前峰主所赠的令牌,注入自己的灵力,大门缓缓打开,胡雪霁拉着她入内,跟她介绍里面的布局和各种典籍的种类。
  这逍遥峰藏书阁内的书籍可谓是——
  五花八门。
  “你把灵力注入这块石头,心中默念想要的书,然后就能找到了。”胡雪霁说着就开始给桑昭示范起来。
  桑昭点点头,依言行事,很快,想要的那本书便从巨大藏书阁的某个角落飘出来落到她手上,桑昭又想再试,却被胡雪霁打断。 第6章   “师妹,藏书阁一次只能外借一本,还需在一月内及时归还。”
  桑昭止住手里的动作,打量着手里的古本,“知道了,那今日便先看看这本。”
  “瞧你这失落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爱书如命的老学究。”胡雪霁笑着打趣她。
  桑昭这通身上下的气度,的确过于……淡漠了,骨龄不过十八,却活得像是八十,甚至比那些修炼了几百年的修士,更多一分超然物外,简直稀奇。
  桑昭浅浅笑了笑,微微拱手,“师姐,我想要的书已经拿到,便先行告辞了。”
  “好吧。”胡雪霁本想直接留桑昭在这里过夜,但毕竟是桑昭拜入师门第一天,夜不归宿的话后面的事情不好安排,以后指不定被针对成什么样。
  “要不我让飞舟送你到玄清峰山顶吧?你如今筑基修为,御剑的话实在是太慢了。”
  “谢师姐好意,此事不妥,师尊临走前传音让我独自登上台阶,前往峰顶。”
  “好吧。”胡雪霁撇撇嘴,“清珩仙尊真是小气。”
  桑昭:“……”
  桑昭无奈笑了笑,这可跟大气小气没关系,她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投靠”逍遥峰,而剑修一向自傲,若不是阮青络天生剑骨实在难得,可能两人都要被赶出青云门。
  “那我让飞舟送你到峰底总行了吧?逍遥峰和玄清峰之间也挺远的。”
  “却之不恭。”
  桑昭拱手行礼,胡雪霁招来一艘飞舟,嵌入灵石,看着桑昭上去。
  桑昭向胡雪霁招招手,回身踏上飞舟,坐定,飞舟升空,直奔玄清峰而去。
  身后的万物都变小了,胡雪霁的身影隐没在呼啸风声中,桑昭心底悄悄划过一抹一样的情愫,不知道这新交的“朋友”可以维持多久。
  自小以来的经验告诉她别抱有太多期望,但自以为心如磐石,却瞒不住自己心底的那丝侥幸。
  从小,但凡一个人与她和阮青络同时沾上关系,总是偏向阮青络那一边,对她恶言相向,甚至出手暗害的也不少,只有极少数例外。
  她一直不解,只当是自己想太多,不憎亦不怨,全当是自己与那些人无缘。
  而现在的胡雪霁,或许没和阮青络接触过吧。
  只是仍心存侥幸。
  飞舟抵达玄清峰底部,周遭密林青翠,桑昭抬眼向上望去,数千级台阶密密麻麻地向上攀援,根本看不到尽头,就像是,直通天际。
  桑昭却不急,从低级储物袋中翻出刚刚从藏书阁借的那本医书翻看起来,一边向上走一边理解其中的内容。
  【你完了……】脑内的那道声音忽然开始喋喋不休,【玄清峰的长老去找仙尊告状啦!那怎么还有心情看书!】
  桑昭倏然合上书,在脑海中发问道:‘方才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天道之子可是阮青络?你如何会莫名出现在我脑中?’
  【……】
  【对哦,我忘了你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我马上把记忆给你……】
  桑昭:‘……’
  桑昭听着对方这不靠谱的回答,眉心一跳,下一刻,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脑中灵台清明,紧随而来的是一大段乱糟糟的画面。
  画面里也有桑昭,是她,却也不是她。
  画面的起始,是桑昭与阮青络一同拜入清珩仙尊门下。
  阮青络是这个世界的天道之子,气运之子,清珩仙尊顾济尘是阮青络的命定恋人,他们二人师徒生情,经历几番虐恋,终成眷属,双双飞升上界。
  那所谓的虐恋包括但不限于宗门被灭,正邪大战,生灵涂炭,阮青络入魔,顾济尘生出心魔,以及阮青络引得各界权势滔天的男子为她倾倒,甘愿做裙下之臣。
  而她。
  是跟在阮青络身边的婢女。
  拜入青云门之前,寥寥几笔充作背景板,在那些画面里都看不清楚身影,拜入青云门之后,成了一心嫉妒阮青络甚至不惜设计陷害她的恶毒小丑。
  阮青络天生剑骨,于修炼一途天赋出众,自幼千娇百宠着长大,两人一同参加青云门招新试炼,阮青络脱颖而出。
  拜师大典上,她托了阮青络的福拜入玄清峰,成了清珩仙尊的亲传弟子之一。
  拜入青云门后,宗门上下,无人不喜爱阮青络,而对桑昭冷眼加嘲讽,于是她不甘又嫉妒,处处与阮青络过不去,几番针对,刻意设计陷害,最终被众人一一戳破,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邪修在仙灵界发动战争,搅弄风云之时,她又想使坏,却阮青络的一个爱慕者及时阻止,然后被生生捣毁丹田,扔下无尽魔窟,受万魔啃噬,最终魂飞魄散,不得往生。
  画面结束。
  【看到了吧,跟我的亲亲气运之子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这就是你的未来!】
  【现在浪子回头还来得及!】
  桑昭:‘……’
  桑昭揉了揉眉心,根本不相信那是自己。
  那些连续的画面全部以阮青络为主角,讲述她的爱恨情仇,感情纠葛,而桑昭只是一个背景板,没有情绪,只知道嫉妒。
  她过往历经的种种,活生生的,她施粥行善,诵经祈福,学医送药,还有幼时将她从雪地中抱起的那双温暖的臂膀,在这画面中统统不曾被展现出来,也无人教过她要心怀天下,谦和待人。 第7章   妒忌?
  桑昭只觉自己脑中一片清明,道心坚韧。
  桑昭:‘那你又是什么东西?’
  【啊这……其实,其实……我,我也忘了,只记得刚刚那些画面。】
  【我,应该是什么精怪吧?我只记得我是身负天道任务而来的!】
  【与你绑定,当然是要监督你啦,还要将任务要交给你。】
  ‘身负天道任务而来?’桑昭合上眼,用灵识自窥灵府,却丝毫窥不见对方分毫身影。
  这说明对方根本不在自己灵府内,就像是,凭空出现,以一种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方式与她“绑定”在一起,实在是,匪夷所思。
  【对哒!你要辅佐气运之子匡扶天下,阻止灭世大魔头颠覆世界,拯救三界苍生,还有,不准再欺负我可可爱爱的亲亲气运之子啦!】
  第4章 拜见
  桑昭不做他想,抬步继续向上走,风声呼呼,她有些累了,于是停下来稍作休息。
  便又在脑中继续问道,‘灭世大魔头?若你刚刚给我看的真是未来会发生的事,那么直至画面尽头,阮青络飞升,始终不曾出现过灭世大魔头。’
  那些画面中,并未有几场大的战争,其中有一场是邪修侵入攻伐各个宗门,企图统一仙灵界。
  发动战争的是阮青络的裙下之臣之一,魔界邪魅狷狂的魔尊,既想要美人,又想要天下。
  说得再直白一些,阮青络被魔尊掳走,引得正邪双方开战,当时阮青络和顾济尘师徒二人又恰好在闹脾气,这也算是两人情感的催化剂。
  还有一场大战便是阮青络即将飞升之前,由一个鬼修发动的,恶鬼修罗,一人便是千军万马,但这也只是阮青络飞升的踏脚石罢了,根本不足以达到所谓毁灭三界的程度。
  【这……这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那个魔尊?】
  ‘魔尊倾心于阮青络,只想一统仙灵界,让众人臣服,成为至尊霸主,怎么可能灭世?’
  【阿巴阿巴……我不知道啦!你欺负人!我都说了我忘了嘛!我真的只能想起那些了!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想忘了的啊!呜呜呜……】
  桑昭:‘……’
  桑昭在心里默默叹气。
  修仙之人,笃信天命和机缘,她猜想这不知名的东西大概不来自下界,或许是上界哪位天神的神识,遗落下界,也许是她的一个机缘。
  只是不知道上天怎么这么看得起她,一来就想让她救世。
  桑昭:‘抱歉,你别哭了,我不难为你。你把知道的事告诉我就好,还有,我需要如何做才能找出灭世大魔头?’
  对方仿佛被桑昭的话安慰到,磕磕巴巴地接着说道,【灭世大魔头会颠覆整个世界,到时候天地归于一片混沌,妖魔人神都不复存在。】
  ‘你是说哪怕是那些身居上界,已然飞升,法力滔天的上古神族和魔族也无法阻止它?’桑昭一下抓住了关键点。
  【对哒!但是天道之子可以,她有无限的气运照拂,她是三界众生的唯一希望!】
  桑昭歇够了就继续沿着石阶向上走,越往上越觉得寒凉,‘既是如此,又何必来找我?直接去找阮青络不是更好?’
  对方似乎还有些委屈,【我怎么知道?我一来就绑定了你!所以你只需要老老实实跟在气运之子身边保护她就好啦。】
  桑昭不由轻笑出声,‘她身边花团锦簇,不缺献殷勤的人,还是天生剑骨,又有清珩仙尊照拂,我一个木灵根的筑基期修士如何保护她?’
  【我不管,你跟着她就对了!】
  桑昭:‘我看你根本没什么用,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来蛊惑人心,罢了罢了,你别在我脑子里闹腾就好,我还要看医书。’
  【你看不起谁呢!我跟你说,整个玄清峰都在我的监视之下!】
  桑昭来了兴致,想不到这东西还真有点像神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被顾济尘发现,‘哦?那你说说阮青络在做什么?’
  对方洋洋得意道:【仙尊正给她亲自安排住处呢!不像你,孤零零的,还在这儿爬楼梯,我看你到了天黑也爬不上去!】
  ‘若非她执意要跟我绑在一起,我又怎会惹得仙尊不快?’桑昭心中却不恼,只是平铺直叙。
  【她那是为你好!她就是不想跟你分开嘛!她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居然在怪她!】
  “呵——”桑昭轻笑一声,举目四望,前路一片渺茫,如她的心一般,空空荡荡的,渺茫,在心里温吞回复,‘我没有怪她。’
  ‘若是她真的在意我,那又怎会留我一人登这万级台阶?整个玄清峰都在你监视之下,你可曾见她在仙尊面前为我求情?’
  对方的声音忽然变得踌躇起来,【急,你,你急什么?说不定,说不定她马上就要替你求情了,到时候你等着磕头谢恩吧!哼!】
  桑昭面上笑意更甚,心中淡然开口,‘好,那我等她替我求情。’
  远处已经是暮色苍茫,桑昭一人行于宽阔的石阶之上,及至山腰,回身向下望去,只见尽头没在一片黑暗当中,寻觅不到半点踪迹。
  夜里的风本就沾染着凉意,越是向山峰之上走越是觉得冷,桑昭裹了裹领口的衣襟,双手摩擦取暖,脑中默默背诵着之前看过的医书,历历在目,脚步却继续向上。 第8章   【要我帮你取暖吗?】
  ‘你还有这功能?’桑昭被打断背书思绪也不恼,反而有些好奇这东西的其他作用。
  【那是当然,我可不是凡物,作用可多着呢!你到底要不要?】
  桑昭唇角微勾,摇了摇头,‘不用,我好歹也是筑基中期,不至于走不完一个登山梯。’
  【行吧行吧,随你,真是好心没好报。】
  桑昭一听对方这语气,忽然想逗一逗它,于是问道,‘阮青络可有在仙尊面前替我求情?’
  对方一哽,【那,那倒是没有,她已经,进房间歇下了……】
  ‘那倒是挺可惜的,我还想给她磕头道谢呢。’
  【你你,你别得意,以后有的是机会!你这次当着全宗门的人得罪了仙尊,气运之子不想惹他不高兴,肯定不敢替你求情……】
  ‘那她也敢大言不惭说要与我共进退?莫非是我逼她必须跟我在一起吗?’
  【你——】对方忽然拔高音量,似乎都快被桑昭咄咄逼人的调调气急了,【你强词夺理!休想挑拨我和天道之子的感情!】
  ‘她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单方面的感情也叫挑拨?若她行事光明磊落,我哪里有强词夺理的机会?’
  【你——你闭嘴!烦死了!不准说她不好!】对方说不过就开始在桑昭脑海中撒泼打滚,吵吵闹闹不得停歇。
  桑昭无奈笑了笑,连连道歉,‘是是是,你的气运之子是最好的,我今日境遇皆是咎由自取,是我罪有应得,这样总可以了吧?别再闹了,我还要背医书。’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忽然沉默了,不吵不闹,桑昭忽然还有些不习惯,正当她决定重新静下心来背书的时候,却听对方小声嘀咕道,【她,她还是,有一点点,错的……】
  桑昭轻声失笑,没再搭理它,专心背书。
  等到桑昭独自步行上山,已经精疲力竭,浑身狼狈,她简单为自己施了个除尘诀便朝着峰顶的玄清殿前去。
  玄清峰峰顶不像逍遥峰那样四季如春,反而是常年积雪,且这雪也并非凡俗之物,桑昭哪怕用灵力护住全身也还是被冻僵了手脚。
  桑昭向大殿靠过去,只想快点走完流程好回房休息,却被一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小孩截住,“你便是仙尊收的二弟子?”
  桑昭一愣,刚刚那抹神识塞给她的画面一下子涌入脑中,她一眼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玄清峰杨长老的儿子杨久安,比她小五岁,现今十三。
  对方却不在意,自顾自道,“今天的事我都听说了,峰主收你为徒完全是看在青络师姐的份上,没想到你居然还不领情!我玄清峰不需要你这样的叛徒!”
  桑昭闻言,忽然轻轻笑了。
  “玄清峰和逍遥峰同在青云门,两峰弟子向来互帮互助,同气连枝,何来叛徒一说?”
  “你——”对方显然没想到桑昭会拿宗门来说事,一时气结,不知如何回应。
  桑昭却退一步道,“若小友没有别的事,我便先行一步。”
  “仙尊说让你不用去见他,自己找个地方住下就好。”杨久安面色涨红,眼神闪躲。
  桑昭没注意对方的心虚,闻言便想直奔弟子居所,却听脑中声音出言提醒,【仙尊没说过这话,他骗你的。】
  桑昭:“……”
  桑昭站定,对着杨久安一字一句说道,“无论师尊见不见我,作为弟子都理应前去拜见,若我向他提及你的说辞……”
  “你敢!”杨久安一听这话立马坐不住了,谎言被这么快戳穿,绯红的脸庞掩藏在夜色里,话语却带上了气急败坏。
  桑昭觉得有些好笑,当真是小孩子心性。
  懒得跟这么一个小屁孩儿计较,眸光眺望向悠远的夜空,桑昭语气冷淡,“今日之事我便当做没有发生过,希望小友以后谨言慎行,不要再诓骗于人。”
  言罢她径直朝着大殿走去。
  在先前那些混乱的画面里,杨久安是跟在阮青络身后的跟屁虫,整天青络师姐,青络师姐地叫着,也看不惯她,没少像今天这样对她恶语相向。
  虽然这些话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妨害,但听着总是影响心情。
  桑昭止步于玄清大殿之前,殿门高耸且紧闭,雕梁画栋,恢弘得气势磅礴,不愧是如今剑道第一人的居所。
  “师尊,弟子桑昭求见。”
  殿门应声打开,桑昭缓步向内走,抬首望去,只见那白衣出尘,如谪仙般清冷的仙尊端坐于主位之上,看向她的目光淡漠寡情。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之前不知道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话,剑修的老婆只有剑,却不知这样高不可攀,藐视一切的仙尊如何会爱上自己的弟子,以至于生出心魔,还与阮青络开启了你死我活的虐恋。
  【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对仙尊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他和气运之子有命定的因缘!你不能跟她争!】神识在桑昭脑海中幽幽提醒。
  桑昭心中无语,面色淡漠。
  深知世间好物不牢坚,彩云易散琉璃脆,又遑论情爱?
  顾济尘抬眸看着立于殿中的女子,一身青衣粗麻,如瀑的青丝由一根粗陋的木簪随意固定在脑后,眉眼精致,脊背挺直,固执不屈。
  同样是十八岁,阮青络娇俏可爱,面上常带笑意,柔淑可亲,讨人喜。
  而她却神色疏落,气质淡漠,仿佛木石人心,不服不驯,独来独往,看起来文静谦恭实质上却脾气古怪又执拗。 第9章   第5章 师姐
  还有一点,心机深重,伶牙俐齿,擅长蛊惑人心。
  但这个结论一出,顾济尘自己都忍不住讶异,总觉得自己似乎忽视了一些事,但细想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弟子拜见师尊。”
  “嗯。”顾济尘垂下眸光,看着水光潋滟的茶杯里氤氲出热气,半晌不说话,桑昭只能干巴巴地站在原地。
  “今日掌门大殿,你心中不快,行事莽撞,为师不与你计较。”
  “谢师尊。”桑昭对顾济尘的话不置可否。
  【看吧看吧,仙尊还不错唉!就算气运之子没有为你求情,他也没为难你嘛!】声音又突兀地出现在脑中。
  桑昭懒得反驳。
  “罢了,你退下吧。”顾济尘摆摆手。
  “是。”桑昭恭敬退出殿外。
  身后的大门合上,桑昭踏着风雪向弟子居所走去。
  燕山雪花大如席,今日的玄清峰夜雪不遑多让,忽然仰头见天,不知何时一轮明月高悬天边。
  皎月照雪,桑昭刚步入弟子居所居然又见到了刚刚那个小屁孩,对方犹犹豫豫地凑上前来问她,“你没跟仙尊说什么吧?”
  “言出必行,我不是出尔反尔的人。”桑昭目光逡巡过好几个院落,思考哪一个是给自己的。
  “那就好。”杨久安松了一口气,转而恶声恶气,指着周围的几个空院落道,“这些房间随便选一个吧?那个最大的是青络师姐的。”
  “哦。”桑昭也不在意,抬步直直朝着最里面的走,那里有个最偏僻的院落,离阮青络住的地方也最远。
  “哎哎哎,你干嘛选那间?”杨久安追在桑昭后面。
  “山猪吃不了细糠,当下人当久了,就喜欢住破烂点。”桑昭毫不留情地关上房门,将杨久安挡在隔绝在外。
  “什么嘛?”杨久安嘴里嘟嘟囔囔几声便转身离去。
  这话并非是桑昭杜撰,而是那些画面里杨久安用来讥讽她的原话。
  画面里,她不知为何没有选择从医,而是跟着顾济尘学剑,天赋尚佳,甚至因为足够努力,在一众弟子中还算出色。
  但远比不上阮青络天生剑骨,一边练一边玩也进步飞快。
  练剑,哪有不受伤的,阮青络见她受伤,于是拿出一粒自用的聚灵丹给她服下,却因药性太猛,又与她的灵根属性相冲,导致她当即就呕出一口血,被一旁的杨久安奚落成山猪吃不了细糠。
  那时候,阮青络已经突破到结丹期,而她还卡在筑基后期的瓶颈不上不下。
  桑昭背靠着门,室内一片漆黑,因关门过于用力而浮起的埃尘还四散在空气中。
  她不由心中轻嘲,忽然生出些无奈,感叹自己真是被这乱七八糟的画面弄晕了脑子,明明未曾发生过的事居然也值得她挂怀?
  想到这里,桑昭在在心里默念了两边清心诀。
  然后才打量起屋内的陈设,果然破陋,连一床像样的被褥也没有,桑昭只好草草捏诀清扫过灰尘,然后便干巴巴地躺在床板上,一觉到天亮。
  实在是这一天太折腾,不然她还会挑灯夜读。
  —
  梦中遇故人,桑昭醒来之时一枕清泪。
  拭去眼泪,桑昭起身整理好仪容,四周依旧冷气萦绕,不知为何,她忽然不想看医书,便推门步入院中,一片萧条,院内有厚厚的积雪。
  大雪之后,院内的枯树一夜白头,桑昭蹲下身抓了一把雪,触感冰凉。
  雪又大了,她扔下手中的那把雪倏然站起身,抖落一身的狼狈,步行前往峰主大殿给顾济尘请早安。
  “阿昭!”
  桑昭刚走出院子便远远见到阮青络,对方身着玄清峰内门弟子标配的法衣,一身轻袍如雪,簪花带笑,朝着她招手,身边还站着个杨久安。
  “师姐。”桑昭走近后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
  “怎么叫得这么生分,你不如叫我青络吧。”
  “不了。”桑昭摇头拒绝,她一向划得清界限,自认与阮青络不熟,便不想勉强自己,“师姐,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阮青络极少被人这么拂面子,而少有的几次,几乎次次都是桑昭,此时,她面上有些僵硬,还是叫住桑昭,“等等,阿昭要去给师尊请安吗?”
  “嗯。”
  “那我们一起吧。”
  “好。”这次桑昭没拒绝。
  “久安,你先去练剑吧,待会儿我来找你。”
  杨久安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古怪氛围,憨笑着向专供弟子练剑的寒暑殿走去,“那师姐,我等你啊!”
  “好。”阮青络唇角染上明媚的笑意,向杨久安招招手。
  “阿昭,我们走吧。”
  “嗯。”
  桑昭不再多言,只是神色淡淡地跟在阮青络后面,二人先后步入峰主大殿。
  顾济尘似乎早就知道二人要来,两人先后见过礼,顾济尘递给阮青络一本独创剑法,随后淡声吩咐让桑昭多跟着外门弟子练好青云门基础剑术剑诀,桑昭淡声应是。
  “玄清峰不重繁文缛节,以后不必日日向为师问安。”
  桑昭闻言心下松了一口气,正好她打算日后常驻逍遥峰,至于什么跟外门弟子练习剑术剑诀,她完全没放在心上。
  “谢师尊。”
  “退下吧。”顾济尘挥袖,转而又开口道,“青络留下。” 第10章   “是师尊!”阮青络面上一喜,手中紧紧攥着那本清隐剑法。
  桑昭独身一人步出大殿,本想直接御剑前往逍遥峰,忽又想到自己那空无一物的房间,还是决定先去山腰外门处领取弟子服和生活用品比较好。
  桑昭的剑同她这个人一样,青色剑鞘,朴实无华,怎么看怎么觉得寒碜,御剑来到外门杂事处,办事弟子远远见到象征内门弟子身份的弟子牌,忙殷切地迎上前。
  “清珩仙尊门下,二弟子桑昭,前来领取……”桑昭向来人微微拱手以示敬重。
  “桑昭?”男修的脸色一变,神情讥讽,“就是你啊?我看你倒不如去逍遥峰算了。”
  “师兄慎言,拜师大典上,我是仙尊亲口承认的亲传弟子。”
  青云门重规矩,外门弟子公然讥讽内门弟子是大过,虽然顾济尘一向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但桑昭到底是峰主的亲传弟子,走出去也代表了峰主的脸面。
  “真是什么人都能混进来,狗仗人势……”
  “住口!”那男修还想说什么,却被路过的另一位修士打断,“常哲,口不择言,顶撞内门弟子,自己前往戒律堂领罚。”
  来人一身月牙色道袍,眉目俊秀,谦恭有礼,落落大方,对着桑昭见礼,“桑昭师妹,见笑了。”
  “师兄,你没见到昨日青络师妹来这里领东西的时候多委屈,肯定是仙尊因为她的事迁怒于师妹了!”
  “常哲,休要胡言,退下。”男子斥道。
  “是。”那男修悻悻告退。
  桑昭心中了然,阮青络向来招人喜欢,若非她亲自来过,想必这人也不会如此为难于她。
  “桑昭师妹,随我来吧。”
  “多谢师兄。”桑昭面色依旧波澜不惊。
  拿到东西,桑昭便果断向那位仗义执言的徐师兄告辞前往逍遥峰。
  脚踏剑锋之上,周遭罡风烈烈,万物快速倒退,从高处俯瞰,整个青云门掩没在层层叠叠的群山之间,三峰鼎立,地底埋藏着三支灵脉,三山终日灵气充裕,滋养着一片山头的万物,也滋养着全宗门的修仙者。
  筑基期修士御剑速度快不起来,等桑昭抵达逍遥峰的时候已经将近正午。
  待桑昭收剑入鞘,抬步款款步向藏书阁。
  仙人庙宇,气势恢宏又浑厚,第一次来的时候着急回去,又有胡雪霁在一边打岔,桑昭没有细看,今日才惊诧于青云门的实力。
  给令牌注入灵力,藏书阁的大门自动打开,桑昭这次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步入殿内。
  大殿装潢低调又大气,穹顶之上绘着浮雕,几人高的瑞鹤青铜灯摆在书架之间,地板不知是什么材质,踏上去寂静无声,袅袅的白烟从装饰着狻猊图案的香炉里飘出来,更显这里寂静庄重。
  桑昭只觉一踏入这里,仿佛心情都变得更平静,目光一排排浏览过各色书目,手指触上去,有时候还会触发一些大能留下的灵识,专门用来指点后生修习。
  耗费一整天的时间,几乎走遍了大半个藏书阁,桑昭一边草草浏览自己感兴趣的书,一边跟那些灵识打交道,请教了不少问题,却被人嫌弃得要死。
  藏书阁面积广大,一共有三层,桑昭昨日只在第一层停留了一会儿,此刻她款款上楼,用令牌试了试,惊喜地发现二楼她也可以上来。
  又走到三楼,却被一道结界挡住,负责看守此处的长老不知从何处现身,幽幽站到桑昭背后,“三楼只有峰主长老可进入。”
  桑昭急忙回身,见到一身白衣道袍的银发老人,微微欠身,“是晚辈不知,多谢长老告知。”
  “嗯。”
  对方正欲离开,桑昭忙叫住人,“长老稍等。”
  “还有何事?”
  “藏书阁,夜里留人吗?”桑昭顿了顿,“或者,是否有打坐室?”
  “一楼,东南角。”
  话音落,白衣长老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桑昭一愣,总觉得对方似乎对自己避之不及,旋即也不再多想,转身便朝楼下走去。
  玄清峰她暂时不打算回去,不如留在藏书阁专心钻研修炼,医术法诀,这古本中都有记载,桑昭于此道上天赋异禀,基本上不用旁人多提点。
  依照长老的指引,桑昭随意进了一间无人的打坐室。
  日升日落,桑昭在此处消磨了三日光景,直到翻着古籍跟其上残存的灵识谈话时,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桑昭师妹!”
  桑昭手一抖,书籍啪嗒落在地上,桑昭只听到那白胡子的灵识“哎哟”一声消散不见,藏进书中。
  桑昭:“……”
  “胡师姐。”桑昭捡起书向来人简单拱手。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胡雪霁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你怎么只知道看书?走,我带你去见识一下别的!”
  第6章 上课
  胡雪霁不等桑昭开口便拉着她走出藏书阁。
  “师姐要带我去哪儿?”
  胡雪霁神神秘秘地拉着她离开藏书阁进入青山殿,“前几日被我爹考察课业,可把我忙坏了,都没时间来找你?你这几日可还好?”
  “我这三日都在藏书阁里。”
  “啊?”胡雪霁一怔,“玄清峰你这是不打算回去了?”
  桑昭正想点头,却话锋一转,“还是,回去看看吧。” 第11章   毕竟这三日里,阮青络常给她传讯,问她的下落,她不解其意,也不厌其烦,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那个原本在她脑海中蹦跶的神识没再出现,她难得清净。
  “随你。”胡雪霁点点头,两人七拐八拐拐进了一间类似学堂的地方,里面已经密密麻麻坐了一大堆人,只剩下讲师没来。
  “这儿,带你来听课。”胡雪霁笑得狡黠,拉着桑昭坐到靠后的位置。
  桑昭:“……”
  桑昭一向喜欢自学,也有这个天赋,但来都来了,听听课也未尝不可。
  “我跟你说,今日的主讲人可是上官长老,逍遥峰最有钱的那一个,整个后山的灵植大部分都是他和弟子养的,当然,我爹也就比他差一点点吧。”
  桑昭:“……”
  其实在来到青云门之前,桑昭便已经在众多弟子的谈论中摸清了逍遥峰的事。
  逍遥峰内各个长老脾性不一,但都十分古怪,修习的法诀也十分奇特,从医修到阵修,厨修不等,千奇百怪,修为也高低不一。
  峰主胡青疏是医修,也涉猎丹修,医术炼丹双绝,那日在大殿之上她说仰慕已久,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话。
  这个上官长老她也听说过,也是医修,但最擅长的是培育灵植,对整个仙灵界大部分灵植的药性和脾性了如指掌,可以说是行走的《仙灵界本草志》。
  而培育灵植灵草再转手卖出去,尤其是培育一些珍贵的灵植灵草,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
  少顷。
  一鹤发童颜的老者着白衣道袍步入室内,精神矍铄,目光炯炯,道骨仙风。
  胡雪霁连忙翻出手里的册子摊开在桌上和桑昭一起看,桑昭垂眸,一目十行浏览过册子上的内容,全是她烂熟于心的术法口诀和灵植特性。
  仙人抬手之间,底下弟子案几上的书册自动翻到相应页数,说话声也渐渐平复,桑昭只余光中见香炉袅袅升起白烟,一片清幽雅静。
  长老的声音洪亮有力,通过浑厚的灵力传到底下弟子的耳中,手指间灵力流转,绿色的光芒层层包裹住放在案几上的灵植种子,一边向弟子授课一边演示。
  “灵植皆有自己的特性,你们需小心对待……”
  上官献话还没说完,便远远瞧见坐在角落里的桑昭随手从案几上抓一把灵植种子放在手心上,指尖缠绕着细弱的绿色荧光,可那些种子却丝毫不嫌弃她灵力微弱,争相生发出嫩芽,绿意蔓延,接着是根脉,花茎,绿叶,直至开花结果,绿叶衰败。
  最后落在桑昭手中的是一大把各色的种子。
  “哇——”
  “师妹!你怎么做到的!”
  “这……是筑基?”
  周围的人见此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胡雪霁直接激动地拽着桑昭的袖子不放手。
  长老方才刚刚说过,不同的灵植有不同的脾性,初学者切忌一次性催发不同种类的灵植,可桑昭不仅做了,还直接让灵植生花结果,直至完成一次独属于草木的枯荣更替。
  上官长老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快步走到桑昭面前,伸手探上她的额头查看灵根。
  “单系木灵根……只是……灵力未免过于纯粹……”上官长老神色诧异,似是不可置信。
  桑昭确确实实只是筑基修为,修为低微,灵力不够浓厚,但却格外纯粹,极其受灵植喜欢,作为初学者,甚至没有用得上灵土便已在手心演化完了灵植的枯荣一生。
  “是个好苗子,你是哪门弟子?”长老面上带笑,瞧着桑昭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来,便捋捋白色的胡子笑眯眯地看着她。
  桑昭站起身恭敬揖礼,“弟子师从玄清峰清珩仙尊。”
  “原来是你。”上官献了然,轻叹一声,“倒是可惜了。”
  言罢,长老拂袖走回台前,若是桑昭在他逍遥峰,他好歹得悉心栽培,收做亲传弟子,将来好继承他的衣钵,但偏偏人家已经师从剑道第一人,实在是可惜。
  底下众弟子看向桑昭的神情里更带了几分崇拜和热切,天赋异禀便罢了,还是当众下了清珩仙尊面子,却全须全尾活下来的新弟子。
  堪称传奇人物了。
  桑昭重新坐下,胡雪霁没忍住拉她袖子低声嘀咕道,“确实好可惜啊,要是你……”
  “没什么好可惜的。”桑昭轻轻摇头,面上带笑,“或许我与玄清峰缘分未断。”
  善缘也好,恶缘也罢,既然命中注定她与顾济尘和阮青络纠缠不清,那顺其自然便好。
  课下。
  胡雪霁热情地带着桑昭转遍了整个逍遥峰峰顶,从峰主大殿到后山的片片灵田,灵田被不同的结界隔开,每个结界里自成一片小天地,种植着相应的灵植,来往有弟子看守照护。
  桑昭看得新奇,在胡雪霁的强烈要求下指尖溢出灵力,帮她把一整片灵植抚慰得妥妥帖帖,灵植壮硕,已然可以采收。
  为表感谢,胡雪霁决定请桑昭吃顿饭。
  桑昭轻声失笑,筑基期修士基本上已经陆续辟谷,她平日里也不重口腹之欲,但胡雪霁把逍遥峰的美食灵果吹得天花乱坠,桑昭只能却之不恭。
  两人御剑来到逍遥峰峰脚处,只见青山掩映之地,广阔的平原一眼望不到边际,良田万亩,这里种着各色灵米和灵果。
  当然,用于培育作物的土壤不是灵土,只是一般的土壤,但山间灵气充裕,这些作物沾染上一些后也成了美味可口的佳肴。 第12章   “这就是你说的绝世美味?”
  “怎么可能?”胡雪霁神秘一笑,“这些是我们卖给凡人世家的,我说的美味在那边呢。”
  桑昭顺着胡雪霁的手指看过去,原来在这山底之下还藏着一个小镇。
  说小镇其实并不小,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城池,长街上人流如织,饭馆客栈,商会镖局,医馆庙宇,样样齐备,小贩沿街叫卖,大型酒楼前吹锣打鼓,好不热闹,甚至街上还有杂耍艺人。
  “走吧。逍遥峰与外界联系甚密,来往的交易灵米灵果和求医问药的人也多,山脚就渐渐有了一个集市。”
  胡雪霁轻车熟路地拉着桑昭走进一家十分不起眼的小饭馆,熟练地招呼小二点菜。
  “好嘞,仙子稍等。”店小二连忙到后厨传菜。
  “这家的饭菜可好吃啦,保证里吃了还想来。”
  “师姐可是要坏我道心?”桑昭轻声失笑,随着胡雪霁一同落座。
  “这修炼本就是苦心孤诣,哪能再一个人憋着?我们医修可不走那高高在上的路子,自然比不得你们玄清峰的剑修。”
  “是是是,是我失言,还是师姐境界高。”店小二上好菜,桑昭忙夹了一筷子放到胡雪霁碗里。
  “那是自然。”
  “这家店可是我好不容易发现的,还没带别人来过,你可不许说出去。”胡雪霁一边吃东西一边凑到桑昭身旁神神秘秘地说。
  桑昭夹起菜放到嘴里,眼中一亮,这菜确实不同凡响,比之前阮家厨子做的都精致可口,难怪能入了峰主女儿的眼。
  “放心,此事不会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唉,跟你开个玩笑,你这么严肃做什么?还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搞得我们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
  胡雪霁掩唇而笑,这桑昭实在是过于有趣,有几分古板又有几分淡泊,年纪又轻,总让人忍不住想逗一逗她。
  而最让她钦佩的,还是那日拜师大典上,桑昭敢于以筑基修为驳斥仙尊,不卑不亢,从容淡定,那种气魄和气度,连她都自愧不如。
  “师姐见笑。”
  “行了行了,别见笑了,快吃吧,好吃就多吃点。”
  胡雪霁无奈地抬手给桑昭碗里夹了一大筷子菜,只觉桑昭这人就这样,君子之交淡如水,跟谁都保持着距离,不远不近的。
  桑昭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菜,余光中,胡雪霁始终笑盈盈的,两人明明只是结识不久,却出奇地默契,她且将此事归结为胡雪霁自来熟,但心里还是泛起一阵温情。
  —
  一晃旬月过。
  桑昭这些天里没再日日留宿逍遥峰的藏书阁,偶尔也会回玄清峰。
  晨起,前往逍遥峰蹭课,或者帮忙打理一下灵田里的灵植。
  正午,胡雪霁拉着她去山脚吃饭。
  傍晚,一身倦意地回到玄清峰,看看借来的医书和木灵根可以修炼的术法,或者是直接留在逍遥峰。
  夜里,彻夜打坐修炼至天明,日复一日。
  来往两峰之间,桑昭没有个人的飞行法器,也不想次次都麻烦胡雪霁大张旗鼓替自己借用逍遥峰的飞舟,于是为了路上方便,她刻意苦习了好几个飞行法诀,辅助御剑。
  飞行速度翻倍,时间减半,有时候胡雪霁都感叹她可能成了筑基弟子里面跑路最快的一个,至少在逍遥峰属于翘楚。
  桑昭不理会她的嘴贫,只说自己只练了些皮毛,但在练习法诀的过程中,她的修为也有小幅度的提升。
  有时候回玄清峰,难免遇到峰里的弟子,桑昭都尽量避着走,不想平添口舌之争,可总有狭路相逢的时候,但所幸日子过得相安无事。
  其实回到玄清峰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
  桑昭一向爱窝在自己的房间中打坐修炼,阮青络跟着别的内门弟子一同练剑,顾济尘有时候会亲自指点。
  这玄清峰的人基本上都不理会她,顾济尘也是一样,有时候在路上碰到,她简单行礼,顾济尘点头应是,擦身而过,连课业都懒得问一句,想来是默许了她的做法。
  至于其他的领事弟子,更是不会过问她是否参与修习剑术。
  这倒是让她乐得清闲,无人打扰。
  第7章 相求
  虽然那抹在桑昭脑中说话的神识大部分时候都销声匿迹,但偶尔也会在桑昭脑子里弄出古怪的动静。
  桑昭一问,才知是它正随时随地观察着顾济尘和阮青络之间的互动,时常为了两人的“甜蜜”上头。
  不提便罢,一提桑昭便回想起那些零碎的画面,神识曾经一股脑的塞给她,她匆匆走马观花,但现在一回想,关于顾济尘和阮青络师徒二人的爱恨纠葛,实在是教她费解。
  她也不再理会它偶尔的抽风,只专心做自己的事。
  一日,傍晚。
  桑昭从藏书阁出来,今日胡雪霁又被峰主拉去考察修炼成果,所以没跟她在一起,桑昭难得耳边清净了不少。
  刚一踏出藏书阁,桑昭便瞧见一个人影鬼魅般向自己靠过来,浑身紧绷,桑昭差点要拔剑而出,却见是上官长老那张和蔼慈祥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上官长老。”桑昭赶紧揖礼。
  “免礼免礼。”长老笑眯眯地扶住桑昭的手,把她的手紧紧握住,还放在手里拍了拍,看得脑中的神识一阵恶寒,直呼对方变态。 第13章   桑昭:“……”
  桑昭:“长老有话不妨直说。”
  “哎哟,那本君就直说了。”长老一把放开桑昭的手,“你随本君来一趟。”
  桑昭:‘……’
  桑昭正欲跟上上官献的脚步,身后却忽然传出一道声音,“且慢。”
  两人不约而同回身看去,桑昭有些诧异,竟然是那个负责看守藏书阁的长老。
  她先前曾问过胡雪霁这位神秘长老的来历,毕竟在藏书阁这些时日,桑昭偶尔时常见到他,但每次都是匆匆一眼,对方便快速消失在她眼前,实在让她摸不着头脑。
  胡雪霁说,长老名叫梁松,擅长算学,在青云门辈分很高,比掌门和峰主这一辈还高一些,修为深厚,无人知晓他的实力。
  性子古怪,从不参与门中的任何事宜,也不出山坐镇,就喜欢窝在这一方小小的藏书阁中,算是归隐,日日与书为伴,而那藏书阁三楼,基本上算是他的天下。
  “怎么了?”上官献语气散漫随性,桑昭一听便知道两人私交甚笃。
  梁松看了桑昭一眼,随后又看向上官献,“上楼说。”
  言罢,梁松便想拉着上官献前往藏书阁三楼,上官献只好给桑昭传音,让她在藏书阁门前稍作等待。
  藏书阁三楼上。
  屋内的东西病房凌乱,符箓阵法,古本典籍,还有各种法器丹药,乱糟糟的,最多的还属星盘和卜筮之物。
  上官献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你到底有何事?今日我找那弟子是有急事……”
  “唉……”梁松挥手落下结界与外界隔断,一脸欲言又止,一向仙风道骨的人,面上难得染上几分愁绪,“那弟子身上,气运不对。”
  “我也知道我钻研算,能窥探些天机,见她第一眼我便看出她身负厄运,受天道诅咒,今生注定气运艰难,不得善终,还可能殃及旁人。你我修仙近千年,还是不要靠近为好。”
  上官献听了却无所谓地摆摆手,语气叹息,“你是不知,公孙昼那老匹夫,心结难解,练剑练疯魔了。”
  “偶然间得到了上任剑主留在下界的本命剑,便想强行契约,结果遭到反噬,如今只吊着一口气,也许桑昭还能救他一命。”
  “是福是祸,这个因果我都要去走一遭,问上一句,你不必劝了。”
  梁松见他神情坚定不似玩笑,也不勉强,无奈地摆摆手,“想去便去吧,记得恩义两销,斩断因果。”
  话音落,梁松还想再说两句,上官献已经转身离去,他只好摇摇头,又摸出散落在案几之下的龟甲开始继续占卜。
  桑昭见上官献出来,也不多问,只朝对方微微颔首见礼。
  上官献朝她点点头,随后七拐八拐将桑昭带进了青山殿,桑昭心中诧异,面上不显,直到殿门重重关上,大殿内倏然亮起灯火,长老又带着她上到二楼,走进一间存放药材的密室。
  桑昭自觉止步,等长老拿着一个小盒子走里面出来,两人又下楼拐进一处环境清幽的秘密洞穴之中。
  一路上,桑昭只见到长老手中结印又解印,打开一道又一道禁制,带着她穿行于平时普通弟子根本没办法自由往来的房间。
  “这是?”
  桑昭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没想到青山殿底下还有这么一处灵泉,洞内幽冷,天光自洞顶的缺口倾泻而下,翠绿的藤蔓垂落到水面,泉水幽冷刺骨,寒气森森却灵气充裕,泡在里面修炼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她一个筑基期弟子,靠近百丈之内便觉得寒冷异常,难以寸进,甚至眉梢鬓角都有了一些霜花,桑昭忙给自己服下一枚三阳丹。
  等站到泉水边,长老轻咳一声后才开口解释,“本君有一故友重伤,至今未醒,只有九玄冰莲的花瓣可以救他一命。”
  长老顿了顿,打开盒子继续道,“这里只有一枚莲子,耗费了大量灵力仔细温养也半死不活的,或许,你可以试试?”
  不怪他出此下策,身为辈分比如今的掌门和峰主还高的长老,却求到一个筑基期弟子身上,只怪这九玄冰莲的种子实在是……脾气古怪。
  他也是单系木灵根,步入大乘之境,于医术、炼丹和灵植培养上都颇有心得,但偏偏拿这枚莲子没办法,怎么诱哄都不管用,它就是不开花。
  那日课堂上,他见桑昭灵力纯粹,讨得植株欢喜,今日说不定可以一试。
  【九玄冰莲啊啊啊!气运之子还需要这东西来净化灵根呢!】
  桑昭默然,在心里回复,‘这东西是长老的,你要我去抢?’
  【……】
  上官长老见桑昭不说话,以为她不愿意,老脸一垮,装模作样地擦了一下眼角的泪,可怜兮兮道,“你也知道,这九玄冰莲珍贵无比,我问遍所有人脉也找不出一朵,只能求到你这里来……”
  “我这一生无妻无子,就这么一个莫逆之交,身为医修,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
  “我试试!”
  长老的演技实在拙劣,桑昭看不下去,连忙答应下来。
  “试试试,尽管试。”上官长老忙把那盒子塞到桑昭手里,“若是灵力不足,就将这莲子放到泉水里养一养。”
  “好。”桑昭点点头,从盒子里将那枚被悉心照看的莲子拿出来放在手心。
  上官长老看桑昭那副随意的样子,看得直心疼,嘴巴几张几闭,愣是没说话。 第14章   桑昭缓缓放出灵力,浅绿色的灵气柔柔弱弱地将莲子包裹起来,丝丝缕缕缠绕上去,莲子从黑色的壳子里破出新芽,桑昭将它小心地放进灵池水中,接着注入灵力。
  顷刻间,那莲花在池水中生根长叶,不断吸取灵气,直至结出莲蓬,花瓣一片一片缓缓展开,灵气四溢,光华灼灼,仿佛洞内的天光都更偏爱这灵物。
  “想不到你还真可以!”上官长老一拍大腿,激动地凑到灵池旁边,连长辈的架子都顾不上了。
  桑昭:“……”
  九玄冰莲,珍贵难寻,无数修士一生都未必能碰到一朵,吸收天地间灵气的滋养,五百年才能绽开一片花瓣!
  这桑昭——
  到底有什么特殊?居然能让冰莲绽放,还看起来如此轻而易举!
  桑昭见那莲花已经开出五片花瓣,而这原本灵气四溢的灵泉也耗损颇多,便想收手,可那冰莲反而荡漾着泉水飘到岸边,贴着她的手不肯撒开,一直逮着她的灵力吸。
  桑昭:“!”
  桑昭心中一惊,下一刻,浑身的灵力统统不自觉涌向指尖,原本盖住莲蓬的花瓣一片一片不断铺开,一层又一层,整整展开了三层。
  灵力还在流失,位于莲蓬中心的莲子渐渐变黑成熟,不断攫取着桑昭的灵力,眼看着灵力即将枯竭,桑昭就快要撑不住,那九玄冰莲反而开始回馈灵力用来补给给桑昭,一进一出,充盈的灵力在一人一花之间不断流转,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桑昭:“?”
  上官献在一旁看得直瞪眼,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这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修士与修士之间可以合修,修士与妖兽签订契约之后也可以像这样相互一起提升修为,甚至也有修士专门从事此道。
  但还从没有修士和灵植一起修炼的记载,最多只有灵植和它的守护灵兽一起共生、修炼。
  这桑昭——
  或许是开辟了一种新的修炼路子?
  忽然,他又蓦然想起片刻之前梁松的嘱咐。
  一个身受天道诅咒的人怎么可能被冰莲这样的灵物青睐?要知道灵植灵草受天地滋养而生,最容易青睐天道青睐的人。
  而他相信梁松不会看错,钻研了近千年的算学卜筮,要是瞧个气运都瞧走了眼,那梁松也不必当什么长老了,在凡间街上支个摊给人算命都要被掀摊子。
  可不是气运,那又是什么呢?
  灵气运转几周天,桑昭只觉得灵台清明,丹田内灵气充裕,居然从筑基中期直接突破到了结丹中期!而灵池中的那一朵九玄冰莲早已全部绽开,瓣瓣花开似火,碧叶如翠。
  “好了。”桑昭收回手,从地上站起身,理理裙摆,长呼出一口气。
  她刚刚差点以为那莲花要把她的灵力吸干,还在想一会儿一定要吃几颗灵果把失去的灵力补回来,不然连御剑回峰都做不到,现在看来是想多了。
  “你说你!去那玄清峰干什么!”上官献回过神来,也不去想什么气运的事,反而开始惋惜,“干脆就留在逍遥峰养花算了!”
  桑昭:“……”
  桑昭揖礼,“既然已经完成长老所托,那弟子便先行告退了。”
  “等等等!”上官献捏诀摘下池子里的冰莲,分出一半似火般艳丽且灵气缭绕的花瓣给桑昭,还取出了两枚成熟的莲子一并递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
  浅浅叨叨,文案里的“镜灵”就是女主以为的“神识”,因为不便剧透,所以直到剧情揭开,一直会用这个指代。
  第8章 讥讽
  “九玄冰莲珍贵无比,救我友人只需半朵,剩下的一半便赠予你,他日你若有所求,尽可来寻青山殿寻本君。”
  “那,谢过长老。”桑昭没有拒绝。
  “修士重诺,这玉牌你拿着,他日有所求,以玉牌为证,本君定当尽心竭力。”上官献急吼吼地把一枚玉牌塞到桑昭手中,“本君还有急事,你自己出去即可。”
  话音刚落,桑昭再抬头时已经找不见长老的身影,想必是急着去见友人。
  收起冰莲,桑昭离开青山殿,御剑而起,却听脑中神识忽然开口怯怯地说道,【嗯……其实,要不……要不,你把这半朵莲花给气运之子吧……她最近正好……】
  桑昭拧眉,回想起那日神识给自己脑子里灌输的画面。
  阮青络是变异冰灵根,灵根极其透彻纯粹,又天生剑骨,是修炼的好料子,美中不足的便是灵根力量过于强大,年岁日长,每月便会受寒气侵袭,有如蚀骨之痛。
  画面中,阮青络第一次知道自己灵根有异便是在前几日,她疼得发昏,幸好有顾济尘帮着治疗才得以少受些苦。
  断断续续受了将近两年的寒气侵袭,阮青络才终于在第一次下山进秘境的时候因一番机缘得到了珍贵无比的九玄冰莲。
  【好不好嘛~我不想看亲亲气运之子受苦~你给她嘛~】
  ‘不给。’桑昭毫不留情地拒绝。
  据《灵植大典》记载,九玄冰莲珍贵无比,处处皆可入药,哪怕是一片花瓣,一截绿茎也可以作为不可或缺地药引用来炼上品丹药。
  她之前只是一介筑基期医修,平时只能接触到一些最常见的药植,虽然她从不认为药植有品阶高下之分,但九玄冰莲的确难得,她存一些,说不定日后可以用到,并不想给阮青络。 第15章   况且阮青络有她自己的机缘,这半朵九玄冰莲是她的机缘,何必多此一举?
  【要是你把冰莲给她,她以后肯定会把你当朋友的,这样你就能获得她的信任,跟在她身边完成拯救三界苍生的任务了!】
  【说不定任务完成之后你飞升上界,天道还会有奖励呢!】
  【那些跟着她一起飞升的人,以后都非常厉害的!】
  因着神识的话,桑昭又想起了那些凌乱的画面,那些一心向着阮青络的人的确各个都得偿所愿,受气运之子庇佑,此后仙途畅通,跟她一起飞升上界,好不风光。
  但,她不需要这样的捷径,也无意用这冰莲前去投诚,她想靠自己走一条修炼之道,苦心孤诣,哪怕失败了也不后悔。
  【你就给她吧~跟气运之子打好关系很重要的~她可是未来拯救三界苍生于水火之中的唯一一人唉!】
  ‘不给。’
  神识又在脑中胡言乱语。
  桑昭叹了一口气,耐心解释,‘你总想让我助她救世,可在画面里,我死在阮青络飞升之前,就算要真有灭世魔头现世,那也是等阮青络飞升之后,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神识半天没说话,随后才小声嘀咕,【什么……什么意思?】
  桑昭:‘……’
  ‘我的意思是,阮青络飞升是既定命数,或早或晚,无需我刻意干预,横生枝节,而我想完成你说的救世任务,需要先有命活到那一天。’
  ‘求人不如求己,互利互惠尚可接受,但放低姿态,贡献珍宝投诚,以求垂怜和庇护,实在愚蠢。’
  桑昭每每想到其他人围在阮青络身边那一副恭维的嘴脸,便不由直蹙眉,她做不来这种事,也不想为难自己。
  【好像,好像,是这样……】神识有些底气不足,觉得桑昭说得很有道理,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对,便偃旗息鼓,不再说话。
  桑昭回到玄清峰弟子居所。
  今夜无雪。
  翌日。
  桑昭如往常一般,天色未亮便避开所有人独自前往逍遥峰,在藏书阁待了一上午。
  中午,她习惯性御剑前往峰脚的小镇吃午饭,御剑飞到途中才发现自己其实可以不用去,都是被胡雪霁给带习惯了。
  但走都走了,眼看就要到那个小饭馆,桑昭也懒得再折返回去,索性去吃了东西再回峰听课。
  店小二见桑昭踏入门槛,忙上前招呼,“仙子今日怎么一个人来?想吃点什么?”
  “招牌菜即可。”桑昭面上淡然一笑,手提裙摆,从容落座。
  “好嘞!”
  在等候上菜的间隙,桑昭的目光无聊地掠过这陈设熟悉的大堂,耳边却传来邻座几个逍遥峰外门弟子的说话声:
  “你们听说了吗?宗门近日新得了株九玄冰莲!”
  “什么?那等稀世珍宝,也就药王谷有一株吧?”
  “你听谁说的?”
  “这我哪儿清楚?”
  “这东西哪是想有就有的……”
  “罢了罢了,管他呢,吃吃吃。”
  “……”
  桑昭神色忪怔片刻,没想到上官长老的保密工作做得这么不严谨,居然连外门弟子都听到了风声,那内门弟子岂不是……
  “仙子,您的菜来咯!”
  “多谢。”
  桑昭回过神来,刚拿起筷子想夹菜,却听门口传来一道女声:“桑昭师妹!你也在这儿!”
  胡雪霁笑靥如花,手里挽着阮青络欢欢喜喜地坐到桑昭旁边,后面还跟着一个杨久安,“刚好,我今日也带青络师妹来这里转转。”
  桑昭偏过头看着那三人,心底快速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这家店可是我好不容易发现的,还没带别人来过,你可不许说出去。
  不知为何,胡雪霁那日说过的话快速在她耳畔飞过,连带着夹着那让她搞不清楚的情愫一同消逝,只留下一点点难以觉察的苦味弥散在口腔之中。
  “胡师姐,阮师姐。”桑昭正色,放下筷子,一一见礼,“杨道友。”
  “小二,点菜!”胡雪霁面上挂着灿烂的笑,对着小二招呼道。
  阮青络也掩面而笑,娇俏可爱,看了一眼杨久安,“阿昭,叫什么杨道友,叫杨师弟好了。”
  桑昭抬眸看向杨久安,眼波流转,美得惊心动魄,看得少年耳尖一红,可下一刻,桑昭嘴里说出的话却精准又刻意地戳中了他的痛脚:
  “若我没记错,他虽是玄清峰长老之子,却至今没有正式拜师,以师弟相称恐怕不合适。”
  杨久安涮一下子脸色更红,羞愤欲死,眼眶也红红的,阮青络连忙将他护在怀里,“阿昭,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久安迟早要拜师的,将来就是你我的师弟。”
  【啊?你在干什么!】脑中的声音嚷起来。
  【你明知道杨久安因为气脉不通,修炼艰难,一年前才刚刚完成引气入体!你戳他痛脚干什么!】
  【将来他气脉通畅之后修炼飞快,会开山立派,差点取代仙尊成为天下第一剑!是气运之子的重要追求者之一唉!】
  神识在桑昭脑袋里叽叽喳喳,桑昭微微有些错愕,旋即淡声回复道,“那便等他拜师之后再说吧。”
  小二很快把胡雪霁新点的菜端了上来,桌上,因桑昭先前的那句话,气氛有些尴尬,余光中,桑昭瞧见杨久安依旧愤愤地用眼睛斜着自己,第一次觉得不自在。 第16章   今日这次,好像是她主动挑起的,虽然她知道自己只是说了实话,但话一出口时,还是感受到了一阵隐秘的快慰。
  实非君子所为。
  饭桌上,胡雪霁一边吃饭一边嘻嘻哈哈地跟阮青络聊天,气氛可算热络了些。
  杨久安闷声低头吃饭,不敢抬头看坐在对面的桑昭,阮青络又低声安慰了他几句,他这才觉得好受一点。
  杨久安,玄清峰杨长老之子。
  父亲是一方剑修大佬,虽比不上清珩仙尊剑道第一人威名在外,但也赫赫有名,他自生下来便万众瞩目,直到六岁起开始修炼,才发现气脉不通的怪病。
  自此,修为难以寸进。
  父母想尽办法替他寻天材地宝,找隐世神医,依旧没有办法改变现状,以至于修炼不舍昼夜,才堪堪于一年前完成引气入体,连筑基的门槛都没摸到。
  这也是杨家人不愿提及的旧恨,于杨久安更是如此。
  三人渐渐聊开了,慢慢就将桑昭忘在了一边,这也让她乐得清净。
  只是嘴里的食物尝起来味同嚼蜡,她始终忘不了先前那一句话带给她的感受。
  君子求直,求正,修士修性,修心,桑昭微阖上眼,却不得不承认,那些被神识灌注给她的画面,真的影响到了自己的心境。
  与胡雪霁这一个月的同进同出,听她在耳边唾弃剑修,可一转头,这人却背弃了自己之前的话,然后如同以往无数次那样,毫不意外地偏向了阮青络。
  心生妄念,道心有失。
  桑昭想,自己实在不必在意什么“只有你我二人知道的秘密”,这种无聊的事,更不该被那些似真似假的画面影响,不如潜心修炼,钻研医术。
  既如此,那便及时弥补,及时放下。
  心中有了想法,桑昭刚一掀起眼帘,见阮青络笑着给胡雪霁夹了一筷子菜,然后问道,“师姐可听说过九玄冰莲的事?”
  胡雪霁愣了愣,“啊?这我也听说了,估计是空穴来风吧,得空我去问问我爹。”
  “师姐有所不知,我灵根有异,若是没有那九玄冰莲便月月要受极寒之苦,痛不欲生。”说到此处,阮青络垂下眼睑,满脸颓丧。
  “师妹你别急,待会儿我去问问阿爹就是,若是门中真的有那冰莲,我便去替你求求情。”
  “那多谢师姐了。”阮青络一扫之前的颓丧,倏然笑了,如春风拂面,让人不住心生亲近之意。
  “师姐。”桑昭放下筷子站起身,“我吃完了,便先行告辞。”
  “要不等等我们一起吧?”
  “不了,师姐,杨道友,你们慢用。”桑昭去掌柜那里结了账便毫不犹豫地御剑离开,决定赶快回藏书阁多念几遍清心诀,免得自己被这不好的情绪影响。
  作者有话要说:
  修仙文,修炼等级看个乐呵,谢绝对比(提及)其他文的修炼体系。
  第9章 歉意
  人来人往,缘聚缘散,本就当顺势而为,万万不能生出执念,徒增挂碍。
  于修仙一途,更是如此。
  饭后。
  胡雪霁依照约定去峰主那里试探口风,阮青络和杨久安等在逍遥殿外,胡雪霁问来问去,峰主胡青疏一概说自己不清楚内幕,让她去问上官长老。
  三人又来到青山殿,可长老亲传弟子却说长老不在殿中,外出看望旧友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连峰里的日常授课都停了。
  “师兄……师兄,你日日跟在长老身边,一定知道点什么吧?”胡雪霁扯着白宇的袖子不放,“师兄,你悄悄跟我说行吗?我保证不说出去!”
  “胡师妹,我真的不知道。”白宇伸手想把袖子拽回来,奈何胡雪霁实在是拉得太紧。
  胡雪霁把阮青络拉到跟前,“师兄,这是青络师妹,若是没这冰莲,她便月月要受蚀骨之痛……你就悄悄透露个消息吧……”
  “我们就问一句,不会跟别的弟子说的!”胡雪霁举手做发誓状。
  阮青络走上前面对白宇,微微福礼,“白师兄,你便帮帮我们吧……”
  白宇张张嘴,想拒绝,但一看到阮青络那种示弱的神情,忽然心生不忍,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好愣愣道,“师父有一至交需冰莲救命,但峰里只有一枚无法唤醒的莲子,今早我整理药材室的时候发现那枚莲子已被师尊取走。”
  “等等!上官长老去看望旧友!莫非就是去看望那位病重的至交!拿着冰莲去看望友人!”胡雪霁眼睛一亮,激动地补充道。
  逍遥峰就那么大一点,她又是峰主之女,自然听说过上官献为友人治病奔波的事,求医问药,遍寻不得,束手无策,如今忽然有了消息,那必然是得到了冰莲。
  白宇微微蹙了蹙眉,他自认一向自持克己,今日实在是说得太多了。
  “师父离开时没有透露任何消息,那冰莲是否被唤醒也无人知晓,若是无事,你二人便离开罢。”白宇抬手示意三人离开。
  “那便不多叨扰师兄了。”胡雪霁得到想要的消息,面上带笑,也不再叨扰这平日里温吞的师兄,拉着阮青络和杨久安便出了青山殿的大门。
  见阮青络依旧神色晦暗,胡雪霁拍着胸脯保证,“师妹别担心,白师兄不会骗人,说不定上官长老真的已经唤醒了冰莲,到时候你去求求清珩仙尊,让他出面替你问一问。” 第17章   阮青络闻言心下稍定,但依旧忐忑,浅浅一笑,目露感激,“多谢师姐。若是没有师姐相助,我恐怕还要苦受寒气之苦。”
  “可冰莲是长老用来救至交好友的,又怎么会轻易……”阮青络话说一半,神色又低落下去。
  她总擅长博人怜爱,从小又讨人喜欢,最清楚怎么达到自己的目的。
  胡雪霁见此立马出言宽慰,“师妹有所不知,九玄冰莲是世所罕见的天材地宝,想必长老那友人至多只用得上几片花瓣。”
  “是啊,青络师姐不必担心,你回峰问问仙尊,我去求求我爹,一定可以让上官长老行个方便!”杨久安亦出声安慰。
  阮青络闻言点点头,“那就麻烦师姐帮忙打听了。”
  “胡师姐就是心好。”杨久安挤到两人中间,朝着胡雪霁乖巧一笑,他本就生的好看,又是个半大孩子,嘴也甜,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欢喜。
  “这有什么?”胡雪霁挠挠头,笑得腼腆,这小师妹说话还挺好听的,她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师弟也乖巧。
  “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烦心事,你今日第一次来,我带你去逍遥峰的其他地方转转,也好尽尽地主之谊。”
  “好。”
  胡雪霁带着阮青络走遍逍遥峰上下,一峰的人都认识了清珩仙尊新收的这个女弟子,天生怀有一根剑骨,千年难得一见,天赋非凡。
  不由便仰其实力,慕其风姿,又有杨久安在一边不停夸赞,一时之间,阮青络博得全峰上下的欢喜。
  当然,这些事桑昭并不知道,她只安心在藏书阁念咒、看书,或者去打坐室就着蒲团静心修炼。
  昨日里因为那朵九玄冰莲她直接跃升了一个境界,从筑基中期到了结丹中期,这是天赋平平者要花费十几年才能达到的境界,若是不勤于修炼,恐怕会境界跌落。
  这世上本就没有一蹴而就的事,尤其是修炼一途,更是困难重重,哪怕是机缘送到手里,也要好好把握和利用。
  —
  是夜。
  桑昭结束打坐,御剑回到玄清峰内门弟子居所。
  清心诀的确有用,但最重要的还是要解开心结。
  抵达峰顶,漫天风雪,迈步向里走,路过杨久安住处时却见他院中灯火通明,十三岁的半大少年手持长剑,在寒风夹雪中认真练习最基础的剑法。
  修为一事,是这半大少年不愿承认的暗恨与苦楚,骄傲与挫败都在其中消磨,桑昭驻足凝视,又想起自己今日说的那些话,抬步便进入他院中。
  “杨道友。”
  “你来做什么?”杨久安收了剑,满脸警惕地看着桑昭。
  桑昭微微拱手揖礼,“今日,是我言行有失,出口伤人,我向你道歉。”
  “哼,别以为你在这儿说几句假惺惺的话我就会原谅你。”杨久安抱着剑站在一边,眉眼故作冷峻,斜着目光不拿正眼看人。
  一张脸稚气未脱,看起来有几分装腔作势的滑稽,桑昭见此忽然就放下心来,抿了抿唇,“我可以治好道友的病,帮你疏通气脉。”
  【咦?你不是说冰莲不想给别人吗?现在是终于要洗心革面讨好气运之子啦?】
  桑昭:‘……’
  桑昭被神识的话咽住,只觉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便在脑中解释,‘不是讨好,只是道歉。我无意挟恩图报,气脉疏通之后,便不会再有瓜葛。’
  【……】
  “真的吗!”杨久安声音高八度,心里多了点雀跃,忽又继续不屑道,“我爹替我遍寻名医都没有办法,就凭你?”
  桑昭闻言却不恼。
  神识给她的画面里,杨久安治好这病就是依靠九玄冰莲的花瓣以及一套针灸秘法。
  九玄冰莲已经有了,至于那套针灸秘法,画面里恰好有详细描述,她看过之后便记得一清二楚,前几日还遍查医书,特意钻研过,无论是施针还是用药,她都有把握。
  “若道友不信,请随我走一趟。”
  杨久安闻言有些忐忑,结结巴巴道,“这,这可是你说的,我暂且信你一回。”
  “嗯。”桑昭颔首,
  领着杨久安走进自己那间破败的小院子,杨久安脚步顿了顿,“你不会是想趁机杀人灭口吧?”
  桑昭:“……”
  打开房门,桑昭率先踏进门槛,屋内的摆设单调至极,一桌一椅一榻,还有些零零碎碎的物品,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女子住的房间。
  “你就这么穷?”杨久安瞪大眼睛,要知道阮青络院子里花团锦簇,清珩仙尊特意施法圈出结界,教她院中不受寒气侵袭。
  “伸手。”桑昭自顾自说道。
  “哦。”杨久安伸出手,桑昭指尖倾泻出绿色的灵力,丝丝缕缕缠绕上对方手腕,沿着半大少年的经脉流入体内。
  杨久安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滞涩的经脉因为桑昭的灵力得到滋养,但很快,桑昭收了灵力,经脉中灵力枯竭,一切复归从前。
  “在替你治病前,我要你保证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
  “为什么?你真能治好我的病?”
  “可以,但你不能跟别人说是我治好的,更不能提我用的药。”
  桑昭有些不放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她懂,虽然青云门自诩名门正派,但她初来乍到,还是想保守低调一些。 第18章   她本欲逼杨久安立天道誓,若有一日食言,必遭天打五雷轰。
  可又想到他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而且这件事本就是她自己主动提出,想要弥补自己口不择言的过失,逼人立毒誓有失诚意,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好,我答应你!”
  “若是我替你治好了这个病,你可否不再计较我今日失言?”
  “你要是真能治好,我就当你没说过。”
  杨久安心中嗔怪桑昭矫情,他这病自小就有,全峰上下弟子,明面上不说,背地里都会议论和轻视,他已经习惯了,桑昭那两句话根本算不得什么,说不定他过几日便忘了。
  “好。”桑昭颔首。
  从柜子里取出施针要用的工具,桑昭示意杨久安随她一同离开,两人一同离开玄清峰,来到逍遥峰。
  在提出要给杨久安治病之前桑昭便提前问过上官长老可否借用一下青山殿内的那潭灵泉,上官长老满口答应,让她直接凭着令牌便可越过结界。
  杨久安此病有些棘手,不然也不会遍寻名医多年之后依旧治不好,一是九玄冰莲可遇不可求,二是那套针灸之法十分复杂,且耗费医修的灵力。
  桑昭自知修为不高,只能想办法借用灵泉的灵气补足一番。
  落地。
  桑昭领着杨久安步入青山殿,毫无阻滞地来到地下灵洞之内,见他冻得厉害却不发一言,只强撑着不愿示弱,也不与他计较,抬手扔给他一枚三阳丹。
  杨久安愣了愣,这三阳丹只是普普通通最基础的一种一品丹药,怎么可能抵得住这寒潭的寒气,但药入口中身体却快速回暖,再不受寒气侵蚀。
  “三阳丹?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我改了丹方。”桑昭懒得多说。
  修士大都行走于生死边缘,粗通医术也没什么,但再往精细处走,那便是只有专业的医修可以涉足的领域,即使她跟杨久安解释,杨久安也不一定能听懂。
  “哦。”
  两人已经步行只寒潭边,桑昭站定,转头看向杨久安,“你的病情有些麻烦,大致要十日我才有把握完全治好。”
  “嗯。”杨久安点点头,将信将疑。
  这些年,他爹给他找天材地宝,寻隐世名医,什么都试过了,就是不见好转,桑昭却说十日便可治好……
  第10章 心安
  “我的意思是你须得呆在这个灵洞十日,去封信给玄清峰的人,免得他们来寻你。”
  “好。”杨久安不疑有他,立马麻溜地写好信,封上自己的灵息方便峰中长辈辨认。
  桑昭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瓣九玄冰莲递给杨久安,“把它吃了。”
  “什,什么?”杨久安愣愣接过那一片红如火烧的花瓣,似乎是莲花?但似乎又不像,“吃了它?”
  “嗯,放嘴里。”
  “哦。”
  桑昭见杨久安把花瓣咽下去,立马给他嘴里塞了一枚清灵丹,免得冰莲效用过大,他的身体承受不住。
  这一瓣九玄冰莲若是用来炼成丹药,配合其他的药植,综合药性,一起服用,效用会更好。
  但桑昭现在手中不宽裕,找不齐其他的药植,加上炼丹耗费时间,只能这么将就一下,有灵泉辅助,倒也不难。
  “你泡进灵泉里,我替你施针。”
  “好。”
  杨久安点点头,那花瓣一下子滑进喉咙,吃起来没什么感觉,倒是桑昭后面给的那枚丹药吃起来甜丝丝的。
  依言乖乖坐走进泉水中泡着,杨久安体内那颗三阳丹依旧在发挥作用,泉水虽冷,却并不觉得多难受,反而因为被灵气包裹,让他觉得通体舒畅。
  “疏通经脉疼痛难忍,你受得住吗?”
  “当然!”
  杨久安咬紧牙关,作出一副“我可以”的表情,稚气未脱,桑昭笑了笑,不知为何,忽然有感而发,“躯体疼痛不及灵魂蒙尘。”
  “什么?”杨久安微微睁眼看她。
  “没事。”桑昭摇摇头,盘腿坐在潭水边,手起针落,给他的头扎成了刺猬。
  这一套针法繁杂奥妙,每扎一针桑昭的灵力便耗损一分,一点一滴,直至最后一根针落下,桑昭体内已经灵气枯竭,连握针的手指都在颤抖。
  杨久安咬紧牙关,也无心去向桑昭之前的话,疼得脸色发白,桑昭抬手给他喂了一颗丹药减缓疼痛,随后又给自己喂了好几颗补充灵力的丹药。
  至少杨久安还泡在灵泉当中,若是桑昭直接施针,恐怕施到一半就会灵气枯竭。
  “我已施针结束,你先泡着,任由灵气在你体内游走,不要对抗,也不要尝试化为己用,等周身经脉适应之后再稍作尝试。”
  “好。”杨久安眼眸亮了亮,心中涌起的欣喜冲淡了周身的剧痛。
  自出生起,他便从没有过今天这样,不用靠旁人辅助便可感受灵气在体内自由流淌的感觉。
  桑昭慢慢恢复过来,随即又坐到杨久安身后,手中结印,一次又一次地使出千水诀,灵力顺着银针缓缓流进穴位内,配合着体内的九玄冰莲,润物细无声。
  千水诀也是最基础的二品法诀,桑昭练习过无数次,因而法诀品阶虽低,但用出来的效果很好。
  灵力耗损,桑昭又稍作休息,修整好之后又重新开始。
  直至天明。 第19章   “好了,今日便先到这里。”桑昭十指颤抖,慢慢将杨久安头上的银针拔下来,“我已经禀告的青山殿的长老,你这十日便安心泡在泉水中,我晚点再来替你施针。”
  “好。”
  桑昭想到什么,立马嘱咐道,“你可以试着在体内运转灵力,但不可急于求成,否则灵力暴涨,摧毁经脉,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嗯。”杨久安老实应下,歇了立马开始修炼的心思,免得得不偿失。
  桑昭咬咬牙,面色苍白地站起身朝灵洞外面走去,身体虽然疲乏不堪,但灵识始终是清明的,甚至还有些激动。
  她平生最爱救治各种疑难杂症,哪怕自知修为不高,只是结丹,医术废寝忘食地勤学苦练也只练到三品,只能用一些品阶不高的法诀,但法诀品阶再低,多用多练,境界够高,用出来的效果也超乎想象。
  杨久安独身一人泡在寒泉当中,冰莲霸道的药性被丹药中和,加上之前桑昭的灵力徐徐引导,让冰莲发挥效用,虽然过程十分痛苦,但现在只觉得浑身上下说不清的舒畅。
  他谨记桑昭的嘱咐,按捺住性子没有尝试运转灵力。
  夜色至深。
  桑昭走出青山殿,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连忙又啃了两口灵果。
  “桑昭师妹。”
  “嗯?”桑昭闻言转身,却见上官长老的爱徒白宇立于自己身后,于是客气揖礼,“白师兄。”
  “前几日师父传信嘱咐我在逍遥峰对你多加照顾,如今夜已深,来回奔走与两峰之间颇费时间和灵力,师妹今晚不如就在逍遥峰歇下。”
  “好,多谢师兄。”桑昭点头应是,正好她也不想再来回跑。
  “师妹随我来。”白宇领着桑昭到了一处弟子居所,本想着人收拾一番,却被桑昭叫停,说不用如此麻烦,他便也没再强求。
  桑昭进入房间后才彻底放松下来,法衣都没来得及脱便胡乱盖着被子沉沉睡去。
  翌日。
  桑昭起了个大早,然后便前往青山殿内部的灵洞查看杨久安的情况。
  又是一整天的施针和练习法诀,到了深夜,桑昭依旧满身疲惫地从大殿出来,走进白宇安排好的居所,倒头便睡。
  如此反复,直至十日。
  “好,好了吗?”杨久安的声音有些颤抖,难掩激动和兴奋。
  他已经能感受到体内灵力的流动,一丝一缕,虽然微弱,但极其流畅,他现在只是练气期,等到以后修为增长,灵力会变得更强盛。
  “再半刻钟。”桑昭温声回应,稳住心神,缓缓收回灵力,将一整瓶清灵丹递给杨久安。
  “你之前吃的那片花瓣药性猛烈,虽然已经过了十日,但依旧需要这清灵丹暂时中和药性,这瓶药你拿着,觉得经脉灼烧难忍的时候就吃一颗,最多三日,经脉即可畅通无阻。”
  “好。”见识过桑昭的实力,杨久安现在完全不敢反驳她的话,“那,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修炼?”
  “这三日先不急。”桑昭一根一根取下杨久安头上的针,“三日之后,随你怎么修炼都行。”
  “知道了!”杨久安还是小孩子心性,喜恶都挂在脸上,桑昭这么快就治好了他困扰他多年的病,他早已经“不计前嫌”。
  “我们出去吧。别忘了之前的约定。”桑昭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渍,唇色泛白,十指颤抖,勉勉强强才把施针用的器具收拾好。
  两人走出青山殿,杨久安一溜烟地便坐着纸鹤直奔玄清峰,桑昭力竭,只好又进入弟子居所倒头大睡。
  【唉?你没事吧?是不是虚了?】
  桑昭:‘……’
  桑昭:‘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好吧,其实……其实我想说,要不你还是把剩下的冰莲给她吧,反正你也已经给杨久安用过了。】
  ‘不可。’桑昭拧眉,‘阮青络自有她的机缘,至于杨久安,我不过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求个心安。以后,也是两不相欠。’
  求个心安,她不想以后每见到杨久安一次便要想起自己前几日的所作所为。
  【可是……】神识的声音骤然拔高,【可是他心里向着气运之子,肯定不会遵守承诺!等冰莲的事被别人知道,仙尊肯定会为了给她治灵根来找你!】
  【反正最后都是要给出去的,不如你就当送出一个人情……】
  神识还想说什么,桑昭却皱着眉打断它,‘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既然杨久安什么都没有做,而她亦与他相交不深,那么桑昭便不会把他想得那么不堪。
  【是是是!我是小人!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管你啦!好心没好报!还要被你骂说小人!你才小人呢!】神识气呼呼的,最后也不再说话。
  桑昭:‘……’
  彻底安静下来,桑昭也顾不得其他,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
  桑昭迷迷蒙蒙清醒过来便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推门一看才发现是白宇。
  “白师兄。”
  白宇见到桑昭一身疲惫却难掩姝色,愣了愣,“这是你前几日在托我寻的灵植种子。”
  “多谢师兄。”桑昭接过锦囊便想支付灵石。
  “不用如此客气,师妹前几日帮我救活了那株玉髓芝,这些种子就算是我聊表心意。” 第20章   “那多谢师兄了。”桑昭一张素白清丽的脸上沾染几分笑意,终于精神了一些。
  白宇离开院落,桑昭回房收拾好东西,又吃了几颗灵果恢复灵力,这才御剑离去,直奔玄清峰。
  玄清峰顶寒气不散,桑昭穿着内门弟子独属的法衣,寒气被隔绝在外,这才没觉得多难受。
  进入内门弟子的居所,桑昭缓步走向自己的院落,步入房间内休息。
  又在房间里睡了一会儿,午间,桑昭醒来后啃几口灵果,开始翻看起前几日新寻的医书。
  却听脑中神识忽然出声,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让你不听我的吧,杨久安转头跟气运之子坦白啦!】
  桑昭:‘……’
  桑昭:‘杨久安跟阮青络提了我替他治病的事?’
  【对啊!他气脉通畅之后没忍住去气运之子那里炫耀一番,于是被追着问,他结结巴巴地就说了……】
  【不仅如此,我亲亲气运之子那么聪明,估计已经猜到你有九玄冰莲啦!】
  桑昭:‘……’
  桑昭揉了揉眉心,身上依旧疲乏。
  她知晓宗门近几日有关于冰莲的流言,而恰巧今日杨久安的怪病就被治好了,还是自己这个平素与长老相交甚密的弟子治好的,阮青络联想到一起,也没什么。
  只是杨久安,从小便言而无信,心性不坚,就算气脉通畅之后,估计也难堪大用,她也不会再相信他了。
  桑昭放下手,轻笑出声,又想逗一逗神识,‘她既是你歌颂敬仰的天道之子,有无限气运庇佑,想必也不会来我这儿强抢吧?’
  神识小声嘀咕,【不,不会吧……】
  桑昭笑着合上竹简,‘那不就得了?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对阮青络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她过往大部分的时间都耗在修炼上,钻研医术,阮青络对她而言只是一个挂名主子。
  第11章 逼问
  虽然极少数时候她也会想为什么阮青络总是讨人欢喜,而自己总是惹人不喜,甚至会被针对,尤其是在阮青络身边的时候。
  但桑昭很少正面与阮青络接触,因而也不会心生怨怼。
  至于朋友,随缘,还是随缘,毕竟她也不是没有偏爱自己的友人。
  【她应该会和你商量吧?】神识有些懊恼,【要是她来问你要,你又不能透露她将来迟早有一天会拿到冰莲……】
  【好烦啊!】
  神识还没抱怨完,桑昭便听到院外传来喧嚷声。
  桑昭推门而出,院内已经站了一大堆人,为首的居然是胡雪霁与阮青络,两人比肩而立。
  “不知各位师兄师姐前来所谓何事?”
  桑昭的脸色依旧有些白,茕茕孑立于天地风雪之间,却脊背挺直,仿佛站成一棵树,自有傲骨。
  胡雪霁抿了抿唇,看着桑昭,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些怪异的窘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头脑一热便答应了阮青络过来看看。
  “师妹,你有九玄冰莲是吗?”
  “我们就是想来看看,没见过那等稀罕物。”人群中其他弟子亦纷纷附和,有男有女,有逍遥峰的,也有玄清峰的。
  “你们听何人所说?”
  阮青络听到桑昭的回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桑昭不会说谎,没有否认便是承认。
  “阿昭,你治好了久安的病,用的难道不是冰莲吗?”阮青络上前走到桑昭身边拉住她,“你我相伴多年,你也知我月月要受寒气侵袭之苦,痛不欲生,所以特意来求你……”
  “师妹,青络师妹也是走投无路才来求你,你们又是同门,若你真的有冰莲,不如借她一用,日后她再找些别的法宝还你。”
  胡雪霁瞧着阮青络单薄的身影,不由心头一软,于是出声帮腔,责备的目光投向桑昭,好像她做了什么错事。
  桑昭一对上那眼神,心里便涌起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但既然决定随缘,桑昭也收敛好面上一闪而逝的黯然,目光淡淡扫过院内的人,“求我?”
  “一声不吭地带着一群人声势浩大地闯进我的院子,不提其他,张口便是多年情谊,挟恩图报,这是求?还是已经将冰莲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
  “阿昭,我们多年相处,你便是这样想我的吗?”阮青络松开抓着桑昭的手,眼中含泪,“这冰莲若你不想给便不给吧,那寒气之苦本就是我该受的。”
  胡雪霁闻言皱了皱眉,“师妹,阮家于你有养育之恩……”
  同行的弟子便纷纷附和,一时之间群情激奋。
  “是啊是啊,真是白眼狼!”
  “要是当年没有阮家救助,她早就死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狼心狗肺。”
  “当初就不该救她!”
  “要不是青络师妹,她根本没机会入这青云门!”
  “……”
  桑昭退后几步,冷眼扫视众人,转身回房,毫不留情地将房门关上。
  原本便体虚,现在更是手脚发软,太阳穴钝痛,桑昭伸手揉了揉。
  名为主仆,也谈养育之恩?可笑。当初她多次有意离开阮家,却是阮青络的父母强行将她留下,就连后来都处处限制她的行动,非要让她守着阮青络。
  【其实……】脑中的神识低声开口,【要不你把冰莲给她吧,我可以给你……给你算任务积分,对,积分,就跟你们宗门做任务差不多,你可以用积分从我这里兑换绝世秘籍,丹方药方!】 第21章   桑昭放下手,没有着急回应它,径直坐到案几前咬了一口灵果,‘积分?任务?’
  ‘任务如何评判?积分如何清算?兑换如何达成?你从一开始便声称记忆残缺,又恰好在此时告诉我这些……’
  ‘你是怕我用这些东西去对付阮青络,是吗?既然你不信我,是你我无缘,那便算了吧。’
  桑昭轻笑一声,只觉身心俱疲。
  这神识声称那些画面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是气运之子的既定命数,可那些画面里的阮青络正直坚韧,虽有修士的高傲但依旧磊落、善良。
  可现在这个阮青络,真的是画面中的那个阮青络吗?桑昭有些想不通。
  【你……】神识想解释,但辩无可辩。
  门外。
  胡雪霁看桑昭已经将房门合上,心中无奈,转头安慰起阮青络,“青络师妹,我们走吧,或许你可以去求求仙尊,让他出面找桑昭师妹问问,日后你再补偿给她一样宝物。”
  “嗯。”阮青络点点头,擦干脸上的泪,强扯出一抹笑容。
  指尖却攥紧袖口,九玄冰莲于她,不仅仅可以免去她受寒气侵袭之苦,更可以彻底淬炼她的灵根,极致的变异冰灵根实力可比肩天灵根,于修炼上前途无量。
  她必须要想办法得到。
  “是啊师妹,别难过,仙尊十分看重你,定然不会让你受苦的。”
  身边的人纷纷附和,阮青络的目光掠过那扇合上的门。
  若是桑昭跟她身边的其他人一样向着她,她也不会用计逼迫,却连这也没成功,只是桑昭从小便不一样,待她疏离淡漠,或者说,对所有人都冷淡疏离。
  哪怕她曾试过率先表露出几分接纳的意思,对方也仍旧置若罔闻。
  就像,就像木石无心。
  “多谢各位师兄师姐关心,青络这就送你们出去。”阮青络已经整理好思绪。
  送走众人,阮青络回身粗粗扫过一眼桑昭的院落,转过头,一眼便望见不远处的玄清殿,顾济尘的住处。
  大雪簌簌落下,满地清白,她捏诀摒开风雪朝玄清殿走去。
  拜师大典那日,宿星峰主殿之上,她遥遥一望,万千恢弘气象之中,只那仙人如遗世独立,孤身置于最高位,连掌门都逊色几分。
  她忘不了那个让她头晕目眩的场面。
  而最终,她也如愿拜入这仙尊门下。
  在玄清峰这月余,她听闻顾济尘以往喜静,只醉心于剑道,而如今待她却与旁人有几分不同,想必是对她满意的吧。
  来到玄清殿后殿,阮青络止步,手心发汗,她忽然有些不确定顾济尘是否会像那些乌合之众一般偏向他,但她还是想试试。
  冰莲她必须拿到,那是她淬炼灵根唯一的倚仗。
  传讯进去,顾济尘让她进去,阮青络推门而入,室内一片寒凉,顾济尘盘腿而坐,本命剑断霄横呈在悬剑台上,剑光凛冽。
  “师尊。”
  “可是玄清剑法一式参悟不透?”
  “不是。”阮青络看着顾济尘站起身,明明咫尺之间却仿若遥隔云端,“是弟子知晓了可以淬炼灵根的法子。”
  “阿昭如今手上有一朵九玄冰莲,只是她不愿借弟子一用,这本是我与她二人的事,但……”
  阮青络垂下目光,整个人看起来楚楚可怜,“但,寒气侵袭之苦弟子实在是不愿受第二遍……师尊,你去替我问问师妹好吗?日后我若是有了好东西,还报给她就是……”
  “她的冰莲是从何而来?”
  顾济尘伸出手,忽又将手收回,心底飞快掠过一丝异样,不知自己为何见到阮青络这模样总忍不住心软,总想帮她。
  但很快又将这怜爱归结为师徒情谊。
  阮青络抬起头对上顾济尘的目光,软着语调向他讲清了事情原委,只是改动了自己带人逼进桑昭远小院的事。
  “好,那为师替你去问一问。”
  “多谢师尊!”
  阮青络面上一喜,神色雀跃又单纯,顾济尘看她孩子心性,不由心头一软。
  —
  屋内。
  桑昭起身重新坐到蒲团上打坐。
  神识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是不是生气啦?我真的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错啦!我真的错啦!】
  ‘不是生气。只是你我无缘,你还是另择明主吧。’桑昭在脑海中淡淡回应。
  【改不了啊!呜呜呜……】神识的声音听起来闷闷不乐的,有一种婚都结了,将就过呗,还能离咋滴的无奈感。
  桑昭:‘……’
  桑昭退一步,‘既如此,那你以后也不要在我脑中弄出动静,就当做我们不认识。’
  【不行!】神识音量拔高,【我们还要拯救三界呢!你不能不管!】
  桑昭难得被它这胡搅蛮缠的态度气到,索性冷漠拒绝,‘阮青络是天道之子,拯救苍生与我无关。’
  【你!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三界真的会覆灭!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死!你医修救死扶伤的使命呢!怎么能这么说!还有没有一点职业操守!】
  【呜呜呜……那个什么任务和积分都是我乱说的,我很有用的!我有很多功法秘籍的!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直接给你的!我们不能放弃!】
  桑昭:‘……’
  桑昭深呼吸一口气,在心底默念两遍清心诀,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这东西就跟个没长大的小孩儿一样,一定要哄着,哄着,哄着…… 第22章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顾济尘的传音——
  “桑昭,来玄清殿见为师。”
  神识忽然噤声,不再叽叽喳喳,忽而又低声嘀咕道,【好像是气运之子真的去求仙尊了,她想要你的冰莲。】
  桑昭:‘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桑昭依言前往玄清大殿,殿门大敞,顾济尘和阮青络一坐一站,想必是等着她来。
  “拜见师尊。”桑昭朝顾济尘行礼,转而又看向阮青络,“师姐。”
  “为师问你,九玄冰莲,你可有?”
  “是。”桑昭承认地十分爽快。
  一是她不愿说谎,二是,顾济尘大乘修为,灵识强大,只要他想,自己的储物袋在他面前跟透明的没什么两样。
  “你师姐因灵根有异,受寒气侵袭之苦,须九玄冰莲入药方可治愈,为师今日以这株炽凰花做交换,你可愿?”
  “师尊……”阮青络拉了拉顾济尘的袖子,“青络谢师尊……”
  桑昭抿唇,看向面前的两人,阮青络此话一出,好像她再拒绝就是不识好歹,拂了清珩仙尊的面子。
  炽凰花的确罕见,但入药的话作用有限,只能炼制特定的几种丹药,治疗特定的病,不像九玄冰莲那般浑身上下,样样金贵难得。
  还好,她又不是第一次拂这位师尊的面子。
  第12章 断绝
  “师尊。”桑昭心中已有决断。
  【你你你……三思而言啊!不要再得罪仙尊啦!其实吧,那花看起来也不错!实在不行就收了吧……】
  神识见此也不再想阮青络之前的所作所为,只生怕桑昭再整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又有得苦受。
  桑昭:‘……’
  “师尊,弟子不需要那株炽凰花。”
  顾济尘面色一冷,神识心如死灰,却听桑昭继续说道,“弟子只求一个决断。”
  “若师姐肯对天立誓,从此之后,我与她恩义断绝,苍天为证。我将手中的冰莲花瓣赠与她,便算是还报了阮家多年养育之恩,断了过往的全部情谊,自此之后,旧事休提。”
  【啊?】神识一整个愣住,【你……你搞什么?别人抱气运之子大腿都来不及!你还跟她划清界限!】
  桑昭已经习惯了他在自己脑中闹腾,不为所动。
  这件事她早就想做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小时候,她便凭自己死缠烂打的本事结识了百草阁的医修,不愁吃穿,但阮家的人一直不愿放她离开,甚至这些年来软硬兼施,多次说服她守在阮青络身边。
  好几次她想随其他医修远走行医,都被拒绝。
  可身为医修,行遍天下,治遍天下,是一生所求,她不想再被绑着。
  “阿昭就这么想与我断绝关系?”阮青络闻言,面上做出受伤的表情,直直看着她。
  “是你挟恩图报在先,若是不愿,便当我没说过,冰莲也不会给你。”
  “胡闹!”顾济尘冷声开口,威压碾压而来,桑昭只觉得胸口一痛,口中吐出一口血,手脚发软,跪到地上,却听上位者继续道,“弟子阋墙,徒惹人非,你可把我玄清峰的名声放在心上!”
  初见时,他以为桑昭木石人心,又知进退,却万万没想到她一修仙之人,竟忘不了凡尘俗事,放不下曾经低微的出身,以至于生出执念,非要跟阮青络断绝关系不可。
  阮青络感受到大殿内的威压,心底悸动。
  这仙灵界的至强者,就离她咫尺之遥。
  桑昭勉力跪正,重重叩首,“若师尊在乎玄清峰清名,弟子愿自逐出门。九玄冰莲一事,弟子不会让步。”
  倏然桑昭又抬起头来,目光坚定,“若是师尊强取,弟子亦无力阻拦。”
  “你——”
  “师尊!”阮青络面色微变,急忙跪下,忙补充道,“师尊,我与师妹相处多年,难免产生误会,她怨我,我认了。”
  “若师妹当真想要一个决断……弟子愿意。”
  顾济尘蹙眉看向阮青络,最终松口道,“若要立誓,那便立。此事了结之后,桑昭罚去后山思过崖,一年不得出。”
  “多谢师尊成全。”桑昭又叩首。
  她行于世,讲究恩义两断,心无挂碍,也实在受够了阮家莫名其妙的桎梏。
  如今这次,就当是做个了断吧。
  —
  立此誓言,苍天为证,恩义断绝。
  从此之后,天道在上,两人冥冥之中的宿命纠葛彻底了断,因果毫不干涉,再无转圜的可能。
  玄清峰山巅雷云阵阵,两位立誓者的影像投放到青云门各个山头大殿之前,不仅是苍天为证,就连所有认识桑昭和阮青络的人都成了见证。
  远在江州的阮家父母自然也看到了这影像,当即便惴惴不安,当初千叮咛万嘱咐,让阮青络看好桑昭,却没想到却弄成如今这个样子……
  玄清峰顶端,雷云散去。
  阮青络忽然侧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桑昭,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桑昭身上光华更甚,而自己,好像错手失去了什么。
  但冰莲可遇不可求,哪怕是忤逆父母的意思,她也一定要得到。
  桑昭仰头见天光落下,从储物袋中取出十一片花瓣尽数交给阮青络,她知道她淬炼灵根用不了那么多,但她已经不在乎。 第23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早点把这个烫手山芋交出去也不错,至少她还剩了两枚莲子。
  “多谢阿昭。”
  阮青络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乍一下得到这东西,她反而有些不是滋味,连笑容都有些勉强。
  “师姐,前尘了断,以后叫我师妹就好。”桑昭送出冰莲后微微行礼,面上云淡风轻。
  前去跟顾济尘行礼告退,而后径直去了内门弟子居所,打算收拾收拾东西就直接去后山思过崖。
  顾济尘方才释放出的威压让她仅仅只是回忆起来都觉得心悸,为了给杨久安疗伤,她已经透支灵力,身虚体弱。
  今早又来这么一出,桑昭只觉得自己疼得随时都可能晕过去,哪怕嘴里含着丹药,也依旧不怎么顶用。
  踏入弟子居所,杨久安在他院中练剑,见桑昭栉风沐雪而来,不敢出院相见,眼看着桑昭即将离去,又急忙跑上前,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
  “但你为何不肯将冰莲借给师姐?她日后会还你的。”
  桑昭忍住浑身剧痛,驻足看他,微微拱手道,“借与不借,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与你无关,而你言而无信,日后也不要再与我来往,到此为止吧。”
  “你……”
  杨久安还想说什么,桑昭却没给他机会,摆摆手便径直奔着自己的院落而去,进入房中,关门,直直栽倒在地上昏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浑身僵硬又冰冷,仿佛气血都被外面的冰寒给冻住,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啃了几口灵果。
  【你,你没事吧……】神识的声音听起来恹恹的,【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
  桑昭轻声叹口气,‘或许,你该想想你那所谓的气运之子是不是人错了人。’
  【绝对不可能!】神识拔高音量,语气严肃,【我真的没有骗你,那些就是未来会发生的事!】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神识压低声音嘀嘀咕咕。
  桑昭揉了揉眉心,若那些画面当真预示着未来,那么从拜师大典那一刻开始,从她向逍遥峰峰主求取令牌的时候,宿命便已经发生变动。
  不,或许是更早,从她决心从医的那一刻。
  只是那些画面里少有关于桑昭的事,从不细细描摹,只在需要表现嫉妒的时候出来表演一下。
  “叩叩叩——”
  “戒律堂弟子,带你去思过崖。”
  桑昭回过神来,忙将自己常用来打坐的蒲团收拾好,推门而出,跟着玄清峰戒律堂弟子步行向思过崖。
  思过崖上。
  断壁残垣,不着寸草,且有结界与外界相隔,非炼虚期修士不能打开。
  顾济尘负手立于浩荡天地之间,阮青络裹着披风,见到桑昭忙迎上去,“阿昭,师妹,你跟师尊服个软,就,不用进去了……”
  杨久安站在阮青络身边,见桑昭的目光扫过来,心虚地别开眼。
  桑昭没答话,只朝顾济尘恭敬揖礼,便兀自迎着风雪走进结界中,头也没回。
  思过崖虽条件艰苦,但胜在清静,无人打扰,她可以安心修习,而且她身上也带着医书和心法,区区一年光阴,恐怕都不够她消磨的。
  顾济尘只见到少女身影纤细又单薄,踽踽独行于天地之间,傲霜欺雪,脚步半分也不曾停顿。
  蓦然间,一幕场景突兀地闯入头脑中,那日,拜师大典之前,自三千级白玉梯下款款而上,率先登顶的人,眼中悲悯,无情似有情,正是这人。
  他说了什么?
  徒有虚名,心术不正,专擅趋炎附势。
  如今这傍晚日光昏沉,风雪正盛,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迷乱了双眼。
  桑昭的身影已经绕过乱石,顾济尘挥袖间结界出现,将思过崖彻底与外界隔断开来,随即身影便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久安,走了。”阮青络见杨久安盯着桑昭消失的方向发呆,出声提醒。
  “好。”杨久安回神。
  “别多想了。”阮青络笑了笑,“你如今也可以拜师修炼了,快去准备准备吧,以后我还可以指导你。”
  “嗯。”杨久安胡乱点点头,却总觉得心里堵着一块石头,不上不下。
  思过崖。
  桑昭环视四周,茫茫一片,她一路向里走一路乱石突出,峭壁高矗,撑着气力攀援过好几个险峰,九曲八弯,才终于寻了一处山洞。
  将蒲团放到地上,桑昭只觉浑身发软,便靠着山洞的墙壁小寐一会儿,任由外边寒风烈烈,风声呼啸。
  —
  逍遥峰。
  众弟子见了那天道誓言的投出的影像皆议论纷纷,猜测桑昭究竟是哪里来的九玄冰莲,一时唏嘘叹惋,有说桑昭不顾情谊的,也有说阮青络狮子大开口的。
  半月之后。
  上官献刚刚携病愈的友人回峰,便听到了关于桑昭的风言风语,连忙召来弟子白宇询问,才弄清了事情的缘由。
  “糊涂啊,糊涂,这个顾济尘,为人师表,真是拎不清,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上官献皱着眉,白宇立于殿中,埋着头,有些羞愧地承认了自己当初透露消息给阮青络和胡雪霁的事。
  “还有你,我教你潜心修习,你却跟人嚼舌根!这逍遥峰上下也该整顿了!”
  “弟子知错。”
  “罢了,你先下去,日后我再处置你。”上官献摆摆手,白宇应声退下。 第24章   公孙昼站在一边不说话,上官献斜了他一眼,“走吧,咱们去跟你的救命恩人撑腰去!”
  “那群臭剑修,简直装傻,什么养育之恩要用十一片花瓣来还报!”
  上官献嘴里骂骂咧咧,心中也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只怪自己当初急着救人,保密工作没做好,才让人被罚进了思过崖这种寸草不生的凄苦之地。
  公孙昼一听这话,立马连连推拒,“玄清峰?我可不去!不去,不去。”
  “什么不去?那可以你的救命恩人!多少年前的事了还忘不了?你看看你现在还配得上自己手里的剑吗?”
  上官献火气上来,拽着公孙昼便朝殿外走。
  当年,公孙昼也曾风头无两,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剑,意气风发,却最终败在顾济尘一个后辈的剑下,从此生出心魔和执念。
  第13章 撑腰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因为强行想和断妄剑契主而把自己弄成重伤,奄奄一息,需靠九玄冰莲救命。
  到而今,就连靠近玄清峰都成了心底的梦魇。
  “不去不去!”公孙昼依旧摆手,却没用多大力气,任由上官献拽着自己。
  “这次听我的,去见见那顾济尘,把这心结解开,总不能我次次都找冰莲来救你?你不嫌烦,我可要烦了。”
  “去去去去!我去还不行吗!”公孙昼最受不了上官献这种苦口婆心的样子,一开口就停不下来,非要把他耳朵磨出茧子才罢休。
  “那走,去给你的救命恩人撑腰。”
  两个鹤发童颜的两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刚拔出剑来,脚还没离地,却见到梁松这一向来无影去无踪的怪人忽然冒出来。
  “哟,稀客,舍得出你的藏书阁了?”公孙昼调侃一句。
  “呵。”梁松讥笑一声,“没死成?看来我的卦象出了点问题。”
  “唉,你们俩能不能好好说话。”上官献出来打圆场。
  这两人之间的梁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公孙昼醉心剑道,梁松偏爱占卜问卦,本不会有交集。
  但谁叫公孙昼年轻气盛之时胜负心重,总爱叫梁松帮他算算能不能赢,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就讥讽人家半吊子水平。
  而不巧,算学窥探天机,本就难以堪破,梁松初学之时又总是算不准。
  就这样,两人那是彼此攻击对方的痛点和爱好,说话都往心窝子戳,不结梁子都难,到而今两人都近千岁了,也难以转性。
  “行了行了,说吧,你来这儿做什么?”公孙昼摆摆手,率先转移话题。
  如今生死线上走一遭,他也算是看破了一些。
  “去玄清峰。”梁松言简意赅。
  “可是你又算到了什么?”上官献皱眉,又想起之前梁松说的什么天道诅咒之类的话。
  公孙昼一脸莫名,“你们俩在我面前打什么哑谜?”
  “算了,边走边说。”上官献看梁松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只觉得头痛。
  三人御剑而起,上官献把之前梁松说的话讲给了公孙昼听,公孙昼倒点点头,两人却听梁松补充道,“后来我又卜算了好几卦,根本看不透那小弟子的前世今生。”
  “还有,我真没想过你还能活着。”
  “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松苦笑一声,“不是咒你,百年之前我便已经算过生死,得知你重伤之后,我又算了一卦,都是死劫,而唯一的变数……”
  “唯一的变数,是那小弟子。”上官献补充道,随后又将桑昭成功唤醒冰莲的事悉数告知两人。
  话音落,三人都沉默了。
  “罢了罢了,不想这些烦心事。”上官献长叹一口气,“且先去玄清峰看个究竟。”
  剑锋凛冽,三道流光快速划过天际,惹得地面的弟子纷纷侧目,随后流光落到山顶之上,天地之间只剩下风声呼啸。
  三人刚一落地便见顾济尘的身影在一道流光中显现。
  “不知三位前辈造访,有失远迎。”话语虽恭敬,但白衣仙君道袍如雪,面上一片冷峻。
  上官献摆摆手,“得了吧,我们可不是来看你的。”
  修仙界虽然以实力为尊,但同门之中,还是会顾及一些长幼秩序。
  顾济尘如今是大乘大圆满的修为,他们三人也是,但剑修尚武力,大都可以越一级战胜对手,所以顾济尘的战斗力在这仙灵界数一数二。
  可论起长幼秩序,顾济尘拜入玄清峰的时候,他们早就是一方大能,到如今这个年岁,淡泊名利,算是半归隐,已经不在乎宗门事务了罢了。
  “后山思过崖,我们想去看看你那小弟子。”
  梁松站出来打圆场,他一向不喜与人交涉,但看上官献和公孙昼这两人的样子,指不定要在此处纠缠良久,他只想快些知道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这半个月,他潜心卜卦,不惜折损修为和气运,也看不出其中端倪,一切都像是隐没在迷雾中一般。
  如此这般情形,只能说明那名叫桑昭的弟子身上背负的东西,牵扯天道,甚至牵扯三界存亡,只是究竟是怎么个牵扯法,是福是祸,尤未可知。
  顾济尘面无表情,闻言正欲让开身,却听身后有声音传来。
  “拜见两位前辈。”
  阮青络从殿内走出来,遥遥见到立于风雪中的三位大能和顾济尘,于是顺势过来拜见。 第25章   “你便是阮青络?”上官献眉头一挑。
  心底飞快掠过一丝异样,明明是初见这小弟子,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亲近,若非是早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他早心生好感。
  梁松却当即面色一变,神色凝重,就连公孙昼也注意到他这死对头的异样,向他投去一个迷惑的目光。
  “小小年纪便觊觎他人的宝物,挟恩图报,想要据为己有,顾济尘,你真是教得一个好徒儿。”上官献出言讥讽。
  阮青络面色一白,顾济尘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神色冷冽,“玄清峰自己的事,便不劳二位插手指教了。”
  “好一个护短又厚此薄彼!”上官献轻掸衣袖,“那冰莲我既然已赠予桑昭,她如何处置我也不便插手,你师徒二人好自为之就是。”
  上官献张嘴还想说什么,梁松却一把拽住他,沉声道,“走了。”
  三人快速化作流光消失在风雪中,很快来到思过崖,手一挥,结界洞开,三人毫无阻滞地步入其中,直奔桑昭所在的位置。
  顾济尘听了上官献方才的话,心底压着一股怒气,见这三人来访玄清峰却毫不客气,将阮青络留在原地,缩地成寸,化作流光便追了过去。
  “本尊倒是不知这玄清峰何时成了三位的后花园,想来便来,想闯便闯?”顾济尘持剑立于风雪中,神色愈发冰冷,显然动怒。
  四人就这么一齐停在洞口,立于风雪中对峙,谁也不肯让步。
  石洞内。
  替杨久安治伤时消耗的灵力,本就没有完全恢复,那日被顾济尘的威压震出来的内伤已经过了半个月,才堪堪痊愈。
  这些日子里,桑昭在洞内潜心打坐调息,如今乍一听到外面的动静,便赶忙出去查看。
  “师尊,上官长老,梁长老,前辈。”
  桑昭一一向众人揖礼,算是打过招呼。
  “你怎么一身灵力稀薄?精气耗损?”上官献灵识一扫便知道桑昭伤重,“这后山难道还有妖精不成?”
  桑昭:“……”
  桑昭没有搭理上官献的打趣,淡声回到,“用冰莲配合疏元针灸法和千水诀替杨久安道友疏通气脉的时候耗损过多而已,休养几日便可痊愈。”
  “冰莲一事不会就是那小子说出去的吧?这玄清峰还真是下梁不正。”
  上官献当然知道杨久安的病,也对疏元针灸法有所耳闻,疏元针灸法,传言为大能所自创,于气脉疏通上有奇效。
  但极其耗损灵力,是六品针灸法,一般也要化神期的医修才能使用,桑昭区区结丹期,自然耗损过多。
  蓦然又想到桑昭治病救人却被反手出卖背刺,难免为她感到不值。
  “正不正也无需各位置喙。”顾济尘断霄剑出鞘,剑意凌厉,剑气如虹,径直挥剑向桑昭三人所站之处攻去,公孙昼拔剑相抗,转眼之间,二人已经打得难舍难分。
  山巅风雪交杂,剑光闪闪,上官献用灵力护住桑昭,梁松站在一边,三人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站在地上观战。
  【哇!好刺激!打起来打起来!】沉寂了许久的神识忽然出声,语气激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
  桑昭:‘……’
  桑昭:‘你给我闭嘴。’
  “两位长老,这……”桑昭抬眼看向站在自己旁边的两个白胡子老头,欲言又止。
  “无妨,任他们打。”上官献拈着胡子笑呵呵的,“对了,本君看你在这玄清峰过得憋屈,不去去我逍遥峰算了,日后本君护着你。”
  此言一出,桑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的梁松一听,立马出声打断,想上官献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三思而言。”
  桑昭见此摇头拒绝,“长老说笑了,缘分天定,既然我已经担上了剑尊弟子这个头衔,那便顺其自然吧,医道,我也是不会放弃的。日后去逍遥峰找长老探讨,还希望长老不要拒绝。”
  “也好。”上官献借着台阶下,回视梁松一眼。
  桑昭仰头看向上方的两人,山巅之上,剑光翻飞,以桑昭的修为根本看不清两人的招式,只知道两人出剑利落凌厉,剑意浩荡,天地为之失色。
  忽然间,她有点能领略剑修的追求,追求强大,追求恣意,追求排山倒海的气势和大开大合的决绝,追求劈开一切阻碍的勇气!
  书中有载,千年之前有一剑主,其名陆寄,剑气如虹,大开大合,可荡平高山,划地成谷。
  当然,那人千年之前便已升仙,此后再无踪迹。
  但桑昭自认对力量并无太大的追求,或者说,对于求生并无太大的追求。
  这世间,时节更替,草木一枯一荣,草木其实不会死;人世轮回,死而又生,生而又死,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人其实也不会死。
  她自己并不在乎这一朝一夕。
  山巅之上那两人打得荡气回肠,当然,并无杀招,打到后面更像是切磋,慢慢就收了气焰,公孙昼最后落到上官献身边,顾济尘离四人两步之遥。
  “讨教了。”顾济尘收剑,面上又恢复成一派云淡风轻。
  阮青络虽得到了冰莲,但还需炼制丹药配合服用效果更佳,甚至淬炼灵根本就是复杂的事,少不了医修帮忙,若是与逍遥峰的关系闹得太紧张,对于玄清峰来说不是好事。
  公孙昼也收剑入鞘,“承让。” 第26章   梁松此刻终于回过神来,不再看桑昭。
  接着便听上官献说道,“既然打够了便来说说你弟子的事。”
  “既然你做不到公正,而桑昭又救了本君挚友,不如将她放出思过崖,此地灵气稀薄,天寒地冻,她灵力耗损,至今未恢复,不便待在这里,去逍遥峰静养正合适。”
  第14章 赠剑
  顾济尘抿唇而立,不发一言。
  心中轻嗤,他做不到公正?分明是桑昭固执己见,立身不正!
  桑昭看着僵持的几人,主动出来打圆场,“多谢长老好意了,既然受罚是玄清峰内务,弟子还是想留在此地,而且这里,也更利于弟子修行。”
  “适合修行?这灵气稀薄的苦寒之地适合修行?”
  “是。弟子只求清净。”桑昭恭敬揖礼,话说得毫不避讳。
  这里有结界隔着,少有人打扰,清静,见不到阮青络,也不用面对那些因想着阮青络而针对她的人。
  实在是闭关修行的绝佳之地。
  “既如此,本君也不多说什么。”上官献又顺手将一个储物袋扔给桑昭,“这里面有些秘籍术法,医药典籍,你自己捡着看看吧。”
  “多谢长老。”桑昭恭恭敬敬地收下。
  “你啊你!”上官献看向顾济尘,摇头叹息道,“你若肯把关心大弟子的心思用来照拂一下二弟子,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顾济尘面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初,心中却疑窦丛生,莫非,真的是他偏心太过?可阮青络与桑昭……
  “罢了,罢了,都是你们师徒自己的事,本君也不好干预。”上官献摆摆手,欲拉着公孙昼离开,还想听听梁松又有什么见解,非要阻止他收桑昭进逍遥峰。
  那劳什子天道气运,他才不信邪。
  他自信不会看错人,桑昭那般心性纯粹,气度从容的人,将来必有造化。
  “且慢,我有话要与这小弟子单独说。”公孙昼止住脚步,抬手间隔断出一道屏障,将自己与桑昭单独笼罩其中。
  桑昭不明所以,却依旧有礼有节,“前辈。”
  “不必如此客气。”公孙昼面上笑眯眯的,“那老头儿估计还没告诉你本君受伤的事,心生执念,强行想与断妄剑契主,差点把自己弄个半死,最终也未能如愿。”
  “还要多亏了你用冰莲相救。”
  “医修救人,天经地义。”桑昭放松心情。
  “你于本君也算有救命之恩,经此一遭,本君也算是悟透了些东西。今日本君就将这断妄剑赠与你。如何?”
  “弟子万不敢收下。”
  桑昭连忙出言推拒,断妄剑,在仙灵界赫赫有名,它的前主人便是那千年前飞升的剑主,陆寄。
  这样一把剑,显然已经生出剑灵,连公孙昼都无法收服,她一介医修,更不可能。
  倒不是怕人觊觎,毕竟剑灵不认主,别人抢了也没用,但她认为自己也收服不了剑灵,拿着也没什么用,不如赠予有缘人。
  “前辈也知弟子一心从医,于剑道上毫无造诣,这剑赠与弟子也是糟蹋了。”
  公孙昼却不管桑昭的推拒,十分豪爽地回答,“这剑与本君无缘,还差点让本君丢了性命,看着实在是晦气,既然送你你便收着,将来你送人也好,用它来劈柴也罢,都随意。”
  “修仙之人,磨磨唧唧做什么。”公孙昼取出那柄断妄剑,径直塞到桑昭手里,再一挥手,屏障已经解开。
  桑昭抱着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剑鞘上装饰有繁复厚重的纹路,几条龙纹盘桓攀援,龙头处止于剑柄,整把剑透露出浩然正气,有移山倒海之势,似乎不甘心被她触碰,剑身轻颤,表达着抗议。
  “哟,把那祸害送人了?”上官献挑眉,脸色玩味,没想到来此一遭,公孙昼居然肯把他费尽机缘,好不容易找来的断妄剑这么轻易地送出去。
  还送给了一个医修,送给人家当摆件和玩具呢?
  “送了送了,让它去祸害别人去。”
  桑昭:“……”
  顾济尘扫了一眼桑昭怀中的断妄剑,此剑名声过盛,风头无两,传言谁可以收服它便有望成为下一位剑主。
  可剑灵自会择主,如今他们几人站在这儿,剑灵都没有反应,说明他们都不是有缘人。
  “既如此,那我们便告辞了。”上官献拍了拍桑昭的肩膀,悄悄给她传音,“储物袋里的东西够你在这里过得滋润啦!”
  桑昭:“……”
  顷刻间,三位大能化作流光离开这寸草不生的山巅,只顾济尘独立天地间,桑昭向人遥遥一拜,“恭送师尊。”
  顾济尘轻嗯一声,拂袖间也转身离开,结界重新合上,只剩风声呜呜。
  离开山巅,三人御剑在空中,上官献才开始打趣公孙昼,“这次是下定决心,斩断前尘了?”
  “断妄剑都送出去了,彻底断了。”公孙昼长叹一口气,“昔日真是被魇住了,差点丢了命。”
  “早让你来跟顾济尘打一场,你偏不听,现在可算好了。”
  公孙昼却摇头叹息,还想说点什么,却听梁松插话道,“他那两个弟子,都有大问题,如今这因果,已经彻底乱了。”
  “什么意思?”上官献一脸莫名,“你惯会故弄玄虚,今日又想说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第27章   “大弟子,身负天命,前途不可限量,却总沾染着几分不祥。二弟子,天生命途多舛,天道憎恶,怕是会落得个魂飞魄散,不得往生的下场,却又有一线生机……”
  “照你这么说,他那两个徒弟气运异常不正好互补了吗?宿命纠缠,不死不休,难以收场,怕是有好戏看咯!”上官献心大。
  梁松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他,“原本是这样,可如今两人对天立誓,恩义断绝,因果变动,一切都未可知了。”
  “况且两人身上都牵扯着天道,修行千年,我还从没有见过如此受天道偏爱和憎恶的两个人,而且两人身上的气运还都不纯粹干净。”
  “难怪明明是初见他大弟子,却生出一股亲近之情。”
  “原来你也是这样?”上官献了然,“也难怪那师父偏心。”
  “呵——”梁松却倏然笑了,语气调侃,“何止是偏心徒弟那么简单,且等着看好戏吧。”
  “你这话说一半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上官献轻啧一声。
  “罢了,跟你们说不通。”梁松却摇摇头,收起打趣的心思,“世间因果相生相克,如今出了这么一个身负天道气运之人,那么这三界必有大劫。”
  “我道行太浅,还算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得去找找归隐的祖师爷,你们日后记得离那小弟子远一些,小心沾染厄运,不得善终。”
  话音落,上官献和公孙昼便见一道流光快速掠过眼前,梁松已经消失不见,
  “唉,真是……”上官献望着无垠苍穹慨叹一声,“这世道,怎么又要乱了。
  —
  玄清峰后山思过崖。
  众人离开,桑昭正欲抱着断妄剑转身回洞,那柄黑剑却自己飞起来,剑气大盛,剑意凛冽,砍得山巅碎石乱飞,桑昭只觉罡风烈烈,眨眼间,她暂时落脚的山洞已经塌成一堆碎石。
  【哇~】
  桑昭:‘……’
  桑昭:‘我打坐的蒲团还在里面……’
  顾济尘转身离开,结界合上,便感知到思过崖处剑气大盛,灵力波动,弄出惊空遏云的声响,心道是那断妄剑不服不驯。
  可能是想起上官献的那些话,未免桑昭出意外,忙赶回去看。
  “前辈!你冷静一下!”桑昭站在原地朝着那柄剑大声喊道。
  断妄剑剑灵听到了桑昭的声音,剑身一转,直直朝着桑昭飞去,桑昭面色不变,剑尖最终止于桑昭面门前。
  “你算个什么东西?真以为自己配当我的主人!”剑身震动,桑昭只听到一道桀骜不驯的男声,字字讥讽,甚是不屑。
  桑昭扶额,“前辈,您误会了,若是您再砍下去,这思过崖便真的不能住人了。”
  剑灵轻哼两声,但也没再乱砍。
  桑昭松了一口气,随即补充道,“前辈若是不愿跟着我,可自行离去。”
  “你以为我乐意跟着你啊!”
  “那前辈自便。”桑昭甩甩手,翻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佩剑,开始在乱石中尝试刨出那张命途多舛的蒲团。
  剑灵见桑昭不理会自己,又主动凑上前去,结结巴巴道,“给我一点灵力呗。”
  桑昭停下手中的动作,试探着问道,“你离开主人千年,剑灵是否快要消散了?所以不得不靠其他修士的灵力……”
  “啪嗒——”桑昭话音未落,断妄剑直直掉到地上,一动不动。
  【它居然装死!】
  桑昭:‘……’
  桑昭蹲下身握住剑柄,将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缓缓注入剑中,却听剑灵开口道,“算你识相!不过我是不会契你为主的!要是你不听劝强行契主的话,就跟那老头的下场一样!”
  剑灵一副贞洁烈妇誓死不从的语气,桑昭无奈,条件反射般放低声音,好声好气地哄道,“我灵力不够,现在得麻烦前辈帮我把碎石刨开,取出落在里面的蒲团。”
  “啧,弱死了!”
  剑灵嘴下不留情,剑身一震,落在地上的碎石全部化为齑粉。
  桑昭只觉得周围气流震动,大风呼啸,再一睁眼,山头嶙峋崎岖却已被夷为平地,地面只剩下厚厚的积灰,以及——
  一只在角落里被吓得嗷嗷叫唤的妖兽幼崽,是只犬类妖兽。
  桑昭走上前去,那只妖兽却一溜烟跑开了,她也不计较,转而去捡起自己那落满了灰的蒲团。
  “前辈遗落人间千年,就没有碰到一个合心意的有缘人吗?”桑昭实在是有些累,于是拍拍蒲团上的灰尘,顺势坐到蒲团上,跟那剑灵聊了起来。
  “他们也配?”
  桑昭:“……”
  桑昭忽然无奈轻笑一声,“前辈这么挑剔,难怪找不到合心意的人。”
  “你懂什么?这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剑灵语气烦躁,“这下界的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一群歪瓜裂枣也配我认主?我呸!”
  桑昭撑着地面站起来,坐在漫天飞雪中实在是不好受,“既如此,那前辈便慢慢寻那有缘人吧,寻到后前辈可自行离开。”
  “呵,你以为我想跟着你啊!弱死了!还不如那个老头!”
  桑昭:“……”
  第15章 妖王
  顾济尘一直在远处看着底下的情况,见桑昭无事,与那断妄剑的剑灵相处地还算融洽,想必不会出什么事,于是又拂袖离去。 第28章   山巅寒风阵阵,桑昭仰头只见天地一白,垂头是满地狼藉,无声无息地长叹一口气,打开上官长老临走前留给她的储物袋,据说能让她在这里过得很“滋润”。
  打开一看——
  除去长老提过的医书秘籍,还有灵果灵蔬取之不竭,各种草木种子品类丰富,以及一所炼器大师精心打造的精致豪华院落。
  桑昭取出那院子,注入一点点灵力,小巧精致的屋子瞬间变大,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面积豪横,气派非凡。
  最让人感到安心的是它防御力惊人,即使这山巅上罡风烈烈,这屋子依旧稳如泰山,还自带结界,漫天的鹅毛大雪根本落不进去,屋内完全不受寒气侵袭。
  桑昭心中惊诧,这屋子只需一点点灵力便可使用,还防御力惊人,显然并非凡品,不知是哪位炼器大能的得意之作。
  就,就挺豪华的,上官长老真有钱啊。
  桑昭一手提着断妄剑,一手拽着那残破陈旧的蒲团,随意踏入离大门最近的那间屋子,只见里面家具器皿件件齐备,雕花纹饰精美非凡。
  【这这这……您这是来思过崖度假来了……】
  桑昭:‘……’
  【虽然但是,咱就不能低调一点?】
  ‘我也想低调,但奈何长老不允许。’
  桑昭唇角微微勾起,却也浑身疲惫,灵力耗损,精气不足,于是忙啃了两口灵果好让自己缓缓,靠在软榻上,断妄剑则被她随意搁在案几上。
  剑灵却不满意,吵吵嚷嚷着在屋子里乱飞,最终纡尊降贵,骂骂咧咧地落在一个雕花精美,纹饰繁复的悬剑台上。
  桑昭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本来有个神识在脑子里闹腾就够让她心烦意乱,现在又多了个难伺候的祖宗,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可能是过于疲惫,桑昭不知不觉靠着软榻就这么睡了过去。
  等桑昭从昏迷中清醒,已经是第二日晌午。
  “哟,终于醒了,我差点以为你要死在这儿呢。”断妄剑飞到桑昭面门前,“快给我输点灵力。”
  桑昭默然,从软榻上坐起身,灵力恢复了一些。于是抬手握上剑柄,开始伺候那位嘴下不留情的祖宗。
  “你,你这灵力和别人的不一样……”
  “嗯?”
  “你,比所有人的灵力都纯净?”剑身震动,剑灵若有所思,喃喃自语,“比我主人的灵力都纯净,下界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桑昭没理会它的自言自语,及时收回手,又吃了两颗灵果,服下长老储物袋中留下的丹药治疗身上的精气亏空。
  “呜呜——呜——”
  院外传来幼兽的呜咽声,桑昭循着声音走出去,却发现是昨日见过的那只犬类幼崽。
  白色的皮毛,看起来有些病恹恹的,精神不太好,可能是受伤了。
  【这条狗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桑昭:‘……’
  有结界挡着,那只犬类妖兽幼崽进不了院子,昨夜又在雪地里待了一晚上,早气息奄奄,可怜兮兮。
  桑昭走出院子将妖兽捞起,幼崽一边呜咽着一边往她怀里钻,企图取暖,桑昭指尖溢出灵力,丝丝缕缕钻进妖兽体内,查看起它的情况。
  “怎么会这样……”桑昭眉头紧锁,口中喃喃自语。
  这只妖兽的伤实在是太奇怪了,一只妖兽幼崽,却被大妖的妖力所伤,还有符阵之力留下的内伤,体内甚至还有毒素残留。
  桑昭单手拎着妖兽后颈的皮毛将它托举到面前,面色冷峻,眸光淡然,直视对方的眼睛,“你根本不是妖兽幼崽,你是妖?”
  幼崽的眸中闪过一丝暗芒,一闪而逝,随即剧烈挣扎起来,发出叫声控诉桑昭手中的动作,“呜呜——汪——”
  【啊?哪家的狗能够修炼成妖的?】
  桑昭:‘……’
  “罢了。”桑昭轻叹一口气,手里抓着妖兽抬步进入院内。
  推门进入房中,桑昭将妖兽放在软榻上,给它输了点灵力,又切了几个灵果喂给它这才开始思考如何替它治伤。
  毕竟她行医这么多年,还没干过兽医,也没治过原形为飞禽走兽的妖。
  但估计跟治人也差不多。
  她正愁在思过崖里待着没办法钻研实际病例,只能干看书和练习法诀,这不就瞌睡来了送枕头,她觉得自己手又痒了。
  白色小妖兽一吃过灵果便开始在房间里四处乱窜,似乎是将这里完全当成了自己的领地,桑昭不理它,只翻看着与妖兽和妖修相关的医书竹简。
  书没看几行,却听那抹神识忽然在自己脑中嚷起来,【我去!】
  桑昭拧眉,却听对方继续道,【那条狗,那条狗!它不是狗!它是妖王!仙灵界的妖族发生内乱,他被重伤,流落在外!】
  桑昭细细回想之前神识给的画面,这才想起那位“妖王”。
  妖族内乱,他受伤出逃,保存实力,以退为进,最终杀回去,夺得新一任妖王的宝座,此后大权在握,地位尊崇。
  当然,“以退为进”的时候落入玄清峰,隐藏身份,被阮青络救下,被悉心照料,然后自然而然被阮青络吸引,甘做其裙下之臣。
  蓦然,桑昭想起在那画面里,正是这位未来的新任妖王亲手捣毁了她的丹田。
  ‘他未来会毁了我的丹田吗?’桑昭眸光淡淡,盯着那白色的毛绒团子在屋内四处胡闹。 第29章   【冷静,冷静,咱们冷静!他将来可是要跟气运之子一起飞升的!也是守护苍生的一大助力,你可不能动他!】神识听桑昭这么说,立马急了,生怕桑昭趁现在将那条狗弄死。
  ‘你想多了。’桑昭收回目光,‘如今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不会枉害他性命。退一步,未来妖王,即使落魄了估计也有自保的能力,我不会自寻死路。’
  ‘待我从思过崖出去,便将他交给阮青络吧。’桑昭长叹一口气,神思清明。
  管他将来会如何,她从不相信那些画面中关于自己的那部分。
  【那就好!你可真是人美心善!】
  桑昭:‘……’
  —
  桑昭在思过崖的日子过得逍遥,打坐修炼,研读医书,借着给妖王疗伤,不断练习基础治疗法诀,一遍又一遍,也借此机会了解了许多关于妖族经脉灵气构造的知识。
  身体恢复之后,断妄剑剑灵纡尊降贵,愿意指导她练习剑法,桑昭觉得学学保命之技也挺好,于是又给自己忙碌的生活再添加了一项足够累人的事。
  “呜呜——汪——”
  桑昭坐在一旁翻看医书,幼崽状态的妖王尝试着爬上软塌,却被断妄剑一把拍了下去,落到地上滚了好几圈,直直滚到桑昭脚边。
  桑昭:“……”
  桑昭:“前辈,你若是无事可做便去外面砍山头玩吧。”
  这几日,这一剑一妖闹得不可开交,妖王四处折腾,剑灵却偏偏喜欢逗它,于是她每天都能听到剑灵嘴臭的吐槽和妖兽嗷嗷叫唤,逼得桑昭只能单独给自己用来打坐的聚灵阵上再附上一道隔音术,免得自己修炼被打断。
  “这不是这只妖兽比较好玩嘛。”剑灵尴尬地咳了两声。
  桑昭扶额,“前辈,它体内还有毒素未清除,您悠着点儿。”
  “哦。”断妄剑直直飞向悬剑台,而后落在上面一动不动。
  妖兽蹲在桑昭脚边,闻言耳朵动了动,开始扒拉桑昭的裙摆,要桑昭将它抱起来,桑昭顺手将它拎起来放上案几。
  案几上摊开的医书,正巧记载着几样魔植毒物,妖兽双目一晃而过,看清上面的文字后眸光闪过暗色,随即很快被收敛好。
  它体内的余毒来自魔族地界。
  妖族,有妖与魔族勾结。
  还真是为了妖王之位不择手段,看来是时候该清理门户了。
  “找到了。”桑昭一目十行快速掠过书页上的内容。
  如今锁定了毒物,想要解毒便算是成功了一半。
  天溃草,生长于魔族地界,受魔气滋养,红茎绿花,植株与人齐高,成片生长,周身有毒,毒性不强,本身不致死,却极难祛除,如附骨之疽。
  中毒者修为被压制,强行运转功法会催动毒发,痛不欲生,更有甚者会直接暴毙。
  桑昭看罢,心中已有计较,难怪之前她尝试用流风决祛毒的时候总是清理不干净。
  流风诀是二品法诀,对修士的修为要求不高,灵力耗损少,操作不难,因而也是修士中最常用的解毒法诀,一般不严重的中毒情况都可以用它解决。
  如今看来,还需特意炼药解毒,但她之前从未看过相关记述,如今只能自己来了。
  转眼三个月过去。
  桑昭为了配制合适的解药,翻遍了上官献赠予的储物袋里所有的灵植灵果和种子,一个个催发研究,确认药性,终于让她找到了一些用得上的。
  当然,研究解毒的时候她也没忘了打理一下思过崖的环境。
  在一片茫茫风雪和乱石之中,桑昭挑选了许多适宜此地环境生长的灵植,催发种植,看着它们快速长成,直至重峦叠嶂,峰谷之间一片苍翠,枝枝叶叶相互交通,勾连不绝,傲霜欺雪。
  选好药之后便要开始炼药。
  桑昭选了一处空地,从储物袋里掏出炼药鼎和阵盘,将附着在阵盘上的符阵拓印在地上,两个符阵交叠在一起,图案繁复,一个生火,一个控制药性。
  妖兽蹲在一边看,心中惊诧,感叹能画出这两个符阵的人还真是有些造诣。
  但很快他就感叹不出来了。
  药鼎一立好,桑昭便化身炼药狂魔,不断尝试,不断失败,也不气恼,却一个劲儿地给妖兽喂各种不同的药丸,然后观察反应和效用,以此来确定路子是否正确。
  不同的灵植有不同的药性,但有些灵植的药性是相似的,或者说是可以通用的。
  这也是桑昭敢尝试用仅有不多的且品阶不高的灵植炼药的原因。
  第16章 天罚
  世间的医修炼药,大都对灵植的药性控制不好,哪怕是医术练到七八品的医修也是一样,或者说,他们只能控制个大概。
  但桑昭很早便发觉出自己的异常,她发现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精确控制灵植的药性在炼药鼎中的反应。
  她感觉自己天生与植株结缘,心意相通,相互感应。
  经过无数次失败,桑昭终于摸到了方向,炼出了可以解毒的丹药,不仅她心中一喜,就连那妖兽也是心中一喜,终于不用再把丹药当饭吃了!
  这人类女修,恐怖如斯!
  “终于成功了。”桑昭长舒一口气,抓起蹲在自己脚边那只生无可恋的妖兽,“快,将它吃了,再过半月你的毒就能彻底解了。”
  “呜呜——”妖兽感动地吞下丹药,几乎是喜极而泣。 第30章   想他堂堂仙灵界妖族储王,居然败在一个女修手下,被折磨得生不如,都怪中毒之后修为被压制,它只能维持在幼崽状态,身体经不起折腾。
  神识瞧着和乐融融的一人一妖,有些犹豫地开口,【你这样……会不会……】
  ‘什么?’桑昭将妖兽放到地上,自己则如死鱼般瘫倒在软榻上。
  【妖王最后是因为气运之子得到了九玄冰莲才解毒成功,在那之前的一年多,他会一直和气运之子在一起,然后爱上气运之子……】
  【现在,好像全乱了……】
  桑昭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些画面,画面里,阮青络拿到冰莲还要再等差不多一年,等到弟子下山试炼的时候她闯入秘境,获得机缘。
  ‘就算我不给他解毒,阮青络也已经提前拿到了冰莲。’
  ‘如今思过崖结界笼罩,它还得在这思这儿陪着我被关九个月,若我不救他,他只能等死了。’
  ‘救妖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看你分明就是想拿他刷经验好吗?】神识默默吐槽。
  思过崖这三个月,桑昭一边种灵植一边炼药,研究医书和灵植药性,还不断练习流风决,只差临门一脚,医术即将从三品突破到四品。
  ‘都差不多,差不多。’
  【嗯……好吧。】神识喃喃自语,【天道气运对妖族天然有吸引力,等妖王见到她的时候,应该还是会被她吸引,估计没什么事。】
  ‘对对对……’桑昭一边回话一边沉沉睡去。
  炼药这几日她实在是太累了,不仅耗费灵力还耗费心神。
  —
  思过崖外。
  三个月前,顾济尘找齐了其他药草,又将阮青络从桑昭那里得来的冰莲花瓣交由逍遥峰的人炼药。
  这三个月里,阮青络便安心留在逍遥峰休养。
  上官献吹胡子瞪眼,不情不愿,但也无可奈何,反正逍遥峰还有其他的长老可以炼药,有掌门旋斡两峰之间的关系,加上阮青络本身讨喜,治疗灵根的事推进地很顺利。
  三个月后,她的变异冰灵根已被彻底淬炼完毕,再也不用担心每月的寒气侵袭而痛不欲生,与此同时,灵根的天赋彻底显现出来,修炼速度更是一日千里。
  桑昭睡醒后从神识那里得到消息,并没有多诧异。
  但忽然间,她想起被自己忽略的事——
  在那些画面里,阮青络每月受寒气侵袭,痛不欲生,次次都借着这机会与顾济尘拉进距离,师徒二人得以有机会亲密相处。
  但如今这灵根因她的干涉被提前治好,桑昭担心会改变那师徒二人的命数。
  这次却换神识反过来安慰她,让她不用担心,说两人是命定的姻缘,天生彼此吸引,这种小事不会左右他们的未来,桑昭这才渐渐放心。
  毕竟私自更改天道之子的命数可是会遭天谴的,桑昭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对于顾济尘。
  这三个月阮青络都不在玄清峰中,他不用再教导弟子,从闹到静,恢复成了以往的生活,一时之间还有些不适应。
  一日。
  打坐结束之时,他一睁眼,见窗外日头西斜,半边天光暮色昏沉,不知为何,突然便想起那日桑昭回身进入思过崖的场景。
  也是日暮,枯云如丝。
  又想起那日上官献痛斥他厚此薄彼,不配为人师,心中介怀,终究,他还是没忍住前往思过崖看看。
  本以为桑昭会过得十分凄惨,却不曾想悄无声息地穿过结界,绕过乱石叠嶂,险峰遮挡之后,竟成了一片世外桃源。
  少女一身青衣,于繁花中练剑,周遭是藤是树,枝枝脉脉,交相勾通,山巅之上寒风烈烈,衣襟落拓,愈是风欺雪压,那些繁花愈显得清丽高傲。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桑昭手中的断妄剑剑光翻飞,气势如虹,大开大合,有移山倒海之势,剑意却并不凌厉,反而带着几分收敛与悲悯,气得那剑灵骂骂咧咧,一边指导桑昭剑法招式,一边骂她没出息,总束手束脚。
  桑昭不恼,一笑而过。
  顾济尘隐匿身形,默默看着,明明是他手下的弟子,可桑昭剑下一招一式却无关乎他的教导,甚至无关乎玄清峰的剑法。
  没由来的,心底飞速掠过一丝异样,神思朦胧之间,他忽然开始看不清自己对桑昭究竟是何态度,当初于大殿之前收徒,不过是因为阮青络的恳求。
  他想收的弟子,从来不是她。
  可如今却……
  罢了罢了,或许真是他偏心太过,就算桑昭真立身不正,介意低微的出身以至于生出执念,心胸狭隘,脾气执拗又古怪,但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好好教导,未必不能纠正。
  远处天色已朦胧,桑昭收剑入鞘。
  妖兽幼崽从花丛中钻出来,蹭到桑昭脚边,桑昭弯腰将它捞起,提着剑步入院中,顾济尘则悄无声息地离开思过崖。
  —
  这日。
  桑昭于雪中练剑,刚一收剑入鞘,却听脑中神识惊呼出声,【完了!完了!全完了!江州城出事了!】
  桑昭眉心一跳,心中蔓延上不安,冷声安抚,‘你将事情说清楚。’
  【我看不到那么远的地方,是消息传到了青云门!】
  【不知道为什么,江州城阮家好像得罪了天道!三个月前,江州城便开始大雨连绵不绝,只是众人没有发觉异常,到后来,就是天雷直接劈得阮府上下所有人魂飞魄散!连转世都没有!】 第31章   【还有还有,如今江州城内外瘴气横生,雾霭密布,天道动怒,直接降罚,里面的人根本出不来!】
  ‘天谴?’桑昭神色凝重,‘阮青络便是天道之子,她家怎么可能得罪天道?江州城那一城百姓情况如何?他们都是无辜的。’
  【不知道啊!本来不应该有这一遭的,我的记忆不可能有错,这些明明不该发生的……】神识急得快哭出来了,不停喃喃自语。
  ‘天道一般不会主动直接干涉人间之事,顶多用因果轮回约束惩治,如今,只怕是哪件事牵涉了你所谓的苍生存亡和气运之子。’
  桑昭脑中思绪纷乱,却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脚边有妖兽打转,她将它一把捞起,款款步入院落结界中。
  【可是,可是阮青络不就是天道之子吗……】神识语气低落,【这个肯定不会错的……】
  ‘宗门的人可会前去查看?’
  【会会会,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恐怕整个仙灵界都知道了。】
  ‘那我也一定要去。’桑昭随手将妖兽放在软榻上,神色冷然。
  无论江州城出了什么事,百草阁在那里,她的友人和师长也在那里,还有那些她救治过的病人,她一定要去看个究竟。
  【可是你怎么出去?】
  ‘他们什么时候出发?’桑昭手里还攥着断妄剑的剑柄。
  顾济尘留下的结界她自然破不开,但有断妄剑在手,惊动布置结界的人还是可以做到的,至于会受什么罚,她也顾不上这么多。
  【晌午,现在玄清峰的人已经集结好了。】
  ‘好。’
  桑昭应下,一手提着断妄剑,一手抓着妖兽又走出院落,将院子快速收进储物袋中,随后低头看向剑身,“前辈,恐怕得仰仗一下您了,帮我惊动布置这结界的人。”
  “啧。”剑灵最贱道,“但凡你修为高一些,这结界根本不堪一击。”
  桑昭:“……”
  风雪呼啸,这一片乱石叠嶂早被断妄剑清理成一片平地,桑昭将妖兽放在一边,提着剑,灵力在指尖积蓄,回忆着这些日子以来练习的剑术法诀。
  断妄剑感受到充沛且浓郁的灵力,剑意大盛,随着桑昭的动作,剑气如虹,寒光乍现之时,一道凛冽的剑刃直直撞上结界,铿然有声。
  桑昭只觉虎口发麻,强烈的风撕扯衣襟,青丝散乱,她稳住身形,又是一剑挥出,剑剑砍在结界上,引得思过崖山石震动。
  【来了来了,仙尊来了。】神识出声提醒,桑昭这才停手,然后便见顾济尘踏雪而来。
  “师尊。”桑昭先发制人,主动上前,“弟子听闻江州城有异,请求同往。”
  顾济尘眉眼冷峻,长身玉立,周身气质疏落,面如寒川,让人看不清面上的表情,也揣测不出心里的想法。
  “好。
  桑昭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抱起在脚边打转的妖兽便御剑追着顾济尘而去,迎着漫天飞雪,两人前后脚来到了玄清殿之前。
  “师尊。”
  阮青络见顾济尘忽然离开又忽然出现,连忙迎上去,看到桑昭跟在顾济尘身后,便微不可察地移开目光,掩饰住不安,扯出一个明媚又苍白的笑容。
  “嗯。”顾济尘眸光淡淡。
  “桑昭,师姐。”杨久安愣愣看向桑昭,不敢轻易上前。
  “师姐,杨道友。”桑昭嗓音清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她自觉已经与这两人断了联系,此生也只有同门之谊,再无其他,保持礼节即可。
  杨久安眼神闪躲,不敢看桑昭的眼睛,于是只能盯着桑昭怀中的妖兽看,“我,我已经拜师了。”
  “嗯,恭喜了,杨师弟。”桑昭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既然人到齐了,那便出发吧。”顾济尘打断还想叙旧的众人。
  第17章 认主
  “是!”为首的弟子徐怀瑾朝着顾济尘揖礼,随即拿出刻有玄清峰标志的飞舟,注入灵力,飞舟瞬间变成巨轮。
  顾济尘为首,其余的弟子三三两两跟在后面,踏上巨轮。
  “呜呜呜——汪汪——”
  桑昭走到阮青络身边时,怀中的妖兽忽然躁动起来,在她怀中挣扎,眼看着就要扑到阮青络怀里,桑昭也没拦着,任由阮青络接过后搂着它。
  “青络师姐,这只妖兽好像很喜欢你唉!”杨久安蹭到阮青络身边,伸手摸了摸妖兽的头。
  “汪汪汪!呜呜——”
  妖兽一扑到阮青络怀中就仿佛回到了极乐乡那般,殷切地摇着尾巴,往阮青络脖子处东嗅嗅西嗅嗅,惹得阮青络惊呼连连。
  神识没忍住在桑昭脑子里感叹,【哎呀,总算正常一次了!这才对嘛,妖王见了气运之子,就是会被吸引的!】
  【我就说不可能出错!】
  桑昭默,不忍心反驳。
  “师,师姐,江州城出事,青络师姐最近心情不好,不如你把这只妖兽送给她吧?”杨久安见阮青络笑得那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跟着觉得开心。
  桑昭闻言顿了顿,正好她也从没有想过把这只将来会成为妖王的王储留在自己身边,正不知道怎么脱手。
  现在有人主动提出来,她正好顺水推舟,免得神识又在她脑子里闹腾。
  “以后我再送你一只别的,保证比这只更厉害……这只就给青络师姐吧。”杨久安以为桑昭不愿意,忙补充道。 第32章   一行人停在客房前,顾济尘回身看着自己的两个徒弟,只见桑昭朝那只妖兽伸出手,妖兽丝毫不理会她,只扒拉着阮青络蹭来蹭去。
  “啧,没良心的狗东西!”断妄剑剑身震动,剑灵桀骜不驯的声音传进众人耳中。
  桑昭:“……”
  杨久安:“……”
  阮青络神色一僵,有些尴尬,倒是桑昭面上释然一笑,“不必。它与我无缘,我不会强留,今日就当送给师姐了。”
  “那它叫什么名字?”阮青络面色诧异。
  “没有名字,师姐凭自己心意就好。”桑昭收回目光,随即补充道,“这只妖兽前几日受了点伤,这是伤药,服用半月它便可以痊愈。”
  言罢,桑昭将自己这三个月炼制出的解药递给阮青络,救妖救到底,她也算彻底斩断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多,多谢师妹。”阮青络愣愣接过青花小瓷瓶。
  “那,弟子先行告退。”提着断妄剑,桑昭又朝几人行礼告退之后才进了自己的房间。
  【其实,其实你要是喜欢养小动物的话,咱以后可以养点别的,现在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全乱了,我们最要紧的任务是保证气运之子可以成功飞升,那个妖王对她还是很有用的……】
  桑昭扶额,笑了笑,‘我知道,但你想多了,我本就无意留他,早点断了这场缘分也好。’
  【哦。】神识那不灵光的脑瓜子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很多时候都在瞎操心,桑昭根本就是无欲无求,看淡生死!难搞!烦死了!
  —
  巨型飞舟从玄清峰升起,依次前往逍遥峰和宿星峰,接上这两峰的人,如此才算人员齐备,朝着江州城出发。
  桑昭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家具齐备,虽比不上之前上官献给的木屋那般精致,但也足够实用。
  将断妄剑置于悬剑台上,桑昭正准备坐在蒲团上打坐修炼,却听有人叩门。
  前去开门,是杨久安。
  “师弟何事?”桑昭截住门,垂眸看向一脸纠结的杨久安。
  “我……你治好了我的病,我想来谢你……”
  桑昭未等他把话说完便出声打断,“不必了,我说过,我们此后两不相干。”
  “你要是想养妖兽我真的可以送你一只,保证比刚才那只更厉害!”杨久安急急拦住桑昭即将合上的房门,“真的!”
  “妖兽是我自愿相赠,无须你来补偿,替你治病也是因我失言而做出的补偿。至于你失信于我,我不想追究,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桑昭神色平淡,没给杨久安继续辩驳的机会,径直关上门,顺手下了一道隔音术法,免得有人打扰。
  “喂!你开门啊!我话还没说完,我给你道歉!”杨久安伸手拍门,但里面的人半分回应也不肯给,反而招来了徐怀瑾。
  “师弟。”
  “大,大师兄……”杨久安立马转身站直,老老实实打招呼。
  所有师兄里他最怕的就是他爹收的这个大徒弟,徐怀瑾,为人刚正耿直到近乎无情,年纪轻轻却在一众弟子里积威甚重,严于律己也严于待人。
  玄清峰的一大堆弟子私下里都说他这是选错了峰,当初就该去宿星峰,说不定可以继承掌门衣钵,直接整顿宗门上下的各种歪风邪气。
  “此处是弟子打坐静修之地,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是,师兄,我这就走。”杨久安蔫蔫的,快速走到隔壁房间,仿佛躲什么怪物一样麻溜推门进去。
  屋内。
  桑昭就着蒲团坐下来,心里依旧不安,开始主动联系起神识。
  ‘江州城到底如何?’
  神识声音低落,【三个月前便有异象,但当时没有人注意,两个月前,雷云积蓄,直直劈向阮府,阮父向各个世家借来法器抵挡,但还是没用,而且他们还封锁了消息,不让人传出去。】
  【现在,阮府上下一夕之间湮灭如尘,而且江州城内疫病洪涝不断,瘴气横生,里面的人被天罚困住,根本走不出去。】
  桑昭攥紧手心,心底无端生出一股怒气,为了所谓气运之子和三界苍生,天道居然能直接显灵干涉人间生死之事!而那些被无辜殃及的百姓,有冤屈都无处诉说!
  【其实不止青云门,仙灵界有头有脸的人妖魔都汇集过去了,想去那里看看情况。】
  ‘我知道了,还有呢?’桑昭心底默念清心诀,怒气渐消,却又生出几分悲凉。
  【嗯……让我听听……】
  【对了,还有消息传到青云门的时候,气运之子气急攻心直接晕了过去,然后被人救醒了。】
  ‘嗯,没事了,你继续打听这飞舟上的消息,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
  桑昭摆摆手,坐正,手中结印,开始认真修炼起来。
  —
  阮青络抱着妖兽推门进入房中。
  刚一落地,妖兽精力充沛,四处乱撞,在屋里闹个不停,她索性就施了个诀让妖兽昏睡过去,自己则坐在蒲团上打坐。
  假意昏睡,离阮青络稍远一些后,云景川才终于清醒过来。
  然后便发现自己被易主了。
  脑子依旧有些昏沉,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一靠近阮青络总忍不住想要亲近,像是镌刻在血脉中的渴望一般,令人心驰神往。
  甚至头脑一热,直接抛下了与自己朝夕相处了三个月,还替自己解毒疗伤的桑昭。 第33章   半阖着眼,云景川的目光直直看向阮青络,才终于摸索到对方身上那强盛到犹如实质的气运之力,对妖族来说简直具有致命的诱惑。
  —
  桑昭在房中修炼到日暮时分才停止打坐。
  解开门口的术法,推门出去,断妄剑剑身震动,嗖一声飞到她手上,剑灵的声音传出,“今天还练不练剑了,昨天教你的剑法会了吗?”
  “是不是又想偷懒?你们这医修真是,一点苦也吃不了!天天只知道抱着医书看!那医书哪有我这剑好!”
  桑昭:“……”
  桑昭轻声失笑,“练练练,绝不偷懒,前辈您什么时候可以遇到合心意的人,早些放过我也好。”
  “啧。”剑灵似乎被桑昭的话气到了,轻啧一声后便不再发言。
  桑昭心情不错,提着断妄剑便直奔巨轮上供弟子练剑的房间而去,刚踏入偌大的练剑房,便有一人主动上前打招呼,“桑昭师妹。”
  “徐师兄。”
  桑昭面上带笑,她初来玄清峰时,在外门杂事处取弟子服被人为难,便是这徐师兄出言解围,于是见了他心中总带着几分好感。
  “师妹拜入玄清峰近半年,却从未参加过峰内的考核,虽是仙尊亲传弟子,怕也是不合规矩。”徐怀瑾负手而立,桑昭看屋内的阵仗,显然是他在考核玄清峰弟子的功课。
  闻言面上一窘,桑昭老实答道:“是,此中缘由复杂,我也是刚从思过崖出来,待探明江州城之事,恐怕还得再回去。”
  “既如此,那师妹来跟着我们一起练练也好。”
  “好。”桑昭颔首。
  徐怀瑾持剑上前,众弟子自动为他让开位置,只见众星拱月处,少年修士一身青衫道袍,面如冠玉,长身玉立,剑意凌厉,翻飞的光影中颇有几分放荡不羁的恣意潇洒,与他平素古板的为人处世毫不相干。
  一套剑法行云流水,原本轻快灵动的招式愣是让他舞出了断山开河的气势,豪迈不羁,剑锋直指处,天地万物仿佛都要为他让路。
  屋内的众人还没来得及交口称赞,桑昭手中的断妄剑反而先脱手而出,直围着徐怀瑾打转。
  “哎呀!有我主人当年的风范!就你小子了!”剑灵一边嚷着一边厚脸皮地凑到徐怀瑾手上。
  “师妹,这?”徐怀瑾拧眉,提着断妄剑递到桑昭面前。
  桑昭眸光淡然,唇角挂着所有若无的笑意,看得徐怀瑾微微失神,却听少女嗓音清雅,“师兄,此剑只是由我暂为保管,待它寻到有缘人之后便会自行离去,如今看来,你就是它要寻的有缘人。”
  “喂喂喂!你小子听到没有啊!”剑灵见徐怀瑾盯着桑昭那张脸失神,忙不屑地嚷道,“我能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
  徐怀瑾忙收回目光,羞赧不敢看桑昭,知道手中的剑已生出剑灵,肯定不是凡品,忙问道,“不知此剑的名讳?”
  “断妄!断妄!老子叫断妄!”
  桑昭:“……”
  徐怀瑾愣了愣,不确定此“断妄”是否为彼“断妄”,室内种弟子也议论纷纷,却听桑昭说道,“这就是那柄剑主陆寄留在下界千年的断妄剑。”
  第18章 夜访
  “师妹,这……”
  徐怀瑾拧眉,他与桑昭无亲无故,虽是剑灵看中了他,但此剑可遇不可求,他要是收下,恐怕是占了桑昭的便宜。
  桑昭看出徐怀瑾的顾虑,“师兄安心收下即可,我只是暂时保管此剑,且与剑灵早有约定,它看中了你,是你们之间的缘分。”
  徐怀瑾还在纠结,桑昭却不给他纠结的时间,拱拱手,转而提出告辞,“师兄,我忽然想起还有些要紧事要处理,便不叨扰了。”
  桑昭快步离开练剑房,只留剑灵在里面磨着徐怀瑾求契主。
  房门合上,彻底将剑灵桀骜不驯的声音关在屋子里,桑昭有些哭笑不得,真是一物降一物,以后徐怀瑾恐怕得被剑灵扰得心烦。
  缘聚缘散,她又了却了一桩羁绊。
  【那把剑虽然吵了一点,但还是蛮强的,说不定以后还可以保护你……你就真的这么甘心把那把剑送出去吗?】
  【那只妖兽也送人了……】神识说着说着还感伤起来。
  后山思过崖那三个月,日子美好得如梦幻般。
  热热闹闹的,剑灵逗得妖兽活蹦乱跳,院中桑昭种植的花草时不时会被剑灵和妖兽祸害,搞得面目全非,桑昭次次都耐着性子把妖兽教训一顿,然后用灵力抚慰那些受伤的灵植。
  ‘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东西,我从没有想过要占有他们。’
  【好吧。】神识声音闷闷的,忽然发现桑昭有时候还怪可怜的,无依无靠的,什么也没有。
  桑昭不知怎么就走到了飞舟的甲板上。
  有结界罩着,所以没有风,靠近边缘,只见底下群山万壑,快速向后退去,苍翠的,灰褐色的,偶尔点缀着一点白。
  暮色早已经暗沉。
  修士目力好,桑昭有时候会看到底下城市中万家灯火,明明灭灭,闪闪烁烁。夜色渐渐浓重,地上的灯火与天上的星辰交相辉映,何其相似,天地仿佛融为一物。
  十年了。
  十年。
  “桑昭师妹!”
  桑昭转头看去,船上早已经亮起灯火,胡雪霁、阮青络和杨久安向她这边走过来,甲板上勾勒出三人浅淡的影子。 第34章   “师姐,师弟。”桑昭礼貌招呼,眸中的寂寥与落寞一闪而逝,仿佛从没有存在过。
  “师妹,好,好久没见。”
  胡雪霁走到桑昭跟前,想说点什么,蓦然又想起桑昭在进思过崖之前,自己居然脑子一热,跟着阮青络和其他人一同逼问到她院中,实在是羞愧,于是忙转移话题。
  “你看青络师妹新得的妖兽,是不是很可爱。”
  胡雪霁此话一出,阮青络和杨久安都有些尴尬,倒是桑昭淡声回应,“嗯。”
  “汪——呜呜——”妖兽扒拉着阮青络的袖子,想凑近桑昭,桑昭只淡淡看了它一眼,不为所动。
  既然要断,那就断得干净一点。
  “师妹,白白好像有点想你,要不你摸摸它?”阮青络抱着妖兽想递给桑昭,桑昭连忙后退一步,避之不及,“不了,我想回房修炼,你们继续逛吧。”
  不待众人回应,桑昭揖手告退,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
  阮青络怀中的妖兽愣了愣,瞪着眼睛,不敢相信桑昭居然毫不犹豫地避开了它的触碰。
  离开人群,桑昭脑中思索。
  和记忆里的画面对上了,阮青络便是将这落魄的妖王取名叫“白白”,只是这一次,桑昭不知自己是否还是会被那妖王捣毁丹田。
  真真假假,她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摈开脑子里纷繁的思绪,桑昭开始认真打坐修炼。
  房间里有聚灵阵,灵气充裕,修炼起来也事半功倍,加上桑昭心性纯净,修炼速度虽不算特别快,但也十分顺遂。
  是夜。
  桑昭结束打坐,听到叩门声,于是起身查看。
  “胡师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师,师妹,可否让我进屋说。”胡雪霁站在门口,神色幽微,有些忐忑地看着桑昭。
  “好。”桑昭点点头,侧开身将她放进来,两人一起到案几前坐下,桑昭顺手给两人斟上一杯灵茶。
  “师姐想说什么?”
  胡雪霁抿抿唇,“你进思过崖之前,那日在玄清峰弟子居所……我不该跟随那些弟子一起闯进去逼问你……”
  “你被罚入思过崖后,上官长老着手肃清逍遥峰上下的风气,白宇师兄因向青络透露了冰莲和长老去向的事,已经被罚下山历练。”
  “他临走之前一直想亲自给你道歉,但你已经被关,他便只能托我来,当然,我自己也想来……”
  胡雪霁絮絮叨叨地说着,桑昭没有打断她,耐心喝着茶,直到胡雪霁停下来,桑昭才终于开口发问,“你可还能想起那日,你为何会跟着阮青络一起来玄清峰?”
  “我无意推卸责任,但……但那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胡雪霁神色疑惑,语带犹豫。
  桑昭点点头,猜测恐怕又是阮青络那一身气运作祟,旁的人想亲近她,也算正常,于是打断胡雪霁的话,“我知道了师姐。”
  “你和白师兄的歉意,我收下了。”桑昭顿了顿,还是提点道,“气运造化大不过人心,还望师兄和师姐日后,不要忘却本心。”
  胡雪霁愣了愣,不知道桑昭为何忽然这么说,但还是点头应下,“是,师妹说的是。”
  桑昭笑了笑,神色释然,“夜色已深,我送师姐出去吧。”
  “好。”胡雪霁站起身,看着桑昭合上房门。
  回身走向自己的房间,胡雪霁脑子里却不住想起这三个月里的见闻。
  上官献决心肃清逍遥峰的风气,白宇主动站出来承认错误,她原本也会被罚,但长老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加上她临近突破,所以才暂且网开一面。
  桑昭在思过崖的三月,阮青络在逍遥峰疗养灵根,她多次想去相见,却被推拒,一开始她不明白,以为阮青络是真的需要静养。
  但后来才咂摸出一点味道,原来是阮青络故意躲着她。
  淬炼灵根时,上官长老对阮青络几乎没什么好脸色,一边是峰主之女,一边是一峰长老,阮青络想必一时之间也弄不清楚孰轻孰重,怕站错队,得罪人,然后被“治不好”灵根,于是索性选择不见。
  事到如今,胡雪霁虽然还是无法对阮青络心狠,但怀疑既生,日后多些防备,留个心眼也好。
  —
  翌日,清晨。
  桑昭刚刚结束一夜的打坐修炼便听到房门处传来响动。
  【好像是那条狗……】
  桑昭:‘……’
  桑昭站起身将房门打开,只见白色的团子趁她还没反应过来便一溜烟跑进屋来,拦都拦不住。
  抬手捏诀,未来妖王被结丹期人类女修扼住了命脉,四脚朝天翻着肚皮悬浮在空中,最终落到桑昭手里。
  “快回去寻你的主人吧。”桑昭走到门口,蹲下身将妖兽放在地上,余光中却见一片白色衣角,于是忙站起身,妖兽却趁机挣脱后又溜进了她的屋子。
  “徐师兄。”
  “师妹,昨夜我思虑良久,断妄剑不是凡品,虽与我有缘,毕竟不好贸然收下。师妹也知道,剑修一向不重敛财,徐某无以为报。”
  【他不会下一句就想以身相许吧?】
  桑昭:‘……’
  桑昭:‘闭嘴。’
  “所以想许你一言,他日你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在下万死不辞。”
  桑昭还在犹豫中,却听断妄剑剑灵欲哭无泪痛诉道,“快答应吧姑奶奶,我求求你了,我只是想契主而已!” 第35章   “……”
  桑昭默然,虽没相处多久,却也知道徐怀瑾刚直耿介的性子,这份情自己是非接受不可,否则他大概不愿收下断妄剑。
  “既然如此,那师兄的情义桑昭记下了。”
  “多谢师妹赠剑。”徐怀瑾面色柔和下来,君子端方,忽又问道,“师妹缺了玄清峰的课程,这几日不如让我指导你修习剑术如何?”
  桑昭愣了愣,随即想通其中原委,可能玄清峰上下皆觉得是顾济尘弃了她不愿教授剑术功法,殊不知是她弃了剑修这个路子,一心只想行医。
  “师兄也知那日拜师大典上的情形,我无意剑修。”桑昭直接把话说清楚,又想到徐怀瑾重规矩的死板性子,于是顺势接着说道,“但做医修也要有实力保命,既然师兄这么说,桑昭却之不恭。”
  徐怀瑾眼尾染上笑意,“师妹跟我来。”
  “呜——汪汪——”
  妖兽抖着耳朵听完了两人的谈话,心道这哪是什么教授剑术,分明就是想借此拉近关系!太心机了!
  于是从门后面窜出来,直接往徐怀瑾脚上撞去,却被人躲开。
  桑昭面上尴尬一笑,顺势将门关上,也没理会那只妖兽,而是捏诀将它暂时困在原地,然后跟着徐怀瑾朝练剑房走去。
  “呜呜——”妖兽还在叫唤,两人却默契地充耳不闻。
  【这小子不会看上你了吧?】神识在桑昭脑子里幽幽出声,【他跟气运之子没什么纠葛,你跟他恋情说爱也不是不行。】
  ‘你想多了。’桑昭扶额,‘你日日观察你的气运之子与仙尊相处,在我脑子里弄出动静还不够,还想来教唆我?’
  神识默默不再发言,继续搜刮着这巨型飞舟上各个角落里的八卦,桑昭默然,再次觉得这东西太不靠谱。
  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这东西可能根本就不是天上神仙遗落人间的神识?天道怎么会给他们俩任务,让他们来拯救三界苍生?
  徐怀瑾与桑昭前后相继进入昨晚那间练剑房,桑昭从储物袋里取出玄清峰内门弟子标配的剑。
  青云门财大气粗,虽然主剑修的玄清峰一脉比多杂修的逍遥峰一脉穷了不少,但有掌门从中旋斡,宗门上下同气连枝,拜入玄清峰的弟子都会得到一把像样的佩剑,尤其内门弟子的剑更好。
  练剑房内部空间巨大,墙壁上绘有复杂繁丽的阵法,无论在里面弄出多么大的动静,都不会影响到外面的人,也不会把飞舟弄坏。
  第19章 指导
  徐怀瑾领着桑昭走到最里面,绕过屏风,停在一处宽阔的地方。
  桑昭并不是毫无剑术基础,毕竟阮青络就是剑修,她自小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有时候守着阮青络,那些剑法招式她早记得七七八八。
  加上在后山思过崖的三个月,又有断妄剑剑灵的指导,桑昭觉得自己至少不算小白。
  徐怀瑾手持断妄剑,只给桑昭演示了一遍基础剑法,想看看桑昭的底子,桑昭看得仔细,一招一式都牢记在心。
  又不知是断妄剑不凡,还是徐怀瑾这个人不凡,一套最基础的剑法愣是让他舞出了一种让人高攀不起的感觉。
  “师妹试试。”
  “好。”
  桑昭颔首,长剑出鞘,比不上徐怀瑾那般气势如虹,却胜在轻灵迅捷,剑锋凌厉却不带杀招,处处留一线。
  剑修很多都以杀证道,以杀止杀。
  桑昭却不,剑下宽宥众生,悲天悯人。
  “如何?让师兄见笑了。”
  桑昭收剑入鞘,青丝散乱,全身上下唯一的点缀便是那一根木质发簪,一身最朴素的青色法衣,手握最普通的长剑,却愣是多了一份不可向迩的神性。
  此番道骨仙风,悲天悯人,竟也能在一个结丹期修士身上看到。
  徐怀瑾知自己又盯着桑昭失神,忙端正神色,眸中带笑,“不错,师妹没有辱没仙尊名声。”
  “接下来这一套剑法比较复杂,师妹可看好了。”
  “好。”
  断妄剑重新出现在徐怀瑾手中,桑昭一边看他剑气如虹,一边记下招式,一边听剑灵骂骂咧咧,嫌弃徐怀瑾这里太弱,那里不行。
  徐怀瑾此人为人处世刚正不阿,甚至有些正直到死板,但于剑道上却恣意潇洒,出剑随性不羁,有侠客快意江湖的风姿,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桑昭心中了然,也难怪断妄剑能看上他。
  “师妹见笑了。”徐怀瑾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羞赧,热意从脖子烧到脸上,“这剑灵一直都是这样,我也……”
  “哈哈,师兄,它就是这样,当初骂我骂得更难听。”桑昭摇摇头示意没事,嘴上安慰着徐怀瑾。
  桑昭拔剑而出,仔细回忆方才徐怀瑾的剑术招式,还算顺利地复刻了一遍,练到酣畅淋漓的时候,徐怀瑾索性拔剑而出,跟桑昭过起招来。
  桑昭觉得自己很多时候就像草木一样,不喜欢动来动去,只想在一个地方待到老死田下,但如今看来,活动一下筋骨也未尝不好。
  两人练得大汗淋漓,徐怀瑾怕桑昭吃不消,主动收剑入鞘,桑昭把剑一搁,捏诀清理干净身上的汗水,两人相视一笑,却听屏风处传来一道声音——
  “师妹。”
  桑昭心里咯噔一声,向声源处望去,却见阮青络和顾济尘都朝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一大堆弟子。 第36章   想必是顾济尘有意指导阮青络练剑,其他人也来凑热闹,想看看清珩仙尊的风姿,说不定会在剑道上有所顿悟。
  “师尊。”
  “清珩仙尊。”
  桑昭和徐怀瑾一一见礼。
  顾济尘眸中淬冰,冷眼看向桑昭和徐怀瑾,嗓音如冬日河中冰面下缓缓流淌的水,带着一股寒意,“本尊的亲传弟子何时需要一个外人来指点?”
  先是那把断妄剑,现在又是徐怀瑾,学医便不提,练剑也指望外人。
  【啊?】神识瞠目结舌,看不懂当下的局势,【我……我怎么有一种妻子背着丈夫在外偷人,却被丈夫抓了个现行的感觉……】
  桑昭:‘……’
  哪怕有神识在脑子里打岔,桑昭的表情管理依旧做得很好,抢在徐怀瑾之前恭敬回复道,“师尊,弟子与师兄只是互相切磋,并无他意。”
  徐怀瑾愣了愣,反应过来桑昭的意思,顺势说道,“是,弟子与师妹只是相互切磋。”
  这玄清峰上下本来就不讲究些师徒虚礼,弟子之间相互学习切磋,甚至弟子跑到别的长老那里听课、求教都是常有的事。
  今日这清珩仙尊实在是,有些奇怪。
  当初他与阮青络相互切磋的时候也没见仙尊反应这么大,可怎么到了桑昭这里却……
  “以后若是要练剑,直接来寻我便是。”
  顾济尘负手而立,如松如竹,桑昭忪怔片刻,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不会去找他,却还是淡声应下,“是。”
  阮青络咬紧下唇,手指攥着剑柄攥得指尖泛白,心底又泛起熟悉的失控感,就像对天立誓那日,誓言落成的那一刻,也是这种感受。
  明明……明明师尊之前只教她一人,明明桑昭现在应该还在思过崖……
  她好像什么都没有了,阮家没有了,师尊猜忌她,猜忌阮家,青云门上下,弟子之间众说纷纭,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师尊既然要指导师姐练剑,那弟子便先退下了。”桑昭行礼告退,提着自己的剑离开练剑房,留下徐怀瑾一人面对练剑房内的风风雨雨。
  顾济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话不妥,没有强留桑昭,只看向阮青络,徐怀瑾自觉提着断妄剑让开位置,众弟子围上来一睹清珩仙尊的风姿。
  桑昭从练剑房出来,忙躲回自己的房间,门口的妖兽早不知所踪,她在在门口挂上“修炼勿扰”的红色牌子,想给自己一个清净。
  ‘你日日监视你的主角二人,他们如今是怎么了?’桑昭直觉今日阮青络与顾济尘二人之间的气氛很奇怪,好像没了往日那种亲近,于是在脑海中尝试询问那抹神识。
  【唉——】对方叹气,【因为江州的事,仙尊好像有点疏远气运之子,明明这不该发生的!烦死了!】
  【但是我相信他们!这只是他们爱情路上的小小绊脚石罢了!】
  桑昭默默把先前准备好的安慰的话咽进肚子里,她本来想提醒神识,它的任务是拯救三界苍生,跟爱不爱的根本没关系,就算真的要出手帮阮青络飞升,也跟爱与不爱不关系。
  但看神识这么会自我开解,她果断选择闭嘴。
  —
  从青云门赶往江州,飞舟全速前行需要十日左右。
  徐怀瑾向来严于律己,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所以十日里日日都来寻桑昭去练剑,桑昭推脱不了,只能频繁出现在练剑房,于是频繁遇到顾济尘和杨久安以及阮青络。
  顾济尘真的依言亲自指导她,还顺手指点徐怀瑾。
  桑昭练剑的时候真怕那剑灵忽然冒出几句不合时宜的话,然后将气氛弄得万分尴尬,但似乎徐怀瑾将那剑灵约束地很好,没让它胡作非为,弄出什么大乱子。
  桑昭收剑入鞘,一套剑法中规中矩,并不多出彩,也让人挑不出错处,在她看来,练剑自保倒是其次,主要是锻炼身体。
  “师妹记性不错,这复杂的招式看一遍就学得七七八八了。”徐怀瑾目露赞许。
  【哎呀,他绝对对你有意思!你是没看到他训别的弟子的时候!那叫一个嘴下不留情!嘴臭得跟那个剑灵不相上下!还把女弟子训哭了!】神识在桑昭脑子里嗷嗷叫唤,【这就是爱情吗!】
  桑昭:‘……’
  “不错。”顾济尘不知何时不动声色地走到桑昭面前,正巧将徐怀瑾挡在身后。
  阮青络收剑入鞘,望着顾济尘走向桑昭的身影,咬咬牙不发一言,转头却见杨久安抱着一堆灵果递到桑昭面前让她补充体力,却被桑昭冷言拒绝。
  今日的练剑绩效完成,桑昭看准时机向众人揖礼告辞,回房修习医术。
  十日后。
  刻有青云门印记的巨型飞舟抵达与江州城毗邻的贺州城。
  贺州城早已人来人往,修士云集,各个大宗门和世家都派人前来查看,城中还有邪修和妖修活动。
  江州城面积广大,不是普通凡俗人间的城市,而是修仙世家盘踞之地,所以城中一半人都是修士,剩下的一半是普通人,还不排除有身份不凡的乡绅世家。
  这三月,连绵阴雨,雷云不散,瘟疫四起,民不聊生,一座繁华之城朝夕之间便成了死气蔓延的囚笼,引得各方势力关注。
  桑昭从房间里出来,站到甲板上。
  远远望向江州城,只见铺天盖地的黑色雷云层层密布于城市上空,城中瘴气横生,瘟疫蔓延,城中的人拼了命地想出来,却因是天道降罚,逃脱不得,被困在城中。 第37章   “江州……”阮青络眼泪倏地落下来,没忍住掩面而泣。
  杨久安连忙上前安慰,“青络师姐,没事的,我们会查清楚……”
  阮青络抽抽搭搭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杨久安忽然看向桑昭,想看她会不会难过,却只见到桑昭已步下飞舟。
  阮青络浑身发软,这十日里,她夜夜梦到父母惨死。
  雷云压上阮家府邸上空,一道一道的天雷劈开结界,势如破竹,翻滚的墨色,大雨,阮家上下一片死气,血腥味几乎在鼻腔里蔓延。
  ……
  青云门一行人入住宗门早就安排好的客栈,分配好房间,弟子各自回房,临分开前,顾济尘特意嘱咐众人不可贸然行事,兹事体大,涉及天罚,在没查清楚原委前不能随意干涉,否则可能被牵连其中,气运受损,难登仙途。
  桑昭进入房间,合上房门。
  闭上眼,她仿佛听到,远处,极远处,那雷云翻滚的声音,城中人来人往,惊呼急叫的声音,痛苦的□□声,声声入耳,仿佛就在她耳边呢喃。
  那是她长大的地方,那里有她关于过往所有的记忆,有师友,有伙伴。
  ——你终究什么都救不了,什么都留不下。
  桑昭仿佛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低语。
  不,不,她可以,她能救人!
  桑昭倏然站起身,推开客栈的窗户,御剑直奔江州城而去。
  【你你你!你干什么!你疯了!】神识本来在观察阮青络和顾济尘,此刻见桑昭御剑而出,尖叫出声,【仙尊不是才说不能乱搞的吗!天道降罚,江州城以外的人都不敢随意干涉!】
  第20章 救人
  【你小心气运受损,难登仙途!】
  ‘我偏要。’桑昭出奇地平静,‘医修行医济世,我不在乎什么天道降罪。’
  【你你你,你乱搞什么啊!】神识急得结结巴巴,口齿不清,桑昭体内灵气涌动,却已御剑入城。
  落地。
  城中下着瓢泼大雨,桑昭指尖灵力流转,令雨水不能沾湿自己的衣衫,长街上行人寥寥,一片凌乱。
  泥水溅起污渍,草木凋敝,有尸体横呈在路边,一片腐臭的气息,野狗四处奔走,若是大雨不停,恐怕还会有苍蝇围着乱飞。
  城池外的护城河河水暴涨,这雨若是继续下下去,恐怕会淹没整个城池,所以大部分人都陆续迁往城郊的山头。
  山巅上依旧雷云翻滚,一片压抑。
  “啊——啊啊——”
  “呜呜——有没有人啊——”
  “嗯——啊——”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桑昭独身一人行于雨幕中,朱门酒肉臭,世家大族高门紧闭,庭院深深,只求熬过这次天罚,低阶修士和普通人染上瘟疫,病痛缠身。
  “仙君,仙君——”一个衣衫破烂的小孩子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闯进雨中,扑到桑昭脚下抓着她的裙摆,“桑昭仙君,救救我们吧,求求你——”
  泪水混合着雨水,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水汽氤氲又模糊不清,桑昭愣了愣,抬手帮那孩子烘干衣物,“你认识我?”
  “仙君未入仙门前救济江州城贫苦百姓!我们都记得你!”
  桑昭心中惊诧,话语脱口而出,“带我去看看。”
  “谢谢,谢谢桑昭仙君!”小孩子破涕为笑,一把擦干眼泪,拽着桑昭往前跑。
  这城中不缺修士,有的常驻在城中,此次天罚他们也出去不,于是只想自保,不敢浪费药材和灵力搭救普通人。
  有的是外面来的人,但一听是天罚,也不敢逆天而行,出手搭救,怕殃及自身。
  小孩拉着桑昭来到一处祠堂,堂中躺着数不清的人,□□恸哭,人间疾苦,还有郎中和医修往来奔走,替人治病。
  “我娘快死了,他们救不了她……”
  小孩将桑昭拉到一处角落,桑昭放出灵力查看女人的病情,病入膏肓,但并非无可救药,桑昭知晓是那些医修为了省下灵力去就更多症状轻的人,所以不得不舍弃这些重症。
  “没事,我能救她。”桑昭眉眼淡漠,声音却不由柔和下来,指尖灵力流转,使出长清诀,绿色的光芒一丝一缕输入女人的身体,烧得头脑混沌的人这才慢慢清醒过来。
  “娘!娘!你没事了!”小孩抱着醒来的女人破涕为笑,不断对着桑昭磕头,“谢谢桑昭仙君,谢谢仙君!”
  “桑昭仙子!”女人醒来也是又哭又笑,不敢伸手触碰亵渎仙人,却又不知如何表达感激,只能不断磕头。
  他们与桑昭不是初见。
  桑昭自幼长在江州城,早早引气入体,此后便修习各种医术法诀,那些医修不屑于救治凡人,只让他们找凡俗郎中开药。
  桑昭却不计较,有人相求,必定尽力出手救助,事后分文不取,也不与病人亲善。
  面冷心热。
  众人却敬之重之,将一切感恩默默藏在心里。
  听闻她将要前往青云门拜师,启程那日,广慈庙内人流如织,大半是去默默为她祈福的凡人,求她余生顺遂,仙途通畅。
  “仙子,救救我们!桑昭仙子!”
  “仙君!救救我爹!求仙君救救我爹!”
  “……”
  周围的人陆续围上来,桑昭放眼望去,一双双眼睛盯着自己,薄唇微抿,指尖已经溢出灵力。 第38章   却忽然又有一道声音插进来,“桑昭?”
  桑昭心底咯噔一声,循着嗓音的来处看去,撞入眼帘的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叶痕。”
  叶痕见果真是她,面上愠怒,“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既然已经拜入青云门,便与江州城断了因果,不该来插手这天罚。”
  “我有分寸。”桑昭倏然站起身,“我想救这里的人,不在乎天罚,心甘情愿。”
  “你——”叶痕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身后一道女声打断,“师兄,灵药不够了!还有好多人被送进来……桑昭,你怎么在这里?”
  那女修接着说道,“这里都是重症,有富余的灵力不如去偏厅看看,那里的人都是轻症……我们……还是尽量救更多的人吧……”
  闻言,桑昭心中某根弦啪嗒一声断开。
  她终究还是太弱了,救不了所有人,终究还要有所取舍?
  但很快,桑昭神色恢复如常,朝两人揖礼,语气急切,“我有丹药,有灵植灵果,愿倾囊相助,分给城中未染病和轻症的人,预防或治疗一二,不在乎天道报应。”
  “你……”女修愣了愣,看向叶痕,听他决断。
  “无论你们答不答应,此事我做定了。”
  “我才懒得管你!”叶痕闻言气极,最终却阖上双目,又睁开,摆摆手,面上满是无奈,只挥挥手让女修带桑昭去帮忙。
  百草阁常驻江州城,弟子也在城中行医送药,救死扶伤,此次江州城受到天罚,他们也出不去。
  掌门吩咐抒家解难,拿出门中全部积蓄救人,加上别的宗门世家有所支援,大概可以保全城中小半百姓。
  桑昭在江州城长大,后来又潜心医道,喜欢研究药草,翻看医书,练习医术,自然与百草阁的人有些往来,叶痕便是其中之一。
  甚至桑昭最初就是通过叶痕,才得以接触到百草阁的人,开始正式踏上医途。
  桑昭随人前往偏厅,毫不藏私地取下当初上官长老所赠的储物袋,其中灵果灵植贮藏丰富,再加上之前在思过崖自己催发的那些种子,勉勉强强还能看。
  可解燃眉之急。
  女修见此面上一喜,还有救,还有灵果和灵植,还有救,可转而又担心起桑昭,最后确认般问道,“你真的决定好了吗?那些宗门都冷眼旁观,你确定要牵涉进这其中的因果吗?”
  “天罚不是小事,这劫难也是江州城的人该受的,你原本就……”
  “是。”桑昭颔首,打断女修的劝告,“把这些东西都分发出去吧,我来救治这些重症的人。”
  女修收下储物袋,一身粗衣麻布,忙乱于众人之间,分发灵药灵果,安排人手协助,桑昭则重新出到主厅帮忙救治那些重症之人,几乎耗尽自己全部的灵力。
  有人呼痛,有人向桑昭连连磕头,看向她的眼神炽热又虔诚,仿佛她是真仙下凡,普渡众生苦难。
  一边消耗灵力,一边吃丹药补充灵力,桑昭只觉得自己进气少出气多,几乎灵力枯竭。
  众人忙乱到日暮时分,桑昭的储物袋基本上已经被清空,只剩了些灵植种子和珍贵非凡的丹药,给普通人用不是最优选,不如留给修士恢复灵力好救治更多人。
  到处都是病痛和死亡,桑昭受不了这些。
  她受不了有人在自己面前被病痛折磨到死去。
  幼时,流落街头,大雪隆冬之日,她被一双温暖的臂弯抱起,自此有了家人。也是幼时,那日大雨滂沱,捡她回来的人缠绵病榻,不治而亡。
  那是桑昭一辈子无法释怀的心结,学医救人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执念。
  —
  天色已晚,一切忽然又安静下来。
  叶痕穿过重重人群悄然走到桑昭身后,唇边带笑,想小时候无数次那样牵起桑昭的手,带着诱哄的意味,将储物袋郑重地交还回去,“天色已晚,青云门的人应该在寻你,你拿着储物袋回去吧。”
  “你为江州城做的事,会有人记得。你救了小半百姓。”
  桑昭眸光黯然,知道叶痕的用意却不为所动,收好储物袋,“我知道了。
  “留下来我还可以做得更多。”忽然她喃喃自语般补充道,“不够,现在这些药还不够……救不了所有人……瘟疫继续蔓延还是有一半的人会死……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他们病得很重,我要救他们……还有办法……”
  “够了!”叶痕打断桑昭的自言自语,面色严肃,“如果你还肯听我一句话,看在昔日的情分上,你听我一句话,回去吧。”
  “李嬷嬷的事,当初救治她的郎中已经尽力。行医济世是应为了心中苍生大义,你呢?你为了什么?你为了自己心中的执念!”
  “有什么区别?我是为了苍生大义,也是为了不负她的嘱托!”桑昭几乎要落下泪来,“你别管我了,我自己会想办法,先行告辞。”
  桑昭踏出门槛,不敢再看这里的人,御剑离去。
  【你听我一句劝,你真的别瞎搞……天道降罚,会毁了你的仙途!说不定还有可能不得好死!】神识见着这场面,继续出声劝告。
  ‘无所谓。’桑昭调动全身灵力专心御剑,神情冰冷,‘我既不在乎仙途,也不在乎生死。’
  【我们的任务是拯救三界苍生!你要是提前死了还怎么完成任务!】 第39章   ‘这一城百姓,亦是天下苍生。天道不给他们活路,我偏要逆天而行。’
  【芸芸众生,寿数不过草木枯荣之间!他们死后魂魄入轮回往生,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
  ‘有!一个人只有这一生!轮回转世,便是另外的人!众生苦,生老病死,爱恨别离,也只有这一生!我偏要尽力一救!’
  【你——】神识忽然闭了嘴,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
  这一城百姓亦是天下苍生,这一时一世亦是永恒。
  天道降下惩罚,摆明了针对位于江州城的阮家,可阮家究竟做错了什么?竟至于带着这一城的无辜百姓陪葬?
  回到贺州城的客栈,桑昭悄无声息地进入自己的房间,刚一落地便听到一阵毫不客气的敲门声。
  “嘭嘭嘭——”
  桑昭正打算去开门,那人已径直推门进来。
  “胡师姐?”桑昭顿住,拱手揖礼。
  胡雪霁一见到她便气不打一出来,“你去江州城了?你疯了吗!贸然救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逆天而行!你以为我认不出来那些出自逍遥峰的灵果吗!”
  第21章 梦魇
  “师姐,我不愿看生灵涂炭。”桑昭眸光温柔而坚定。
  胡雪霁嘴巴张开又闭上,一时被桑昭的神色震慑住,不知道怎么说。
  阮青络那边她无话可说,江州城一事从阮家起,其后波及全城百姓,原因至今不明,天道震怒,没人敢轻举妄动,可桑昭却……
  “师姐,夜色已深,你回吧。我来此处就是为了救人,你不必为我担心。”
  “你真是,自寻死路。”胡雪霁长叹一口气,深深看了桑昭一眼,转身离开。
  桑昭合上房门,心里却忽然镇定下来。
  都到凡人寿数不过百年,修士比之又能高明到哪里去?管它什么仙途坎坷,她不在乎,她只想从心随性,去求自己心中的道。
  胡雪霁走后,桑昭一夜未睡。
  疫病,疫病——
  桑昭在脑海里快速回想自己曾经看过的所有医书、法诀。
  天道降罚,疫病横生,大雨三月,瘴气不绝,一定有办法,药材不够,灵力不够,治不好所有人,必须要舍弃病情严重的人。
  不,还有机会!
  ‘在吗?’桑昭尝试着联系脑海中的神识。
  【我在,怎么了?】
  ‘你上次提过可以任我查看古法秘籍,现在可还作数?’
  【作,作的吧……】神识顿了顿,【你想做什么?】
  ‘你什么秘籍都有吗?’桑昭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而今的情形,用普通的医术法诀已经救不了这么多人,因为灵力不够用。
  用灵药也不行,一是灵植有限,炼药来不及,二是在这天罚之城中,用于治疗的灵药药性被压制,效用大打折扣。
  至于向外求援,更不可能。
  没有人愿意被牵连进来。
  【有,有吧?你想要什么秘籍?】神识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
  ‘《符阵奇异手记》有吗?’
  【有有有,这个我有!我念给你听!】
  ‘没有实物?’桑昭皱眉,原来这神识说的功法秘籍,丹方药方是指单独传授给她,而不是给她藏本,可这符阵,神识总不能指挥她怎么画?
  【我自己都还没化形怎么给你变实物啊!】
  桑昭:‘……’
  桑昭:‘那就像你之前给我看那些画面一样直接投影到我脑中吧。’
  【……】
  神识默然,随后低声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我消耗很大,又要好久才能恢复……我现在也很虚弱……可能是之前被什么东西打了……】
  【话说……治病救人你不要药方丹方,找符阵秘籍做什么?】
  桑昭没有回答它的问题,而是径直开口,‘你找找手记里记载符阵配合灵药法诀,放大药效的那部分。’
  【哦哦哦!我懂了!】神识恍然大悟,开始指挥桑昭在房间里绘制符阵草图。
  过往十几年,桑昭名义上是阮家的奴仆,却不尽然。
  幼时,流落街头,被李嬷嬷收留,李嬷嬷便是阮府的奴仆,因而桑昭从小便在阮府长大,李嬷嬷从小养育她,教她读书习字,她也勉强算是阮府的奴仆。
  八岁,李嬷嬷病逝,桑昭莫名被阮家家主看中,让她陪在大小姐阮青络身边。
  名为奴仆,但却没有对她有多少限制。
  出于李嬷嬷的缘故,桑昭立志学医。
  天生单系木灵根,对天地间的灵力拥有一种难言的感应,于修炼上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引气入体,此后跟百草阁的医修混在一起,整日泡在药材医书当中。
  桑昭清楚地记得自己曾在一本风物志中看到过相关记述,《符阵奇异手记》中记载有一种特殊的符阵,与医术相结合,可以大幅提高灵药效用,也可以提高医术法诀用出来的效果。
  因而她从不让自己紧紧局限于医术本身,只要是与治病有关的,都有所涉猎,对符阵一门也是如此。
  甚至因为天生对灵气感应敏锐,在符阵上天赋颇高,找了本阵修大佬编写拓印的入门秘籍便一头扎了进去,就连叶痕的师父都夸她天才。
  但江州城毕竟太小了,小到她找不到那本传说中的《符阵奇异手记》的藏本,也没用心尝试结合符阵和医术给人治病。 第40章   【这不行啊!】神识看着桑昭在地面画出来的好几个符阵顿觉头大,【这些符阵效果有限,根本救不了太多人!】
  【而且画符阵的灵力消耗太多了,还不如用医术法诀救人划算!】
  【你的修为就摆在那里,别逞强了,算了吧。】
  【就算大乘期的符阵师来画阵也救不了这一城的人!】
  ‘闭嘴!’桑昭神色冷静。
  仰头见窗外,皎月朗朗,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地上一片白,一排三四个有类似效用的符阵散发着微弱的白光。
  相较于剑修和法修,医修是小众路子,符修阵修就更是小众了,而要结合这两方面的小众路子创新,前人留下的经验并不多。
  桑昭阖上双目,蹲下身,拿出几枚丹药,捏碎放进符阵当中,手指轻触地上的符阵,白光莹莹,她追索着其中流淌的灵气,一点一点推演着符阵绘制的玄机奥妙。
  学习绘制符阵,入门全靠自己一本最普通和基础的手记,她也偏爱用最朴素的方法,切身感受天地灵气在符阵内的游走,如何汇聚,如何演化。
  丹药的药性与灵气混杂在一起,桑昭手中捏诀,尝试用法诀辅佐符阵放大药性。
  各种纷繁复杂的光影仿若从眼前掠过,桑昭神思清明,入定般耐心以待,只求顿悟灵气流淌质变的那个最关键处。
  还能再改改,还能改——
  桑昭倏然睁开眼,抬手一笔一笔改动符阵,推演灵气运转的脉路,满头大汗,直至体内灵力枯竭也毫不在意,吃几粒丹药快速恢复又继续推演改进。
  神识在一边默默观察,不发一言。
  “咚咚——呜汪——”
  桑昭手中动作一顿,倏然清醒过来,原来外边已经天光大亮,窗外天光洒下来,照亮了屋内的陈设。
  桑昭忍笑,忽然又忍不住想流泪。
  不够,还是不够。这种程度的改动还不够。
  “吱嘎——”倏然站起身,桑昭拉开房门,脚边是那只妖兽想扑过来,桑昭抬脚避开,手中佩剑出鞘,御剑直奔江州城而去。
  妖兽扑了个空,愣愣看着桑昭毫不犹豫地御剑而去,背影决绝,只留下一道灵力将房门猛然合上。
  再等等,三日之后他体内的余毒便可被彻底清理,十日之后他就可以以新的面目去见她。
  风中弥散着一阵浅淡且熟悉的味道,白团子妖兽幼崽警惕地束起耳朵,眸光中满是淬冰的厉色,眨眼间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眼前。
  “君上。”来人一身黑衣,高挑劲瘦,单膝跪地,恭敬万分。
  “三巽,你来迟了。”
  “君上恕罪,是云幽山那支出了乱子。”
  云景川心中已有计较,化作人形站起身,月白色长袍纹理繁复,矜贵持重,气势凛然。
  眸光冷然望向桑昭离去的方向,手中赫然是桑昭当初交给阮青络的解药,淡声吩咐,“那便随我回妖城,清理门户。”
  “是。”
  —
  “不,不要……”
  梦中多纷乱,阮青络双眼紧闭,口中喃喃自语,任她如何挣扎,也逃脱不得,无数破碎的画面一段一段涌入头脑中。
  乱糟糟的,细细碎碎,归诡异的秘术和阵法,红光晦涩,父母的脸模糊不清,天灾一次又一次……
  天雷落下来,笼罩在阮府上空的结界点点龟裂,溃散成灵力,再难以抵抗。
  画面翻涌,她看到十八年前,自己降生之前那三月,江州城大旱,滴雨不下。
  父亲有一友,精通卜筮之术,得窥天机,说她身负厄运,命途多舛,不得善终,是前世犯下深重罪孽,天道报应所致。
  父母却不甘心,对她精心教养,悉心呵护,遍寻秘术禁术,只求逆转气运,给她一个顺遂的人生。
  直到,她六岁那年,阮时敬得神秘高人指点,得知了一个可以调换二人气运的禁术。
  高人亲自绘阵,布下诡谲的阵法,逆天而行,不求回报,随后便销声匿迹。
  而那个被她换了气运的人,便是桑昭,天生背负天道气运,前途不可限量。
  禁术启动,由此,她与桑昭被绑定到一起。
  气运调换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阮时敬便依照神秘高人的吩咐,刻意安排桑昭跟在阮青络身边,时时看着她,就是为了等十年后两人的气运彻底调换完成,便再无后顾之忧。
  可偏偏就差了那么三两个月。
  她与桑昭立下天道誓,恩义断绝,彻底斩断了二人之间的联系,也断了那禁术的效用。
  动用禁术,逆天而行;禁术反噬,不得好死。
  阮家上下,无一幸免。
  “不要……不要……”
  天雷还在落,雷霆万钧,毫不留情,男人手持长剑,身形挺立,丝毫没有悔改之色,用来护住府邸的法器宝物早被摧毁,他便只身迎上天雷,落得七窍流血,魂飞魄散的下场。
  母亲也难逃厄运,随着丈夫一同死去。
  阖府上下,上至家主,下至仆从,无一幸免。
  ‘不!不要——’
  ‘爹,娘——不要——’
  阮青络猝然从梦中惊醒,满脸泪痕,环视四周,一片寂静,香炉里焚着熏香,白色的烟袅袅而上,一片清雅。
  可胸腔里那颗心却跳动地剧烈,万千情绪铺天盖地,桑昭、气运、秘术、天谴、对天立誓,恩义断绝…… 第41章   假的,都是假的。
  阮青络摇摇头,慌张地从榻上下来,这些都是假的,假的……怎么会,气运调换,这种事闻所未闻,更何况还是动天道之子的气运!
  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那什么乱七八糟的秘法……
  慌忙推门出去,恰好撞见杨久安找来,“师姐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没事。”阮青络连连摇头。
  “桑昭师姐今早又不在房里,胡师姐说她昨日便已经入城救人,仙尊好像有点生气,正打算和门中的弟子一起前往江州城看个究竟,你要一起去吗?”
  第22章 创阵
  “桑,桑昭……师尊他……”阮青络愣了愣,“我去。”
  浑浑噩噩地跟上杨久安的脚步,阮青络面色苍白,那些梦里的记忆又翻涌而来,桑昭会拿回一切吗?拿回气运?不,不会的,都是梦!都是假的!
  可是为什么胡雪霁会疏远她?为什么顾济尘会开始教桑昭练剑?为什么杨久安要对桑昭献殷勤!
  为什么门中的人看她的眼神那么奇怪?她成了罪人!好像是她害得江州城变成今日这副模样!
  —
  桑昭御剑赶往江州城。
  大雨连下三月,护城河中水势蔓延,慢慢灌进城门,街道上一片凌乱,死尸飘在水面上,泡得泛白,到处都是一片恶臭,引人作呕。
  城中桥梁已经被冲毁,地势低处的房屋一半淹在水中,水势汹涌,满目疮痍。
  此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站在剑身之上,脚下万物快速退去,桑昭第一次发现江州城居然这么大,城区城郊,周边的良田也已经遭殃,城中有实力的世家宗门也陆续组织人员撤往城郊的山头。
  桑昭直奔昨日待过的那间祠堂,远远便见一众医修已经各自忙乱,叶痕今日一身窄袖青衣,白色面纱遮住一张清俊温柔的脸,眉心紧蹙,穿梭于众多病人之间。
  “叶痕!”
  男子蓦然抬首,循着熟悉的声音,见少女一身白衣,御剑而来,青丝散乱,眼下似乎有乌青,满身疲惫,似乎一夜未眠。
  手中捏诀,叶痕安抚好病人便立马迎上前去,语气急切,难掩倦意,“你快离开,疫病加重,百草阁倾尽全门之力,也依旧……”
  “叶痕!”桑昭面色冷厉,倏然打断他的话,“我有办法!”
  “你——”
  “昨日我已经干涉过江州城的因果,不在乎管到底。”顿了顿,桑昭接着补充,“我有办法治好更多的人。”
  不等叶痕反应过来,桑昭拉着他走出满地病患的大厅来到偏厅,直接动手在地上画阵,嘴里不忘解释道,“我知道一种符阵可以提高医术法诀和丹药的治疗效果。”
  指尖灵力源源不断地倾泻而出,符阵一点一点露出原形,在白日里泛着温润柔和的光,直到绘阵完毕桑昭体内的灵力才停止消耗。
  “你带病人来这里试试。”
  叶痕愣愣看着桑昭满头大汗站起身,欲言又止,桑昭却早已经猜到他的话,补充道,“我知道这个符阵很简陋,救不了所有人,但,还有时间,我会想办法改进。”
  “好。”男子声音放轻,似乎是在叹气,“知道劝不住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帮你。”
  桑昭颔首,不发一言,深深看叶痕一眼,抬步便去别处空地尝试改进符阵。
  桑昭既是在实一遍遍改进符阵的画法,也是在绘阵给这祠堂内往来的医修使用,每绘制一个,就每改进一分,每画下一个就立马换地方再画一个。
  一笔一划,如何能够消耗更少的灵力,如何能够最大限度提升丹药的药性和法诀的使用效果,桑昭一点一点摸索,脑中不断推演,身体里的灵力枯竭后又立马吞咽丹药补上。
  叶痕也很给力,立马发动百草阁的人使用桑昭绘制出来额符阵救治病人,灵力在符阵中周转,丝丝缕缕浸入法诀和药性中,流淌进病人的躯体,祛除病痛。
  与此同时,大水上涨,祠堂里也待不住人,叶痕安排好一切,将痊愈的病人由医修护送集中安置到城郊翠谷山上的临时落脚点。
  偌大江州城内,世家贵胄,高门大户,自然不缺生路,他们救的便是这命如草芥,如蝼蚁般脆弱的普通人,救一个是一个。
  忙到傍晚,桑昭已经力竭。
  最后一笔落下,桑昭再也站不住,眼前发黑,直直栽倒在地上。
  “仙君!桑昭仙君!你没事吧!”原本待在桑昭旁边看她绘阵的病人见此立马围上前去,七嘴八舌间将她搀扶坐正。
  “无妨。”桑昭摇头,下一刻,叶痕已经闻声过来将恢复灵力的丹药喂到她嘴里。
  叶痕拧眉,看向她,眉间神色难辨,心中喜忧参半,“没事吧。”
  喜,桑昭出手救人,这江州城的贫苦百姓多了些生机;忧,桑昭出手救人,她以人修的命格对抗天道降罚,将来恐怕会不得善终。
  “没事。”桑昭缓过神,摇摇头,示意围过来的病人回去接着休息,不用管她。
  “今日便到这儿吧,你画的符阵很有用。”叶痕将桑昭扶着站起身,眼角终于染上一些笑意。
  桑昭的符阵,一次比一次更精进,不断修改,他们治病救人,用往日里一半的灵力和药材便可救三倍于之前的病人。
  但他也能感受到,这符阵的改良恐怕已经到了极限,往后想再更改优化一笔,恐怕都不容易。 第42章   可病人还有很多,这一屋子的医修已经各个疲乏不已,灵力不足。
  “翠谷山上还有多少人?还有多少人要救?”
  叶痕轻笑一声,语气无奈,“我带你去看看吧。”
  叶痕拉着桑昭御剑直奔翠谷山而去,这条路他们以前走过无数次,从小到大,脚下的风景闭着眼都能想象出来,想不到数月前一别这么快又重逢,更没想到再重逢却是如今的光景。
  翠谷山。
  山顶广慈庙巍峨庄严,里面聚集的全是世家贵胄,普通贫苦百姓是没机会去的,只百草阁一行人和其他心善的宗门世家在山腰处搭建了临时的落脚点。
  桑昭从高处向下望,山腰上人群攘攘,却井然有序。
  重病的人被单独划出空地隔离起来,轻症的人与痊愈的人也分别在不同的区域,防止病情继续传播。
  从山脚到山腰,底下的人如蝼蚁般一点一点向上爬,大雨滂沱中,男女老少,相互搀扶,前后相继,一点一点逃往他们以为的安全之地。
  雨水落下,道路泥泞,衣衫狼狈,已无人在意。
  在路上,有的人走着走着就忽然倒下了,然后又被拉起来继续向前,有些人耗尽全身力气,直至寿数了结也没能走到山腰。
  “你看看他们。”话虽如此,叶痕却不忍地别开目光,“你知道江州城有多大吗?下面这些人只是一半。”
  “你的符阵能救多少人?”
  “你自己看看山腰,那些棚子里挤满了人,我们,救不完的。”
  雨声雷声闪电声,还有底下人群哭喊的声音全部混合在一起,桑昭有些听不清叶痕的话,良久,她才从嗓子里挤出一个音节,“还有粮食吗?”
  “疫病,我来想办法,我救活他们,你能想办法养活他们吗?”
  叶痕气极反笑,似是无奈又似是悲怆,“你拿什么救活他们?”
  “不……还有办法。”桑昭面无表情,喃喃自语,脑中里却轰然炸成一团,旋即又万籁俱寂。
  各种她看过的符阵功法一条一条从脑海中掠过,一丝一缕,各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指尖触碰上符阵的那一刹那的悸动……
  灵力,灵力不够。
  她绘阵的时候灵力不足,医修在符阵中救人捏法诀的时候灵力不足。
  聚灵阵!
  对,聚灵阵,将这天地间的灵气聚集到一处……
  两个符阵叠加在一起,然后,还要改动,不是简单叠加,而是融合,自创新的符阵……
  医修也要变成符阵的一部分,天地间源源不断的灵气涌入医修体内,医修吸收之后再转化成灵力,使用法诀替人祛除病痛……
  将医修吐纳灵气的修炼过程与使用法诀替人治病的过程结合在一起,如此往复,医修借机提高修为,病人也可以祛除病痛!
  “叶痕!我还可以一试!”桑昭双眸明亮,示意叶痕快点落地。
  一踏上地面桑昭便快速走出人群,擦肩而过的路人纷纷朝她打招呼,桑昭来不及回应,只想快点验证自己的想法。
  想法听起来很简单,构想也很粗糙,但实行起来却非常难。
  世间符阵效用万千,但想要叠加两个符阵并将其融合成一个,达到医修一边修炼一边治病的效果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前无古人,桑昭只能凭自己去尝试。
  “那到底想怎样?”叶痕一见桑昭这疯魔的模样便心里犯怵。
  朝夕相处这十年年,他可以说是看着桑昭长大的,当然,桑昭也看着他长大,只不过他是树妖,在化形之前便已经有千余岁,化形之后成人类婴孩那般大小,再慢慢成长,并结识了桑昭。
  两人,勉强算“青梅竹马”。
  桑昭醉心医术药理,往日里她一旦碰到什么感兴趣的“难题”便是这般热切疯魔的钻研模样,除非让她大胆去闯出个结果,不论好坏,否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想,逆天而行。”
  桑昭倏然笑了,狂风大作中青丝散乱,恣意潇洒,眉宇间神采飞扬,颇有一番狂放不羁的任性妄为。
  叶痕很少见到桑昭这种模样,却也不是第一次见。
  或许,真的还有希望。
  “那,快去吧,剩下的交给我。”他也笑了,眼眶泛酸,与身旁的女子同样的恣意潇洒。
  管什么报应不报应,他们植物,最懂顺势而生,顺势而亡,时节更替,谁不会死呢?
  与其苟且而活,不如纵情燃烧。
  翠谷山上本就灵气充裕,聚灵阵布下,周遭灵气涌动,涌到桑昭身边,她一边耗费灵力绘符阵一边趁思考的间隙吐纳吸收周遭的灵气,补充自身。
  天色早已经暗下来,今日没有夕阳。
  夜里雨下得更大,修士在山腰撑起结界,结界里的人免受雨水冲淋,沿着山腰向上还有大批的百姓在向上赶,临时落脚的棚子一个接着一个被搭起。
  绘阵,修改,感受其中灵气流淌,找人实验,再修改,如此往复,每一个从桑昭绘制的符阵里走出去的病人,鬼门关处走一遭,踏出符阵之后便会向她磕一个头。
  叶痕眼睁睁看着桑昭一点一点将两个符阵融合在一起,灵气汇聚,加持医修的修为,法诀用出,诸病祛除。
  第23章 完成
  未化形前他是一棵长生树,在翠谷山后边的密林中受天地灵气滋养,慢慢修炼,化形,他自问对天地灵气的感应异于常人,在符阵一道上也天赋卓然,却未曾想,桑昭更胜一筹。 第43章   桑昭,仿佛生来就是这天地灵气的一部分。
  对于符阵中任何细微的灵气流淌都具有极强的感知力,每一笔的改进都改在最合适的地方,让灵气流淌更顺畅,发挥最大的作用。
  夜色浓稠。
  桑昭一整晚都没睡,不断地变换笔画,不断尝试,叶痕燃着灯守在她身边,两人不发一言,他只在桑昭坚持不住的时候递上一颗丹药,或者在需要病人实验符阵效果的时候做苦力从半睡半醒的病人中随机找出一个需要救治的带到符阵里。
  耳边嘈杂的雨声一直响,桑昭绘阵时候指尖都在颤抖,汗水沾湿衣裳,又马上被灵力烘干,又沾湿,又烘干,如此往复,直至天色破晓。
  “蓝……叶痕……呜呜……”
  放下手里的灯,叶痕心头一跳,立马蹲到桑昭身前,女子却已经泪流满面,他的心一下子揪起来,神色却一如既往地柔和,一双棕色的眸子温柔地看向她,“怎,怎么了?”
  “成了。哈哈哈……”桑昭笑着笑着又哭了,又破涕为笑。
  符阵中央,桑昭紧紧拥着叶痕,周遭白光荧荧,充裕的灵气在两人体内冲刷流淌,“成了。我成功了。他们有救了。”
  “桑昭。”叶痕将少女拢在怀里,仰头见天,远处有一抹亮色,“天亮了。”
  “天亮了。”桑昭又笑,快速擦干脸上的泪,倏然站起身,“我去绘阵,我们得快点。”
  这两日昼夜不停地推演阵法,耗损灵力,感悟天地间灵气运转的玄妙,桑昭只觉得自己脑子时而神思清明,时而一塌糊涂。
  到后来,她几乎只能凭借本能绘阵,根本来不及思考。
  若不是人命关天,逼得她一刻不能停息,恐怕这符阵她还要研究许久。
  天色越来越亮,桑昭要绘阵,绘一个巨大的符阵,放大版,大到能够治疗好这山腰处所有的人,选好阵眼,安排好各个负责使用法诀治病救人的医修所处的位置。
  叶痕懂了桑昭的意思,跟在桑昭身后帮忙,着人清理出一大片空地,不断用自身的灵力补充给桑昭,一群人一直忙到天光大亮。
  住在临时落脚点的病人三三两两远远看着在空地忙乱的医修,不敢随意靠近,手里捧着的是之前桑昭带来的灵果,病情严重的人被集中带到空地边缘,病情轻的人远远避开。
  桑昭感知到自己身体里的灵力不断流失,连忙吞了几颗丹药,然后接着绘阵。
  “师妹!”
  桑昭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侧头看去,是青云门的人。
  顾济尘,徐怀瑾,阮青络,胡雪霁,杨久安,都来齐了,还有同行的其他弟子,遥遥相望,桑昭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仿佛根本没见到过这些人,继续绘符阵。
  那惊鸿一眼,眼中有黎民众生之相,悲天悯人又固执疯魔。
  “你在做什么?”杨久安向桑昭跑去,却被叶痕派人拦住。
  “你在救他们!”
  桑昭不为所动,手中动作加快,灵力加快消耗,最后一笔落成,符阵散发出柔和的荧光,桑昭十指颤抖,终于直起身,看向叶痕,示意他不必为难杨久安。
  “符阵绘成,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桑昭唇边带笑,与叶痕擦身而过,走向青云门众人,叶痕趁机又在她手里塞了两枚丹药。
  “你到底做了什么?”杨久安一见桑昭出来,忙迎上前,他看不懂符阵,却直觉桑昭是在救人。
  “没什么。”桑昭摇头,继续向前走。
  “师尊,师兄,师姐。”桑昭于众人前站定,恭敬行礼,方才叶痕塞给她的丹药让她灵力恢复了些,不至于连走路小腿都会打颤。
  少女逆光而来,莲步轻移,身姿款款,神色淡漠,仿佛生死于她而言从不是重要的事,如人间草木,季节更替,一枯一荣,那般稀松平常。
  任她无情也多情。
  “师妹,你……”徐怀瑾站到桑昭身边,欲言又止。
  江州城一事,打着旗号前来救济的修士不计其数,但大都是来看热闹的。
  像桑昭这样敢于堵上自己的仙途和气运,冒天道之大不韪,舍己为人,慷慨相救的人,少之又少。
  桑昭却笑,朝着徐怀瑾浑不在意地摇摇头,不发一言。
  “你绘的这是什么阵?”
  原本站在顾济尘身边的蓝衣男子眼神热切,抬步便想凑近了细看那符阵,却被百草阁的医修拦下,于是又脚步匆匆地折返回来,直直盯着桑昭。
  桑昭愣愣看向那人,是陌生的面孔,看他跟顾济尘举止熟络,想来是哪个前辈,于是恭敬回复道,“融合了聚灵阵和岐黄阵,尚未命名。”
  桑昭话音刚落,叶痕那边已经安排好人手,医修站到相应的位置,一大批病重的人被引入符阵中,阵法启动,光芒大盛,天地仿佛为之失色。
  充裕的灵气不绝如缕,源源不断涌入符阵中,医修一边修炼一边救人。
  “简直……逆天而行。”蓝衣男子目瞪口呆,话虽如此,却没有多少责备,反而带着一种钦佩和热切。
  御剑而起,蓝衣男子将桑昭新造的符阵看了又看,心中叹服,落到地上,蓝衣男子向桑昭揖了一礼,语气难掩激动,“不知小友师从何人?”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顾济尘面沉如水,冷眼看向岳长时,对方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朝顾济尘尴尬一笑,补充问道,“符阵,我说的符阵。” 第44章   “前辈。”桑昭回礼,“是弟子自己看过一些符阵入门手记。”
  岳长时还没来得及细问,疾病痊愈的百姓从符阵中踏出来,先向着救治他们的医修叩首,转而又向桑昭跪拜。
  为首一耄耋老者,须发全白,眼中有热泪,是一姓族长,“多谢桑昭仙子!仙子心系苍生,今日救我李氏一族,无以为报,叩谢深恩。”
  桑昭抬眸望去,忙上前将人扶起,“生于斯,长于斯,江州一城有难,桑昭万死不辞。”
  此言一出,阮青络脸色苍白如纸。
  江州城一事自阮家起,同行人虽一直宽慰她,从未有过责备,但众人心头都有一根刺,待她也不似从前那般亲厚。
  此刻桑昭为救人不惜忤逆天道,更是将她架在火上烤,心底的不安之感卷土重来,连带着她的脸色晦涩几分。
  耄耋老人带着病愈的人离开,百草阁的弟子领着他们去轻症落脚的地方休息,桑昭朝顾济尘拱手告退,“师尊,弟子想先回贺州城。”
  顾济尘心头有怒意,怒桑昭擅自行事,可方才少女那一番慷慨陈词,到底让他不好责备,只能点头同意。
  “师妹,我送你。”断妄剑已出,徐怀瑾向桑昭伸手,想带她御剑离去。
  “我也送!”杨久安见此也出来凑热闹,却被徐怀瑾一个严厉的眼神瞪回去,立马就歇了气焰,败下阵来。
  顾济尘面色冷峻,断霄剑已出鞘,显然想御剑离去,却因这么两句话而站在原地不动,气氛一时僵持。
  岳长时见此立马出来打圆场,“送什么送,我来送,正好跟仙尊的弟子讨教一下这个新创的符阵。”
  前辈发话,徐怀瑾也没再坚持,顾济尘御剑继续朝翠谷山山顶的广慈庙而去,徐怀瑾也带着剩下的人跟上顾济尘。
  岳长时御剑将桑昭送到贺州城客栈,桑昭站在房门前揖礼告辞,正欲关门,却被人一把截住房门。
  “前辈这是何意?”
  “说好要与你讨教一下符阵。”
  桑昭默然,之前岳长时单方面凭借长辈的身份三言两语打发了徐怀瑾,她可从没有表示过要跟岳长时讨论,现在她累得不行,只想大睡一场。
  “我可是出言替你解围,不然你那师兄和师尊恐怕没那么容易放你回来吧?”
  桑愣了愣,不解其意,岳长时看破不说破,转移话题,“在下松山阵派掌门,岳长时。”
  “岳前辈。”桑昭正色,心底顿生钦佩。
  岳长时,松山阵派掌门,一生钻研符阵,著书立说,立志将符阵一学发扬光大,从不藏私。
  当初她看的第一本符阵入门手记便是岳长时所著,可以说,岳长时算是她半个老师,如今居然在这里见到了老师本人。
  “前辈进来吧。”桑昭让开身将人放进来。
  岳长时踏入桑昭房间,靠近窗户的那片地面上还残留着经过桑昭连夜改进的岐黄阵。
  “岐黄阵。”
  “是。”桑昭应下,岳长时却忽然发问,“留下《符阵奇异手记》前辈早已经仙逝,手记也不知所踪,你是从何处知道……”
  似乎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过于隐秘,岳长时面上淡然一笑,转移话题,“罢了罢了。”
  拱手揖礼后岳长时接着说道,“在下虽为一派掌门,但见识实在浅薄,不知道友可否将你今日所绘符阵传授于我?在下感激不尽,此后松山阵派愿将道友奉为座上宾。”
  “前辈言重,能为符阵一门做些事,桑昭荣幸之至。”
  “你这绘阵的手法……”岳长时看着地上的符阵顿了顿,有些不可思议,却听桑昭径直回应道,“是,是受了前辈的启蒙。”
  符阵一学,不同的门派有不同的绘阵手法和习惯,虽不影响符阵的效用,却最能体现个人的特色,一出手便看得出是谁的手笔,方才在翠谷山上,他只顾着惊诧于符阵本身,却没注意桑昭的绘阵手法。
  “前辈著书立说,不拘小节,于桑昭有师恩。”桑昭一边说一边用灵力将地上的岐黄阵抹去,开始绘制今日在翠谷山山腰处救人用的新创符阵,“如果能为符阵一道做一些事,是桑昭之幸。”
  岳长时也不与桑昭来回吹捧,而是认真看桑昭手中的动作。
  房间内灵气四溢,桑昭手下一笔一划,引导着岳长时一起感受符阵内灵气的流动。
  第24章 坦言
  室内两人默默不语,只是悉心感悟符阵的绘制,感受天地间灵气的流动,桑昭偶尔会提出自己的见解,当然,大都是她自己摸索的猜测。
  岳长时听到一些惊世骇俗的想法也不急于反驳,而是认真思考桑昭想法的可能性。
  “前辈,今日便先到这里吧。”
  “好好好。”岳长时见桑昭神色疲惫,连声应下,“你先休息……还有,跟你的师尊说一声,在下要回松山阵派闭关。”
  “前辈慢走。”桑昭拱手将岳长时送出房门,时至正午,她神色倦怠,合上门便瘫倒在床上,倒头昏睡。
  —
  翠谷山山顶,广慈庙。
  庙宇恢宏,远远看去大气磅礴,由外向内,沾满了小宗门到大世家的人,大殿内梵音阵阵,香炉袅袅,有佛修祈福念经,忽然,一僧人敲坏了手中的木鱼,大殿内骤然安静地针落可闻。
  ——这是天道不愿宽恕。 第45章   汇集于此的江州城的世家宗门皆面色一变,惊恐的情绪传递到殿内的各个角落,顾济尘一行人刚一落地便引起众人的注意,殿内一片喧哗,随即又再一次安静下来。
  他们心知,青云门的人也不会出手相救。
  仙灵界第一大宗门,声名远播,风光无限,可在天道捉弄面前,到底是不值一提。
  大殿内,群英济济,几支不同势力的人与其他势力间泾渭分明,却以公孙世家为首,合力商讨解决方案。
  “清珩仙尊。”一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见青云门的人前来,于是上前拜见。
  顾济尘面上没有多余的神色,清冷出尘,只淡声应下,“嗯。”
  “在下,江州公孙氏家主,公孙一贤。”
  “清珩仙尊,久仰大名。”
  “哈哈哈哈,原来是公孙仙君,久仰久仰。”站在顾济尘身边的另一位青云门长老站出来回话。
  青云门的人都深知顾济尘冷清的性子,懒得与人交际,这种事还是交给长袖善舞的人来做比较合适。
  长老一身白衣道袍,道骨仙风,与来人交换过名姓之后便与公孙家的人打成一片,说着些定然不会袖手旁观之类的客套话。
  人群嚷嚷。
  “哎哎,听说了吗?山腰百草阁的人在给流民治病!”
  “他们还没死心?”
  “是啊是啊,不知哪位大能在那边画了符阵,医修一边给人治病一边修炼呢!”
  “这么神?看看去!”
  消息由大殿外的小宗门一路传到大殿内,左右想不到好计策,一些修士便想着去凑热闹,纷纷朝山腰走去。
  杨久安也想跟着去凑热闹,顺便打听一下桑昭做了什么,却被阮青络下意识伸手拉住。
  “师姐,怎么了?”杨久安愣了愣,不解地看向阮青络。
  “没,没事。”阮青络连忙松手,脸色愈发苍白。
  杨久安蹙眉,“师姐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找医修看看?”随即他像是想到什么,立马又殷切地补充道,“要不我带你去找桑昭师姐看看吧?”
  阮青络看穿了杨久安的小心思,整颗心向下沉落几分,微微阖上双目,声音发冷,“不用,我想回客栈休息。”
  杨久安是长老之子,心思单纯却也傲据,她颇费心思才让杨久安高看她一眼,待她与别人不同,可这一切却因为桑昭……
  “那我陪你一起。”
  杨久安与阮青络简单跟顾济尘交待后便离开大殿,一同御剑前往贺州城的客栈,看阮青络面色不好,杨久安想去找桑昭看病,却被阮青络拒绝,此事只好作罢。
  阮青络回房打坐,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心下一横,索性倒头便睡。
  可那些纷乱的场景却争先恐后找上门来。
  阮府上空雷云阵阵,用来阻止雨水冲淋的结界被落下的天雷打散,法器宝物尽数被毁,化为齑粉,灵气溃散。
  父亲迎上天雷,面无愧色,被雷劈得七窍流血,魂飞魄散。
  血色氤氲着水色四处弥漫,大雨冲淋下死尸的皮肤快速溃烂,染上泥水,污秽不堪,阖府上下,无一幸免。
  画面变换,是她与桑昭对天立誓的场景。
  那日,玄清峰山巅上风云汇聚,大雪漫天,狂风卷着积雪势如破竹般刮在众人面上,风头如刀面如割,誓言落成,苍天为证,恩义断绝。
  所有乱糟糟的场景搅在一起,父母惨死,对天立誓,血色的雨水,以及一道蛊惑人心的声音——
  ‘这一切都是拜桑昭所赐!是她,是她害死了你的父母!害得整个江州不得安宁!害得你的师尊怀疑你,师弟厌烦你!’
  “什么!不!不对!”阮青络神色惊恐,从梦中猝然惊醒。
  但那声音,仿佛与内心深处的阴暗勾连在一起,水乳交融,又如梦一般消散无踪,好似从没有存在过,让她无处寻觅。
  但剧烈的心跳还是出卖了她心底的不安。
  偏头看向窗外,正是暮色四起之时。
  —
  桑昭一觉睡到暮色昏沉。
  醒来后她气力恢复了一些,刚推门出去,不巧便撞见了杨久安也推开房门。
  “师姐。”
  “嗯。”桑昭眼神从他身上掠过,拔出佩剑便欲离去。
  “等等!”杨久安叫住她,“你要去翠谷山吗?我们一起吧。你不该救那些人,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桑昭蹙眉,回身望着他,嗓音冷冽,“我做什么不用你置喙,你先管好你自己。”
  杨久安因桑昭冷厉的眉眼顿在原地,“你什么意思?”
  “我早就说过日后我们两不相干,还请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人无信不立,等你学会自立之后,再来跟我客套吧。”
  言罢,桑昭手中结印,佩剑缓缓浮起,她踏剑便欲离开。
  “等等,你到底什么意思!”杨久安挡在桑昭面前。
  他虽天生气脉不通,但身为长老之子,亦有傲据,今日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不加掩饰的嘲讽。
  “我的意思是,我看不起你。”
  话落,白色衣角急速掠过杨久安眼前,桑昭已然马不停蹄地御剑前往翠谷山山腰查看江州城百姓的情况。
  她可以原谅胡雪霁和白宇一时被阮青络身上的气运之力影响,做出些对她不利的事,但最后及时悔改,一人下山历练,一人诚恳致歉。 第46章   但杨久安不一样。
  明明给出明确承诺,却言而无信,她不能原谅,甚至时至今日,还不知悔改,把整件事当成儿戏。
  到达山腰,这里的人忙乱了一整天,叶痕将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病人换了好几批,符阵中的医修还是那几个,但修为全都提高了不少。
  黄昏下,位于结界里的众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砍树搭棚,建新的落脚点,相互搀扶,送衣递水,篝火团团,一派和谐。
  “桑昭仙子来了!”
  “仙子!”
  桑昭刚一落地便被人注意到,男女老少皆冲着她笑,满面感激,有人还想再叩首跪拜,却被桑昭阻止,叮嘱他们好好休养。
  江州城天罚未平,便一日不可掉以轻心。
  “你休息好了?”叶痕不知何时站到了桑昭后面,含笑看她,一派温润。
  “是。”桑昭回身,也笑,“青云门的人还在广慈庙,我也想去那里看看。”
  广慈庙,桑昭记得,幼时李嬷嬷总爱去那里祈福,也爱带着她,带她诵经修习,教她悲悯众生,怜爱苍生。
  前往青云门参加招新试炼前一日,她去广慈庙祈愿,愿拜入逍遥峰,寻得名师,遍览医家著述,却最终未能如愿。
  “好。”叶痕点点头,也不与桑昭多寒暄,转身便去忙手头的事。
  桑昭御剑而起,直奔广慈庙。
  远远望去,庙宇大殿还是旧时模样,桑昭觉得心头一热,心中熨帖,仿佛回到了曾经的那段时光。
  叶痕以往总说看不透她,骨子里是个不重生死的淡漠之人,似草木无情,但却因执念入世,因李嬷嬷的死而决心从医。
  桑昭自己也看不透自己,便全凭本心行事。
  这些年,缘聚缘散,她知道缘尽于此,也从未想过去寻李嬷嬷来生,只希望自己可以将昔日的情分铭记于心。
  离庙宇越来越近,桑昭听到有声音在叫自己。
  “师妹。”
  停下脚步,桑昭回身看去,是阮青络和杨久安,顺手揖礼,“师姐。”
  “我们一起进去吧。”阮青络脸色苍白,不敢看桑昭的脸,杨久安亦不敢看她,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桑昭最终点点头,抬步踏上石阶。
  庙宇朱门外,是苍翠青山,桑昭记得,晴日的时候大殿金光闪闪,熠熠生辉,只是如今其上雷云翻滚,结界笼罩着,大雨才没有落进来。
  三人刚一踏进正殿门槛,便发觉殿内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数不清的僧侣跪坐在蒲团之上,口中念念有词,蒲团摆放的位置也有讲究,似乎是遵从着某一种阵法。
  桑昭还没来得及细看,霎时间,耀眼的金光自大殿穹顶上迸发而出,整个广慈庙都被笼罩其中。
  等光华暗淡下去,桑昭终于能睁开眼,却见到所有人头顶上都翻滚着或大或小,颜色不一的云团。
  “是气运!”
  “是气运,是我们的气运,可以看出天道对我们的青睐。”
  殿内的修士议论纷纷,霎时间兴奋起来,江州城天罚大概是因为触怒天道,既如此,只要能找出那个让天道震怒之人,再行分析处理,说不定就可以提前平息。
  如今,江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修士都汇聚到这大殿之上,人人的气运都暴露无遗。
  “你们快看!”
  “那边!”
  众人的目光聚集到大殿门口,只见桑昭和阮青络两人并肩而立,杨久安则被挡在最后面,被人忽略了个彻底。
  一人头顶滚滚的是浓烈的黑云,天道憎恶,此生注定不得好死,一人周身则被金色祥云挟裹,天道青睐,气运宏伟,前途不可限量。
  那厚厚的金色祥云与浓厚的气运之力甚至衬得顾济尘黯然失色,教人看着眼热,这番气运,飞升是迟早的事。
  “是她!就是她!用她祭天,一定可以平息天道的愤怒!”人群不知何处有人传出惊呼。
  第25章 自愿
  桑昭愣在原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头顶,心中不由调侃,‘我前世,可能是毁灭了三界?’
  她看过典籍,也知道天道气运这种东西,哪怕是大奸大恶,嗜杀成性,屠城灭国之人,头顶的阴云都不会像她这样浓烈,说不定她前世真有可能是什么大魔头。
  【这这这……】神识不灵光的脑瓜子根本思考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这,不至于吧,是不是有点夸张……】
  阮青络也抬起头看。
  两人比肩而立,浓烈的黑云和金色的祥云泾渭分明且难分伯仲,交界处碰到一起,呈不死不休的争夺之势。
  “啪啦——”
  倏然,大殿中所有僧侣手中的佛珠骤然断裂,无数褐色的珠子散落在地板上,声音清脆,跳跃着滚入不同的角落,在金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而萦绕在众人头顶上的气运云团霎时间消散,一切又恢复成平日里的模样。
  大殿内寂静一瞬,又喧哗起来。
  “抓住她!抓她祭天,平息天罚!”公孙家的人忽然冒出头,殿中的修士纷纷拔剑。
  “放肆!我青云门的人也容你们摆布!”顾济尘断霄剑已出鞘,瞬息间站到桑昭和阮青络身前。
  【哇~他好帅!安全感拉满!】神识自动星星眼,开始在桑昭脑子里吹起彩虹屁。 第47章   桑昭看向周围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人,眉心一跳,‘或许,他保不住我。’
  顾济尘大乘期剑修的威压毫不收敛,殿中原本气焰嚣张的修士跪下了大半,但江州城中,不是没有强者。
  “清珩仙尊。”公孙一贤站出来,不卑不亢,脊背挺直,却面带警告。
  青云门的长老见状忙出来打圆场,面上带笑,额头却已冒汗,“这是做什么,各位都先冷静一下。”
  公孙一贤却不理他,径直对顾济尘道,“仙尊也看到了,你这弟子气运异常,天道诅咒,以她祭天,定能平息天罚,还江州百姓一个安宁。”
  “若是平息不了,你又当如何?”顾济尘冷声回应,语带威胁。
  两位大能无声对峙,殿中众人议论纷纷。
  “说不定江州的天罚就是她带来的!”
  “就是!我认得她,她从小就生活在这儿!”
  “就是她这个扫把星!”
  “江州当初就不该留她!白白害了阮家人的性命!”
  此话一出,外边的雷云翻滚地更厉害,仿佛在佐证这群人的话。
  桑昭回身隔着攒动的人头望向外边的大地长空,知道方才雷云翻滚不是因为天道在佐证这群人的说法,只是因为她与阮青络立誓在先,不可提及旧事。
  刚刚人群中有人提了,所以雷云滚滚,以做警示。
  公孙一贤面色难看,“此人受天道诅咒,难登仙途,走得越远,越是不得善终,今日以身祭天救江州城于水火,也算是为她积功德了。”
  【他,他好无耻!】神识瞬间不淡定起来。
  阮青络盯着顾济尘的背影,僵在一边,心跳如擂,先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两人头顶上的气运云团,那个荒诞不经的梦……
  难道,难道真的是她……
  是她的父母调换了两人的气运,是她与桑昭对天立誓,导致事情败露,天道降罚……
  嘴唇翕动,阮青络想张口说话,但仿佛被什么东西封住了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清珩仙尊,若您真的舍不下弟子,我公孙家有一至宝,聚魂灯。”
  “待祭天结束,你亲自收了徒弟的魂魄,亲手送她往生,看着她降生,寻她来世,再续师徒之缘也未尝不可。”
  公孙一贤放缓语气,领着公孙家的人恭敬下跪,庄重叩首,又双手奉上至宝聚魂灯,仿佛顾济尘再不收下就是无理取闹,枉顾江州一城百姓。
  “求仙尊收下聚魂灯!”
  “求桑昭道友以身祭天,平息天罚。”
  殿中的人纷纷朝着青云门的人跪下,就连原本聚集在殿外的人也听到了动静,纷纷跪下叩首。
  广慈庙内的人跪了一地,连那些僧侣都跪在蒲团上,顾济尘面色难看,倒是桑昭,仿佛置身事外。
  【这……怎么会这样?】神识在桑昭脑中喃喃自语,【你说句话啊!】
  ‘你要我说什么呢?’桑昭眸光淡然,‘愿与不愿,其实本就不由我抉择,不是吗?’
  ‘拜师大典那日被迫进入玄清峰,我便已经料到今日的局面。’
  【可是……】
  “你们——”杨久安急地说不出话,走到桑昭和阮青络身前,看向顾济尘,顾济尘却神色莫测。
  “疯了!我看你们真的疯了!”叶痕不知何时出现在桑昭身后,起都没喘匀,一把将她拉住护在身后。
  “公孙一贤!好一个公孙家!”叶痕气愤至极,语调不稳,“你平时做得腌臜事不少,怎么?天罚一来就吓破了胆,生怕祸及己身?想拉个人快点平息祸事?”
  “还有你们!各个都是贪生怕死的鼠辈宵小之徒!桑昭一人绘阵救下江州城贫苦百姓,你们却敢拿她祭天!也不怕无福消受!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
  “妖物也敢来此大放厥词,蛊惑人心!”公孙一贤面上厉色,手中捏诀,长剑却已出鞘,剑锋直指叶痕。
  顾济尘以剑相抗,两人间气氛焦灼,但他却没有进一步出手的意思。
  桑昭心中已了然,长叹一口气,上前一步走到叶痕身边,“叶痕,你先回去吧。”
  “你——”叶痕蹙眉,看向顾济尘,心却沉到谷底。
  “妖族本就为人修戒备,你不必为我出头,免得日后教他们拿捏住把柄。”
  叶痕可不管桑昭的话,依旧站在原地不动,“欺负人又何须把柄?”
  桑昭看向他,眸光淡然且平静,不再多言,只朝他摇头,悄悄传音,‘天罚一日不平息,此间的人便一日无法出去,我不想看着这里的人忍饥挨饿。’
  ‘况且,我本就一身厄运,今日以身解难,说不定真可以积累功德,下辈子也可以过得好些。’
  “你可真是——”叶痕恨铁不成钢,愤然撒开桑昭的手,转身离去。
  “求仙尊收下聚魂灯!”
  “求桑昭道友以身祭天,平息天罚。”
  【你,你放心,要是转生的话我也会找到你的!】
  桑昭默然,虽不指望这神识能说出什么好话,却还是有些怅然,‘不必,我此生胸无大志,正好待我身死之后你也好与你的气运之子绑定。’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会让你死的,咱们就换一个身体继续苟一苟嘛!】神识在桑昭脑子里哭哭啼啼,吵得桑昭想让它闭嘴。
  “求仙尊收下聚魂灯!” 第48章   “求桑昭道友以身祭天,平息天罚。”
  “……”
  殿内众人一遍遍叩首,恳求。
  顾济尘看向桑昭,眸光清冷,“你若是愿意,为师亲自送你往生,来世,你依旧是本尊的亲传弟子,你若是不愿,为师也能护你周全。”
  转生一世,哪怕桑昭投胎成一个毫无修炼天赋的凡人,他也会给她一个亲传弟子该有的宠爱,修补师徒二人间的嫌隙。
  话音落地,众人纷纷停止磕头,将目光投向桑昭。
  只见少女身着素色法衣,眉目清丽,气质疏落,眼中藏着天下苍生,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慢慢的,周围的人自动散开,将她孤身留在众人目光中心。
  “道友。”公孙一贤站起身看向桑昭,“江州城一草一木,皆对你有养育之恩,如今江州有难,想必道友不会袖手旁观。”
  “况且,这儿还有你的曾经的师友亲朋。”
  大殿上气氛死寂,针落可闻,公孙一贤的声音传到众人耳中,桑昭发觉那些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得愈发热切和志在必得。
  【其实……刚刚仙尊说了,要是你不愿,他可以带你离开的……】神识看着大殿内焦灼的氛围,自己也跟着着急起来。
  桑昭默然,目光逡巡过众人的脸,又落向殿外悠远的山川,最终淡声回复道,“我可以以身祭天,但有一个条件。”
  她深知,如今这情势,恩情挟裹,大义在前,顾济尘若是真的有心保她,也不会将她推出来,再美名其曰,由她来做选择。
  拜师大典上,也没见有人问过她的想法。
  “什么?你说,只要我们能满足,定当尽心竭力,在所不辞。”
  “我要你们对天立誓,不必用聚魂灯,不必寻我的转生,前尘了断,不必平添羁绊。”
  “这……”公孙一贤面露难色,看向顾济尘。
  “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望师尊成全。”桑昭恭敬揖礼。
  “好啊,好得很!”顾济尘神色冰冷,心中愠怒,拂袖离去,瞬息间消失在大殿当中,无影无踪。
  既然桑昭冥顽不灵,不屑于这份师徒之情,那便就此作罢。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清珩仙尊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既没带桑昭离开也没对天立誓应下桑昭的要求,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阮青络直到看着顾济尘离去,才终于从恍惚的状态中回神,心底没由来的蔓延上一阵后怕,随即又有些庆幸。
  还好,还好她没有被发现……她不用面对这些。
  公孙一贤却松了一口气,见顾济尘离去,剩下的都是些晚辈,于是也肆无忌惮起来,走到桑昭面前,“既如此,那便请桑昭道友随我等回去,待阵法布置完成……”
  “仙尊尚未同意,她是我青云门的人,理应跟我们回去。”徐怀瑾语气中带上怒意,这公孙家的人真的好不要脸,仙尊才刚刚离开就变了脸色,现在更是要强行留人。
  “仙尊已经默认!”
  “放你们回去,谁知你青云门会不会出尔反尔?若是让她离开江州城,明日再不回来,该如何是好?”
  人群嘈杂起来。
  “你们——”断妄剑已出鞘,徐怀瑾寸步不让。
  “够了!”桑昭不耐,主动站出来,“我有言在先便不会出尔反尔。前辈将聚魂灯交予我,自今日起,我便留在这广慈庙中,直到天诛阵布置完成,以身祭天。”
  “好。”
  第26章 红绸
  桑昭接过聚魂灯,收进储物袋中,朝青云门的人揖礼,“师兄,师姐,你们不必担心我,快回去吧。”
  “师妹……你这是何必……”徐怀瑾拧眉看她。
  桑昭对着众人面上淡然一笑,“师兄,无妨,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我也如人间草木,生而复死,死而复生,有缘自会再见。”
  徐怀瑾无法,眼睁睁看着长老带着青云门的其他弟子离开,他独自留在广慈庙中陪着桑昭,以免她被苛待,桑昭没有拒绝。
  “我也要留下。”杨久安死死盯着桑昭不愿离开。
  “不必,你还是随两位师姐回去吧。”桑昭眸光淡然,直视他的眼睛,抬手示意他跟着阮青络和胡雪霁离开。
  杨久安仿佛被桑昭的目光烫到一般,脑子里又回想起桑昭的那句“我看不起你”,便慌忙别开视线,颇为狼狈。
  “师妹。”胡雪霁将杨久安和阮青络撇在身后,站到桑昭身边,“我已经去信联系逍遥峰的上官长老和梁长老。”
  “他们此次并未随行,但应该很快会赶过来。”
  桑昭抿唇,不想让他们再折腾下去,如果以她祭天真的可以快些平息天罚,她不会不愿,但还是点头受下这份好意,“多谢师姐关心。”
  胡雪霁点点头,“你,你那师尊,也真是……”
  “师姐,快走吧。”桑昭朝胡雪霁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言。
  “好。”胡雪霁点点头,这才跟着阮青络和杨久安离开。
  临走时还不忘嘱咐徐怀瑾仔细照看她,徐怀瑾点头应下。
  夜已深。
  人群渐渐散去,广慈庙内只剩下一些僧侣,公孙家派人看守着桑昭和徐怀瑾,以免两人擅自离去。
  桑昭忽然没了打坐修炼的心思,从莲花印蒲团上站起身,款款步出大殿外。 第49章   她记得,小时候,但凡李嬷嬷听到哪个地方有灾异,哪里有人死了,便会带着她来这广慈庙替人诵经祈福。
  当她学会提笔写字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抄写经书,一笔一划,她至今记得那些经文的内容。
  佛陀渡世人。
  出了大殿,院中有一棵树,上面挂满了红绸,是往来祈福的香客挂上去的,李嬷嬷曾经也挂过,她也挂过。
  她不知道李嬷嬷写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写得很俗套,只岁岁平安四字,祝福两人,却终究未能如愿。
  可能,是她真的为天道厌弃,所以连身边人都要一个一个被夺走。
  “师妹,进去吧,外边冷。”徐怀瑾不知何时走到桑昭身边。
  “我没事,我只是想看看这棵老树,你知道,我是木灵根,对人间草木总有几分不一样的情愫。”
  桑昭一边说一边将手放到树干上,丝丝缕缕灵力灌注进去,耳边忽然响起嘈杂的说话声——
  “愿我儿早点病愈,家中的银钱不多了。”
  “愿我嫁得如意郎君,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阿兄明日便要出发参加宗门试炼,神树啊,你一定要保佑他顺利通过。”
  “……”
  这是那些挂绸带的祈福者的心声,这棵沾染佛性的老树听到了,记住了,所以桑昭也听到了。
  她以前无聊的时候便会来偷听。
  有时候恰巧听到祈求病愈的心声,她便会找去那户人家里,帮忙治病,不求银钱,算是全了自己的私欲。
  今夜,她想听听李嬷嬷的心声,却在一堆嘈杂的声音里辨不出,但在即将收手的那一刻,她却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岁岁平安。
  夜里有风起,一片绸带不小心落到地上,徐怀瑾捏诀捡起,红绸上一笔一划,字迹扭捏笨拙,写的是期盼桑昭顺利拜入青云门,此后仙途通畅,得道飞升,落款无名。
  “师妹,这是求你的。”徐怀瑾将手中的红绸递给桑昭。
  桑昭有些诧异,这一看就不是叶痕的字迹,扭扭捏捏,也不像是百草阁里哪位修士的字迹,却又不记得自己何时还有什么密友会如此祝福自己。
  一个蓝衣小和尚远远看着桑昭,终究没忍住悄悄向两人走近。
  “仙子,这树上还有许多绸带是替你祈福的。”
  “什么?”桑昭回身看向院中的小和尚。
  “仙子离开江州城那日,广慈庙中门庭若市,祈福者摩肩接踵,皆是来求你余生顺遂,仙途通畅的贫苦百姓。”
  “多年来,仙子施药布粥,不取分文。天道昭昭……仙子是有福之人。”言尽于此,小和尚已经忍不住泣泪,“我的朋友就是仙子治好的,仙子救了那么多人,肯定记不得,但我们记着……”
  “我们永远也不会忘……”
  桑昭忽觉心头一热,眼眶泛酸,“你们的心意我已知晓,更深露重,你先回吧。”
  她行医济世,从不求回报,也从不怨什么恩将仇报,她不在乎这些,她只是想救人,只是看不得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仅此而已。
  为了李嬷嬷的教诲,为了医道,为了黎明苍生,也为了了却自己心底的隐痛。
  可如今那些她从不期盼的东西忽然被自己拥有,好像又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天道昭昭,行医救人,就算逆天而行,不得善终,她亦九死不悔,她如今,是真的想救下江州城的人,无论用什么办法,付出什么代价。
  “仙子保重。”小和尚擦干脸上的泪,一溜烟跑开,淹没于浓稠夜色中。
  桑昭面上释然一笑,“师兄,我们进去吧。”
  “好。”
  —
  翌日。
  桑昭要以身祭天的事传遍了整个江州城,上至世家贵胄,下至贫苦百姓,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桑昭于大殿中打坐,闭目养神,徐怀瑾陪在她身边,青云门也来了些人,耳畔是僧侣的诵经声,徐怀瑾最终还是单独向桑昭传音,“师妹,赠剑那日我许你一个诺言。”
  “你只需一言,就算是死,师兄也会带你离开。”
  桑昭抬眼看他,却摇头,她不愿牵连其他人进来。
  大殿外传来喧闹和争吵声,桑昭侧首见叶痕冒着雨跑进来,衣衫被雨水沾湿,她捏诀替他烘干。
  “你怎么来了?外面是怎么回事?”
  “江州百姓来替你讨公道!”叶痕面色难看。
  他们现在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桑昭跟个没事人一样,这一城受她救助得以保全性命的百姓却急得团团转,求助无门,却也只能干着急。
  “我还是昨日那些话,若我真能平息天罚,也算是为江州城做最后一件事,了却这一场缘分。你让他们回去好好休养吧,不必为我费心,”
  “是是是,就你最慈悲心肠!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不是马上要坐化升仙了?你以为我想管你!你死了也跟我没关系!”
  叶痕语调拔高,不复往日的温和,气得转身欲走,桑昭却忽然叫住他,“等等!”
  “怎么了?”
  桑昭忽然眸中带笑,“你那孩子我放在灶王庙的神像后面了,你要是还着急的话就快去找它。”
  “什么孩子!那是我结的果子好吗!”叶痕感受到周围奇奇怪怪的目光,面色一红,也不知是不是气的。 第50章   叶痕是妖,树妖,千年修成人形,草木化精,人间稀有,因而刚刚化形的时候只是个婴儿,孱弱无比,随便来个修士就能弄死他。
  婴儿于山谷之间啼哭,被他师父百草阁的阁主捡到,带回宗门悉心培养,一开始大家对这个精怪十分防备,后来见他心性纯良,又只是一棵树,于是才慢慢接受了他。
  桑昭当年去百草阁求学时,便是在一个雨天与叶痕不打不相识,此后就渐渐熟络起来。
  叶痕的本体长生树开花的时候他十分兴奋,说自己算是终于有后了,结了个果子,以后要是本体出了什么事,不幸殒命,生命、妖力和记忆还可以继续在种子里面传承演化。
  种子发芽成长,便相当于重获新生。
  当然,这种特殊的种子十分稀有,一只树妖一生可能只有一两次机会长出来,有的来得早,有的来得晚。
  当初,果实刚刚结出来,桑昭就一把把果实给摘了,然后撒丫子跑,不知将果实藏到了哪里。
  叶痕为了这件事没少记恨她,天天说桑昭谋害了他的亲骨肉,还闹到了阁主面前,桑昭就是不拿出来。
  “我还没问你,你当初为什么抢我果子?”
  “我怕你保管不好,到时候在哪里死了都不知道,所以才替你找了个隐秘的地方保管起来。”桑昭颇有些感叹。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现在我恐怕要死在你前面,所以种子你便自己保管吧。”
  “你瞧不起谁呢?我可比你多活一千年!”叶痕干巴巴地留下一句话便跑出大殿。
  桑昭收回目光,重新开始打坐,懒得去关注周围人的神色。
  她感觉自己就像天地间的植物一样,尤其是跟叶痕在一起的时候,懒洋洋的,在阳光下舒展开的,平静的,一切都舒服地恰到好处。
  植物之间的交流不需要语言,只依靠意念,是心心相印,毫无保留的交流。
  她以前喜欢和叶痕这样做。
  叶痕作为树妖也喜欢她的灵力。
  植物对生死枯荣看得淡,所以叶痕气她不顾天谴救人,也只是暂时生气,哪怕她要以身祭天,其实也没关系,植物不在乎这些,反正还有来生,所以释然淡泊。
  在地底,在风里,根脉相触,枝叶相通,植物与植物,终会相遇。
  “他是只树妖?”徐怀瑾坐到桑昭临近的蒲团上,他昨日便知叶痕是妖,却不知是树妖。
  “是千年老树妖,也是我的至交。”桑昭笑了笑,提到叶痕总是想起那些美好的记忆,只要是关于叶痕的记忆总是美好的。
  他是所有既认识阮青络又认识她的人当中,唯一一个义无反顾偏向她的人,对她坚定不移的选择,哪怕是百草阁里的其他人,都做不到像他这般。
  可能,是她和花草精怪比较合拍?
  “师兄,天诛阵布置得如何?”
  “公孙家有精通阵法的人,明日午时,便可……”
  “我知道了。”
  第27章 仙山
  “你还有没有未完成的心愿?我们或许可以帮你……”徐怀瑾抬首看向大殿中的众人,青云门的弟子来了大半,顾济尘也在,阮青络、胡雪霁、杨久安都在。
  “没有。”桑昭摇头,“没有想见的人,也没有必须要完成的事,这样就挺好的。”
  忽然,桑昭像是想到什么,从储物袋中取出两块玉符,站起身递给胡雪霁,“师姐,这些是我这些年摸索改良或自创的药方和丹方,很粗浅,你拿去或许有些用。”
  “我……”胡雪霁摩挲着手里光洁冰冷的玉符,一时不知作何感受,最终叹了一口气,也取出三块玉符递给桑昭,“医修之间不都讲究交换手记吗,这些是我的,也给你了。”
  桑昭笑了笑,收下,“好,多谢师姐。”
  胡雪霁随意点点头,心里却急得不行,给两位长老去信之后,至今还没有得到回应,估计是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或者被什么事绊住了。
  但明日午时祭天阵法便会完工,再不来,可就来不及啦!
  事到如今,她是看不透顾济尘的想法,那日分明是不想让桑昭被牵扯进来,但又要做出一副袖手旁观的姿态,总想着收了桑昭的魂魄送她往生。
  简直,不可理喻。
  大殿外的喧闹声愈发激烈。
  桑昭五感机敏,听着这声音不像是普通的争执,不由眉心一跳,倏然站起身朝外走。
  “仙子!桑昭仙子出来了!”
  堵在广慈庙外的短衫百姓跪了一地,昨日那个李氏一族的族长也在,老人鬓发斑白,比起昨日刚从符阵中出来,仿佛又苍老了好几岁。
  桑昭眸光扫视过众人,修士傲据地站在一旁,手中长剑染血,已经砍伤了好几个着急出头的青壮年,百姓群情激奋却也无可奈何。
  “天道昭昭!”老人字字泣血,仰天长叹,差点要晕厥过去。
  桑昭忙使出灵力为他护住心脉,随后抬步踏出大殿门槛,有人意欲阻拦,却被徐怀瑾一剑拦住,那人只好悻悻退下。
  “仙子!仙子没事吧?”
  百姓三三两两激动地围上来,桑昭面上带笑,替受伤的那几人治好伤口,这才揖礼表示感谢,“诸位,且听我一言。”
  “仙子!仙子你说,要我们怎么做?”
  桑昭却摇头,“诸位回去吧,不必为我伤怀。我身负厄运,天道厌弃……” 第51章   “什么天道厌弃!还不是我们打不过他们!”刚刚被桑昭治好的那名受伤的壮年男子愤愤不平,“修士当道,我等凡俗百姓竟拿他们没有办法!”
  “民心所向,天道所归。诸位不必妄自菲薄。”
  桑昭摇摇头,看向那位耄耋老人,“诸位的情义桑昭记下了,能为江州城做最后一件事,也算有始有终,烦您带他们回去吧。”
  老人摇首叹息,又忍不住仰天大笑,满腔无奈,最后拂袖离去,其后的人也三三两两被她劝走。
  回身,桑昭重新进入大殿内,越过青云门众人,坐回先前的莲花印蒲团上。
  阮青络看着桑昭,坐到她身边,眼神却不敢直视她,嘴唇翕动,好几次欲言又止,桑昭原本在心中默念法诀,此刻也停下来看她,“师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没……没什么。”阮青络掩饰般别过头,不敢再看桑昭,末了又欲盖弥彰般问了一句,“白白不见了,你有没有见过它。”
  “未曾。”桑昭摇头,继续默念清心诀。
  却听神识在脑海中回复道,【之前我看到有大妖在客栈附近活动,估计是妖王的下属,他妖力恢复一些之后大概会被护送回妖城,然后开始夺权继位,平息妖族之乱。】
  ‘嗯。’桑昭在心里回应。
  妖族这些日子不太平,本来还要乱上一阵子,如今妖族储王提前回归,动乱得以提前平息,她做的这些事,也算是功德一件。
  ‘对了,我还有些事要同你说。’
  【你要交待遗言了?】
  ‘……’
  桑昭不理会神识的打岔,认真分析道,‘你说你的任务是拯救三界苍生,有一魔头会颠覆上下两界,让万物归于混沌……’
  ‘虽不知你为何会莫名找上我,但若你说的是真的,我还有一些计策。’
  ‘待我死后,你可重新与阮青络绑定,也可去寻昆仑仙山的人。’
  ‘上界众神与下界苍生之间有天门相阻隔,无法相互往来,昆仑仙山位于上下两界之间,掌两界人妖神魔的命数,是算学鼻祖。’
  ‘若真的有灭世大魔头将颠覆世间万物,以至于连上界众神也无可奈何,昆仑仙山的人应当会知道些具体的消息。’
  【其实,其实要不我们逃跑吧,我可以想办法帮你……虽然帮完你之后我可能会休眠一段时间……】
  【只要出了江州城,他们就抓不到你了。】
  ‘不可。’桑昭直言拒绝,‘我留下平息天罚,了却因果;你换一个更厉害的人助你挽救苍生,我一介医修,能做的太少了,还是不耽误你的正事为好。’
  ‘若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
  若阮青络飞升之后,真的会有所谓灭世之祸,桑昭想,自己哪怕是轮回几世,也一定会义无反顾的参与挽救。
  【知道了,知道了,要不是我不能跟你分开,我早就换别人了!】
  【等你死了我马上就换人!】
  神识越说越气,桑昭则收回神继续默念清心诀。
  是夜。
  桑昭于大殿中打坐,身边已经寥寥无人,青云门的人只剩下徐怀瑾在一旁守着他,其余的全部回了贺州城。
  顾济尘这一整天几乎都不怎么在,杨久安显得很不安,几次三番想跟桑昭搭话都被她无视。
  阮青络显得魂不守舍,桑昭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放在心上,叶痕也没来看她。
  叶痕——
  桑昭总觉得不安。
  虽然真算起来叶痕比她大了千余岁,但两人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时常靠意念交流,她了解叶痕的脾性,越是默默无言越是在憋大招,越是低调越是会弄得难以收场。
  但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等着明日晌午到来……
  【我嘞个去!好刺激!】
  桑昭眉心一跳,原本握在手里把玩的佛珠手串倏然断裂,珠子噼里啪啦落到地上,在打蜡抛光的木质地板上敲出低沉压抑的声响。
  “师妹没事吧?”徐怀瑾看向桑昭。
  “没事。”桑昭忙摇头,接着又阖上联系脑中的神识。
  ‘怎么了?’
  【我不知道啊!好混乱!你师父他……哎呀!】
  【他去找招魂幡,还在翠谷山周围设下拘禁魂魄的结界,但却被你那个树妖朋友撞了个正着,两人现在马上要打起来了!】
  ‘什么?’桑昭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这事情的发展已经魔幻到有些超出她的设想。
  ‘师尊找招魂幡做什么?又为何要在翠谷山设结界?他想拘住我的魂魄?’
  神识那不太聪明的脑瓜子几乎已经停止思考,只能阿巴阿巴。
  而此刻,翠谷山阴面,层层密林中。
  叶痕神色冷峻,身后是铺天盖地的细密藤蔓和树枝,半山的植物都因大妖的妖力而活络沸腾起来。
  “清珩仙尊不想着直接将徒弟带走,反而想违背她的意愿寻她的转生……”
  “你可是心中有愧,不敢面对她!”
  “都说青云门上下护短,我看仙尊倒是舍得大义灭亲!”
  顾济尘手持长剑,周身气场凛冽,威压逼人,“放肆!区区树妖也配置喙仙门之事!”
  神识紧张得不行,马上给桑昭转述,桑昭一听两人就要打起来,连忙起身奔出大殿,止步于院中,手中捏诀,给两人送去传声符。 第52章   ——“师尊恕罪,叶痕是弟子故交,无意冒犯,且他已潜心修行千年,有望登仙,望师尊高抬贵手,不与他计较,弟子感激不尽。”
  桑昭给叶痕的留言便没有这么客气,“叶痕!你千年修行小心毁于一旦!你要想找死也别带上这翠谷山上下的其他草木!”
  顾济尘收到桑昭的传信去了大半杀心,不再为难树妖,叶痕面色难看,却也没再挑衅顾济尘,只拂袖离去,转头便找了个无人之处传音跟桑昭告状。
  “他想收集你的魂魄!无耻之徒!”
  “你活着的时候不想办法救你,反而想等来世再找你!你这个师尊简直有毛病!”
  “你跟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拜的这是什么师门?”
  “我看他一副心中有愧的样子,对你的感情肯定不简单!”
  桑昭被叶痕这一连好几个问题砸得头昏脑涨,只能回复说自己也不清楚,还顺便让他不要插手此事,以后也少看点人间的话本子,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我告诉你,我比你多活一千年,看得比你清楚!”
  “是是是,一千年才化形,之前都在深山老林里待着!”
  桑昭毫不客气地怼回去,气得叶痕单方面终止了与桑昭的谈话,没给桑昭问他在翠谷山后山做什么的机会。
  —
  翌日,午时。
  天诛阵设在城郊翠谷山山顶,也就是广慈庙旁边,那里本就有一个简陋的祭坛,据说多年之前江州城是不祥之地,因而每季都会举行祭天仪式。
  当然,这是非常久远的历史了,早已经不可考据,只是在说书人的口中流传。
  从山腰向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自山腰上临时搭建好的安置点起,一直到山顶的广慈庙大殿前,满满当当都是人。
  凡人,修士,江州城内的人,江州城外的人。
  修士有神通,为了方便祭天,整个山头的结界都被加固了一层,公孙家和江州城的另一个世家甚至贡献出了本家的法宝,以防祭天过程中有任何闪失。
  当然,主要是防备青云门的人出尔反尔。
  桑昭被人押解着从广慈庙出来,一直步行前往祭坛。
  路人行人夹道,男女老少,无不掩面而泣,甚至群情激奋。
  “娘,这不是那天救了我们的仙子吗?为什么是她?”一个小孩子扯着身边妇人的衣袖。
  第28章 魔尊
  “不能用她祭天!”
  “是她救了我们!”
  “桑昭仙子!”
  “……”
  祭坛在上,桑昭止步于边缘,回身向众人拱拱手,不发一言,转身便想步上祭坛。
  【等等!你别动!别动!这个符阵被人动过手脚,它——】
  【它威力变大了!能教人魂飞魄散啊!公孙家的人搞什么!】
  桑昭愣了愣,脚步一滞,随即步入阵中。
  教人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也好,免得她还要担心自己的魂魄被人收走。
  【你疯了!你要是魂飞魄散就真死透了!我都救不了你!快点出去啊!趁阵法还没有启动!】神识急得快疯了,【江州城的百姓明明都已经救下了!】
  【只要熬到天罚结束,他们就能出去了!分明就是这些世家宗门贪心不足!他们本来就有物资的!又不会轻易死!】
  ‘我之前说的不是气话,而是我们缘分已尽,你日后便可以换一个人。’桑昭脚步不停,款款步上高台。
  【不行不行!你快出去!】
  桑昭没理会对方的哀嚎。
  祭天的仪式很复杂,尤其江州城本就受了天罚,一堆修士、和尚在底下施法念经,桑昭只冷眼看着。
  底下观看的人群越来越躁动,百草阁的人混迹在人群之中,不断传递信息,受过桑昭救治之人一个个站出来。
  “放了她!”
  “是啊!放了她!”
  底下人群嚷嚷,桑昭遥遥看去,只看得见攒动的人头和群情激奋的一张张鲜活的脸。
  “肃静!”
  凡人不敌修士,公孙一贤威压一出,底下的众人跪倒一片,有的人伤重,直接呕出一口血,默默不敢再言,却眼神愤恨。
  “公孙一贤!”叶痕气极,三步并做两步走出人群,“你他娘的求仙问道就是为了欺压凡人吗!”
  桑昭闻言面露诧异,她与叶痕最初是不打不相识,两人对外,用叶痕的话来说,那是装得人模狗样,进退有度,谦和有礼,至于两人私下里,直接开呛。
  如今他真是被气狠了,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口出狂言。
  倏然,桑昭对上叶痕的眼神。
  她心底一惊,瞬间蔓延上剧烈的不安。
  不对,不对!
  依照叶痕的性子绝不可能放手,任由公孙家为非作歹——
  余光中,桑昭见脚底符阵绘制纹路奇异,周遭空荡荡,无一人在身侧,四周狂风起,她拧眉细看,细看,细看——
  却看到叶痕不知何时站在了祭坛旁边。
  这符阵,被人动过!不,不是简单地威力变大了,而是——
  而是以千年大妖散尽妖力,舍弃身躯为代价,以放弃登仙成就大道为代价……救一城一池,一时一地,得天道宽宥,不再降罚。
  并且,这符阵只对妖族起作用。
  “叶痕!你疯了!你千年修为!”桑昭疾步奔向祭坛边缘想将叶痕推远,却被其他修士施法阻止。 第53章   “放开我!放开!”山巅狂风大作,桑昭挣扎着想奔向祭坛边缘将叶痕推开,却见叶痕面上带笑,缓缓向她步来。
  “你出去!”
  叶痕不为所动,“你以为,只有你一人主意大,旁人都是不通感情的木偶吗?这江州城不是只要你一人拯救的人,所有住在这里的人,都可以拯救它。”
  山巅上的雷云翻滚地愈发浓烈,闪电噼里啪啦地隐匿在墨色云层中,雷声如车轮碾过天空的云,直直压在众人心头,一点一点将希望碾碎成末。
  “怕什么?我只是失去千年妖力,种子还在,我又不会真的死。”
  “你今后找个地方把我埋了,千年之后,等我再化形,我再来寻你。”
  桑昭气急,死命将叶痕向外推,“出去!滚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罢了,我估计你这短命鬼也活不到一千岁。”
  远处的青山氤氲在水雾里,桑昭回身看向青云门的众人,顾济尘负手而立,看向她,眸光清冷淡漠。
  徐怀瑾握紧手中的断妄剑,接收到桑昭的眼神便想上前,却被公孙家的人拦住。
  山巅的风愈发猛烈,顾济尘遥遥望向桑昭,只待此番事了,他用招魂幡收好她的魂魄,亲自送她往生,一切便可重头来过。
  胡雪霁四处张望,为什么还没来,怎么还没来,长老的信已经送到,上官献说梁松和公孙昼都会一同赶来,再不来就来不及了……
  阮青络站在顾济尘身边,浑身僵硬,面色苍白到有些病态,远处,祭坛之上,桑昭奋力挣扎,想把那树妖推出去,但总不能如愿。
  雷云积了一层又一次,迫人的威压倾泻而下,她的心也越跳越快。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才不是错,才能护住自己,她已经没有父母为她出谋划策了,她只想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那些梦,都是假的吧。
  她就是真正的气运之子。
  对,她就是真的。
  “现,启动阵法!”
  公孙一贤冷眼环视众人,底下的百姓被威压压着,动弹不得,青云门的人也一切正常,仪式落幕,现在就该正餐了。
  山巅之上是翻滚的雷云,层层叠叠,如沸腾的水,黑压压的,电光闪闪,带着威慑,仿佛下一刻就会落下来,让站在祭坛中心的两人魂飞魄散。
  “是!”一众元婴期阵修纷纷应是,走上祭坛,站到相应的位置,手中结印,催动灵力。
  桑昭垂眸,教人看不清脸色,“叶痕,你太小瞧我了。”
  叶痕听她低声呢喃,顿时心脏漏跳一拍,话音落,桑昭指尖灵力涌动,化作锋利刀刃,一把划开自己的手臂,霎时间鲜血淌到地上。
  叶痕瞳孔放大,抬手想阻止桑昭的动作却被人灵巧地避开,“你疯了!”
  鲜血继续流淌,经由灵力的牵引一点一点在地上勾勒出诡异的符阵,此阵名为堪破,以血为引,消耗绘阵者一半的寿数,可强行打断任何六阶以下符阵的运行。
  如今,就算不能完全打断,那她也要这祭天仪式中道崩殂。
  “嘭——”
  变故横生,山巅之上骤然间阴风四起,天地晦暗一片,一把魔气缭绕的长剑直插祭坛中央,围在祭坛边缘的一众元婴长老被弹出去,落到底下,运气不好的顷刻间已毙命。
  胡雪霁心头一跳,以为是长老到了,可细细一看才发现居然是魔族。
  “谁?何人作乱?”
  公孙一贤面色惊诧,却只见祭坛中央忽然多出来个人影,一身玄衣,气势凛然,周身红莲相伴,魔气缭绕,灭魂剑入手,抓着桑昭便径直离去。
  堪破阵绘制到一半却被强行打断,就连天诛阵也被毁得一干二净,桑昭一脸懵,慌乱中仓促回望,却只见到叶痕同样一脸懵地站在祭坛中央。
  【啊啊啊……是魔尊!】神识上一秒在沉浸在生离死别的痛苦中,下一秒就直接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地说不出话。
  桑昭:‘?’
  桑昭根本无力回话,只觉得刮到身上的罡风几乎要将自己撕裂,唯腰间被一只有胳膊揽住,稍微好受一点。
  简直比受刑还难受。
  “魔尊萧肆。”
  顾济尘面色凛冽,提剑追来,身后本来跟着一众世家修士,但出了江州城他们便没法继续追。
  “清珩仙尊,你这徒弟借我用用。”萧肆音色狷介狂放,缩地成寸胜似闲庭信步,手中甩出上古神器洛方鼎,将顾济尘困入其中,他则趁机带着桑昭遁入魔族地域。
  耳边风声呼啸,片片风刃刮在身上,桑昭感觉整个人就像要被肢解一样,连眼皮都挣不开,微薄的灵力根本杯水车薪,只能受着。
  加上先前绘阵消耗精血,心底忍不住暗叹,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唯一让她觉得宽慰的就是天诛阵被毁,叶痕保住了一身妖力,但江州城的天罚,不知要持续到几时,叶痕到底能不能养活那一城的百姓……
  “唔——”
  天旋地转间桑昭被人毫不留情地扔到地上,身体撞上墨色的石质地面,嘴里没忍住吐出一口血,浑身剧痛,感觉下一刻就要厥过去。
  【这是魔宫主殿!刚刚他用了传送法器,所以才这么快就回了老本营!】神识在一边矜矜业业的解说。
  桑昭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支撑着地面勉强站起来,抬手擦去嘴角的血渍,这才看清对面的人。 第54章   其实萧肆的脸她早就见过无数遍,在神识给的画面里,以阮青络为主视角的画面里,这个萧肆还占了不少戏份。
  “啧,真是废物。”萧肆还没等桑昭站直,便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向她嘴里塞进去一粒丹药。
  “咳咳咳——”
  桑昭捂住脖子连连咳嗽,丹药入口的那一刻她便尝出来这是治伤的丹药,心中惊诧,但身上还是不好受。
  “敢问,前辈带我来这里,有何目的?”桑昭尽力保持冷静。
  萧肆一抬手,毫不见外地夺了桑昭腰间佩戴的储物袋,探手取出其中两枚九玄冰莲的莲子。
  【对对对!他想要九玄冰莲治伤!所以在听说冰莲下落后才会偷偷潜入青云门,接近气运之子!然后爱上她!】神识在桑昭脑子里嚷道,【怎么到你这里就是直接上手抢了?】
  桑昭:‘……’
  桑昭忍住浑身剧痛,脑子却依旧清醒。
  ‘时间不对。’
  【什么?】
  ‘我说时间不对,阮青络拿到冰莲还需再等一年多进入秘境试炼,魔尊不应该现在受伤。’
  ‘就算要治伤,这次治伤也不是以后的那次受伤。’
  【好,好像是这样……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那那那……你别急,你等我看看!窥探过往之事需要点时间,我尽力!】
  桑昭眉心一跳,没曾想这神识不仅可以监视当下周遭的情况,居然还能窥探过往之事?那这东西真的是神识吗?
  无暇他顾,桑昭眼睁睁看着萧肆指尖把玩着那两枚莲子,心知直叹祸害遗千年,这冰莲简直就是克她。
  自己没正儿八经地用上,花瓣给了杨久安和阮青络,她被罚入思过崖,现在还因为莲子被萧肆掳到魔宫,生死难料。
  但要细想,其实也不亏,反正她原本就是要被祭天的人,现在还能多活一段时间,而且萧肆还间接救了叶痕。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再排雷一下吧:
  1因为故事线是前世今生双线交织,因果交待和人物刻画都有些复杂,可能也是我经验不足,所以写起来也很吃力,就想咱们都慢慢来,大家可以攒一攒再看。
  2看到这里,文章基调已经奠定,不是爽文,想看女主不顾一切大杀四方不大可能。
  第29章 伤重
  萧肆手中把玩着那两枚莲子,随意将桑昭的储物袋扔在脚边,语气散漫不经,“本座想要九玄冰莲。”
  “冰莲花瓣我已尽数赠与师姐……”桑昭话音未落,萧肆抬手隔空掐着她的脖子,冷冷道,“本座当然知道,但本座更好奇你手中的冰莲从何而来?上官献那老东西怎么偏偏就把东西送给了你。”
  “咳——”窒息感汹涌而来,桑昭整个人悬在空中,挣扎不得。
  “你知道该怎么做。”萧肆松开桎梏,桑昭重重落到地上,连坐直身体的气力都没有,但先前的那粒丹药发挥作用,她的灵力渐渐恢复。
  【我查到了!】
  【魔尊前段时间去妖城九幽山抢青羽族的镇山神器洛方鼎受了重伤!原本要是妖王储君没有那么早返回妖城,青羽族也不会被逼到绝境……】
  【哎呀,反正魔尊现在就是强弩之末,给你搁这儿演戏呢!】
  【洛方鼎还牵制着仙尊,你现在努努力可以直接把他干掉!】神识跃跃欲试,语气激动。
  桑昭默然,觉得这个神识真的很不靠谱,‘你真当这魔宫无人?况且他手中那把剑已经生出剑灵。’
  【……】
  萧肆缓步走到桑昭身前,蹲下身,动作狎昵又暧昧,带着危险的意味,替她擦去唇角的血渍,“老实让这冰莲长出来,本座可以考虑留你一命。”
  【流氓!】
  桑昭:‘……’
  桑昭垂下眸光,淡声应道,“我知道了。”
  “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萧肆松开手,冷冷看着她。
  桑昭灵力恢复了些,坐直身,刚想回话,原本正欲站起身的男子却倏然脱力,直直栽倒,一头倒进她怀里。
  【你看吧,我都说了是强弩之末了,我看人不会错的!】
  桑昭:“……”
  桑昭蹙眉,指尖下意识放出灵力去查看萧肆的情况,灵力刚一放出她便觉得心惊。
  仿佛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她一把扒开萧肆胸前的衣襟,果然见到皮肉之下蠕动着细密的条状物。
  “尊上——”
  一黑衣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魔宫主殿,单膝跪地,似乎有事要汇报。
  萧肆脸色一变,面沉如水,拉上胸前的衣襟,翻身将桑昭压在身下,威压放出,厉声斥道,“滚出去!”
  “尊上恕罪!”魔修胸口一痛,嘴里呕出一口血,心道自己打扰了魔尊雅兴,忙闪身离开,刹那间消失在原地。
  几乎在人影消散的瞬间,萧肆的唇角也缓缓溢出一丝猩红,但却依旧撑着最后的力气支起结界,以防再有人随意闯进来。
  男子身上炽热的气息喷洒在颈肩,气氛一时旖旎。
  桑昭心里却只想着萧肆的病情,准确的说是只想着怎么治这个罕见的疑难杂症!
  于是忙不迭将人从自己身上推开,平放在地上,继续伸手扒开男子领口的衣物,眼神炽热。
  萧肆:“……”
  “前辈,冰莲治不好你的病,但……我可以一试……”桑昭一边说一边捡起自己的储物袋,从里面摸出针灸用的银针。 第55章   “就凭你?”萧肆轻嗤一声,默默拉上自己的衣襟。
  “前辈。”桑昭音色平稳,“若我所料不错,您身上的伤是妖城九幽山青羽族所为。”
  妖城,名为城却不是城,而是妖族聚居的一大片地域。
  仙灵界三分,人妖魔各自占一片地域,彼此之间有些往来,但却不多,总体来说还是相互防备为主,可能偶尔有小摩擦,但却没有大的战争,各自相安无事。
  桑昭想起自己当初救妖王储君的时候便在他身上发现了来自魔族的毒物。
  想来是妖族的青羽一族分支与魔族暗通曲款,既如此,魔尊萧肆也被妖族之物所伤也不足为奇。
  萧肆闻言眸中闪过暗芒,周身气场一变,冷声问道,“那你倒是说说。”
  【我靠靠,他想杀你啊!咱别说了,直接把冰莲催发走人就行了,别管闲事!】
  桑昭对神识的话充耳不闻,继续说道,“您被青羽虫蜇伤,以为是中毒,便想寻冰莲解毒,但其实……并不是中毒。”
  “那虫子本身就是无毒的,但被它蜇伤之后,虫卵会因着伤口寄生于人体内,蚕食宿主的血肉,修为……将其作为养料,用以繁育后代。”
  桑昭越说越激动,她看过一些妖族的风物志,曾经,这虫子最初就是由青羽族的人培育而出,因杀伤力强,一度被妖族的人视作最锋利的武器,大肆使用。
  但后来,虫子反噬其主,妖王便下令将其全部绞杀,不留活口,任何妖族不得私藏,违者必诛。
  但哪怕政令如此严苛,妖族的人也花费了大量经历和巨大的代价才将其彻底铲除,桑昭没想到,这所谓的彻底居然还不够彻底,居然真的有妖私藏!
  “我本以为青羽虫已经灭绝,却没想到……”
  “妖族之事,你如何得知?”
  “我有一友,曾前往妖城给我寻了些古书典籍。”桑昭也不藏着掖着,至于那友人,自然是叶痕。
  叶痕本就是千年树妖,虽生长于人修地界,但还是对那妖族聚居的妖城有所向往,于是便想前往游历一番。
  桑昭那时也想跟着一起去,却被阮青络父母拒绝,让她好生守在阮青络身边,她无法,只得托叶痕想办法带些书出来,风物志也好,话本小说也好,她都乐意看。
  这关于青羽虫的事便是她从叶痕口中知晓细节。
  一开始得知青羽虫被绞杀,桑昭还有些遗憾,因为自己还没来得及好好研究一番,找出救人之法,但一想这害人不浅的东西还是早消失早好,也就释然了。
  可现在就有一个活生生的现成病人躺在面前,她怎么可能不激动!
  “前辈,被青羽虫所伤,在妖族文献记述里救无可救,但您在江州城及时出现救下我与挚友,桑昭愿意一试!”
  【我看是你自己想搞研究吧……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神识听着桑昭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大堆,终于图穷匕见,认不出出声吐槽。
  桑昭:‘……’
  “前辈若是不信,我可以证明。”
  桑昭示意萧肆伸出手,萧肆渐收了戏谑的神情,却依旧眼含警告,顺势抬起手,桑昭拉起他的袖子露出手臂,指尖集聚灵力,划开一道口子。
  桑昭从储物袋里摸出一粒丹药,捏碎后撒在伤口上,用灵力做引诱,只见皮肉下有长条状东西渐渐蠕动起来。
  “青羽飞虫通体透明,与普通飞蛾无异,让人失去戒备,但它们的虫卵进入生灵体内却会化作丝状小虫。”
  话音落,一种黏腻蠕动的丝状长虫从血淋淋的伤口处钻出来,浅绿色的粘液与血液混合在一起,两相对比,看起来极其恐怖。
  “刚刚那枚丹药有大补功效,加上我以灵力做诱饵,它循着食物的气息便涌到了伤口处。”
  萧肆闻言神色难看,他早已经试过用法力将这虫子逼出来,但虫卵无数,这些东西几乎蔓延至全身,无论他怎么尝试,这些东西都吸附着血肉不放,若真如桑昭所言无人可医,便等于整个人都成了它的食物。
  “前辈,我是真心想试一试……”
  桑昭神色郑重。
  此番提议,一是满足自己的私欲,手痒,看不得疑难杂症摆在自己面前而不去尝试;二是萧肆也算是救了她跟叶痕,算是报恩。
  至于三,是为了拨乱反正。
  当初她替妖王储君解毒,导致云景川提前返回妖城,以为自己是助妖族提前解决内讧,恢复和平,减少生灵涂炭,算功德一件。
  可如今一看,因果牵扯,云景川提前伤好回城,导致萧肆现在被青羽虫所伤,再看之前萧肆对突然闯进来的下属如此防备,说明魔族此时显然也不太平。
  萧肆在位数百年,积威甚重,有他在,魔族说不定还能平和一段时间,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指不定这里又会发生战乱。
  虽然左想右想,权力斗争总免不了死人,但至少群龙有首的时候死的人会少一些。
  尤其这件事,似乎还是因为自己而起。
  萧肆无奈见桑昭神色郑重,在未判断清楚桑昭所言真伪之前只能先答应下来,“好,那本座便给你这个机会。”
  “好!”桑昭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似乎发觉自己的反应不妥,忙轻咳两声补充道,“前辈请宽衣。”
  萧肆:“……” 第56章   萧肆抬手解开腰带,桑昭已经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扒他的里衣,男人抬眼一看少女的神色,却见炽热激动中带点正经和跃跃欲试。
  医修,恐怖如斯。
  桑昭双目轻阖,用灵力细细感知着萧肆体内的情况,之前惊鸿一瞥她只觉得心惊,现在就只剩下心惊肉跳。
  魔修体内每一条经脉血管都已经被那些虫卵占据,比发丝更细虫子蠕动着相互纠缠着,一点一点占据躯体内的每一个空隙。
  “前辈,我只能暂时想办法压制发作,如果想要治好……恐怕还需要时间。”似乎是看到萧肆的眸中的怀疑,桑昭补充道,“若是您不信我,大可派人去打探青羽虫的来历。”
  “我没有治过这种病,所以……”
  “所以你是拿本座练手?”
  桑昭面色一窘,强行为自己找补,“当年妖城主君倾尽全妖族之力才将这凶险无比的青羽虫剿杀,且迄今为止,还从未有人提过如何救治被寄生者……”
  “呵,好啊,你放心治,若是治好了,本座放你一条生路,若是治不好,那本座便带你一起赴黄泉。”
  桑昭:“……”
  【哦豁,这怕不是传说中的虐恋情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闭嘴。’
  神识默默闭麦,桑昭忽又嘱咐它继续查查萧肆受伤的具体原因,弄清楚妖魔两族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才导致如今的变故。
  神识满口答应,随后便销声匿迹,桑昭也收回神,开始试探着给萧肆施针。
  第30章 倾覆
  魔修与普通修士不一样。
  修士吐纳天地间的灵气,慢慢将灵气吸收进体内识海中,以此淬炼体魄,磨炼道心,一点一点提升修为。
  但魔修却是依靠天地间的魔气修炼,修习的心术法诀都与修士不太一样,但体内经脉走向,呼吸吐纳用以修习的方式却与修士差不多,因而桑昭治疗起来没有多大的陌生感。
  至少这个魔尊萧肆还是人修,她连狼妖都救过了,还能摸不清魔修的治疗方法?
  桑昭一边施针一边尝试使用医术法诀,她体内灵力不多,还多亏了萧肆之前喂给她的那一枚丹药才让她不至于连施个针都会让灵力油尽灯枯。
  为长成的丝状青羽虫十分奇特,桑昭试了好几个法诀都不能对它产生丝毫影响。
  一边变换针灸方法,桑昭一边在脑子里回想自己看过的所有典籍以及与青羽虫相关的记述,却无一个提到如何应对这种邪异的寄生物。
  别无他法,桑昭只好先施针护住萧肆的心脉替他续命,免得还没等她找出救人之法萧肆就先命丧黄泉,还是拉着她一起共赴黄泉的那种。
  “前辈,您试试运转体内的灵……魔气,我先替您护住心脉,暂时压制住虫子在体内流窜……”
  “还有,您这几日暂时不要食用大补的东西,您身体越好,虫子长得越快,吸食血肉的速度也会加快。”
  桑昭一条一条嘱咐过去,她不是话多的人,除了在治病救人上,尤其是这种十分新奇,她好奇已久才终于得到练手机会的病。
  萧肆默默不言,衣衫半褪,袒露胸膛,任由桑昭一双纤细白净的手握着银针在上面游走。
  少女鸦羽轻颤,一张素白的脸精致俏丽,每在他身上留下一针他体内的魔气便可多运转一分。
  桑昭额头上渐渐渗出汗珠,她不断将灵力灌入萧肆体内,引导着青羽虫分散到人体的四肢,不要聚集到重要的脏器处,然后再施针牵制住虫子,将其暂时拘束在一处。
  她本想试一试能不能直接将虫子全部引出人体外,但却始终不能成功,灵力难以维系,她只好退而求其次。
  最后一针落下,桑昭十指颤抖,眼前发黑,正午时候在祭坛上消耗精血绘阵的副作用慢慢起来,她直直朝地面栽倒,临了还不忘嘱咐萧肆收好她的银针。
  萧肆:“……”
  萧肆双目轻阖,感受到体内魔气流淌,原本消散的修为恢复了一半,足够他应对魔宫那一群不安分的麾下,倏然睁开眼,桑昭已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不知为何,萧肆老实地将桑昭的银针收好,随后站起身拢上衣襟,这才又蹲下身仔细打量少女的神色。
  疲惫且平静,而且毫无防备,似乎她不是身在魔宫,而是身在青云门,又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在哪儿。
  将少女打横抱起,萧肆挥开魔宫大殿的结界,抬步向外走,气势凛然。
  一路上遇到不少魔修魔物,众人见此皆神色诧异,低头不敢再看,怕萧肆喜怒无常,自己小命不保。
  萧肆将桑昭安置在一处卧房内。
  “赤鳞。”
  “属下在。”一魔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内,单膝跪地,神色恭敬。
  “仔细看着她。”
  “是,尊上。”
  话音一落,萧肆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原地,赤鳞也隐匿好身形。
  午时,有魔修从大殿出来,说尊上在魔宫大殿内宠幸一青云门女修,魔宫众人皆以为是空穴来风的无稽之谈,毕竟萧肆对女色不感兴趣,一心只想攫取权力,提升修为,坐拥天下。
  现在看来他对那女修还是有点在乎。
  说不定这魔宫真的可能会迎来女主人?那这不就是他的另一个主子吗?想到这些,赤鳞立马端正神色,矜矜业业地守着桑昭。 第57章   —
  江州城。
  变故来得突然,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萧肆、桑昭和顾济尘都已经不见,好几位守在祭坛便准备的大能御剑追出去,但一到江州城边界处,便只能停住脚步。
  叶痕环视四周,山巅之上雷云依旧,劲风撕扯之中他又想起方才桑昭回头看向他的那个眼神,一脸懵,看来这一切已然失控。
  看守祭坛的人早已经乱做一团,人群嚷嚷,祭坛中心的血色依旧耀眼,如今别无他法,他轻叹一口气,步下祭坛。
  底下的百姓和修士议论纷纷。
  “真是上天保佑啊……”
  “是啊是啊,还好仪式被打断了。”
  “……”
  叶痕一走近人群便听到这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话,虽然人妖魔之间已经可以和平相处,但还是带着偏见。
  如今所谓上天保佑,居然是一个魔物促成,也不知道那些所谓仙门中人听了心里是什么滋味。
  阮青络眼睁睁见着桑昭被人带走,顾济尘御剑追去,心却整个悬起来,头顶的雷云不断翻滚,一阵阵轰鸣,好像就要压得她喘不上气。
  她本以为一切都可以结束的,结束在这里。
  如果桑昭死了,阮家的事应该就不会被查出来了吧……等她回了青云门,以后再也不回来,她还会是真正的气运之子……
  明明可以就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为什么出了岔子?桑昭怎么会认识魔?
  “师妹,你怎么了?”胡雪霁注意到阮青络的异样,面色苍白得过头,整个人显得惊魂不定,实在是不像一个剑修。
  “没,没什么,只是担心桑昭师妹。”阮青络急忙摇头,收敛好面上的情绪。
  轻阖上眼,以前阿爹阿娘便教育过她,喜怒不形于色,今天真是,表现得太反常了。
  “唉,长老来了!”
  胡雪霁远远望见三道流光,也没再去想阮青络的异样,连忙和徐怀瑾一同迎了上去,青云门的其他弟子见此也赶忙上前。
  “师姐,走吧。”杨久安看了一眼阮青络。
  “好。”
  众人聚到一起,徐怀瑾将这几日发生的所有事一一告知。
  公孙昼听完直皱眉,他自己便是江州公孙家的旁系,但因为看不惯这些人作恶,金丹之后便主动叛出家族,甚至还被这些人追杀,后来几番周折,闹得势同水火,也是到了如今的年岁才看开了一些。
  “你可看清了是哪个魔族?”上官献神色凝重,与梁松对视一眼。
  “一身黑雾,红莲傍身。”徐怀瑾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人不可置信的名字,“应当是魔尊萧肆。”
  “人暂且没死就好。”梁松轻叹一口气,看了一眼站在人群后面的阮青络,神色莫名,“怀瑾,你先与钟长老一同将宗门的人带回去,江州城一事,回门之后我们会召集各个峰主和长老商量。”
  “那仙尊?”
  上官献取出传讯玉符,注入灵力,但却联系不上顾济尘,只能摇摇头,“他如今应当是被什么给绊住了,且再等等消息。”
  “你们先回去吧。”
  “是。”徐怀瑾恭敬揖礼,回身看着身后的众弟子,开始组织众人返回贺州城客栈收拾东西,然后坐上飞舟,动身启程。
  人群渐渐散去,叶痕和百草阁的人一同离去,原本围在这山顶的百姓也各自重回搭建在山腰的大棚。
  人去楼空之后,梁松仰头见墨色的雷云,电光夹杂其间,如蛇似龙,教人肝胆俱悚,一只手轻轻抚摸上放在袖中的龟甲,心里愈发觉得没着落。
  “这雷云有什么好看的?”上官献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这离峰三的月去找你的师祖,可有得到什么启示?”
  “唉——”梁松长叹一口气,公孙昼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却听梁松解释道,“师祖十多年前便背着众人偷偷在他那隐居之地飞升,连天雷的动静都被他设法挡去,没惊动任何人。”
  “如今那儿只留了一张卷轴,上绘万千星宿,我推演了三月。”
  “然后呢?”上官献的兴趣被勾起来。
  梁松又看了一眼头顶上翻滚的雷云,最终才下定决心开口,“天道将倾,三界生死皆系于气运之子一人。”
  “轰隆——”
  话落,一道天雷径直劈下来,梁松眼疾手快,袖中的万年龟甲霎时间飞出,金光四射,直直受下这一道万钧雷霆。
  “什?什么?”
  上官献满脸震惊地看着落下的天雷,一下便知是梁松泄露天机,算是天道的间接承认,可什么叫天道将倾?什么东西能让天道都倾覆?
  “若真是如此,江州城怎么会被……”公孙昼神色严肃,手里紧紧攥着本命剑,怕头顶上的雷再突然落下。
  梁松摇摇头,“如今我暂且算不出什么,但师祖留的卷轴上……”
  “气运之子应当一帆风顺飞升上界,然后助上界众神救世,但那日我见她周身气运,却有一丝不祥,而桑昭却……”
  上官献懂了梁松的欲言又止,点点头道,“看来桑昭是非找回来不可了,她们二人身上,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且此事关系苍生存亡。”
  “罢了,先把人从魔域救出来,我再闭关一段时间。”梁松摆摆手,将龟甲收好。
  —
  魔域,魔宫。 第58章   桑昭睡到迷迷蒙蒙间听到脑中神识的声音,从床榻上艰难地坐起身,才发现外面天光大亮,自己想必是一觉睡昏睡到了第二天。
  【我查清楚了!】
  【是青羽一族和魔族勾结,想要趁妖族王室内乱的时候篡权,许诺事成之后将九幽山一脉的镇山神器送给萧肆。】
  【但因为你救了妖王储君云景川,让他提前回了妖城,青羽族发现事情败露,出尔反尔,想留下神器自保,于是萧肆直接出手抢,才被那些虫子所伤。】
  桑昭坐起身,理了理脑中的思绪,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她不干涉妖王储君的因果,萧肆便能顺利拿到神器,也不会被青羽虫所伤。
  ‘对了,萧肆寻青羽族的神器做什么?’
  【你说洛方鼎?传闻洛方鼎可收进人间一切妖魔邪道,将他们诛杀炼化,萧肆寻它好像是为了震慑西边的魔族。】
  桑昭闻言有些无语,‘他自己不就是魔吗……’
  【这神器只是器嘛,它又不看是谁在用。】
  桑昭:‘……’
  第31章 变动
  【咱们还是尽快想办法跑路吧,这魔族最近不太平。】
  【魔域原本五分,各自有统帅,众人共同尊崇萧肆为魔尊,但最西边的那一片地域上的魔物蠢蠢欲动,在谋划夺权唉,其他的也想伺机而动。】
  ‘还真是妖族魔族都乱了?’
  虽然早已经料到,但桑昭想想还是觉得头疼。
  在神识给出的画面里,这时候的她应当还在青云门过悠闲自在的日子,跟阮青络不对付,使些让人啼笑皆非的小伎俩陷害人。
  现在却……
  ‘对了,师尊还在洛方鼎中?’
  【放心吧,仙尊没事的。他可是修仙界战斗力天花板唉,估计再等一段时间他就能从里面出来了。】
  ‘哦。’
  桑昭了然,也不再纠结。
  用神识的话来说,自她当初决心拜入逍遥峰,于拜师大典上不惜拂了顾济尘的面子开始,一切都全乱了。
  但一边知晓已经命数悄然变动,一边又被神识催促着保证气运之子如期飞升,桑昭一时也有些迷茫,获得拧巴又奇怪。
  桑昭盘腿而坐,尝试运转体内的灵力,却发现身体依旧很虚,精血亏空难以恢复,还得难受一段时间,但想想叶痕最终没事,她也就放下心来。
  落地,桑昭整理好裙摆,看到放在柜子上的储物袋,拿起一看,萧肆居然当真将她的银针仔细收好。
  将储物袋佩在腰间,桑昭抬步便朝房门走去,却在指尖触碰到石门的房门的那一刻见房门忽然打开,萧肆现身于门后。
  “前辈。”
  “嗯。”萧肆低声应下,抬眼看向房梁,赤鳞化作一团黑烟,十分有眼力见地消失在屋内。
  “前辈今日感觉如何?”
  “修为溃散。”萧肆垂眸看她,眼中神色难辨。
  昨日桑昭一昏睡他便已经派亲信前往妖城联系过青羽族密探,查看过与青羽虫相关的讯息,一切果真如桑昭所言,妖族的人也拿他它没办法。
  当初妖城十三域,半数被这东西血洗,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将其清剿,却没曾想青羽族胆大包天,居然还偷偷留下了些。
  也正是如此,妖王储君云景川重返妖城,借此机会抓住这个把柄讨伐青羽一族,发布诛杀令,现在他们是自身难保。
  “我今日继续施针替前辈压制,然后开始……试药。”顿了顿,桑昭补充道,“我需要药材和灵石,前辈可以提供……吧。”
  “很多的药材和灵石。”
  萧肆:“……”
  萧肆:“好。”
  “前辈请宽衣!”桑昭心中松一口气,眉梢染上笑意,有钱一切都好说,别说救萧肆一人,再来十个八个她都救!
  萧肆默默抬手解开自己的衣袍,“需要什么可直接告诉赤鳞,你唤他名字他便会出现。”
  魔域现下并不安定,他手下的人蠢蠢欲动,因而受伤的事不能轻易走漏风声,连心腹下属都得防备一番,稍有不慎,行差踏错半步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无论桑昭能不能治好,他现在只能暂时靠她施针压制体内虫子生长,争取时间,他再自行寻找破局之法。
  至于药材、灵石,统领魔域数百年,他自然积蓄了不少财物,桑昭所提,不过尔尔。
  一回生,二回熟,桑昭此次施针虽然同样耗费了不少灵力,但至少没有像昨日那般,没来得及收针便昏死过去。
  刚一收针,萧肆拢上衣袍便消失在原地,桑昭把银针收好,尝试着唤赤鳞的名讳,话音一落便见一黑衣魔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生前,单膝跪地,毕恭毕敬。
  “属下在。”
  【啊?我怎么觉得这个魔物对你的态度太好了?有点讨好?】
  桑昭:‘……’
  “你去帮我找些纸笔砚台,还有,把仙灵界修士药铺里常见的药材都给我找一份带来。”
  “是。”赤鳞消失在原地,转头便吩咐自己的下属出门买药材,毕竟魔尊吩咐他仔细看着桑昭,寸步不离。
  桑昭得了纸墨笔砚便坐到房中的书桌前写写画画,回想萧肆的病情尝试列出初步的药方,然后再改进。
  用药,针灸,符阵,医术法诀她都要尝试一遍。
  虽然妖修和魔修一样不重钻研医药,也几乎没有人专门修习医术,最多的是钻研用毒的人,但青羽虫困扰妖族那么些年,就连当年的妖王处理起来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她自然不敢小看。 第59章   当然,桑昭也没放过神识,自从江州城那次神识真的找来了《符阵奇异手记》,桑昭便决定要好好研究研究神识给她提供的各种丹方法诀,毕竟全都是难得一见的孤本,甚至有的还是绝本。
  桑昭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弄来的,或者查来的,来历她不在乎,只要能为她所用就好。
  晚间。
  桑昭已经罗列出了好几个用药方案,赤鳞也将她要的东西全都备齐,林林总总一大堆,全部放在高阶储物袋里给她送来,桑昭灵识探进去,各种药材排列整齐,应有尽有。
  【哇!大手笔啊!魔尊这么有钱吗!果然比玄清峰的穷剑修有钱多了!仙尊都拿不出这么多钱唉!】
  桑昭:‘若不是我每日定时给他施针,他可能随时会死……’
  【好,好像也是……有命赚没命花,这也太惨了吧!】
  桑昭:‘……’
  拿到药材,桑昭不再与神识打岔,将药材归置好便开始在房间内绘制符阵。
  这魔域,可以说是一丝灵气也没有,魔气倒是挺充盈的,所以桑昭才向赤鳞要了不少灵石用来维持符阵运行,方便她练习医术法诀和炼药。
  这一忙就忙到深夜,桑昭正研究得入神,不断筛选药性合适的药材,丝毫不知疲惫,直到房门忽然被人推开,萧肆一身腥气闯入房中,房门甫一合上,男人嘴里便吐出一口血。
  指尖灵力流转,桑昭忙捏诀将人放到床上,也顾不上手里的草药,站起身便去查看来人的伤势。
  “前辈,您这……”桑昭查看过萧肆的伤势后欲言又止,想想还是决定闭嘴为好,“罢了,也许您有要事需处理。我先暂时替您压制一下。”
  萧肆双目轻阖,睫毛颤了颤,桑昭知道他没有昏迷,于是接着说道,“我已经配出几个药方,但炼药还需时间,且我也不确定是否能起作用,只能慢慢试。”
  言罢,桑昭帮萧肆褪下衣物开始施针。
  一室寂静,桑昭只听得到神识在她脑中言简意赅地讲述事情经过,【今天魔宫里出了乱子,去处理的时候为了威慑其他人,所以用力过猛了些。】
  桑昭继续施针,神识继续吐槽。
  【哎呀哎呀,真的乱了!本来萧肆要是不被这个该死的虫子寄生,动动手指就能把那群人摁死好吗!他可是和能够跟仙尊比肩的战力天花板啊!】
  【呜呜呜……怎么一个两个都不按套路走!萧肆现在生死一线!仙尊又被困在洛方鼎里出不来,妖王也直接离开气运之子回了妖城……】
  【乱了乱了!全乱了!】
  【气运之子现在身边一个能帮上她的人都没有,要是以后再出什么意外,她不会延迟飞升吧!就连杨久安都开始自闭疏远她了!这以后还怎么青梅竹马,日久生情……】
  【哎呀,他现在才十四岁!我到底在说什么!】
  听着神识在脑海里疯狂胡言乱语,桑昭扎针的手指抖了抖,实在是的难绷,却见原本躺在床上的魔修倏然睁开眼,“医修扎针的时候,手会抖吗?”
  “前辈见谅。”桑昭立马端正神色,继续心无旁骛地施针。
  她这一手针灸术是从小练起,过往十年,日日不曾废弃,就算不练手,也会在脑子里过一遍人体穴位图,默背几套针法,这次也是神识在脑中闹得有些厉害,她实在是没忍住。
  “好了。前辈现在试试运转功法。”
  青羽虫寄生本就是遇强则强,萧肆跟顾济尘一样,已经是大乘后期大圆满境界,临门一脚便可跻身渡劫境,一身血肉之躯早练得纯粹无比,因而青羽虫发作十分快。
  桑昭施针压制,所以萧肆才能使出一半的法力,先前他不顾针法的压制强行拔高修为,导致体内的虫子也同样挣破桎梏,肆意生长,才弄得一身腥气,十分狼狈。
  “这套针法我又改进过一些,前辈现在应该可以用出更多的法力……”
  思索片刻,桑昭觉得作为医者嘱咐病人病情也算理所应当,便又补充道,“但今日这种情形,还是越少发生越好,若是您再来迟一点,恐怕我也……”
  “这是你们医修惯用的说服手段?威胁?”
  萧肆衣襟大敞,肌肉线条清晰分明,懒懒靠在枕头上,唇边染血,更显艳丽,有种妖冶嗜血的美感,危险又迷人,哪怕已经十分虚弱,气势依旧强大,眼尾上挑,语气漫不经心。
  【勾|引,绝对是勾|引!】
  桑昭忍了又忍,只得冷冷警告,‘闭嘴。’
  “不是威胁,是肺腑之言。”桑昭站起身,神色淡然,“前辈好好休养,我先去炼药,待会儿来替您收针。”
  【哎呀,你可不能被美□□惑!咱们主打一个坐怀不乱!正人君子!你不会趁着给他治病的时候揩油吧?虽然他的胸肌……】
  ‘闭嘴!’桑昭及时打断神识的话,唯恐它说出什么虎狼之词。‘平时少看些奇奇怪怪的话本,让你查一查青羽虫的治疗方法,从古至今,当真没有类似的邪物?’
  【查查查,我这就查!查到了马上就告诉你!但我这不是没有查到嘛!】
  桑昭:‘……’
  桑昭步入符阵中,结合自己在江州城融合符阵的经验,将它稍加修改,现在这个符阵不仅能方便她炼药,还能助她提升修为,一举两得。
  反正用的是萧肆提供的灵石,她又不心疼,不用白不用。 第60章   退一步来讲,她修为提升,给萧肆施针、炼药和使用法诀的效果也更好,最后还是让萧肆得以少受些苦。
  室内一片寂静,桑昭默默感受着药鼎中各种灵植药草的药性。
  第32章 谣言
  萧肆的病很棘手,准确来说是青羽虫很棘手,越是用名贵大补的丹药,越是方便它生长,一点一点,直到蚕食尽宿主的血肉精血,然后用以自己繁殖生长。
  桑昭细细回想过这些年自己接触过的和读到过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植物类药,动物类药,金石矿物类药,林林总总,她一一排除。
  植物类药她是最熟悉的,因为她本就与植物感应相通,对药性的掌控也能达到变态精准的地步。
  至于其他两类,她就不那么擅长了,但基本的药性把握还是能做的八九不离十。
  她虽生在江州城,却了解过整个仙灵界大半药材,一是百草阁还算有些底子在,阁内甚至不乏名贵稀少的药材,二是她遍览群书,过目不忘,尤其看过不知道多少本乱七八糟的本草志和散修的个人手记。
  萧肆一边尝试着运转体内的魔气查看青羽虫的生长,一边瞥向桑昭。
  少女一身青衣,木簪挽住三千青丝,面容精致,只身于发着莹莹白光的符阵中打坐炼药,一边炼药一边修炼。
  这青云门医修还真是,物尽其用,一点时间和灵气也不肯浪费。
  桑昭医术如何他不清楚,但这一手绘制符阵的天赋却惊才绝艳,想来他初到江州城翠谷山,路过山腰时所见符阵也是出自她手。
  一个结丹期医修也敢不顾仙途坎坷,干涉天罚,胆大妄为却恣意潇洒,铮铮风骨,有初代修士身上那种蔑视一切,逆天而行,豪放不羁的气节。
  比起青云门一众畏首畏尾的伪君子倒是高尚不少。
  萧肆打量的目光过于炽热且毫不遮掩,桑昭后知后觉,缓缓睁开眼,站起身,打开药鼎,取出刚刚炼成的三枚丹药,踏出符阵。
  “前辈,先试试。”桑昭将丹药递到萧肆面前,“不知作用有多大……只能慢慢试。”
  “嗯。”萧肆不疑有他。
  如今,他行事颇受桎梏,只能相信桑昭,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桑昭若是真在背后耍什么手段,她也没办法活着走出魔宫,如今两人已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萧肆服下丹药,桑昭指尖溢出灵力,手中捏诀,一点点仔细感受着他体内青羽虫的反应,然而效用有限。
  她这丹药的确可以辅助针灸法抑制虫子肆意繁殖,但却没办法根除,一旦停止服药或停止施针,一切便会卷土重来。
  桑昭面色凝重,眼眸中却压抑着一丝隐忍的兴奋。
  萧肆一顿,默默又紧了紧自己的衣襟。
  魔宫半月。
  萧肆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次都带着一身腥气前往桑昭的房间,桑昭则默默炼药,不断尝试更换炼药思路,废弃的药方丹方一大堆,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也只能让药效升级,让萧肆可以使出更多的修为。
  替萧肆施针的时候,桑昭便会听神识在脑中“念书”,这些时日,她没找到青羽虫的救治方法,反倒学会了很多其他病症的施救方法,还顺便背了几百个已绝于世的珍稀丹方。
  【咳咳咳!我有话要说。】
  桑昭蹙眉,施针的手却依旧很稳,随即面上恢复平常,‘先把那一页古籍念完。’
  【……】
  【我不我不!我有大事!】
  ‘你说。’
  【就是,那个外面……谣言蛮多的……】
  【就是萧肆在魔域本来就积威甚重,行事神秘狠辣,但把你带回来后直接就安排在了自己的寝殿,还天天晚上来这儿……也不让别人靠近,之前他一直是不近女色的……】
  【现在众人都说他金屋藏娇……跟仙门女修厮|混,这件事还传到了青云门的人耳朵里……】
  【加上他有意试探各方态度,假意放手不管魔族事务,然后谣言就更离谱啦!】
  神识的话没说完,桑昭落下手里最后一针,面色不变,心中了然。
  她说怎么每次见赤鳞,对方的神色和动作都有些古怪,古怪中又透露着恭敬和小心翼翼,还一次比一次更恭敬。
  她还疑惑自己一个结丹期修士何至于让修为远高于她的魔物表现得如此恭顺,原来竟是这样。
  【现在真的乱了,这段因果明明应该出现在气运之子身上啊!怎么会提前两三年出现在你身上,而且这是她和仙尊感情更进一步的契机!】
  【仙尊还要因为这件事吃醋!跟气运之子几番爱恨纠葛!情深虐恋啊!】
  【萧肆本来就是不近女色只给气运之子偏爱的嘛!】
  【而且你之后回青云门怎么办?风评变成这样,他们会不会说你勾结魔族……哎呀,你没有天道气运加身,而且还受天道诅咒……】
  【算了算了,要不咱们直接叛出宗门……】
  ‘够了够了,别说了。’桑昭忍不住心中叹气,这神识还真是……蛮可爱的。
  之前要她守在阮青络身边,护天道之子平安顺遂,助她飞升,最终拯救三界苍生,现在又叫她干脆叛出青云门……
  再说萧肆的事,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又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若真有什么影响,大不了离开青云门,这天地浩荡,她自有去处,改换身份,寻个隐秘的隐世之地,都不错。 第61章   ‘我这几日让你全心全意查看古籍,你便分心在这魔域听八卦?’
  【……】
  【其实,不,你不是也让我留意魔域的情况吗?这八卦也不是我故意想听的……是他们自己非要说的……】
  桑昭默然,接茬道,‘那魔域情况如何?萧肆把叛乱处理得如何了?’
  【还,还早着呢,活了几百年的,都是玲珑七窍心,而且萧肆现在受着伤,稍有不慎就会死。】
  ‘罢了,你接着念吧,。’桑昭将银针收好,重新走入符阵中,莹莹白光,她颇有些穷途末路之感。
  这青羽虫就像……一堵墙,她感觉自己可以翻过去,甚至马上就能翻过去,但却怎么也寻不到正确的路,有时候回首再看,一片茫然。
  【哦。】
  ‘对了,你找找有没有关于蛊虫的书。’桑昭忽然来了灵感。
  蛊术,比毒术更加神秘的一个医道门路,她以前只了解过一点点。
  一是人族修士中没什么人研究,大都是妖修、魔修会接触一些,二是此术一向为人修所不耻,被批判为邪门歪道。
  如今一想,蛊虫与青羽虫大不相同,一个能受蛊修和母蛊操控,一个则只是单纯吸食血肉繁衍,但蛊修路子繁杂,桑昭也拿不准这所谓的青羽虫是不是蛊虫的一个分支。
  但既然都是寄生在生灵体内,或许祛除方法也可以借鉴?想法子将青羽虫引出人体之外?
  【哦哦,我看看……有了!我开始念了。】
  神识在脑中念书,桑昭看了看昨日连炼的药还有剩余,便从符阵中走出,坐到书案前提笔记录。
  灯火摇曳下光影明灭,少女素手纤腰,笔尖在宣纸上晕出墨痕,萧肆靠在榻上,远远看着,兀自运气调息,不知不觉夜色已深,体内的虫子再次被压制,他拢上衣襟,步到桑昭案前。
  “前辈!”桑昭暂时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炽热,“我有办法了!自明日起我便换个法子替您将体内的青羽虫引出来!”
  萧肆愣了愣,神色晦暗几分,淡声应道,“嗯。”
  少女的目光过于清澈纯粹,艳丽的,灵动的,连那份少见的热忱和恣意潇洒都深深吸引着人的目光,勾魂摄魄,倾国倾城,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再靠近。
  “前辈,您先去休息吧,我们明日再见。”
  桑昭此刻脑子里乱成一团,满满当当全是些关于蛊修和蛊虫的秘法,这神识还算有用,真的什么古旧诡谲的法秘籍都能找到。
  言罢,桑昭收回目光,笔下继续罗列各种药材,萧肆则毫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
  ‘你继续念。’桑昭吩咐脑中神识。
  【好……就是……我觉得……】
  ‘什么?’
  【就是刚刚魔尊看你的眼神……】神识顿了顿,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形容,萧肆方才眼中那种晦涩的占有欲一闪而逝,它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算了,可能是我看错了,我们继续。】
  反正就桑昭这样的,不通情窍,满脸都写着清心寡欲,唯一能让她情绪起波澜的就只剩钻研医术了。
  翌日。
  桑昭一早便将刚刚罗列好的药材名单交给赤鳞。
  青羽虫以生灵血肉为食,滋养自身,那么只要找到足以诱惑它脱离人体的妖兽或者魔兽的血肉,将它诱惑出体外,届时再行绞杀……
  毕竟世间妖兽、魔兽天生地养,其血肉吸收世间精华,精纯无匹,对青羽虫应当有致命的吸引力。
  可重点确是,仙灵界飞禽走兽众多,桑昭只了解其中一些的特性,虽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但还是有些难度。
  赤鳞接到任务的时候有些吃惊,又忙掩饰下来。
  “怎么了?”桑昭注意到赤鳞脸上一闪而逝的惊讶,知道自己的要求的确有些奇怪,于是补充道,“这些只是寻常妖兽,并不难寻,也非凶兽,不会太麻烦的,魔兽可能会麻烦一些,但……”
  “属下领命。”
  桑昭刚想纠正赤鳞的用词,让他不要跟自己这么客气,也不用这么毕恭毕敬,可话还没说出口赤鳞却径直消失在原地。
  桑昭:“……”
  【这下可彻底解释不清了……你现在直接进阶为魔宫未来的女主人了……排场大的嘞!】
  桑昭:‘……’
  桑昭默然,想起神识之前提点的风言风语,觉得自己有必要思考一下怎么快点把萧肆治好然后及时跑路,回江州城看看情况。
  不过,若是萧肆出尔反尔想要杀她……
  桑昭微微皱眉,一边配药一边思考牵制之法,如今顾济尘还被困在洛方鼎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既要设法牵制,又不能在脱身之前暴露自己,否则容易血溅当场,而且若是做得太过,萧肆被魔族叛乱者反杀,她之前救人的努力也白费了。
  唉,当医修真难。
  第33章 交换
  傍晚。
  赤鳞带着一大堆关笼子里的飞禽走兽回来复命,桑昭见他受伤,递去一瓶丹药,随口问道,“怎么会受伤?”
  “关,关魔兽的时候不小心……”赤鳞接过丹药,羞愤欲死。
  一只普普通通的魔兽,愣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咬了他一口!简直丢尽了魔族的脸,还是在未来的魔宫女主人面前!
  这要是被魔尊知道,他就该被发配去西边苦寒之地“历练”一番了。 第62章   “嗯。”桑昭点点头,也没在意,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又问,“魔族不重医术,那你们平时受伤都是如何处理?”
  “内伤,修炼的时候吐纳魔气,外伤,等它自愈。要是重伤难愈,就找毒修看看,他们也会治病,或者去魔域外买医修炼制的丹药。”
  桑昭默然,总结下来,魔修的治病方法主要靠忍,忍不住了才治。
  “那你应当认识不少毒修?可否帮我找几本炼毒的竹简手记?”
  “这……”赤鳞神色纠结,“魔族的规矩是师徒相授……他们恐怕不会……”
  桑昭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支竹简,“你用这个跟他们换,问问他们是否感兴趣,若是不愿便罢了。”
  “是。”赤鳞接过竹简后便消失在原地。
  【你要是想研究炼毒,这不是还有我吗!干嘛找别人!】
  ‘你只能念给我听,可我想自己看。’
  很多私人手记上往往有与之匹配的图文,甚至有大能残留的灵识做为指导后辈修习的指引,仅仅听人念出来,她学起来很慢。
  【借口,都是借口!】
  桑昭轻笑一声,‘好吧,不瞒着你,方才我给出的那个竹简里是我结合魔修的修炼方法和魔气的特性改进的专属于魔修修习使用的医术法诀,配合魔气修炼治疗,事半功倍。’
  【啊?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魔修中若是能多个学医的,也可以少些人伤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魔不都被仙修们忌惮和排斥吗?’
  【你什么时候弄的?我怎么不知道?魔族好战,轻视医术,那人感兴趣吗?】
  ‘给萧肆治病这些天,我一直在研究魔修的修炼路子和他们与普通修士的差异,做得还比较粗糙。至于那人会不会感兴趣,随便吧。’
  【……】
  【虽然你修为是低了点,但学习能力至少渡劫期!】
  桑昭:‘……’
  在桑昭看来,医术本就不该有人妖神魔之分。
  像她这样的医修,以吸收吐纳天地间灵气为基础进行修炼,虽然用出的医术法诀照样可以治疗魔修和妖修的伤。
  但不同种族之间隔阂颇深,又有几个医修愿意去救治魔修?
  她改变不了人心中的成见,也抹平不了不同种族间的利益纠葛、权力斗争和资源争夺,那就做她可以做的事。
  比如,试试看魔修里会不会有人也对学医感兴趣,改良一下修习法诀,让吐纳魔气修炼的魔修一样可以治病救人。
  打发走了赤鳞,桑昭便开始一只一只将妖兽从铁笼里抓出来取血,精铁锻造的笼子,其上绘制有繁复的符咒,用以压制妖兽和魔兽的攻击性。这才方便桑昭行动。
  再晚一些。
  萧肆例行来治伤的时候,便见满屋子的妖兽和魔兽被关在笼子里嗷嗷叫唤,不断撞击铁笼又被其上的符咒反弹压制,弄出惊天动静,叫声凄厉,地面上散乱地堆放着各种药材和盆装的血液。
  萧肆:“……”
  “前辈。”桑昭手中捏诀,清理干净身上的污秽,抬手示意萧肆褪去衣衫,直言不讳,“相信您也有所感知,这套针灸法和我之前炼制的丹药,对青羽虫的抑制作用已经越来越弱……”
  “若是在半月之内再找不出破解之法……”
  “想必前辈也派人打听过青羽虫的来历,不知有没有找到治疗方法?”
  “并未。”
  萧肆神色晦暗,确实如桑昭所言,针灸和丹药对他体内虫子生长的抑制作用越来越弱,每每发作,剧痛难忍,甚至神志不清。
  青羽虫不仅蚕食血肉,更摧残修为和识海。
  但他派出的人遍查不得治疗之法,与妖族联系紧密的亲信也没传回来有用的消息,哪怕他花大代价笼络妖族上层,也只得到同样的回复——救不了。
  时日无多,手下的人也并不安分,他分身乏术,只能任由桑昭尝试。
  桑昭点点头,心中了然,连神识都查不到治疗方法,萧肆派出的人能查到的可能性也不会太高。
  “青羽虫寄生人体,吸食血肉,与蛊虫有相似之处,我已想出救治方法,但还需不断尝试确认……希望前辈这几日尽量与我待在一起。”
  “好。”
  得到萧肆的同意,桑昭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手中捏诀,带着一大盆血便朝魔修走去。
  萧肆:“……”
  掀起袖子,桑昭麻利地划开男人的手臂,将伤口浸泡于满满的血液当中,又朝里面放入了好几粒大补的丹药,尝试引诱青羽虫从人体里出来。
  但试来试去,萧肆体内的青羽虫也只有一小部分肯钻出来,聊胜于无,所以桑昭还是捏诀将它们杀死。
  不断更换不同种类妖兽的血液,不断往血液中添加新的不同种类的药材粉末,桑昭拉着萧肆折腾了一整晚,不断划定妖兽和灵药的范围,成功将他体内的青羽虫引诱出了一部分。
  但想要彻底解决,桑昭知道这还不够。
  妖兽的嚎叫响了一整晚,凄厉刺耳,听得守在宫殿外的一众魔修心有戚戚。
  萧肆在魔族向来积威甚重,喜怒无常,嗜血好杀,本以为跟青云门女修混在一起之后会有所改变,没想到又生出了凌虐妖兽的乐趣……真是上心难测。 第63章   桑昭也被妖兽的叫声吵得心烦,于是抬手捏诀将叫声隔绝在耳外。
  她只是取血,并没有杀它们,而且取血之后还会顺手帮它们治愈伤口,等确认它们的血没用之后,便会着人将它们放走。
  只是妖兽受惊,加上一大堆妖兽待在一起,一呼百应,所以叫声听起来十分凄厉。
  天色微微亮。
  桑昭终于找出了几种合适的妖兽血液,全是禽类,接着她便替萧肆处理好手臂上的伤口,又再替他施针。
  萧肆站起身整理好玄色衣袍,一身气势凛然,看向正在收针的女修,鬼使神差问出,“这几日你一直在不眠不休地为本座炼药?”
  “嗯。”桑昭胡乱点点头,也没看萧肆的神色,收拾好银针后便坐到案几前,提笔写下那几种禽类的名字,然后又补充了好几个与之同宗同族的禽类的名字。
  桑昭搁下笔墨,对着虚空低声唤道,“赤鳞。”
  唤了好几声赤鳞都没有出现,桑昭不解,看向萧肆,萧肆心念一动,体内一道魔气荡出殿外,赤鳞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跟前,单膝跪地,姿态恭敬。
  “尊上。”
  萧肆没出声,桑昭吹干笔墨将罗列好的妖兽清单递给赤鳞,抬手指向殿内的妖兽,“把这些妖兽放了吧,然后再把这上面的妖兽抓来。”
  “是。”赤鳞接过桑昭递来的清单,起身从怀里掏出好几支竹简,“这是与毒修换的。”
  “多谢。”桑昭点点头,接过竹简,赤鳞顶着萧肆明显不耐且不悦的目光识趣地消失在原地。
  桑昭交给赤鳞的竹简萧肆自然是看过的,不仅看过,还尝试练过一些基础法诀,虽然粗糙,但对魔修来说的确行得通,也有效。
  短时间内能摸清依靠灵气修炼和依靠魔气修炼的分别,并相互联系,还能举一反三,融会贯通,桑昭的悟性远超常人,若是不做医修,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大杀四方。
  桑昭将赤鳞给的竹简收好,又踏入符阵中继续炼药。
  萧肆无事可做,便在一旁盯着她看,目光如炬,毫不掩饰,桑昭心无旁骛,倒是神识在一旁看得干着急,又不敢出声打扰桑昭。
  神识已经将话本里的看得黑化疯批强制爱故事循环回忆了无数遍,打了一千遍八百种不同的腹稿,桑昭这边才刚刚炼好药从符阵中出来。
  她忽然想起还有九玄冰莲莲子,若是配合上这种稀世罕见的珍品,也许可以诱惑青羽虫出来,但莲子还在萧肆手上……
  而且她催发莲子,并能与冰莲一同修炼一事只有上官献知道,若是被萧肆知晓,或许会惹出麻烦……本来便不确定萧肆是否会如约放她离开,再节外生枝恐怕会更难脱身。
  想到此处,桑昭有些犹豫。
  最终还是决定先不提冰莲的事,若是等到了最后真的束手无策,届时再试试也无妨。
  第二天傍晚。
  赤鳞终于将桑昭要的妖兽带了回来,期间,桑昭又拉着萧肆试了不少药,改进了两次丹药的药方,而她的医术也成功地从三品提升到了四品。
  一晃十数日。
  萧肆的病情日益恶化,青羽虫已经隐隐有冲破肌肤的趋势,施针和用药的效果微乎其微,往往只能暂时缓解,而且时效越来越短,每每发作,折磨得人痛不欲生,桑昭也忙得焦头烂额,一遍遍改进丹方,筛查飞禽妖兽的血液。
  ‘你说,要不我找他将冰莲的莲子要回来试一试?’
  【你清醒一点,不要给自己找麻烦!我查过了,这下界根本没有像你这样能直接催发冰莲,还能与它一起修炼的人!】
  【要是能力暴露了会很麻烦的!】
  【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为男人冒险倒霉八辈子!】
  ‘我没有心疼……’桑昭只觉得脑中嗡嗡的,手中动作却不停,继续在符阵中炼药,“我只是想快一点把青羽虫引诱出来……”
  【没有心疼?那你待会儿下手狠一点,把刀口划深一点!放他一半的血证明一下!】
  桑昭:‘……’
  桑昭默然,还是决定依照神识的话再等等,这几日她已经选出了合适的妖兽。
  ——来自折剑山的三头苍鹰。
  配合妖兽血液使用的药材也已经备齐,药方已经是最新版本。
  成败在此一举。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是世界观设定并非修士为善,魔修为恶,他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修炼而已,一个吸纳灵气,一个吸纳魔气,就这样吧,也无意强调政治和权力斗争,厮杀这种,算是一个比较和谐的修仙界。
  第34章 猜测
  妖兽的血灵气四溢,萧肆将手臂浸入其中,桑昭阖上眼,一道灵力窜入萧肆体内,留意着期间青羽虫的走向,却见它们纷纷涌向伤口处。
  “前辈!成功了!您等等,我再去取血!”
  桑昭倏然睁开眼,眼中闪过惊喜,萧肆面上闪过惊诧,桑昭却已经起身走到关有三头苍鹰笼子前。
  捉出妖兽,麻利地杀鹰取血,鲜血灌满一整个用于洗浴的澡盆,宫殿内腥气冲天,桑昭将准备好的大量药材放进去,然后捏诀将躺在床上被青羽虫折磨得动弹不得的萧肆拖拽着泡进血液中。
  萧肆忍着剧痛,额头上汗涔涔的,桑昭又在他身上划出几道口子,青羽虫沿着体内的经脉游走,聚集到伤口处,丝丝缕缕向外涌。 第64章   绿色的长虫蠕动在浓稠的血液中,红与绿交杂在一起,有一种妖冶且残忍的嗜血美感。
  等确认萧肆体内所有的虫子已经全部被引出之后,桑昭正想麻利地将人捞出来,萧肆却已骤然起身,抬手间,满盆的青羽虫霎时间被碾成泡沫,向上飘浮到水面。
  “修为已经恢复了五成?”桑昭微微一愣,心中感叹不愧是大乘后期大圆满的大能,这恢复能力就是快,之前是她小看魔尊了。
  【都跟你说了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神识在脑中幽幽开口,【还好你没暴露自己的能力,不然可能都走不出这魔宫……】
  似乎是想到什么,神识倏又有些犹豫,【不过现在……好像……】
  ‘你想说什么?’
  桑昭见萧肆已经没事,兀自起身收拾起散落一地的药材,这些东西应该算是萧肆送她的,她救人一命,收些药材和灵石也不过分吧……
  小赚一笔。
  【我觉得……你还是快点离开魔宫吧……再不走说不定魔尊可能就不放人了……】
  ‘好。师尊在洛方鼎中可还好?’
  【哎哟对了,还有仙尊啊!他差不多再等等就快出来了!哎呀,等他出来就带你跑路!】神识一下子激动起来,【嗨,没事了,危机解除!】
  桑昭:‘……’
  桑昭又一次确定,这神识除了可以监听监视,查看古籍之外的确没什么大用,而且好像脑子还不太好使。
  萧肆已经穿好衣服,玄色衣袍,暗纹繁复,金色丝线衬着玄衣,勾勒出矜贵的纹理,肩宽腰窄,负手而立,堂堂仪表,桀骜不驯。
  桑昭收好东西,步到萧肆跟前,微微拱手,“前辈,青羽虫已被祛除,你我有言在先,不知何时可以放我离开魔域。”
  “本座何时说过要放你离开了?”萧肆眉间染笑,垂眸看她,两人间的距离骤然拉进,一呼一吸交杂在一起,气氛旖旎暧昧,“本座只是说留你一命。”
  桑昭一愣,微微向后退一步与萧肆拉开距离,抬眸看他,面带疑惑。
  【嘶——他这不会是在勾引你吧?这就到了强制爱的部分了?】神识的语调里隐隐带着些兴奋,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桑昭:‘?’
  “那前辈要如何才能放我离开?还请明示。”
  萧肆轻声失笑,抬手拂去少女脸上不小心沾上的一点血迹,眼神温柔下来,语气却傲据不羁,“不留在魔宫陪着本座,若是哪天本座高兴了,可以放你出去转转。”
  桑昭:“?”
  桑昭退开一步,正色道,“前辈,我不明白。”
  “若前辈所求为男女欢合,这魔域五城中容色倾城者不胜枚举,自然有人愿意来陪着您;若前辈所求为两厢情愿,情投意合,更不必强人所难将我拘于这魔宫之中。”
  萧肆神色却晦暗下来,墨色的眸子里积压着残云狂风,如烈火燎原,“本座修的便是自在道,随心随性,百无禁忌。这魔宫,你不留也得留。”
  话音一落,萧肆却化作一团黑雾骤然消失在桑昭面前。
  桑昭一懵,只听脑中神识幽幽开口,【呼——没事了,仙尊刚刚从洛方鼎里出来了,不慌不慌。】
  【而且青云门的人也已经准备好要进来救你出去。】
  【哎呀,你也真是的,居然妄想跟一个具有千年当疯批经验的大魔头讲道理!他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啊!】
  【我就说你不该救他嘛,现在又惹上这么个麻烦……恩将仇报!老牛吃嫩草!啊呸!老色胚!】
  桑昭被这神识吵得头晕,可以也有替萧肆治病后耗损过多的缘故,但还是留意到了关键信息,‘你说青云门的人会来救我……但我哪里值得他们大张旗鼓?’
  她实在想不通,青云门在仙灵界首屈一指,从不缺惊才绝艳者,若是阮青络被抓还说得通,至于她,实在不值得宗门如此费心。
  【啊?我,我不知道……】
  桑昭皱眉,心中隐隐不安,‘你不是可以监视四方,还能通晓过往之事?为何连这都不知道?’
  这神识的能力,一会儿强一会儿弱,查妖魔两族的纠葛的时候还能查到过去发生的事,仿佛无所不知,但此刻却说不知道青云门的人为何要来搭救她……
  宗门行事之前,必然会召集长老峰主商讨,以神识的能力,怎么可能不知?
  这其中差异,要么是神识在说谎,对她有所隐瞒,要么,就是神识也被什么东西所桎梏、遮蔽,有些“不能”让它知道的事,便不会让它知道。
  【我……】神识很久之后才回话,语气怯怯的,还像是撒娇,【刚刚我又试了试,真的看不到……原因有那么重要吗?只要最后你没事就好了嘛~】
  ‘你这得过且过的本事倒是一流。’
  桑昭扶额,直怪自己想太多,以神识这不太聪明的样子,不大可能说谎,那便只能是第二种可能。
  事情变得愈发复杂了。
  【而且气运之子也会跟宗门的人一起来救你出去,到时候魔尊见到了她,说不定移情别恋,就不会来骚扰你了!】
  桑昭:‘……’
  ‘你就不怕他对你的气运之子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桑昭无奈一笑,别人是多情总被无情恼,她这是无情却被多情恼。
  【她有天道气运庇佑,就算魔尊求而不得也不会把她怎么样,而且还有仙尊护着……至于你……啥也没有……要是魔尊恼羞成怒想杀人……】 第65章   【这次要是仙尊和宗门的人不来救你,你只能被他关着……哎呀,要是你被困在这里,还怎么拯救三界苍生啊!】
  ‘你真该想想我这次是哪里来的本事让他们都来救我。’
  神识被桑昭的话震慑住,语气疑惑,【那,你有什么本事?】
  ‘可能我运气比较好吧。’桑昭轻笑出声,靠到软榻上,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
  【……】
  ‘再说了,保命的东西我还是有的,拜师大典上师尊赠了我一块玉符,可挡元婴期修士全力一击呢。’
  【……】
  【你要是不会安慰人可以不安慰。】
  桑昭没再理会神识的嘴贫,只靠着软榻沉沉睡去,给萧肆治病这几天对她来说实在是耗损太多,几乎是不眠不休,就算有那个自创的符阵帮忙,也依然吃不消。
  这一觉,就直接睡到了第二天。
  桑昭猛然从榻上坐起来,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忙问神识,‘师尊与魔尊那边情况如何?’
  【嗯……魔尊暂时被麾下绊住了,仙尊已经进了魔域,估计还要个一两天才能赶来吧,就是修为在洛方鼎里折了一小半……】
  【青云门的人比较多,一直在跟魔尊商量,但是双方没谈拢,所以他们打算先派一些厉害的修士进魔域查看情况。】
  ‘我知道了。’桑昭有些心累。
  萧肆让她有些看不懂,如今魔域本就有内忧,还非要给自己加一点外患,实在是……
  【不过要是仙尊打不过魔尊怎么办?不行不行,咱们还得自己想办法!】
  【这大殿萧肆没有下禁制,你可以随意走动,但赤鳞一直躲在暗处……而且魔域里面魔物众多,就算你甩掉了赤鳞也根本逃不出去……】
  神识已经急得团团转,叽叽喳喳,话痨属性暴露无遗,桑昭倒是一副不怎么在乎的样子,反而安慰它道,‘不用急,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离开的。’
  【……】
  ‘你先留意着外面的情况,我看看书。’桑昭坐起身从储物袋里取出赤鳞之前给她的竹简,里面林林总总记述的全是如何用毒。
  她坐到案几前一边了解毒物毒药如何提炼制作,一边思考如何配制解药。
  【……】
  神识彻底为桑昭这淡定到仿佛天塌下来都不是什么大事的态度折服,继续默默观察外面的情况。
  毒修的手记散乱不堪,字迹潦草,龙飞凤舞,有不少缺页,连整个竹简都东缺一块,西少一块,桑昭只觉自己不是在看书,而是在填词。
  实在是看不进去,桑昭倏然放下竹简,“罢了,我出去转转。”
  【哎哎哎,你要是想逃跑我给你指路!小心一点,应该可以避开……】
  【好吧,我知道可能性不大,谁让你是结丹期……】
  桑昭挥开房门也没见赤鳞现身阻止,于是也放下心来,继续朝外走,目光逡巡于大殿的装潢,却只叹服于这魔宫大殿构造得挥金如土。
  虽颜色低调,装潢也没有多繁复华丽,但偏偏有一种阴森的厚重,寒气森森,房梁庭柱上装饰着面目狰狞的魔物猛兽,夜明珠镶嵌在石壁上,微弱的荧光照亮幽暗的回廊,四周浮漾着危险的气息。
  步出殿外,桑昭才得以窥其全貌,嗯,自己的确是从主殿走出来的,还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是此间主人住的寝殿。
  桑昭一路向外走,路上遇到了不少魔修魔物,个个对她避之不及,却又忍不住好奇打量,仿佛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她忽然就了然过来,魔修素来放荡不羁,不拘小节,但她区区结丹期医修,初来魔域便直接住进了魔尊的寝殿……很难不让人多想。
  加上萧肆有意放任……
  唉,造孽。
  第35章 利诱
  【你要去哪儿?】
  ‘在魔域随便转转,看看这儿的风土人情。’桑昭长呼出一口气。
  来魔域这些时日,她天天待在房间里替萧肆炼药,甚至从没踏出房门半步,虽然她一向很闷,沉在炼药里便耐得住寂寞,不关心外物,但不妨碍她同样爱大地长空。
  不知不觉,桑昭已经离开了宫殿群落,赤鳞早不再隐匿身形,而是以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桑昭身后,威慑着周围的魔物。
  魔域五城,其实也不是城,而是五大片地域,东西南北中,魔宫居正中,属于魔尊直接管辖的万魔城地域最广大,经济也最富庶。
  桑昭不指望能跟赤鳞聊聊魔域风物,怕走着走着对方左一句属下,右一句领命,她听着心里发毛,于是便让神识在脑中给她做介绍。
  魔修聚居的城池里很难见到魔域的植株,神识解释说受魔气滋养的植株大都有毒,除了毒修,一般也不会有人去接触。
  桑昭了然,御剑便朝万魔城边缘的密林而去。
  【你不会又要去作死了吧?虽然搞研究是好的,但……】
  【唉唉唉——等等!密林那边好像就是陨魔崖,下面就是无尽魔窟,你将来会丹田被毁然后被人扔下去……】
  桑昭:‘……’
  桑昭落地,眼前是一片遮天蔽日的密林,先前在空中遥遥一望,这密林连山成片,广袤无边,里面全是受魔气浸润的飞禽走兽和有毒的藤树花草。
  正想抬步往里走,赤鳞却闪身上前,“陨魔林危机四伏,不可进。” 第66章   【对对对,咱们回吧,里面有些魔兽连炼虚期修士都对付不了,不作不会死……】
  “好。”桑昭点头,也不为难赤鳞,回身便御剑重回魔宫。
  夜里。
  桑昭于房中研究竹简上的笔记,忽见一片阴影笼罩在案几上,抬眸一看,是萧肆悄无声息地立在她身边,眸光幽冷,五官俊逸。
  搁下手中的笔,桑昭站起身,“不知前辈深夜造访……”
  “随我走。”萧肆出声截住桑昭未说完的客套话,一挥衣袖,两人消失在原地。
  再睁眼,桑昭便发现自己到了一处新的空间,周遭一片黑,只有夜明珠散发着微弱的光,勉强能让人视物,她不解其意,看向萧肆。
  萧肆一抬手,室内倏然亮起光,四周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声响,缓缓移开,露出——一整个库房。
  刀剑法器,绝世珍本,重金难求的极品丹药,金银玉器,好不奢华,除此之外,还有满屋子的高阶灵石,堆积如山,与这周围的东西格格不入。
  “你若是愿意留下,这库房里的东西可任你处置,你若有他求,本座亦可满足。”
  桑昭闻言一愣,第一次被人拿钱砸,感觉还挺微妙的。
  好像,也不是不能考虑?
  正好魔域对她来说十分陌生,里面的魔兽魔植还没有接触过,先在这儿留一段时间好好研究研究……等萧肆与阮青络邂逅,她便可以脱身……
  爱与不爱这样的事她不懂,但应付一下……好像也可以?
  脑中的神识却坐不住了,【这这这……富贵不能淫!你要三思而后行!】
  桑昭:‘……’
  “在青云门做个身份低微的弟子,做事畏首畏尾,何不如在我这魔宫中呼风唤雨,逍遥自在?”萧肆看桑昭面上挣扎,知道这个礼自己是送对了,赤鳞献计有功,可升职。
  “前辈可否容我考虑一段时间?”桑昭面上恢复成一片淡然,仿佛不为名利所动。
  【对对对,先稳住他,仙尊应该快杀来了!】
  桑昭:‘……’
  “好啊,但本座的耐心是有限的。”萧肆面上有笑,恣意狂放,志在必得。
  将桑昭送回房间萧肆便自行离开,桑昭重新坐回案几前,正欲提笔落字,继续研究手记,却听神识忽然发问,【你你你不会真的心动了吧?】
  【待在魔域很危险的!你本来就气运艰难,魔尊他又喜怒无常,说不定哪天就动手恩将仇报啦!而且魔域本身还在动荡里……】
  桑昭轻叹一口气,‘你不必多言,我心中有数,不会随意牵涉人情因果。’
  ‘无论他是否真的对我有意,我都不会留在这里,为了苟全性命而委曲求全,委身于人,我不会做。’
  【那就好那就好!咱们远离男人认真搞事业!免得最后被牵扯进他们跟气运之子的纠葛里,那简直晦气死了!】
  桑昭:‘……’
  —
  翌日。
  桑昭又离开魔宫到万魔城中闲逛,闹市上人流如织,人人见了她都觉得十分稀奇,看到跟在她身后的赤鳞便更觉得惊诧。
  空中,地上,有魔兽拉着车驾往来,气势恢宏,声势浩大,身居其中的魔修大能挑开帘子向外看,桑昭恍若未见,走马观花,留意着小摊上的物件。
  倏然,周遭魔气大盛,眨眼的功夫,一团黑气缭绕中有人持刀而立,现身于闹市,截住桑昭的去路,赤鳞长剑出鞘,挡在桑昭前。
  【快快快,趁乱跑!密林那边,仙尊来了!魔尊在跟他打,现在万魔城中忽然出现叛军,正是最好的时候!】
  桑昭晃神间街上已经彻底乱作一团,两拨人打在一起,赤鳞一边护着她一边对付刚刚那个出头拦路的人。
  ‘你确定我能跑出去?’
  【不管了,先御剑再说!跑快点,往密林那边!】
  桑昭:‘……’
  桑昭依言直奔密林,也顾不上这是魔域,天地间丝毫没有灵气,她尽力榨干体内最后一丝灵力,全速靠近陨魔林。
  赤鳞面色难看,追着桑昭而去,两拨人也打着打着慢慢将战场往万魔城外转移。
  桑昭:“……”
  桑昭远远便看到顾济尘手持断霄剑立于高空,一身白衣繁服,阴风烈烈,他衣襟落拓,还没来得及开口发声,刹那间那白衣仙人已闪身立于她身旁。
  “随为师离开。”
  “好。”
  桑昭话音刚落,灭魂剑挟裹着剑气已然向两人袭来,周遭魔气被搅动,狂风卷着黑雾差点将桑昭笼住,多亏顾济尘反应迅速,拉着桑昭快速避开。
  萧肆眸子里泛着冷意,望向师徒二人,跟在桑昭后面追过来的两拨人也全都聚在陨魔林外,三方势力齐聚,无声对峙。
  “好啊,好得很。”萧肆收起灭魂剑,既是说叛乱者,也是说桑昭,“背叛本座,那今日便一个也别想走。”
  话音一落,洛方鼎挟裹着强盛的魔气凭空浮现于半空,霎时间便将叛乱的魔物尽数收纳其中,天地为皆这神器现世而失色。
  顾济尘面色一凛,扔出断霄剑相抗,自己则拉着桑昭欲横越陨魔林。
  萧肆轻嗤一声,提着灭魂剑便向二人追去,周身红莲如火烧,妖冶又危险。
  顾济尘一路杀进来,路上灵力耗损颇多,此时又要护着桑昭,即使断霄剑已重新入手,也有些分身乏术。 第67章   【完了完了,这这这,这会不会跑不出去啊!】
  【不慌不慌,使用洛方鼎这种神器要耗损很多法力的!再撑一撑!】
  神识在碎碎念,桑昭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周围天旋地转,她甚至看不清两人是如何出招,如何过招。
  只能被顾济尘拽着,任由对方衣袂上清淡的冷香灌进鼻腔。
  嗯,此香难寻,焚于打坐室,可助清心静气。
  萧肆持剑立于空中,朔风烈烈,衣袍翻飞,冷眼睥向两人,“顾济尘,将人留下,本座可放你离开。”
  “休想。”顾济尘面上淬冰,断霄剑剑气浩荡,刹那间寒意凛冽,白色霜花染上众人的鬓角,漫天冰刺却挟裹这杀意向萧肆刺去。
  一剑霜寒十九州。
  萧肆却笑,肆意狂放,一把灭魂剑搅弄着周遭的魔气,剑过之处,晶莹剔透的冰刺被碾成碎末,最后剑气直直插向顾济尘。
  两道剑气相撞,俱是全力一击。
  “师尊!”
  顾济尘应声呕出一口血,剑气刺透躯体,他勉力稳住心神,却隐有颓势,桑昭被那剑气的强悍威压震住,却也立马回过神,捏诀替他稳住伤势。
  “嘭——”
  陨魔林边缘发出巨响,瞬息间形势转变,洛方鼎处有异,萧肆面色冷峻,方才全力一击,他自身亦已力竭,进退两难时,只低声骂了句废物便刹那间消失在密林之上。
  却不忘自手中弹出一道魔气,直直奔着桑昭面门而去,顾济尘伸手欲挡,那道魔气却最终幻化成一道留音符,“你最好死在魔域,否则天涯海角,本座追拿到底。”
  桑昭:“……”
  “师尊,你没事吧?”桑昭探出灵力。
  【刚刚那一剑是魔尊的全力一击,仙尊从魔域外一路赶到魔宫,路上耗费了不少灵力,所以才这样的……】
  顾济尘安抚住体内微微混乱的灵力,冷声应道,“无碍。”
  “师尊,魔域近来异动频频,万魔城附近更是聚集了一大批魔军魔将,师尊现下伤重,你一人尚且可以脱身,带着弟子恐怕出不去……”
  顾济尘出声打断桑昭的话,“那便先去林中疗伤,待伤好后为师再带你出去。”
  桑昭一懵,忙开口,“陨魔林中危机重重,魔兽横行,师尊还是……”
  可顾济尘却恍若未闻,灵识扫出,寻了一处稍微安全一点的隐秘山洞便拉着桑昭躲了进去。
  断霄剑出鞘,一路斩杀围上来的高阶魔兽,顾济尘撑着一口气在洞口布下禁制,非炼虚期以上修士不得踏入洞穴半步。
  禁制落成,随即口中呕出一口血,染红胸前的衣襟,徒增几分冷清的破碎感。
  “师尊!”桑昭忙上前替顾济尘治疗,却发觉顾济尘的伤比她想象中的更为严重。
  【完了完了!怎么伤得这么重!等魔尊处理好了魔族的事,肯定会杀过来啊!】
  【他不能死在这里啊!你快看看人还能不能救!】
  ‘闭嘴!别吵。’桑昭稳住心神,一张素白的脸上面无表情,脑中飞速运转,指尖灵力流转,手指翻飞结印,医术法诀一遍遍打进顾济尘体内,减缓他身上的伤痛。
  第36章 质问
  ‘你找找有没有什么符阵功法可以隐藏修士气息,躲避灵识搜寻,免得萧肆找来。’
  ‘还有,留意周围的魔兽。’
  ‘传闻上界神魔依靠传送阵日行万里,游走于九州之间,你看看可否找到这下界早已失传的传送阵绘制方法。’
  【好好好,我马上办!】神识急吼吼地应下,随即销声匿迹。
  桑昭回神,继续心无旁骛地替顾济尘疗伤,但两人修为差距太大,她的医术也不过才练到四品,哪怕练到再炉火纯青的第四境低品阶法诀用到顾济尘身上,效果也是杯水车薪。
  “师尊,稍等。”
  桑昭扶着顾济尘靠坐到洞穴内的石壁上,自己则倏然站起身向洞穴深处走,清理出一片空地便开始在地上绘制符阵。
  当初救治萧肆,对方给的灵石和药材还剩下了一大堆,全进了她的口袋,所以争分夺秒助顾济尘疗伤,尚可以一搏。
  最基础的聚灵阵被桑昭寥寥改动几笔,从聚集天地灵气供修士修炼变成了转化灵石中的灵气供修士修炼,这符阵,她身在魔宫时便已经绘制过一遍。
  一大堆高品阶的灵石被桑昭放入阵中,聚灵阵里缓缓被灵气填充,桑昭忙半扶半拽着顾济尘踏进阵中,“师尊在此打坐修炼,可助内伤痊愈。”
  “你从何处得来这么多高品阶灵石?”顾济尘眉眼冷峻,想起这几日他游走于魔域听到的传言,神色更冷几分。
  桑昭一愣,却还是如实答道,“是魔尊萧肆所赠。”
  只是她隐去了自己出手救治萧肆一事。
  仙灵界三方势力,关系向来暧昧不清。
  仙修以铲奸除恶,护卫百姓为己任,魔族和妖族内部则更加复杂,有善有恶,有嗜血好杀,残害黎民者,也有归隐于世,潜心修炼,随心随性,任意而为者,亦正亦邪。
  当然,修士之中的腌臜事也不会少。
  桑昭并不以种族断善恶。
  但她也知道,若是自己坦言下了萧肆,魔域之主,不论是出于什么理由,顾济尘大概都不会赞同。
  或许,青云门的人根本就不在乎萧肆是否救下过她,是否救下过叶痕。 第68章   “魔尊萧肆……”
  “师尊,您现下伤重,还是先治伤要紧。”桑昭出言打断顾济尘的追问,她此刻有些疲于应对。
  顾济尘却因桑昭这毫不在意的回避态度而动怒,白皙的脸染上薄红,语气严厉,“青云门戒律,便是教你勾结邪修,与萧肆……闹得满城风雨!”
  “师尊!”桑昭倏然站起身,话语掷地有声,不卑不亢,“翠谷山祭坛上,师尊冷眼旁观,弟子被困魔宫一月,师徒再见,师尊不问冷暖艰辛,反而求全责备。”
  “仙尊何时也爱听信这风言风语?还是说您也认为青云门上下的脸面全在于门中一个女弟子是否与魔修苟且上?
  “既如此,您又何必独闯万魔城?”
  “那晚叶痕撞见您求来招魂幡,在翠谷山布置结界,欲拘弟子魂魄,那桑昭敢问您,究竟是何意?想要弟子死,又想要弟子生,究竟是何意?”
  “你——”
  顾济尘捂住胸口,唇边溢出血迹,下一刻却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是何意?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寻到招魂幡已经颇费心力,谁知桑昭却在祭坛上被人掳走,他一路追去,不慎被神器所困,大费周折,丢了小半修为才终于从里面出来。
  心里憋着一股气,一路追进魔域,便听到那些让人浮想联翩的旖旎绯闻,用词露骨,让人听了作呕。
  可如今这番质疑,好像已经越过了师徒的边界,让他自己也有些看不清了。
  桑昭的质问让他心慌又心虚。
  “唉——”桑昭轻叹一口,蹲下身将昏迷的人放平在符阵中,手中结印,口中喃喃,“待此番事了,若你我有命活到重回青云门,我便自请逐出师门,断了这场纠葛。”
  洞外日光弹指过。
  【我找到了!】
  【隐匿气息的符阵有是有,但你的修为太低了,藏不了太久!要是魔尊亲自来细查,根本藏不住!但可以减少外面的魔兽来骚扰洞口的禁制。】
  【还有那个传送阵,我可以找到,但它要配套使用!就是两个符阵之间相互传送,就算你在这里画一个,想把人送出去也要在另外一个地方也画一个才行!】
  桑昭手中动作一顿,‘你不是说青云门的人正往万魔城赶来,那他们现在在何处?’
  【别急别急,他们在路上了,气运之子一起也来了!她不会要提前和魔尊完成初遇吧!那之后就没你什么事了!被强制爱的风险直接归零!】
  桑昭:‘……’
  ‘指导我绘阵,先暂时隐匿好气息。’
  ‘还有,注意魔宫里的情况,若是萧肆找来,及时告诉我。’
  【好哒!不过魔尊现在有点虚,使用洛方鼎和打伤仙尊几乎耗光了他的法力,青羽虫的后遗症还在,现在万魔城叛乱未平,他没那么快恢复过来。】
  ‘那就好。’桑昭松了一口气,从储物袋里挑挑拣拣,找出几枚丹药喂到顾济尘口中,‘那便开始绘阵吧。’
  神识应下,开始如江州城那次一般指点桑昭在地面绘制符阵,桑昭画得磕磕绊绊,等大功告成后再抬首,顾济尘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过来。
  “师尊。”桑昭收手,站起身,“师尊现下是否感觉好些?”
  顾济尘运转体内的灵力,胸口的刺痛比之前减弱了些,于是淡声应道,“嗯。”
  “那便好。”桑昭颔首,走到顾济尘跟前蹲下身,又往符阵中加了几块灵石。
  “师尊先打坐调息,弟子想试试能不能用符阵遮掩你我二人的气息,待晚些时候,我再替您炼制丹药。”
  “好。”
  两人默契地没再提之前的事,洞外有天光照进来,天色渐晚,洞内的光芒一点一点变弱,符阵散发出莹白的光,照亮了洞内每一寸石壁。
  桑昭仔细感受着符阵中灵气的流动,反复推演,记忆,理解,甚至做出了一点优化,然后开始动手重新绘制一个更大的符阵,将洞内的两人笼在其中,还设法遮掩了洞口那道禁制。
  顾济尘周身萦绕着寒光,他本就是冰灵根,运气打坐的时候周身寒气四溢,洞内的温度缓缓降低,桑昭吞下一枚三阳丹后思考着炼制哪种丹药合适。
  以她四品医术,撞了大运也只能炼制出五品的丹药,加上她对药性的掌控极其纯熟,丹药的质量非常高,细心一点的话,出手的丹药可以有六品的疗效。
  但萧肆与顾济尘一样,临门一脚便可踏入渡劫期,他留下的伤,非八品九品的珍奇丹药治疗,药效便杯水车薪。
  罢了罢了,苍蝇再小也是肉,有总比没有强。
  桑昭最不害怕的就是一遍一遍枯燥的尝试,反复积累,反复练习,慢慢突破。
  想通这一点,她便绘下符阵开始给顾济尘炼药。
  顾济尘停下调息,看着桑昭手中的动作。
  少女从印有魔族印记的储物袋里掏出了许多灵石和药材,荧光映衬下,素手纤腰,姝色难掩的脸上一片沉静,睫毛盖住眼睑。
  那人便如此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相似的动作,往药鼎里添加药材。
  顾济尘蓦然回神,忙闭上眼,心绪纷乱,念了数遍清心咒,然后强迫自己重新入定打坐。
  ——何意,究竟是何意?想她生又想她死?究竟是何意?
  这问题又缠绕上来。 第69章   “噗——”
  桑昭一惊,见顾济尘忽然呕出一口血,忙停下手中的动作去查看对方的伤势,“怎么了?”
  “无碍。”顾济尘摆手,挥开桑昭的触碰,心脏一阵一阵地快速跳动,这大乘期的修为,半仙之体——
  竟是道心有失。
  桑昭一愣,自觉退开,“是弟子逾矩,师尊服下这些丹药后或许会好受些。”
  顾济尘将桑昭递来的丹药咽下,桑昭自觉退回到先前的符阵前,接着炼药。
  ‘他怎么了?’
  【啊这……我也不知道啊?我又不能看到他心里怎么想的,这病情也没加重啊?】神识也是一阵莫名,【可能……是伤没好?你的药没用?】
  ‘……’
  ‘魔宫中情况如何?宗门的人何时能赶来?’
  【大概半个月……吧。】
  【你上次也在库房里看到了,魔宫又不缺高阶丹药,魔尊恢复起来很快的,现在就是万魔城的叛乱绊着他,而且事情蛮棘手的……】
  ‘数百年之前萧肆继位魔尊,万魔城惨遭血洗,如今,动乱又来了。’
  桑昭心中叹息,她总是不能理解这人世的纷争,打来打去。
  人生一世,下位者总是被碾碎的,被打碎的,待魂魄脱离肉身,入冥界,淌过忘川河,洗去前尘记忆,便可轮回往生。
  如此死而生,生而死。
  一遍遍被拖入病痛、战乱、别离,重复全新的,却又相似的一生。
  总是有些东西放不下。
  【人生一世如草木枯荣,没关系的,他们还有往生,了却一段尘缘便可开启新的尘缘。】神识的声音听起来变得正经了些。
  【但是待那灭世大魔头挣脱桎梏,天道倾覆,上界下界,人妖神魔,都将不复存在,天地万物,统统归于混沌之中,再无来生。】
  【你会完成任务的是吧?】
  神识的声音似乎有哭腔,桑昭轻笑,信念变得坚定,‘你或许是上界天神残留的一抹神识,找上了我,也算是你我之间的缘分,既如此,我定当尽力,至死方休。’
  【那你一定要活久一点!】
  ‘哈哈,好。’
  夜色至深,天光渐明。
  桑昭炼了一夜的丹药,期间又好几次在聚灵阵中添上灵石,清早诊看的时候顾济尘的伤势已经稳定,甚至体内已经缓缓聚积起来一些灵力,虽然弱,确是好迹象。
  洞中半月。
  桑昭不断给聚灵阵添灵石,手法和药性熟练后连炼药也更大手笔,几乎掏空了自己身上全部的药材和灵石。
  【嘶——你悠着点啊!好歹给自己留点积蓄!】
  ‘钱财名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必为其所累。’
  【……】
  第37章 跌落
  桑昭轻轻一笑,她没说的是,自她有记忆以来,踏入仙途,冥冥之中便觉得自己与这世间万物其实是一体的。
  天地藏心间,什么带不走,什么也留不下,更不必带走,也不必留下。
  可这境界玄之又玄,桑昭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参悟不透。
  【好吧,那我这里有一个还有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魔尊马上要杀来了,好消息是青云门的人也快到了。】
  ‘……’
  【咱们再撑一撑,等魔尊见到气运之子之后就不会再纠缠你了,咱们抱紧宗门的大腿,苟一苟,一定可以离开这儿!】
  ‘好好好,苟一苟。’桑昭一边回话,一边手中新炼出的丹药递给顾济尘。
  ‘师尊的内伤已经大好,但此处灵气不足,修为一时之间难以恢复,炼制补气丹的药材已经用完,灵石也所剩不多,我们只能暂时被困在这里,等待得救。’
  “无妨,宗门的人应该快到了。”
  顾济尘神色清冷,面如冠玉,只是衣衫上的血迹一直没来得及清理,平添几分狼狈。
  桑昭只见他十指骨节分明,手心上有薄薄的茧,抬手从储物玉佩中取出一枚传音玉符,注入灵力,随后便听玉符中传出掌门的声音。
  “师弟,你在万魔城是否一切安好?”
  “无妨,受了伤,在陨魔林中,现在一切安好。”顾济尘嗓音清淡却中气十足,如此才让掌门对他的话相信几分。
  “你寻到你那二徒弟了吗?”
  “嗯,我们在一处。”
  “也好。”掌门有些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一口气,什么也没说,正欲切断传音符,忽然又补充道,“对了,阮师侄也想跟你说几句话。”
  “师尊!”阮青络轻快温软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师尊你没事吧?师妹现在还好吗?我们已经到了万魔城,正要往魔宫去。”
  顾济尘听到熟悉的声音,阮青络说话总是轻快的,灵动、活泼,带着尾音,有撒娇的意味,惹人怜爱。
  余光中,他瞥见桑昭眸光淡然,靠坐在角落里,手中拨弄着一株不起眼的微小植株。
  那种疏落淡然,茕茕孑立于世间,踽踽独行,如风一般不可捉摸,又如雨一般温润,有泽被万物,悲天悯人之相。
  心念一动,自己却看不清楚,只好草草敷衍过阮青络的话,“好,一路小心。”
  “那师尊等我们来啊。”
  “好。”顾济尘掐断通讯,将玉符收进储物玉佩中,随即指尖弹出一道灵力,飞出洞外,去指引将要前来救援的人。 第70章   桑昭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看向顾济尘,“师尊,你身上可有用于留音的玉符?”
  “嗯。”顾济尘将东西递给桑昭。
  “多谢师尊。”桑昭接过,在玉符中注入自己的灵力,心念一动,留下被青羽虫寄生后的救治方法,妖兽种类和药材配方,一字一句,不曾遗漏。
  顾济尘忽然忍不住问道,“你留了什么?”
  “新研究出来的救人之法。”桑昭将玉符递回,“初到贺州城那日,青络师姐从我这里要走了一只妖兽,烦师尊帮我将这玉符转交给它,亲自交到那妖兽手中。”
  似乎觉得自己的托付有些奇怪,桑昭又补充道,“接下来会有一场大战,弟子觉得玉符放在师尊身上更安全。”
  不知为何,桑昭心中总有些不安。
  这陨魔林,陨魔崖,还有那无尽魔窟……她忽然想到那日在广慈庙前,她头上翻滚的黑云,那般坎坷的气运,她总觉得自己,很可能就出不去了。
  把青羽虫的救治之法留给新任妖王,算是她行善积德,留一分生机给将来不幸被寄生的人,毕竟妖族,也不太平。
  “好。”顾济尘应下,将玉符收好。
  桑昭收回目光,继续拨弄着石缝里那株不起眼的植株,受魔气滋养,是一株魔植,却娇嫩无毒,长在这阴暗潮湿的地方,她伸手一拔,便可了结它的生命。
  她试探着将体内的灵力输入进植株,却见那娇嫩的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来,蔫巴巴的,桑昭忙收了手,心中却已知晓灵植和魔植究竟不一样。
  可天地间,灵气魔气,究竟从何而来?有何分别?阴阳相生,道法自然,这两种气,或许本是同源?
  桑昭思绪散漫,却忽然听脑中神识大声吵嚷道,【来了来了!魔尊来了!】
  桑昭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顾济尘手中断霄剑却已出鞘。
  洞口狂风起,掩映在周围的植株瞬息间被斩断,飞扬成末,萧肆负手立于洞口,似笑而非,冷眼睥向两人,“符阵?本座还真是小瞧你了,难怪这陨魔林中折了那么多魔兵都找不到你。”
  萧肆却不着急破坏禁制,只站在洞口,遥遥看向桑昭,神色莫测,桀骜不逊的眉宇间藏着几分狠厉和疯狂,“本座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么跟本座回去,要么,死。”
  【不慌不慌,你先说点什么拖住他,青云门的人马上就到!】
  顾济尘却起身,将桑昭挡在身后,“萧肆,我玄清峰的人,还容不得你处置。”
  电光火石之间萧肆灭魂剑出鞘,一剑带上四成法力,顾济尘设下的禁制溃散成灵力,湮灭在狂风中,山洞也彻底帮崩塌,碎石漫天,顾济尘手中结印,将两人护住。
  “魔尊萧肆,还不收手!”
  青云门众人乘舟而来,如天兵降临,巨型飞舟刹那间被收入掌门手心,首席弟子已率其他弟子将三人围在正中。
  桑昭抬眼望天,便见阮青络满脸焦急地落到顾济尘身边。
  【来了来了!初遇!他必定一见钟情!咱们快快快往后撤!人多势众,咱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苟住!】
  桑昭:‘……’
  陨魔林中飞禽走兽一时躁动,猿啼鹤唳,惊空遏云,听起来凄厉刺耳,桑昭听话地默默退后半步,将顾济尘身边的位置给让出来。
  阮青络神色焦急,远远见到顾济尘和桑昭比肩而立,心中飞快掠过一丝不悦,手中长剑挑出一个漂亮的剑花,便朝两人那边去。
  “师尊,你没事吧?”
  顾济尘轻轻摇头,手中断霄剑已经寒气四溢,“带你师妹去后方。”
  “青云门,是要与我魔域开战?”萧肆的声音恣意狂放,抬手间,周遭风云变幻,黑气席卷着风云,魔兵悄无声息地围拢,杀意凛然,将青云门的人悉数包围。
  阮青络一怔,下意识不想执听从顾济尘的安排,更不敢看桑昭的神色,便主动上前一步,直面萧肆,“青云门无意冒犯万魔城,只是想带回师尊和师妹,望魔尊成全。”
  “你算过什么东西?”
  烈烈狂风中,萧肆神色讥诮,抬手便想将桑昭带到手边,却被顾济尘一剑截断,刹那间陨魔林上剑气大盛,草木碎石,漫漫迷人眼。
  两方的人刀戈相向。
  【啊?为什么萧肆对气运之子那么冷淡啊!给我一见钟情!】
  桑昭:‘……’
  “师妹,小心!”
  桑昭手中佩剑已出鞘,由于处在战场中央,受两位大能的影响,连挥剑都有些费力,徐怀瑾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及时替她挥开直直朝着面门飞来的碎石。
  徐怀瑾手持断妄剑,护着阮青络和桑昭朝青云门众人汇集过去,一边不忘出口宽慰,“师妹不必担心,掌门和门中有头有脸的长老差不多都来了。”
  桑昭闻言放心不少,纵使萧肆是大乘大圆满修为,但顾济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尚可以抵抗。
  加上玄清峰的几位长老,各个都是剑修,战斗力惊人,依旧可以一战,而且她还瞧见了上官献那三人的身影。
  三人游走于战场中央,断妄剑剑气如虹,徐怀瑾的剑法也愈发精湛纯熟,一路斩杀围过来的魔兵,加上阮青络也是一大战力,桑昭几乎没有出什么力。
  阮青络得顾济尘真传,师徒二人又同样是冰灵根,一招一式,颇有仙尊神韵。 第71章   余光中,桑昭侧颜如花隔雾,在这一片阴风诡谲之中如置身事外,高不可攀,霎时间,那些与她无声纠缠的梦魇卷土重来,侵袭而上。
  心念不专,阮青络握剑的手微微一抖,思绪挣扎。
  辽阔苍穹之上,萧肆与玄清峰的人打得正热闹,青云门的弟子四散在陨魔林中,伤者伤,死者死,一群人打着打着却不知不觉朝陨魔崖靠近。
  掌门一边斩杀难缠的魔兵一边将青云门的弟子聚在一起,不宜恋战,准备带上人便撤退。
  “众弟子,回飞舟!”
  此言一出,原本在酣战中的弟子不再恋战,纷纷御剑朝高高悬在天边的巨型飞舟而去,桑昭三人自然也听到了掌门浑厚有力的声音,于是由徐怀瑾在前方开路,阮青络断后,直奔飞舟而去。
  顾济尘与玄清峰的长老且战且退,缓缓撤回飞舟。
  萧肆远远见着桑昭御剑朝飞舟而去,神色一凛,剑分千柄,将几位长老和顾济尘暂时困住,自己则瞬息间闪身截住阮青络三人的去路。
  梁松要看情势不对,暗道不好,向公孙昼使出颜色,可龟甲和本命剑撞上灭魂剑,铿然做声,微微震动,却始终无法突破。
  徐怀瑾见面前忽然现身的魔修,面沉如水,反应迅速,断妄剑恸鸣,挟裹着罡风直插萧肆眉心,男人却笑,邪肆狂放,“不自量力。”
  不过抬手间,魔气搅动,举重若轻,断妄剑被一招扇开,剑身调转,刹不住地朝徐怀瑾攻去。
  “师兄!”
  桑昭心头一跳,反应迅速,一把将徐怀瑾推开,提剑相抗。
  “铿——”
  佩剑断作两截,剑气挟裹,猛然将她撞出去,断妄剑剑身快速且狠绝地穿透躯体,丹田碎裂。
  “师妹!”
  徐怀瑾亦被剑气所伤,堪堪稳住身形,再抬首,断妄剑已经重新回到手上,剑身染红,滴落的是桑昭的血。
  他想飞身去接,少女却如断线的风筝那般,被狂风挟裹着快速坠落入崖底。
  待顾济尘从灭魂剑的攻击中抽身,却也只瞥见一抹青色的身影,急速下坠,仿佛要被狂风撕碎,闪身到崖边,却已经找不见桑昭的身影。
  第38章 地宫
  “可惜了。”灭魂剑入鞘,萧肆冷眼看向阴风肆虐的陨魔崖,底下是无尽魔窟,桑昭重伤掉下去,不可能生还。
  冰棱一寸一寸地附着上断霄剑,顾济尘眼中杀意凛冽,“萧肆。”
  “回飞舟。”掌门却忽然落到顾济尘身边,一把攥住他握剑的手,“师弟,回飞舟。”
  “师尊……”阮青络也落到顾济尘身边,“是我没有保护好师妹。”
  梁松拉着公孙昼和上官献从一众魔修的围攻中抽身而出,快速飞到崖边向下张望,“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祸事将起啊!”
  上官献神色难看,目光望向站在远处的阮青络,“她身负天道诅咒,迟早要出事,如今也是……”
  “唉……”
  徐怀瑾立在原地没有动,断妄剑捅穿了桑昭,他手握剑柄,却只握住满手血迹,原本铮亮的剑身上有血迹滴落。
  剑灵弱弱开口,“我……他是大乘期……”
  徐怀瑾不发一言。
  “师弟,走吧!底下是无尽魔窟。”掌门死死攥着顾济尘。
  萧肆自觉无趣,只留下一团黑雾便消失在原地,顾济尘没有追去,原本追随萧肆而来的魔兵也一齐离开。
  阮青络回身望向那万丈悬崖,蓦然撞上上官献复杂的眼神,心中一惊,又快速回神,却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自心底而起的窃喜和轻松。
  她什么也不用做,老天都是帮她的。
  只要桑昭死了,秘密就永远只能是秘密,那些不知所谓的梦魇……
  她就是唯一的气运之子。
  除了这一身气运,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父母亲朋都魂飞魄散,她只剩这唯一的气运了,她只能抓住。
  —
  桑昭只觉得剧痛自丹田处蔓延而来,刹那间,体内的灵力骤然溃散,再留存不住一点,剧痛更甚,肢体如破布般被狂风挟裹着直直坠入深渊。
  这熟悉的一幕,竟然与当初神识给她看的画面一模一样。
  一样的剧痛,一样的丹田被毁,一样的坠入无尽魔窟。
  身体的疼痛还没来得及适应,脑中更是刺痛一阵,神识熟悉的声音吵嚷起来,【啊啊啊!怎么回事!】
  【你怎么掉下去啦!丹田还被毁了!救命!要死要死要死!】
  【没丹田就没灵力,肉体凡胎落下去,死定了啊!】
  【算了!不管了!死就死!我跟你一起死!】
  桑昭:‘?’
  桑昭刚想说不用,不用为自己浪费时间和力气,生死有命。
  她本就厄运缠身,注定不得好死,掉下无尽魔窟被万魔啃噬,魂飞魄散,不得往生,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不奢求,不求生。
  但还没来得及说便听神识继续在她脑子里神神叨叨又十分急切地嘱咐道,【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
  【我先救你,保证你掉下去之后不会被摔死,三日之内那些魔物也不会攻击你!但三天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还有我把能查到的所有绝世古籍都塞你脑子里啦!你想看什么自己回忆一下就能看!】 第72章   【这种事逆天而行,我消耗太大,所以之后会消失一段时间!你一定要保重啊!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你一定要活着啊!别忘了我们的任务!三界苍生就靠你了!】
  未等桑昭回应,神识的声音骤然消失,她只觉得周遭的气流倏然发生变化,褐色的地面近在咫尺,底下有万千魔物横行,桑昭闭上眼,自己却缓缓悬停在地面咫尺以上。
  刚刚稳住身形,脑子里一片钝痛,大量乱糟糟的东西被粗暴地塞进记忆里,密密麻麻的文字与符咒,她来不及细看,只能任由它们在侵蚀记忆。
  不知为何,魔物果然避开了她。
  桑昭回过神,脑中的钝痛如海水退潮,慢慢散去,她好受了一些,丹田处的伤口却仍旧在向外洇出血迹。
  狂风撕扯后,她只觉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丹田被毁,体内的灵力根本存储不住,从崖上落下来,这么一段时间,她体内已经灵力全无。
  桑昭握住腰间的储物袋,没办法注入灵力便只能抹上血液,灵识探入,草草从储物袋中取出止血丹药,捏碎后敷在伤口上,简单扯下裙摆包扎好,又吞了几枚可用于淬炼体魄,辅助修行的丹药,勉强才恢复了些体力。
  这人间的因果,还真是,难以捉摸。
  三日,只有三日。
  她举目四望,只见头顶万丈崖,连日光都冷落这个地方,魔物嚎叫嘶吼,脚底下踩着的泥土软硬不一,但腥气冲天。
  更远处,戈壁连着石壁,不着寸草,一片阴暗,让人只觉惶惶不可终日。
  是活着,还是死。
  桑昭不知道,她信奉顺其自然,随遇而安。
  只是忽然想到这人间的因果,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悲凉。
  替杨久安疏通气脉,转身便被出卖,九玄冰莲成了烫手山芋,一次又一次让她陷入不堪的境地。
  替断妄剑寻主,却被一剑捅穿丹田。
  还有妖王储君云景川……妖王提前回归,害得萧肆重伤,她又因九玄冰莲被平白被掳走;至于萧肆,不提也罢。
  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环环相扣,她这短短的一生竟过得乱七八糟,坎坷不平。
  罢了。
  既是身负厄运之人,如此,这辈子历经种种,便算是给上辈子的自己赎罪吧。
  神识临消失时的话语又浮现在耳畔,收拢思绪,桑昭默默捡起地上的魔兽尸骸骨头,杵着那骨头便磕磕绊绊向前走。
  三日之限,若她有幸活下去,便活下去,若身死此处,便,算是给这儿的魔物贡献一点食物。
  当然,如果可能,她还是想活下去的,只是三天太短,而这儿的魔物又太多。
  前路渺茫。
  极远处,辽阔无边,这连绵的戈壁,身边不断有魔物肆虐,带起阴风,刮在桑昭脸上,血腥气和腐肉的臭味不断涌入鼻腔,一身狼狈,青色衣衫被血迹润湿大半。
  天色渐晚。
  桑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一路向前,一直向前,无数次摔倒又无数次站起来,伤口被撕裂,又敷上药粉,又吞下丹药。
  夜已深。
  周围的一切都暗下来,桑昭看不清路,只能停下,寻了一处干燥的地方,杵着骨头缓缓坐下。
  她本想取出上官献送的豪华小院,又想起自己身上灵力全无,根本打不开屋子,于是作罢。
  靠着巨石戈壁,桑昭不知不觉便躺到地上沉沉睡去。
  躯体太沉重了,阖上眼的那一刻,她有种终于解脱了的错觉,身上的疼痛已经感知不到了,只剩下轻飘飘的灵魂,向上,再向上,无限自由。
  一夜无梦。
  醒来后,桑昭简单查看了一些丹田处的伤口,血已经基本止住,她又服下一些丹药,重新将伤口包扎,然后继续杵着骨头上路。
  她也不知道怎么离开这里,这苍茫天地间,处处是杀机,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想到那三日之限,她只能朝魔物少的地方走,只能向前。
  又奔波到暮色四起。
  桑昭环视周遭,发现魔物少了许多,举目四望,越往前魔物越少,桑昭不由心跳加快,她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一定危机四伏。
  毕竟能让这么多厉害的魔物都心有忌惮,而不敢靠近,前面的东西,一定不简单。
  但她没得选,踟蹰不前,三日一过便立马会被这些魔物撕碎,向前走,搏一搏,尚有一线生机,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机会,有总比没有好。
  是夜。
  桑昭又歇了三个时辰,然后起身接着赶路,踽踽独行于魔物横行的无边戈壁中,这死亡之地,连风都没有,只魔物奔跑掠过时候有微弱的气流搅动。
  只剩一天。
  一直向前走,桑昭遥遥见远处有山丘,略微高出地面,那一片平坦之地上矗立着数百根巨大的黑色精铁柱,其上锁链缠绕,周围无魔物敢靠近。
  或许,那就是她的生机。
  桑昭已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只能撑着力气快步向那片平坦的高地跑去。
  走得近了,周围连一丝魔物的气息都没有,空气安静到死寂,高台近在眼前,墨色的石阶就在脚下。
  桑昭刚一踏上去,旋即地动山摇,她倏然跪下,重重叩首,声音清脆有力,“不知哪位前辈在此,晚辈叨扰,只求前辈暂时收留。” 第73章   震动的地面缓缓停下来,桑昭心下松了一口气,手脚发软,又杵着骨头站起来,一步一步登上平缓的墨色石阶,朝着那空旷的高台走去。
  她不敢贸然放出灵识,只能用眼睛看,脚下的石阶上铺满了各种繁杂的符文和咒术,层层叠叠,全指向被封印在此的那位“前辈”。
  桑昭心有戚戚,但身后魔物肆虐,她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向前一探究竟。
  平缓的高台中央空空荡荡,桑昭站在中心处,环顾四周,只看得见耸立的铁柱,位置巧妙,呼应着某一种阵法,缠绕其上的巨大黑色锁链彼此交缠,最后隐没入深深的地底。
  这下面,有一座地宫。
  地宫里封印着什么东西,永生永世,直至身死。
  “多谢前辈搭救。”
  桑昭对着虚空缓缓一拜,下一刻,脚下一空,失重感袭来,自己瞬间被一股强悍的力量拖拽着向下坠落,周遭一片黑。
  “嘭——”
  剧痛袭来,桑昭重重落到地面,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丹田处的伤口被牵动,头脑都被这剧痛牵扯着变得昏沉。
  强撑起身,桑昭眼前一阵阵发黑,等到目光清明之时,抬头看去。
  却见几丈外的高台之上,一人双手被束缚着吊了起来,黑金色的锁链紧紧将其缠绕,锁链绷得很紧,他几乎没有活动空间,漆黑色的长发散落肩头,胸前衣襟散乱,露出精致的锁骨。
  宫殿最高处有一道小孔,落下来一束微弱的光,恰好照在那人身上。
  男人额头上亮晶晶的,似乎是鳞片,一双烟灰色的眼睛望向她,眼神却没有聚焦,显然已经失明。
  第39章 约定
  但最让人惊艳的还是那一张脸,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艳丽,肤白胜雪,却并不让人觉得女气,反而有一种别样的脆弱感和惊艳感。
  如梦似幻,让人见之难忘。
  桑昭再看四周,无数的符文咒术隐藏在黑暗里,偶尔会乍现微弱的荧光,牵制着高台上的男人。
  收回目光,周遭却倏然魔气搅动,封印符阵因封印之人使用法力而迸发出亮光,自高处垂落的铁链铮铮作响,一道蛮横的力量卷着她向上。
  衣袂翻飞之间桑昭的喉咙被死死扼住,整个人悬停在空中,窒息感袭来,她只能下意识捂住脖子,却不得缓解。
  “咳咳咳——”
  “晚辈,晚辈无意叨扰,只想求前辈,暂时,暂时收留一段,时间,若,若前辈有需要,晚辈会设法,回报……”
  磕磕绊绊说完话,肺里的空气也越来越少,四肢百骸都蔓延着剧痛,桑昭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能昏过去,却还是尽力保持清醒。
  倏然,脖子上的力气一松,青衣女子直直摔到地上,口腔里蔓延上铁锈味,一大口血呕出,落到地面上,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抽干。
  桑昭胸口剧痛,径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大殿又归于一片寂静。
  等桑昭再醒来的时候,大殿之内已经没有丝毫光亮,她只感觉浑身发冷,力气却恢复了一些,坐直身,抬首看向那光线幽微处的高台,刹那间,殿中又因符文发光而亮了起来。
  “过来。”男子的声音如碎玉一般清冷悦耳,自高台上顶传来,悠远得仿佛是梦幻。
  桑昭神色隐忍,撑着地面站直身,缓缓向那高台靠去,待站定,又是揖礼,“桑昭多谢前辈搭救。”
  “桑昭?”男人眉头微皱,眼睑垂下,似乎在思考。
  桑昭疑惑,抬首直视对方,“是。”
  那双烟灰色的眼睛也正望向桑昭,吐露而出的声音带着讥诮和玩味,“回报?你拿什么回报?”
  “前辈想要我做什么?”桑昭不卑不亢,神色坚定。
  她深知自己已退无可退,眼前这人身份莫测,实力莫测,自己的生死皆系于对方一念之间,她只能向前走。
  “三月内,你有本事便毁了这封印大阵,否则,便死。”
  桑昭一怔,却还是从容不迫地应下,“多谢前辈收留,晚辈定当尽力而为!”
  不答应,马上死;答应,三个月后死。
  她深知自己现在丹田已毁,修为全无,连符阵都画不了,想毁了这封印大阵,简直天方夜谭,可也只能尽力一试。
  “呵——”男人似乎笑了,眼尾染上艳色,语气却恶劣又玩味,“三个月后,我会让你死得舒服一点。”
  “是。”桑昭颔首,回身步下高台,在大殿里寻了一处偏僻靠墙的位置,扶着铁墙坐下,脑子里一团乱。
  从储物袋里取出丹药,囫囵咽下,体内的痛感稍微褪下去一些,桑昭盘腿席地而坐,内窥己身,灵力全无,她想试着修炼,可周遭充盈的全是魔气。
  灵石也已经在替顾济尘治病的时候全部消耗完……
  看来,留点财物傍身还是好的,桑昭只能感慨自己这一身气运真是空前绝后。,打脸居然来得这么迅速。
  算了,魔气便魔气吧。
  桑昭心一横,反正她现□□内一丝灵气也无,不害怕两种不同的气流在体内相互冲撞,走火入魔。
  吸纳灵气修炼和吸纳魔气修炼需运行不同的心法,桑昭在记忆里翻找着神识消失前塞到她脑子里的古籍,总算找到了一本魔修心法。
  周遭的魔气缓缓被吸纳入体内,在通体的经脉中游走一圈,这是一种同灵气入体完全不同的感受。 第74章   灵气入体,修士只会觉得心神澄澈清明,通体舒畅,心平气和,可魔气偏浊,桑昭只觉得识海搅动,思绪中翻飞的全是些让人觉得不痛快的记忆与情绪。
  不甘、悔恨、痛苦、无奈、气愤,一闪而逝的嫉妒,以往经历和体验过的各种负面情绪如潮水般涌上来,一遍遍反复冲刷着修炼者的神经。
  脑中一片混沌,桑昭骤然醒悟过来。
  灵气入体,引人向善,感受人间山河湖海的辽阔与壮美,是超然物外的洒脱不羁。
  魔气入体,诱人向恶,挣扎于眼前的疼痛和苦难,一叶障目,在心底种下执的种子,再长成一座大山,难以逾越。
  但,她从不信至正至善,也不信至邪至恶。
  也不信不过是修炼方式而已,居然也能左右人心。
  她见识过对簿公堂,兄弟阋墙,高位者颐指气使,低位者奴颜媚上,见过冤冤相报何时了,见过杀戮、戕害和权力的争夺。
  也见识过苍生大义,有人决心走遍天下,治遍天下,有人孤身负长剑,誓斩杀一切邪魔,匡扶正义。
  江州城很小,阮家更小,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人来人往,众生百态,有富贵迷人眼,亦有朱门酒肉臭。
  她既是踏入仙途的修士,仿佛高人一等,超脱于凡人的苦难中,亦是高门婢子,是医修,行医济世,施针送药,修苍生道,便注定离不开苍生,离不开善恶交杂的泱泱黎民。
  那些不好的情绪渐渐消散,适应了魔气在体内流动,桑昭轻阖上眼,一边感受魔气在经脉内游走,一边修炼魔修心法。
  但,没有用。
  丹田毁了,法力修为都存不住,哪怕是一点也不行。
  桑昭渐渐收了手,眉心突突直跳,心知此事棘手,又抬眼望向被束缚在高台上的男子。
  对方虽不能视物,却也十分敏锐地回望。
  收回目光,桑昭深呼出一口气,脑中不断有记忆碎片翻飞而过,各种古籍文字飞速掠过,她想找到修补丹田的方法,或者说丹田损毁后可以继续修行的方法。
  在脑子里搜寻了半天,桑昭倒是找到了不少修补丹田的药方,但对她来说毫无用处。
  一是因为她现在手中没有合适的药材,医不了;退一步,即使有合适的药材,她被断妄剑所伤,也好不了。
  若是一般的武器倒还有点希望,但偏偏是那前任剑主留下的断妄剑,早被炼化,如今已成了半个神器,她又是结丹期修士,丹田受伤,根本救不了。
  事已至此,桑昭立马便想找找看是否有丹田被毁后依旧能够修炼的方法,但毫无所获,直到一阵锁链的响动声将她从回忆中惊醒。
  倏然睁开眼,桑昭满眼警惕,环视四周,只见大殿内墙壁上的符阵散发出刺眼的光,隐没在黑暗中的锁链和哗啦作响,符文显现,白光乍现。
  地面震动,桑昭站起身,几乎站不稳,无数的红色咒术和符文缓缓浮现,飘在空中,魔气搅动,她忽觉疾风掠过,一种强横的力量排山倒海般倾轧过来,直直碾压向被束缚在高台上玄衣男子。
  这地宫,这符阵——
  不仅仅出封印,更是折磨。
  桑昭紧紧贴着墙,合上眼,那道强劲的力量并不攻击她,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可仅仅是靠近便觉得心惊,又遑论处于风暴中心的那人。
  锁链的声音一直响,桑昭睁开眼看向高台,那人的唇角不断溢出血,唇色也更艳丽,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被暴乱的魔气撕破,又迅速自愈,又撕破,如此反复,鲜红的血迹渗透玄衣,看不出丝毫痕迹。
  只是男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似乎他体内也有魔气游走,撕扯着经脉,重复着无以复加的痛苦。
  桑昭又阖上眼,不愿再看。
  等到一切都归于寂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强势暴涨的魔气骤然间溃散,桑昭又抬首望向那人,只见男人长发纷乱,垂落胸前,头向下垂着,盖住了整张脸,让人看不清神色。
  既狼狈又有一番傲骨和不屈,残破中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嚣张气焰,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不知怎的,桑昭只一眼便觉得这人一定是个为天道厌弃的怪物。
  想到为天道不容和厌弃,她忽然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就着墙壁缓缓坐下,桑昭收回目光继续回忆脑子里的古本。
  她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既要找到修炼到的方法,还要找到摧毁这个巨大封印符阵的方法,无论是哪一个都毫无头绪,也让人头疼。
  夜色至深。
  一整晚桑昭都没睡着,神识塞给她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修炼路子和功法秘籍都有,炼药,炼器,医修,符修,阵修……丰富多彩,还有各种上古历史神话和各界的风物人情。
  看了一整晚,终于让她摸到了一点丹田被毁也能继续修炼的方法。
  修士的修炼本就是吸纳和存储灵气或魔气的过程,丹田内能够存储的灵气或魔气越多,修士的修为也就越高。
  所以丹田不过是个存储灵气的部位,修士体内还有其他的部位可用,丹田不过是其中最容易开始修炼的那个。
  古籍上记载,当一个修士掌握了多个部位储存灵气修炼的方法后,用出的灵力会是其他同修为普通修士的好几倍。 第75章   可古籍上根本没有记载如何找寻其他部位,还特意提了句,下界数万年,只出现了唯一一个可以多部位储存灵力的修士,甚至那人姓氏名谁,结局如何,是否升仙,都一概不详。
  简单来说,此事很有可能只是捕风捉影的传言。
  总结下来,三个字,不可能。
  看完全篇,桑昭差点抑制不住医修的本性,想把这套理论和本职工作结合在一起,研究一下利用医术协助修士多部位储存灵力的可能性……
  打住思绪,桑昭回过神,只觉得头脑一片混沌。
  也无心再继续查找古籍,而是无聊地开始接着尝试吸纳魔气修炼。
  当然,依旧储存不了,魔气在体内游走一圈便逸散出去,归于天地间。
  唯一让她觉得安慰的就是她能趁着魔气散出去之前的那一小段时间试着练习一些基础法诀,练三四遍魔气就散了,她又吸纳一次,又练三四遍。
  第40章 闲聊
  如此反复,桑昭玩得挺开心,也熟悉了不少魔修的基础法诀,比如除尘诀和隔空取物的法诀,跟用灵气修炼比起来也差不多。
  甚至她还践行了一下自己当初写在竹简上的魔修专用医术法诀。
  她丹田处的伤口还未大好,所以一边修炼一边痛,痛得她连忙又给自己喂了几粒丹药。
  而储物袋里的物品早捉襟见肘,最值钱的就是上官献赠与的精致院落和公孙家的聚魂灯,好吧,她收了这灯也没有祭天。
  桑昭练了一整天的魔修法诀,地宫内一片寂静,无人讲话,倒是桑昭时不时会因为尝试新的法诀弄出些动静。
  但这短短的一天她已经通过不厌其烦地反复吸纳入稀少的魔气,成功实践了绘制符阵后用魔气在药鼎里炼药的壮举,美中不足的就是那方药鼎被炸烂了一半,还毁了本就所剩不多一小半药材。
  是夜。
  桑昭从搞实验的狂热中剥离出来,这才惊觉自己居然费了一整天的时间在跟修补丹田毫不相干的事上。
  心中焦虑,但转念又想到以现在的条件,她好像也治不好丹田,于是又释然了。
  神思清明,桑昭正打算接着找找脑子里的古籍,却见昨夜的场景再现,锁链再次哗啦作响,叩击地宫的墙面,尖利刺耳。
  魔气翻涌,高台中心的人承受着如昨夜那般的痛苦,这时候她才注意到现下正是午夜。
  莫非是每日午夜这种酷刑都会上演?一个时辰后方才停歇?
  桑昭不知道那人是犯了什么滔天罪过才会被困在这封印符阵里受此折磨,但无论是什么,她宁愿给人一个痛快,而不是如此羞辱折磨。
  阖上眼,桑昭不再看,而是继续在脑子里回忆翻找古籍。
  翌日。
  桑昭实在是想不到继续修炼的方法,也试过在身体找找其他灵力储存部位,却不得要领,最终放弃。
  便决定将这件事先放一放,不去先出地宫看看这周围的封印符阵。
  扶着墙站起身,桑昭又服下一粒丹药,这几日有魔气滋养体魄,她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剧痛不再,让她舒服了不少。
  渐渐远离男人所在的高台,桑昭步出这间华丽但闭塞的大殿,在如迷宫一般的廊道里绕啊绕,周遭一片死寂,脚步声咔哒咔哒,听起来阴森可怖。
  这地宫面积不小,但处处解释玄机,桑昭放出灵识查看,细细扫视过每一个角落,浏览过无数繁杂的符文和咒术。
  在阴暗的角落里,玄铁高墙上寸寸都有暗红色的血迹,颜色过于相似,几乎看不出分别,桑昭凑近了细看,却是陈年旧迹,年岁早已不可考据,再细看,还看得出打斗的痕迹。
  越看越心惊,这地宫之中,每一片符文都交相辉映,看起来散乱,实则为一体,精妙异常,合力制住那位于中心宫殿中的男人。
  终于寻到另外一处僻静的出口。
  重新天日的那一刻,桑昭恍惚中生出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慨。
  入目是四野苍茫,极目远眺,是暗红色的天空和辽阔无边的戈壁,再向外,是魔物肆虐,危机四伏,劲风挟裹着魔气肆虐而来,她置身空旷的高地边缘。
  整片死寂的高地由墨色的石头铺就,一步一符阵,层层叠叠,上百根黝黑的精铁柱直插云霄,巨型精铁铁链纠缠相交,再深入地底,成就为封印符阵的一部分。
  越看桑昭越觉得头疼。
  这符阵解决起来十分棘手。
  桑昭沉下心,流连于数百根冲天铁柱之间,一边吸纳感受着其中涌动的魔气,一边在头脑中回忆古籍,想找出这封印符阵的名字和出处。
  忙到深夜,桑昭都没找到这封印符阵的来历,却意外发现自己对魔气的感知与对灵气的感知一样敏锐。
  这一整天,她已经大致摸清了这封印阵法内的魔气流动和阵眼的位置。
  直到午夜时魔气搅动,数百根铁柱上的锁链发出声响,地动山摇,整座山的符阵都被牵引着启动,光芒照亮了附近整个夜空。
  天地之间,仿若白昼,附近的魔物嚎叫着远远逃离,桑昭这才惊觉时间已晚。
  一个时辰后,等光芒消散,狂风止息,桑昭重新走到高地中央,在地上踏了几下,地面瞬间塌陷出一个洞,她又如初来乍到那次一般落入地宫中心的大殿中。 第76章   这次不是毫无准备,降落的间隙,魔气涌入体内,桑昭指尖掐诀,稳稳落到地面。
  高台上的男人看起来恹恹的,桑昭本想上前查看一下对方的伤势,又想起对方在这儿不知道被封印折磨了多少年,根本无需自己的关心,便打住了。
  靠着墙坐下,桑昭阖上眼,思绪纷乱。
  距离她与此人达成约定,已经过了三天,而她至今毫无头绪。
  折腾一整天,想睡但睡不着,桑昭便只好又在脑子里翻找起各种封印符阵,一边回忆一边对照自己今日的见闻。
  用以封印可怕邪物或魔物的符阵种类丰富,效果不一,但无论是那一种,绘制起来都十分复杂且耗费修为法力,至于如今这个……
  好像是调整融合好几个符阵的成果,还在封印效果上叠加了每日午夜这个“酷刑”,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封印,更是想让这人快点死,魂飞魄散的那种死。
  但这符阵越是复杂桑昭就越好奇,于是忍不住在脑子里推演了一整夜。
  翌日。
  桑昭早早离开地宫,继续出去研究那高地上矗立的数百根柱子。
  封印符阵并非牢不可破,只要她摸清运转法则,找到关键处,改动一下以削弱符阵作用,然后再借强力强行从外界打破……
  再加上被封印在此的人本身尝试着从内部挣脱,便可以合力突破封印。
  第三步不难,毕竟地宫里的这人实力莫测,桑昭对他很有信心。
  她就负责完成第一步和第二步,第一步正在努力,第二步毫无头绪,但归根结底,她还是得想办法恢复修为,不,准确来说是提升修为。
  一晃十日。
  桑昭作息规律,每日准时出地宫研究封印符阵,一直钻研到深夜,等铁链哗啦作响之时才会重新回去。
  这十日里,她一寸一寸地走过所有大小符阵,地宫内外,浏览过每一片符阵,对比过脑海中所有的符阵古籍,已经基本摸清了这封印大阵的绘制方法。
  甚至已经大致构想出了如何改动以削弱封印的力量。
  但她太弱了,只凭借那短短一炷香时间的法诀使用时效,什么也改不了,就算她丹田没有被毁,凭她结丹期的修为,也做不到。
  所以……
  到头来还是要面对最初的那个问题。
  是夜。
  桑昭无声叹气,结束打坐,站起身,缓缓向高台步去。
  “前辈。”桑昭见那人抬起头偏向她的方向,一双烟灰色的眸子显得诡异又危险,适时止住脚步,“我是医修,不知可否查看您的伤情。”
  “若是您的实力恢复一些,也有助于我们冲破这封印。”
  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嗤一声,“想让我来毁了这封印?”
  “不,是我们一起毁了这封印。”
  “你倒是伶牙俐齿。”男人面上的笑容收敛殆尽,语调戏谑,“好啊,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你可别让我失望。”
  “多谢前辈。”桑昭松了一口气,微微拱手,缓缓踩着石阶步上高台。
  桑昭不敢走太近,仰起头直视稍高的人,抿唇不言,只默默吐纳周遭的魔气,手中捏诀,再缓缓将魔气渡进男人体内,循着魔气在对方通体气脉中游走,仔细查看伤势。
  嘶——
  桑昭眉头微蹙,此人体内的经脉早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说得夸张一点,一寸一寸,寸寸断裂,没有哪一寸是完好无损的,寻常人若是伤得这么重,早就痛不欲生,一命归西了。
  偏偏此人仿若未觉,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有余力承受每日午夜的“酷刑”,这种人,下界罕有,桑昭有些摸不清对方的身份。
  不仅如此,此人体内还有一道强劲霸道的魔气游荡肆虐,横冲直撞,搅得人不得安宁,没有一刻不承受蚀骨之痛。
  眼看着对方体内的魔气就要冲撞上自己渡进对方体内的那一小抹,桑昭忙想控制着避开,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本来已经做好了被殃及,受内伤的准备,但什么也没发生——
  反而是那道凌厉的魔气在碰到她渡进去的那丝魔气时忽然安分下来,桑昭一惊,试探着操控这微弱的魔气将那道凌厉的魔气包裹起来,一点点转化驯服。
  如此反复,桑昭又吸纳了好几次魔气,手中捏诀,流淌过她通体经脉的魔气绵绵不绝地被渡入那人体内。
  桑昭忙得满头大汗,直至力竭,才终于将那道凌乱霸道的魔气彻底疏导、驯服。
  “前辈伤重,好好休养吧。”
  桑昭收回手,指尖都在颤抖,累得脱力,在抬头时,不知不觉已有天光自头顶洒进来,原来她竟然忙了一整夜。
  “天亮了啊。”男人轻叹一声,仰头撞入满面的天光,艳丽出尘到如同神祇降世,“小医修,跟我聊聊天吧。”
  桑昭已经回身步下高台,虽觉身心俱疲,但听了男人的话,还是强打起精神,“前辈想聊什么?”
  “姓甚名谁?师出何们?怎么会来了这里?”
  “桑昭,师从青云门清珩仙尊顾济尘,跌落万魔城外陨魔崖,坠入无尽魔窟,就来了这里。”等桑昭答完话,人已经靠墙坐下。
  “顾济尘?没听说过。”
  桑昭微愣,脱口而出,“前辈被困此处多久了?”
  “记不清了,或许……六千七百二十三年,零五个月十九天。” 第77章   桑昭:“……”
  桑昭了然,比起这人,顾济尘也连千岁都不到,实在是太年轻,这人被困在这里的时候顾济尘还没出生,顾济尘名动天下之时这人早已经与外界隔断。
  “前辈,您虽伤重,还被困于封印中折磨,但存活至今,想必……身份不凡……通体经脉奇异坚韧,血肉之中涌动着非凡之力,不像是下界之人……”
  第41章 歧路
  桑昭自顾自分析着,没注意到男人越来越晦暗的神色,最后一句掷地有声,盖棺定论,“您来自上界吧?”
  “呵。”男人轻笑一声,面上闪过一丝狠厉,“是又如何,胃口太大话小心撑死自己。”
  桑昭不明所以,却还是点点头,“嗯,我知道。”
  “我这人记仇得很,你可千万不要得罪我。”男人的语气又一次变得轻快。
  心底却对桑昭的来历多了几分猜忌,这封印之外,魔物横行,桑昭不过只是个丹田被毁的医修,半点防身之术也无,却能撑着来到此处。
  甚至,这天地间的魔气仅仅只是在她体内流转一圈,便可以变得如此纯粹强韧,轻易便化解了在他体内冲撞的魔气。
  “嗯。”桑昭应下,末了又补充一句,“救人不算吧?”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医修行走于世,地位实在是尴尬。
  有时候救了人,却会被伤者的仇家追杀,受到迁怒,一命呜呼。
  面对如此不仁不义之事,桑昭却也无可奈何。
  修士一向不喜与人结仇,但一旦仇怨结下,不死不休,加上修仙之人都有些刚愎自用的傲气,和蔑视万物的自负,视人命如草芥……
  做了人却想成仙,所谓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
  修士登仙途,究竟有多少人是为了造福天下苍生,有多少人是为了修心养性,磨炼道心,又有多少人是为了爬得更高,受众人膜拜,将更多人践踏在脚下?
  桑昭想不出来,也就不想了,她只想自己。
  “哈哈哈……”男人笑得前仰后合,束缚住四肢的铁链被牵动地哗啦作响,便随着那笑声,愈发显得疯魔且狂妄,末了,他止住笑意,“放心吧,我要杀人,就不会让他们有求医的机会。”
  “嗯。”桑昭点点头,想问一问男人是得罪了哪些人才被封印至此,却又觉得这问题涉及对方隐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问的好。
  若她破除不了封印,死在这人手中,问这问题也没什么意义,若她运气好,真的完成了三月之诺,问得太多反而将自己牵涉进不必要的因果。
  疏导魔气实在是太耗费体力,不知不觉桑昭竟靠着墙壁睡着了,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
  桑昭支起身,走出地宫,重见天日。
  这山顶,高台绵延,墨色的地面,踏上去的那一刻各色符文便会缓缓浮在空中,这样的场景桑昭已经看了十日。
  一步走一步停,桑昭阖上眼,任由天地间的魔气在体内四溢流淌。
  丹田之外,她找不到其他任何别的部位储存魔气,而丹田又坏得彻底,桑昭一遍遍尝试吸纳魔气,任由其在体内流淌,想要储存,却又缓缓逸散于天地间。
  来于天地,归于天地。
  刹那间,桑昭脑中闪过一丝灵感,她立马席地而坐,耐心感受着那刹那的顿悟和启示,来于天地间,归于天地间……
  她想起自己这几日使用法诀时的感受,取之于天地,又立马消散于天地……那,为什么非要储存不可呢?如果她不用储存魔气会怎样?
  吸纳多少便用出多少,直接向天地取,又还于天地。
  但这还是修炼吗?
  不淬炼己身,取道法自然,不私自占有,将归还天地。
  这么一套法子,打破了前人所有的经验,却也在理论上根本无法让人升仙,除非她能一次性吸纳足以让她飞升跨过天门的灵气或魔气。
  且不说她这体魄能不能承受,光是想想便觉得不可能。
  前人勤恳修炼千年,一点点积累修为都不一定能够升仙,她这种“歪门邪道”就更不可能,否则也不会为前人所冷落,甚至无人记述只言片语。
  毕竟修士修炼不求刹那间吸纳非常多的灵气魔气,求的是能够将吸纳的魔气灵力更快储存在体内,淬炼通体经脉,否则吸进来又散出去,修为无提升,等于没有修炼。
  桑昭倏然睁开眼,笑了,她本来便不求升仙,只求一时一地,见一伤便救一人。
  想通这一层,桑昭心中已有决断。
  山穷水尽之时,别无他法。
  接下来便要一遍遍尝试精进如何在更短的时间内尽量吸纳更多的魔气或灵气,然后直接使用法诀,将效用发挥到最大。
  站起身,桑昭一直向前走,走到高台边缘,回身再看,数百根铁柱直插云霄,透露着邪气,隐含危机,长风呼啸而过,更添寒意。
  桑昭阖上眼,试着尽量多的吸纳魔气,一边吸纳魔气一边尝试部分改动地上的符阵用以练习法诀。
  这些符阵纹理极其复杂,稍有不慎便会引起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桑昭怕造成什么大乱子影响地宫里那位喜怒无常的大魔头,于是处处小心。
  这一忙就忙到了深夜,直到周围的符阵亮起刺眼的光,桑昭停下手中的动作,催动法诀,乘着骨杖凌空而起,好在高出将这符阵的变动看得更清楚。 第78章   数百根柱子有序排布,粗壮的铁链哗然响动,这附近的魔气挟裹着罡风碾压过来,桑昭努力稳住身形,一边看符文变动一边感受天地间魔气的搅动。
  神思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这封印符阵的运作和阵眼已经被她摸清,可这封印符阵的威力却远超她的想象,想要从外打破……不知道她要一次性吸纳多少魔气……
  顿觉任重道远,路途艰辛。
  桑昭心中慨叹,待周遭风平浪静后,依旧坐在骨杖上吹着夜风,遥望远处的魔物厮杀奔袭,一仰头,却发现不知何时已繁星点点,今夜无月。
  重回地宫。
  “看不出来,医修还能改符阵。”
  “嗯。改了一点,前辈有没有感受到封印的力量变弱了?”
  “汪洋少了一滴水也还是汪洋。”
  “……”
  桑昭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发自肺腑的感激之言,只默默坐回角落里继续吸纳魔气。
  她这幅躯体在丹田碎裂前也只是结丹修为,所以一次性最多也只能吸纳结丹期魔修体内所能容纳的魔气。
  若是想要多吸纳一些,便只能一点点加码,循序渐进,让通体经脉慢慢适应,但每一次新的突破都会伴随着剧烈的痛苦。
  普通的修士时常会用灵气或魔气滋养体内的经脉,随着修为的提升,经脉渐渐就适应了强劲的灵气或魔气。
  但她这种修炼路子却不行,只能忍痛强行拔高通体经脉的耐受力,还不能一次性做得太过,否则经脉碎裂更难痊愈。
  桑昭甚至能感受到,这种做法是有极限的,极限在于一个人对疼痛的耐受力。
  结丹向后,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大乘、渡劫,她不知道自己能忍到何种地步,可想完成那三月之约,桑昭保守估计,得到炼虚期。
  一夜无话至天明。
  旬月匆匆过。
  桑昭这一个月过得水深火热,痛不欲生,每天不断吸纳魔气,捏法诀稍微改动符阵,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试探着拓宽经脉,任由魔气在体内流窜,经脉时时刻刻处在被拓宽的疼痛中。
  她也试过用所剩无几的药材炼制镇痛丹药,但一是时间不够,二是效果实在有限,便就此打住。
  后来疼着疼着居然还有些习惯。
  那人被困此处六千多年,日日受此折磨,同样都熬过来了,她所受之痛不过九牛一毛,加上经脉强劲之后那种抬手间便可翻云覆雨的力量感带给她的惊喜也冲淡了这份痛苦。
  所谓追求更高的修为……便是如此恣意洒脱吗?
  那种仿佛可以掌控自己生死命运的感受的确令人心驰神往。
  收拢思绪,桑昭榨干体内最后一丝魔气,改动符阵的最后一笔落下,自此,那夜夜上演的“酷刑”彻底止息,但想再改动,已经不可能。
  她剩下能做的,就是继续吸纳魔气,直到有实力自阵眼处直接强力摧毁这封印。
  身上的剧痛还没有褪去,桑昭捂着胸口跪倒在地面,额头上不断渗出汗,嘴唇泛白,大口呼气,她现在吸纳一次魔气可以展现出的修为大致是元婴境。
  她比起初次落入这里时修为提升了两个境界,当然,是暂时的提升,比不上那些修士勤勤恳恳,日日复日日的积累,但也足够快速了。
  修士修行,一步一坎,筑成金丹需经受雷劫淬炼。
  其后,境界每提升一境界便有一雷劫,但她这修炼方式就是一锤子买卖,临时吸纳魔气再临时使用法诀,因而也没有雷劫,但对经脉强劲的要求也更高。
  桑昭渐渐感到,她想接着淬炼拓宽经脉,自元婴再向后,到化神、炼虚、大乘、渡劫,会一步更比一步艰辛,会承受更大的痛苦,抽筋扒皮,蚀骨难消……
  但事已至此,她已然退路。
  男人给出的时限已经过了一半,她必须要将修为提升到炼虚境才有把握从外面破开这封印。
  想到此处,桑昭咬咬牙,心一横,重新坐直身,继续吸纳魔气。
  痛感一阵接着一阵,直到最后,桑昭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只知道吸纳魔气,吸纳更多的魔气,将经脉强力打开,任由痛感反复冲刷也浑不在意。
  夜色已深。
  桑昭没有注意时间,直到从剧痛中抽身而出,发现远处的天空已经隐隐泛白,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第二天的清晨。
  昨夜,锁链没有任何响动。
  重回地宫中,男人依旧被束缚在高台之上,天光落下,一片寂静,只是桑昭望过去时,那人恰巧也仰面看过来。
  艳色的唇角绽放出诡异的笑,邪肆狂放,让人看了不寒而栗,“看不出来,你还有点能耐。”
  “前辈谬赞了。”桑昭回神,故作随意问道,“您摆脱封印后想做什么?”
  之前她从没想过将这人放出去意味着什么,毕竟她也没想过自己居然真的可以摸到门路,把解除封印这件事做得像模像样。
  可现在,一切都在朝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她不得不考虑这事,若这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她将他放出去为祸人间,涂炭生灵,那简直……
  第42章 疯子
  “报仇。拿回我的东西。”男人一字一句,神色阴鸷。
  “报仇吗?”桑昭顿了顿,她想来不擅长拐弯抹角,于是便将心里的顾忌直接说了出来,“那前辈出去之后不会戕害无辜之人吧。” 第79章   “你想说什么?”男人神色冷峻,依旧将脸朝向她。
  “我希望前辈能给出一个承诺,若我真的可以完成约定,你出去之后有仇报仇,不可乱伤无辜。”
  “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笑到浑身发抖,高高悬起的手腕牵动着头顶的锁链哗啦作响,打破一室寂静,“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这么有信心?”
  “没有。”桑昭摇摇头,“只是想把有些事说清楚,我不能将您不明不白地放出去。”
  被这种邪异的封印符阵关在这里六千多年,忍受无边孤寂,承受无边折磨,出去之后也真保不齐会心生怨气,把下界搅得天翻地覆。
  “那你以为我是因何被封印于此?天生魔族?十恶不赦?”男人话语淬冰,束缚住手脚的铁链慢慢噤声,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桑昭回身走向常待角落,轻轻摇头,“我不知道,我并不了解您。”
  “你倒是耿直。”
  “那前辈愿意对天立誓吗?”
  “好啊,今日我便应你,但你可别让我等太久,否则……”
  桑昭心底松了一口气,心里最后一丝顾忌也无,便毫不犹豫地应下,“前辈放心,若我未能如期完成约定,但凭前辈处置。”
  可还剩一个半月,她必须日夜不停地拓展经脉才堪堪能在约定的时间里达到炼虚期修士的水准。
  期间还要练习她不怎么熟悉的攻击性法诀,配合符阵运转法则,争取一举摧毁封印。
  她好像没时间休息了……
  桑昭正是头疼的时候,男人的声音却清晰可闻,字字句句,“苍天为鉴,江厌,若两月内可挣脱封印,有仇寻仇,绝不滥杀无辜之人。如违此誓,大仇难报,修为尽毁。”
  话音落,九天之上落下一道金色流光,直直没入那人的额头上,潜入层层鳞片中。
  金色流光恍得桑昭眼前一花,她缓缓站起身步向高台,“多谢江前辈理解。”
  “上次我观您体内经脉寸寸断裂,正好……我可以试着修复一二。”
  桑昭想着,正好符阵已经改无可改,她想要拓宽经脉就必须将大量魔气纳入体内,既然如此,何不趁此机会练习医术法诀。
  总比对着虚空练习法诀,白白浪费经力气来得划算。
  而且,江厌已经对天立誓,她更应当全力以赴。
  “好。”江厌应下,面上绽出肆意而疯狂的笑,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桑昭正在做什么,想要做什么,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想要破除封印,单凭桑昭一人在外部使力难免还是会有差错,但若是他身上的旧疾能好一些,内外呼应,毁了这封印便有九成把握。
  新仇没有,但有些旧恨,是时候该清算了。
  桑昭静下心来,摒弃杂念,魔气流窜过通体经脉,在指尖汇集成法诀,一道一道,打入江厌体内,反反复复,不知疲倦。
  当然,她自己也并不好受。
  每一次她都在尝试着突破自己经脉所能承受的极限,任由汹涌的魔气冲刷淬炼,浑身剧痛也只能强忍着,还要分心控制法诀的效用,以求江厌疗伤成功。
  若是她手边有充足的药材,一切都会推进地更顺利,也可以少受些苦,但都落入无尽魔窟了,能活着已经是万幸,她也不再奢望别的了。
  就这么又反复修炼了一个月。
  江厌体内破碎的经脉已经被接好了一大半。
  三日前。
  桑昭马上要进入炼虚境,身上寸寸经脉仿佛被撕扯碾碎,整个人就像要被撕碎一般,她痛得想死,连魂魄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无情碾过。
  无奈之下桑昭只能求江厌分神看着她,免得她受不了痛苦,在神思混乱的情况下自戕而亡。
  江厌笑了笑,应下。
  剧烈痛感之中,她被疼晕又被疼醒,根本没心情捏诀替江厌修补经脉,只能狼狈地蜷缩高台上,在江厌的脚边忍痛打滚。
  痛感整整持续两天才稍作缓解,她醒来时浑身狼狈,躯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忍不住颤抖,久久无法恢复。
  彻底清醒后,桑昭蛮庆幸江厌眼盲,看不到她当时的丑态。
  转念一想到这种程度的痛苦江厌日日都在承受,还受了六千多年,便觉自惭形秽和由衷敬佩。
  桑昭决定出去之后一定要多炼制一些镇痛的丹药备用。
  这种痛苦,实在是太难熬了,渡劫恐怕也不过如此,这种镌刻进神魂的痛苦只是想一想便觉得心悸。
  但桑昭知道还不够,她还得再强一点,到炼虚后期,这样才有把握一击摧毁封印。
  闭上眼,心中一横,桑昭打算继续吸纳魔气,再将经脉继续拓宽。
  事到如今,她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必须要抓紧。
  桑昭盘腿席地而坐,初到时的那一身青衫早已经被血色浸染,哪怕后知后觉用了除尘诀,染进衣料里的血迹也将布匹泡得换了颜色。
  “你还要继续?”
  “是。”桑昭双目轻阖,“烦江前辈再看着我一次。”
  言罢,桑昭放空躯体,不断吸纳天地间大量的魔气进入体内,江厌没答话,清隽修长的手指微微蜷曲,仰首望向头顶上的小洞,天光洒进来,光芒幽微。
  他可真想亲眼看看桑昭的模样。
  自她踏入这符阵中,所作所为,每一步皆出乎他的意料。 第80章   改动符阵,用这种偏激的方法修炼,孤注一掷,痛极时也几乎不声不响,居然没被这痛感折磨到想发疯杀人,的确是他小看她了。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这么一修炼,便又是十日。
  桑昭疼晕又疼醒,身上肌肤层层渗出血,识海中涌动着暴虐的情绪,这种剧痛折磨得她总想毁掉些什么。
  恨,是恨。
  桑昭第一次体会到恨意,很奇妙的感受,疯狂且冲动地想杀人,但恨什么呢?桑昭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自己有什么可恨的。
  可能,是恨自己非要经历这些,落到这般田地,恨命途坎坷。
  等剧痛消弭时,她缓缓坐起身,仰头见天,不知为何,有眼泪氤氲,模糊了眼前的场景。
  刚开始修炼的时候她也痛,一边痛一边痛哭,到后面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只能咬着牙硬扛,然后疼晕过去。
  泪水夹着汗水和血水,这一段经历真是……如炼狱一般,此生都不愿回忆了。
  桑昭抬手拂去脸上的泪,刹那间吸纳一小口魔气,手中捏除尘诀,身上的污秽被祛除,恢复成之前的清爽干净。
  站起身,桑昭步上高台,“江前辈,你体内经脉并未大好,我再替你治疗一下,过几日,我们便冲破这封印。”
  “你可别让我等太久。”
  江厌神色一暗,桑昭现在的实力已经与被拘此处的他不相上下……
  这人,到底该不该留?
  “嗯。”
  桑昭没有江厌那么多弯弯绕绕,也没注意他一闪而逝的杀意。
  只是双目轻阖,将天地间的魔气纳入体内,医术法诀自指尖一道一道弹出,打入江厌体内,慢慢愈合他破碎的经脉。
  她此时勉强算是炼虚后期的修为,医术四品,又学了好几个高阶法诀,因而治疗起江厌来比起之前顺利得多,速度也快许多。
  三日之后。
  江厌体内的经脉已完全被桑昭修补好,他只要稍稍运气,这深埋底下,嵌入地宫的的锁链便会哗啦作响。
  桑昭走出地宫,在脑中翻出碎山诀的修炼方法开始一遍遍练习。
  碎山诀,一种强大的攻击性法诀,有碎山断河之力,弹指之间可使樯橹飞灰湮灭,桑昭以前没怎么接触过这类法诀,所以只能从头练起,试着摸索其中的诀窍。
  熟悉法诀之后桑昭便决定拿远处肆虐的魔物练练手,可前脚刚一踏出山脚的墨色石阶,后脚山顶上的锁链便发出剧烈的声响,铮铮响彻天际。
  桑昭一惊,以为是江厌那边出了什么事,提气便赶往高台,落入地宫之中,“前辈?发生了什么事?”
  “无事。”江厌的嗓音很冷,垂落肩头的黑发掩住半张精致的脸,灵府中盘桓着蠢蠢欲动的暴虐,“试试法力。”
  桑昭一脚踏出这座山,他便再不能感知她的去向,若是她一去不回……
  那等他出去,便教她生不如死。
  “那就好。”桑昭松一口气,也没发现江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兀自补充道,“前辈,碎山诀我已经练熟,今日出去绞杀附近的魔物,明日,我们便尝试冲破封印。”
  “嗯。”
  桑昭揖礼,转身消失在地宫中。
  她此次出去,既是为了熟悉碎山诀,也是为了逼自己一把,好让自己能更快吸纳更多的魔气,最好是刹那之间便吸纳足够她用出全力一击的魔气。
  这陨魔崖之下,魔气充盈,魔物横行,桑昭刻意练习,瞬息间便可积蓄够足够的魔气,手中结印,周遭魔气搅动,一个个高阶魔物围杀过来,还没靠近便被利落斩杀。
  桑昭一直杀到半夜,直到方圆十里之中再无魔物敢靠近她才提气赶回地宫,悄无声息地落入殿中,江厌没有说话,桑昭缩到角落休息,养精蓄锐。
  翌日。
  桑昭休息了一夜,神思清明,捏诀简单清理后便走到江厌跟前,“前辈,我们要开始了,我去山头外毁坏符阵,还需你在里面配合。”
  “好。”江厌一笑,艳色无双。
  “嗯。”桑昭颔首,离开地宫。
  山外有戈壁,这方圆十里已经几乎没有魔物活动,桑昭遥望远处矗立的数百根精铁柱,三个月前,她战战兢兢来到此处,三个月后,她居然要尝试毁了这封印。
  世事无常。
  已无心感慨,桑昭最后再闭着眼回忆了一遍那山顶封印符阵的阵眼和其中符文涌动的关键处。
  渐渐地,周围的魔气剧烈搅动,桑昭将魔气纳入体内,到了经脉所能承受的临界点才堪堪停止。
  第43章 本心
  手指翻飞结印,红光乍现,她将碎山诀的效用发挥到最大,远比她昨日击杀魔物来得更猛烈且义无反顾。
  符印缓缓升起,桑昭亦凌空而起,江厌已经有所动作,锁链的声音如影随形,刺耳惊心,交杂着风声发出阵阵悲鸣。
  魔气搅动之中,法诀幻化成一柄巨大而锋利的剑,直插山顶空地而去,顷刻间,沙石飞溅,地动山摇,数百根精铁铁柱倾倒大半,桑昭不管不顾,连忙继续吸纳魔气,手中结印,第二柄剑渐渐成型。
  锁链震响之中那些铁柱半数化作齑粉,山崩地裂,戈壁上撕裂出巨大的口子,烟尘四起,一片混乱中,江厌已傲然立于天地之间。
  手脚上的锁链断了一半,桑昭又是一剑,剩下的铁柱也尽数倾倒,江厌也倒了下去,手脚上的锁链尽数断开。 第81章   整个地宫层层瓦解,一寸一寸塌陷,湮灭如尘。
  方圆百里之中魔物被惊动,四散奔逃,哀嚎连天,声音凄厉,惊空遏云,桑昭落到地面,手脚发软。
  戈壁滩还在震动,地面上龟裂出的万丈深渊继续扩大。
  桑昭一惊,心中了然,设下这封印大阵,必定要借天时地利,如今阵法已毁,这一片地域恐怕也会沉入地下,沦为深渊沟壑,滋养魔气,也养出更危险厉害的魔物。
  提气赶往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的山顶,断壁残垣,一片萧条死寂,江厌气息微弱,倒在废墟中。
  “前辈?江前辈?”
  桑昭来不及细看江厌的伤势,这地面已经震动得站不住人,深渊裂缝向中心蔓延,地面一点一点向下塌陷。
  她正想将江厌扛在肩上,对方却刹那间变成一条细小的黑蛇,浑身染血,伤痕累累。
  顾不得他想,桑昭抓起江厌往怀里一揣便捏诀快速离开此地。
  一边逃一边击杀肆虐的魔物,等到桑昭快精疲力竭的时候才终于远远看到一个非常小的山洞,只容得下两三人。
  全速赶往,桑昭在洞口设下禁制,又画了个符阵隐匿气息,这才带着江厌安定下来。
  长呼出一口气,她将江厌从怀里掏出来,对方还没有醒,维持着黑蛇模样,桑昭手脚发软,头脑发晕,却还是撑着一口气捏诀开始查看江厌的伤情。
  情况远比她想象得更严重。
  突破封印,她在外面使力,江厌在里面使力,但封印本身便是针对江厌的,在碎山诀撕开封印口子的那一刻,封印之力反噬。
  江厌体内原本被桑昭治好的经脉又一次断裂,甚至比之前更严重。
  冲破封印,与其说是两人里应外合,不如说是桑昭给了江厌一个挣脱的机会,江厌能扛过封印的反噬便可以活,扛不过,冲不破,便是死。
  手中的小黑蛇无力地缩成一团,虚弱至极,桑昭只需稍稍用力便可将其杀死,想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桑昭忍着浑身疲惫试探着替他一点点治疗经脉。
  但治好一寸便断裂一寸。
  桑昭拧眉,不信邪,又试了试,发现还是一样。
  莫非是神魂受损?灵府搅动,识海破碎?
  神魂与躯体往往是统一的,如果神魂受损碎裂成片片,那么通体经脉无论如何也治不好,可以说,一个人就这么废了。
  心中已有猜测,但桑昭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选择将小黑蛇放在一边,脑子里乱哄哄的搅成一团。
  神魂受损,也就是元神受损,很难被治疗,甚至很难查看伤情,她倒是可以治疗,但手边没药,而且用药治疗效果有限,甚至病情严重的话可能根本就没有效果。
  除此之外倒还有一个方法——
  直接进入对方的灵府中一探究竟。
  灵府,是人妖神魔识海中最为隐秘之处,修士的元神便在其中,且灵府一般只能容自己的灵识、神识进入,不会放其他人进来。
  就连道侣之间,亲密无间,一般也不会进入对方的灵府。
  灵府会反映一个人的性格,经历和对于一生遭遇的不同感受,疑心重、擅戒备的人的灵府十分危险,若对方是个大能,刹那间便可湮灭闯入者的灵识。
  桑昭打住脑子里的想法。
  且不说进入对方的灵府可能会害得自己灵识受损,极有可能变得痴傻疯癫,就算她进去了,也不一定能治好江厌。
  修士重隐私,她看出江厌更是多疑和戒备的人,诺言已经完成,她没必要再给自己平添羁绊。
  想通此处,桑昭从储物袋里取出衣料布匹铺在地上,将江厌放上去,自己则靠着石壁闭目养神,浅浅睡了一小会儿。
  这三个月,如梦一般。
  她活了下来,似乎还有了走出无尽魔窟的能力。
  桑昭已经计划好了,等活着离开魔域,她便一路回江州城看看叶痕,报平安。
  青云门众人或许以为她死了,她也不用再回去,本想自请逐出师门,现在看来也没必要那么麻烦。
  再往后,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一边行医济世一边赶往昆仑仙山,叩问苍生命数,看看能不能完成神识离开前让她拯救三界苍生的嘱托。
  必要时,她也可以暗中留意阮青络的动向,确保她顺利登仙。
  ……
  等桑昭睡醒,外面已经暮色深沉。
  江厌依旧维持着小黑蛇的模样,桑昭起身,将它从布料上捞起来盘在手心,心有疑惑,这……看起来好像……也不像蛇?
  手中捏诀,桑昭替他处理好皮肤上的伤口,忽然便见蛇头上有两处伤口,细细一看发现是角被人强行折断后留下的创口。
  来自上界的?蛇形真身,莫非是龙?
  桑昭心中疑窦丛生,神识留下的记忆里,龙是天生神族,可江厌分明就是魔……
  魔龙?混血?可神魔混血者天生血脉相冲撞,几乎不可能活到成年,更别说像江厌这样生命力堪称顽强。
  左右想不出结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桑昭便不想了。
  又拨弄了两下,江厌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一想也觉得合理,能让上界龙族虚弱到不得不维持成这种小蛇的样子,不知道伤得有多重。
  恢复地差不多,桑昭将洞内的东西收拾好,揣上小黑蛇便继续赶路。 第82章   那日,陨魔崖上,她的佩剑早已经被震断,为了方便,桑昭随意寻了一支兽骨暂且当做佩剑使用,御剑向前。
  —
  青云门飞舟上。
  飞舟全速返程,各个长老合力撑起结界,防止有魔族忽然攻击。
  长老座下的管事弟子也在忙着清点人数,确认伤亡。
  阮青络跟着顾济尘一同踏上飞舟,断霄剑早已被收入鞘,男人一身白袍,面色却冷得吓人,周身寒气未褪,她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师尊。”阮青络柔声唤他。
  顾济尘只回身看她一眼,又漠然回头,目光凛冽,如寒川万里。
  “师尊伤势未愈,不如让逍遥峰的医修看看。”
  “不必。”
  不知是哪个字眼刺到了他,男人语气愈发寒冷,阮青络站在他身后,隐隐也能觉察出一种独属于强者的威压,凛凛不可侵犯。
  她知道他这是不耐烦了,还有愠怒。
  阮青络心脏漏跳一拍,僵硬着躯体止住脚步,不敢再近一步,“那师尊好好休养,弟子告退。”
  话音落,顾济尘不作回答,兀自进了打坐室,房门咔哒一声合上,唯余周遭满堂寂静,下一刻,一道流光浮现在眼前又刹那间溃散,整个打坐室已为结界所笼罩。
  阮青络的目光落在紧闭的门缝上,严丝合缝,一分目光都无法飘进去。
  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她想,明明最初不是这样的,顾济尘从没有这么对过她!
  浑浑噩噩回到房中,房门合上,阮青络靠着墙滑坐到地上,一闭上眼,又是江州城雷云浩荡的场景。
  闪闪电光之中,一切灰飞烟灭。
  那个诡谲的梦境,无数浮动的凌乱符文好像争先恐后地钻入她的皮肉之中,层层将她笼罩,神魂被牵引着,拖拽进死局之中,恐惧侵袭而来,又是萦绕不散的不安全感。
  因为那天生的厄运,因为桑昭……
  为了一朵冰莲而对天立誓,事迹败露,阮青络感觉自己要呼吸不过来。
  指甲掐入手掌中,痛感上涌时她才稍稍清醒一些。
  心底有什么东西悄然破土,在阴暗的角落里滋生,蔓延,脑中似有一道声音指引着,低沉而温柔,诱人深入。
  明知是万劫不复,却相信下去会前程万里。
  ——桑昭必须死!
  她必须瞒住一切!
  她已经不能再失去了。
  阮青络扶着门站起身,再睁眼时面上一片决绝,她想要的,世人敬仰、师友偏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悍力量,至高的权位,她都要得到。
  桑昭最好死在陨魔崖底,她想。
  入夜时。
  飞舟还没有离开魔域。
  顾济尘于静室中盘腿而坐,清心诀一遍又一遍,香炉升起袅袅白烟,相互纠缠着向上,湮灭不见,断霄剑悬在架上,寒气四溢。
  结界忽然被人触动,顾济尘蹙眉,面色冰冷,抬眼见窗户,窗户外一片黑,灵识放出,飞舟之下是无尽的起伏的山脉。
  站起身走到静室门口,挥袖打开结界,便见掌门侯在门外。
  “师兄何事?”
  “梁松给你算了一卦。”
  “十年之前让他算卦,他不肯,说怕泄露天机,有毁仙途,让我上昆仑山叩问机缘,如今怎么忽然肯了?”
  掌门摆摆手,“一念缘生,一念劫起,师弟,叩问本心才是要事。”
  顾济尘怔住。
  却听掌门接着说道,“你那大弟子,身负天道气运,世间祸乱将起,她是救世之人,与我青云门有缘,便是上天要让我们从旁辅佐,你日后也要更上心。”
  “至于你那二弟子……”掌门欲言又止。
  “什么?”
  “梁松卜出她们二人气运皆有异常之处,前程万里者有不详之兆,厄运缠身者有一线生机。”掌门无奈一笑,“如今这情势,他也看不清楚了。”
  “他那本命法器,万年龟壳,在踏上飞舟那一刻便碎了,大凶之兆。”
  第44章 边州
  顾济尘始终没说话,掌门拍拍他的肩膀,“师弟,一念缘生,一念劫起,叩问本心。”
  话落,掌门转身离开,顾济尘合上房门,结界重新落下。
  窗外依稀可见繁星点点,闪烁着幽微的光。
  而另一边。
  梁松三人齐聚一堂,或倚或靠,上官献抬手斟茶,一脸戏谑地看着梁松,语调打趣,“早看你那龟甲不顺眼,丑了吧唧的,你还当个宝贝,今天算是碎了。”
  梁松面色难看,懒得搭理他。
  毕竟是本命法器,说碎便碎,她不过是又占卜了一下桑昭和阮青络的关系,却只得了个大凶之兆的结果。
  不仅如此,连差点连修为都跌落了一个小境界,也不知道此事会不会影响日后飞升过天雷。
  “说不定是被那萧肆打碎的,等过些时日约个架,我们去给你讨回来。”公孙昼难得拍了拍梁松的肩膀以示安慰。
  梁松闻言脸色更黑了。
  “哈哈哈哈哈……”上官献笑得直不起腰,一张脸上满是褶子,“我说你这张嘴要是不会安慰人就闭上,别来招仇恨。”
  “那万年灵龟的龟甲还是他师祖用过的,整个仙灵界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若非天意造化,哪能萧肆那轻轻一剑就能弄碎的。” 第83章   公孙昼自觉闭嘴,站在一边默默不再说话。
  “好了好了。”上官献收敛笑容,学着公孙昼的动作拍了拍梁松的肩膀,“气运之子一事凶险万分,你也别再占卜了,如今我们只需守好那气运之子就够了。”
  “至于那孩子,凶多吉少,你说她绝处尚有一线生机,或许有缘还能再见呢。”
  梁松轻声叹息,眉头不展,“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
  陨魔崖底。
  茫茫旷野无边无际,桑昭只能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浩荡天地间寂寥得只剩下她一人,除此再无人烟。
  走到魔物稀疏处,然后再向前,没日没夜赶路,桑昭穿过一大片荒漠之后才终于远远见到人烟和建筑,黄沙漫漫处屹立着一座小城。
  周遭的魔气愈发稀薄,想必是已经出了魔域,来到了凡人活动的地界,桑昭收起骨杖,凝神感受天地间的魔气,稀薄,但还勉强能用。
  止步在城镇外,桑昭远远望去,灵识放出,那果然是一座凡人聚集的城镇。
  正欲继续向前,忽然又怕在这里碰到魔族的人,毕竟萧肆的追杀令还在,她也不知那位大人物有没有把她忘掉。
  或者遇到与青云门有旧的人,再被认出身份,只会自找麻烦,她实在是不想再回去面对顾济尘和阮青络。
  于是桑昭脚步一转,去了附近的一座山头,寻了块僻静无人之地,打算试试能不能弄出个低配版的幻形佩。
  她会一些基本的易容之法,但要维持容貌不变需有法力一直加持。
  幻形佩则是由炼器修士铸造,注入法力,修士佩戴在身上,则可以一直维持自己想展示出来的容貌。
  从骨杖上掰下一片碎骨,桑昭在脑子里搜寻着一些有用的符阵。
  炼器是一门复杂的学问,跟学医治病差不多,疑难杂症需要各种苛刻的条件方能治愈,炼制高品阶的法器也是一样。
  所幸炼器需倚仗符阵,在这上面桑昭还是会一些。
  而且幻形佩本身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东西,桑昭如今手中虽然什么也没有,但靠着把符阵的效用发挥到极致,也够了。
  反复试过几十次,她终于摸到了点门路,然后不断优化。
  此处天地间灵气稀薄,魔气也稀薄,她有些吃力,磕磕绊绊,终于在午后弄出了个勉强可以用的幻形佩碎骨版。
  使用期限为一天,且只能在金丹期以下的修士面前瞒天过海。
  改头换面后桑昭走到城门处,缓步进城,她想打听清楚自己到底在哪里,然后再对照这风物志上的记述,确认江州城的方向,也想借此休整一番。
  城中。
  此地常年干旱,黄沙漫漫,街上男女行人皆裹着头巾,桑昭一身清爽的青衣显得格外扎眼,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往来皆是骆驼商队,客栈中人来人往,车马穿行。
  天地间之间魔气稀薄,灵气也稀薄,桑昭灵识探进储物袋,身无分文,她不死心,又找了找,所幸在一堆杂物中翻出了几枚遗落的低阶灵石。
  二品灵石,品阶低,其中灵气稀少,至于金银,那是没有的。
  桑昭不知道这个小镇上能不能用灵石交易,只能随意走到街边一个卖帷帽的摊位处问问,“我手中无金银,不知用灵石能不能买你的帷帽?”
  摊贩一身利落的麻衣,看桑昭这一身装扮,笑脸相迎,“三颗二品灵石您带走。”
  “好。”桑昭付过灵石,取过帷帽戴上,放下帽檐上的面纱,遮住那张易容之后平平无奇的脸,顺口又问道,“你可知江州城怎么走?”
  “江州城?”小贩摇摇头,“没听说过,仙子若想打听消息,不如去那边的天下楼,说不定还能遇到其他仙君。”
  “多谢。”桑昭颔首,转身离去。
  多了帷帽就多一层防护,桑昭心中安定不少,止步于所谓天下楼之前,桑昭仰头一望,心中惊诧,觉得自己之前真是低估了此处的繁华。
  也对,此地虽人烟稀少,但往来的大都是商客,还有些身份不明落难到此的人,但大都是不缺钱的主。
  除了她。
  抬手摸上胸口,被她揣在怀里的小黑蛇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桑昭神色凝重,抬步跨进门槛,随意寻了一处角落,点了一盏茶,便听往来的人说着大江南北的趣事。
  “客官,您的茶来了!”
  “等等。”见店小二要走,桑昭取下帷帽,立马叫住他,“你可知江州城怎么走?”
  “江州城?受天罚的那个?”
  “对。”
  “那可远了去了……咱们边州城在西境,那江州城可在东境,客官若要上路,定要寻个商队同行。”
  桑昭眸光垂落到桌面,“那,江州城,现在如何了?”
  那日她被萧肆带走,祭天大阵被摧毁,那些高门世家,又会如何应对?叶痕是否安好?魔尊现身,是否会有人以与魔族勾结的借口讨伐青云门?
  “这小人就不清楚了。”小二摇摇头,“这天高水远的,也不会有江州城的人来这儿。”
  “我知道了,多谢。”
  “那您慢用。”小二带着托盘离开,桑昭给自己斟上一杯热茶心中思绪万千。
  从此地一路向东方可赶往江州城,路上万里之遥,少不得有花钱的地方,而现在手里的这杯茶便花完了她一半的灵石,如今当务之急便是先赚点灵石或金银存在手里。 第84章   至于后面,一路上治病救人,游览人间山水,还可以采集或者购买一些稀奇独特的草药,说不定能遇到别的医修,再相互交流探讨……
  想到这里,桑昭将手探进储物袋,便摸到了当初在广慈庙时与胡雪霁交换的个人手记。
  如今年岁一晃,物是人非。
  但一想到往后的日子天地辽阔,过自由自在,自己再不会因为缺少自保之力而处处受桎梏,桑昭又觉得开心了。
  这三个月,虽如炼狱一般,但终于苦尽甘来。
  “唉,城主女儿的怪病治好了吗?”
  “好像没有,上次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哎哟,可惜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现在不带着面具都不敢出去见人。”
  “谁说不是呢,听说好像是得罪了魔族。”
  “……”
  桑昭耳朵动了动,抓住有用的信息,却不着急,又听人说了一些其他地方的逸闻趣事,哪个真人仙君又得了什么难得一见的宝物,哪家的大小姐又觅得良婿,哪里又有什么灾异……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待到一盏茶全部喝完,人来人往之间再没有桑昭感兴趣的信息,她才慢条斯理地拿起放在手边的帷帽,站起身,走出天下楼,随便在街边跟小贩打听两句,便直奔城主府而去。
  “听闻城主爱女有疾,无人可治,在下愿意一试,可否烦请你进去通报一番?”桑昭步上阶梯,停在朱门前,帷帽遮去容颜,只声音清冷如冬日的冰花。
  看门的家丁一看桑昭这气势,也不敢轻视,应了一句稍等之后便入门请示城主。
  桑昭立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这城中灵气和魔气都比较稀薄,但她手中有阵盘,阵盘上刻有聚灵阵,随时可拿出用。
  有符阵加持,就足够她查看病情了,至于能否疗伤,便要视情况而定。
  “城主请您进去。这边去请。”
  “多谢。”桑昭颔首,踏入门槛。
  家丁引着桑昭绕过回廊,进入大堂,城主坐在主位上,身边坐着一个带着面具的红衣女子,一身劲装,如流星飒沓,旁边还站着一个白衣公子,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来了来了!”老城主从座位上站起身,迎到门前。
  “城主。”桑昭揖礼,掀开帷帽,目光看向那位红衣女子,心中思量,想必这就是她这次的病人了。
  “这位,这位神医,可否有办法救治小女?”老城主爱女心切,连多余的寒暄都没心思,迫不及待地一把将红衣女子推到桑昭面前。
  “爹,能不能治好都是命,你别……”
  自古哪有女子不惜颜,她话虽如此,却没有向后撤,只定定看着桑昭,一双眸子里眼波流转,闪过黯然,但更多的是释然与恣意。
  “什么命不命的,爹一定找名医治好你的脸。”
  “你只是一介凡人,连有名头的医修都治不好小妹的病……”原本站在后面的白衣公子走上前来,手中折扇合拢,眉头紧蹙。
  他是修士,只是天赋不佳,加上这边州城中灵气稀薄,家中有俗务需要料理,所以不重修道,至今才不过炼气后期,刚刚踏进了个门槛,但也能看出桑昭体内半点灵力也无。
  “不妨一试。”桑昭没有辩驳,抬手示意红衣女子站出来,“可否摘下面具。”
  “好。”
  第45章 周家
  吸纳灵气与吸纳魔气对桑昭来说都无所谓,桑昭轻阖眼,周围的灵气都涌动过来,刹那间,指尖捏诀,浅绿色的灵力便覆盖上红衣女子的脸。
  白衣公子面上一惊。
  心中却有猜测,桑昭应当是实力远高于他,又刻意使用法诀隐藏实力,随即庆幸桑昭没有计较他之前的失言,不然耽误了小妹治病,别说父亲不会放过他,他自己也愧疚难安。
  桑昭眉头一蹙,片刻后收回手。
  “你,似乎是……中毒,此毒来自魔域,原本毒性猛烈,想必你已经遇到过医修救治,但体内余毒未清,所以才毁了容颜。”
  “是是是,仙子说得对,那小女体内的毒到底能不能彻底祛除?”
  “可以。”桑昭点头。
  红衣女子所中之毒她恰好接触过,在魔宫时与一毒修交换的竹简,对方的手记里便对此有所记载,而她还正好了解过解毒之法。
  “方才是在下失言,还请道友替小妹治病。”白衣公子忙上前揖,面上歉疚。
  桑昭摇头,示意无妨,“给我笔墨,我写下药方,你们去取药就好。”
  “是是。”城主忙吩咐下人去取来笔墨。
  “道友,之前是我们关心则乱,失了礼数,还未问过名讳。”
  桑昭一顿,随后脱口而出一个假名,“李青山。”
  “原来是李道友。在下周端,这是小妹周宁。”大堂内的三人都看出了桑昭那毫不掩饰的迟疑,却没有戳穿。
  行走江湖,身不由己的时候有几个假身份很正常。
  下人很快将笔墨送来,桑昭在纸上列下两个药方,“这个内服解毒,这个外用,避免脸部留下痕迹。”
  “好好好。”城主将药方交给家丁,“府中已经为仙子收拾好了住处,烦请仙子安心住下。”
  “好。”桑昭应下,跟下人出了大堂住进偏院。
  远处天边已经暮色四起,桑昭合上房门,将小黑蛇取出,放在软榻上,手中捏诀,查看情况,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容乐观。 第85章   桑昭又试着给他治疗经脉的损伤,无果,只好从长计议。
  她再收留对方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药材将人治醒,或者,尝试着进入对方的灵府看一看。
  当然,后者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尝试。
  摘下简易版的幻形佩,桑昭露出真容,看着骨头上溃散的符阵之力,桑昭轻叹一口气,指尖捏诀,又将符阵重新画了一遍。
  一般的凡俗小物件承受不住修士的灵力,更无法承载符阵之力,这也是炼器大师总是四处奔走寻求奇珍异宝的原因。
  但桑昭发现这来自陨魔崖底的魔物骨头还蛮好用,估计是个很厉害的魔物死了许久之后留下的骸骨。
  心中有思量,桑昭决定等到了灵气稍微充裕一点的地方,一定要好好改良一下这个幻形佩,或者干脆买一个,免得露出破绽,尤其在不知道外界风声的情况下。
  翌日。
  城主着人来请,桑昭随着府中婢女的指引赶到正堂,城主一家人已经站在那里,连昨日未曾谋面的城主夫人也露面了,只是有些病恹恹的。
  “仙子,边州城实在是太小了,您昨日所写的药方……药材暂时找不全,但我们已经尽量托人找寻,恐怕还需要些时日才能送到。”城主面色有些踟蹰。
  光是找到药材还不够,这炼药还需靠医修动手,若是桑昭在他们找齐药材前便动身离开,那周宁身上的毒还是……
  桑昭掩在帷帽下的眉头微微皱起,出声问道,“还差哪些?”
  “还差碧血果,风羽草和灯心草三样。”周端主动站出来,面上羞赧。
  桑昭心中纠结,她倒是可以写下炼药方法,让城主再寻人炼制,但她用的炼药方法恐怕其他医修做不到。
  别的医修炼药,往往容易把控不好药力,白白浪费了一些珍奇的药草,而桑昭则是力争将药草的效用发挥到极致,用最朴素常见的药材炼制尽量高品阶的丹药。
  所以她开出的方子,往往药草并不十分珍贵稀奇,难就难在用这些药草炼制出符合她要求的丹药,并保证效用不差分毫。
  她倒是可以重新改方子以方便其他医修炼药,但那药材对于凡人来说可就有些难寻了,尤其在这边陲之地。
  “向东有不少繁华的城镇,应当可以找到这三味药,不知周小姐可否愿与我同往?”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周宁眼睛一亮,直言不讳,“仙子有所不知,正巧阿爹也打算安排我向东前往酉州投靠亲友,也当是散心。”
  “也好。”桑昭颔首,“那诊费……”
  “诊费。”城主一愣,随即调整好面部表情,“有有有,仙子稍等。”
  不过片刻,府中的家丁便送上了一盘金条和一袋子六品灵石,桑昭将东西收进储物袋中,“城主见笑,只是一时落难,手头难免紧张。”
  “仙子愿意救治小女已经对我周家有莫大的恩情,区区诊费不足挂齿,前往酉州的一路上,还请仙人多多关照。”
  城主的心彻底放进肚子里,若是桑昭不收费他还怕对方事急从权,出尔反尔,但对方既然都收钱了,应当不会做背信弃义之徒。
  “多谢仙子关照,小女一向行事莽撞,若有不妥帖之处还请仙子多担待。”原本站在城主旁边的妇人手中捏着帕子向桑昭微微一拜。
  “夫人请放心。”桑昭将人扶起,指尖碰到对方的手,灵力涌出,已然将人身上的病痛看得一清二楚。
  “既如此,若是道友着急,那今日休整一番,明日便出发前往酉州如何?”周端站出来扶住妇人。
  “好。”桑昭颔首,随下人离开大堂。
  回到房中,她翻出灵石和金条,知道这些东西够解她燃眉之急,但还远远不够。
  治疗小黑蛇元神的药材珍贵难寻,一路上她行医救人,若是遇到拿不出诊费的穷苦人,她还要自掏腰包,又是一大笔开支。
  “唉——”
  长叹一口气,桑昭找人要来笔墨纸砚,写下一个普普通通的药方给天生体弱的城主夫人,药材不难寻,全是普通凡俗人用以治伤的药,也不用医修炼药,只需听郎中的话熬药就行。
  再晚点,桑昭离开城主府,游览了城中全部的灵植药材铺,买了一些常用的药材备用,还买了些药植种子,直至傍晚才重回府中。
  取出阵盘,拓印下聚灵阵,支起简易的结界,然后便开始用那被炸缺了一道口子的药鼎炼药。
  零零星星炼了些修士常备的救急丹药,直至天明才堪堪收手,聚灵阵她没有刻意损毁,就留给府中那个即将突破到筑基又护妹心切的白衣公子。
  晨起,天光已大亮。
  城主府的人已经收拾妥当,周宁依旧是一身红衣劲装,利落飒踏,马尾高高挽起,单手持剑,有侠女风范。
  桑昭一一跟城主一家人告辞,末了提了院中聚灵阵的事,对方眼露敬畏,恭敬地受下,表示自己一定善用此阵。
  “阿爹,阿娘,阿兄,我走啦!”少女戴着金色面具,纹饰流畅优美,端坐于马背上,手揽缰绳,面上离别之愁不多,更多的是跃跃欲试的恣意。
  “你瞧你那样子。”周端轻声失笑,他这妹妹一向如此跳脱,怎么都约束不住,“到酉州之后不可给三叔添麻烦。”
  “知道啦知道啦。”少女向众人招手,满面笑意,转头却见一黑衣男子从城主府大门中走出来,一手提着一个行囊一手牵着一匹马。 第86章   “他怎么也来了?”周宁抓住缰绳的手一抖,默默别开头不去看来人,语气中满是不满。
  “岑碎与你同行,不然你还不翻了天。”周端语气凉凉的,用眼神示意岑碎上前给周宁牵马,周宁一拉缰绳,调转马头,直接跑出去几丈远。
  “道友,见笑了。”周端朝桑昭揖礼,“小妹顽劣,也只有岑碎能制她几分。”
  桑昭却不在意,摇摇头,翻身上马,岑碎早已经骑上马追着周宁身后而去。
  一行四人。
  岑碎骑马紧紧跟在周宁后面,一副缄默老实的样子,周宁甩也甩不开。
  桑昭放下帷帽上的面纱,优哉游哉地骑马走在后面,跟驾车的马夫并排向前。
  周宁见甩不开岑碎,于是骑着马折回到桑昭身边跟她搭话,“仙子姐姐,你从何处来啊?”
  “落难到此。”桑昭掀开面纱,面上带笑,“叫我的名字即可,不用那么生分。”
  都道仙凡有别,世间生灵千千万,有修仙根骨的人少之又少,一旦有幸踏入大道,便是高人一等,可桑昭从不这么认为。
  凡人食五谷,生百病,寿须臾,修士又何尝不是如此,身在轮回中,都是一样的。
  “那我叫你青山姐姐吧,青山姐姐?”
  桑昭一愣,旋即反应过这是来自己编的假名,点点头,“好。”
  李青山,李,是幼时教养她的人的姓氏,青山,是归隐,远离浮华的名利之争,青山独归远。
  “落难到此处?青山姐姐是得罪了什么人吗?”周宁心直口快,“其实阿爹想让我去酉州也是想去那儿避避风头。”
  “小姐。”岑碎出声打断周宁的话,微微摇头,满是不赞许的神色。
  “这有什么,青山姐姐既然要救我,肯定不能让她惹上麻烦。”
  周宁不理岑碎,转头对桑昭继续说道,“两年前有瘟魔在边州城作乱,我爹发动人脉,找来修士将瘟魔赶走,在混战中我不幸被毒物幽月藤所伤……”
  “虽然瘟魔被赶走后便没再来骚扰边州城,但听闻魔族一向睚眦必报,他被人重伤,说不定哪天会找来报复,你治好了我,将来一定要小心行事,就怕被我牵连……”
  桑昭却笑,摆摆手,“无事,我既然已经收了诊费,就会负责到底。”
  瘟魔,她倒是听说过。
  瘟魔不是魔修,而是天生的魔物,自出生起便被魔气滋养,自带不详,所到之处瘟疫肆虐,非他们自己所能控制。
  第46章 瘟疫
  甚至更强大的瘟魔还会让有法力的修士和妖魔患病,因而在魔族中也是臭名昭著。
  因此,瘟魔大都避世,少数去往城镇作乱的都会被各方势力联合绞杀,不留活口。
  “那多谢青山姐姐啦。”周宁对着桑昭甜甜一笑,转头向岑碎投去一个奚落嘲笑的眼神,耀武扬威般,就像是笑话他之前多余的担心。
  岑碎表情木讷,默默收回目光,马匹退后半步,跟在周宁身边不说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
  马车夫乐呵呵的向前驱车,指引方向,一行人舟车劳顿向前走,周边是漫漫旷野,离开边州城,这天地间骤然变得浩渺寂寥起来。
  周宁策马疾驰于旷野之中,岑碎跟在她后面,让她注意安全,保存马匹的体力,周宁却笑,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一样,跑得更快了。
  桑昭骑马向前,却分出心神翻找脑中神识塞给她的各种典籍古本,默默查找与治疗江厌元神受损有关的记录。
  是夜,众人寻了街边一处小小的驿站落脚,其中往来的都是商客,房间紧张,于是桑昭只能和周宁一起对付一晚上,马车夫和岑碎守着行李。
  一连五六日,众人终于赶到了一座新的城池。
  城中,岑碎和马夫找了处客栈安顿下来,桑昭想前往城中灵植药铺看看,一打听才发现这城池比边州城更不如。
  往来商客不多,城中药铺也只出售普通的药材,没有适合修士炼药的药材。
  回房歇了一夜,桑昭没有尝试炼药,也没再像之前那样催发灵植,这周遭的灵气太过稀薄,画了聚灵阵也聚集不起来什么,不如好好休整。
  众人又走向东赶了二十余日。
  这些天里,桑昭凡遇到需要救治的人从不吝啬出手相助,高门大户,穷苦百姓,轻症重症,还有各种被世人看做疑难杂症或者绝症的病她都来者不拒。
  李神医的名声在附近一带的城镇中传遍街头巷口,妇孺皆知。
  日暮时分,众人抵达所谓酉州城。
  酉州城虽然灵气依旧稀薄,但比起边州城好多了,桑昭长舒一口气,既如此,那她便可以开始炼药和催发灵植,再用此换取灵石,赚钱傍身。
  她这一路走来,行医诊病,结交了不少小有积蓄的世家大户,收了不少诊金,也花了不少钱给穷苦人买药施粥,算来算去,手中的钱几乎没什么变动。
  众人风尘仆仆赶到周府门前,家主热情接待,拉着周宁叙旧,询问兄弟近况,桑昭喜静,躲进房间之后便布下结界,打算专心炼药。
  这二十日里,小黑蛇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气息时而强盛时而微弱,元神受损,想必他是在尝试自己补救。
  桑昭将它取出来放在软榻上,眉头紧皱。
  倏然,黑蛇一口咬上她的手指,血珠立马渗出来,桑昭一看,蛇还是神智昏沉的。 第87章   桑昭:“……”
  正欲将手抽回来处理伤口,却见小蛇身上隐隐有鳞片不断冒出,但没过多久又隐没起来,指尖积蓄灵力,桑昭一查看,才发觉自己的血真的有点用处。
  有点用处,但不多。
  江厌似乎好了一点,但神魂依旧破碎,只是经脉中躁动的魔气得到了些许安抚,还有那深埋在他血脉中的隐忧也得到了些缓解。
  大概就是,能让他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桑昭有些不解,不知道自己的血哪来这种作用。
  作为医修,她常年与药植打交道,也与叶痕亲厚,因而早就发现自己的血对滋养植物有奇效,甚至比她纯粹的灵力更能催动植株生长。
  但她研究不出原因,也查不到其中缘由,后来也渐渐放下了。
  可也怕有心之人觊觎,将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所以除了叶痕,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非必要也从不暴露自己这一特点。
  她也曾暗地里尝试过将自己的血喂给人或动物,但并无任何效果,因此也才认定了自己的血只对植株有用。
  但江厌这是怎么回事?
  是江厌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
  罢了罢了,等日后时间宽裕些再研究这事,长舒一口气,桑昭暂时将它放在一边,在房中绘下聚灵阵,开始催发灵植。
  第二天。
  桑昭一大早便去城中的药铺买齐了药材,然后顺手出售了自己催发的那一批灵植,却不曾想在药铺里碰到了百草阁的医修。
  对方腰间佩着百草阁的玉符,桑昭一眼便认出来了,仔细一瞧,此人她幼时见过,只一面之缘,想必是早年脱离宗门独自出行,只求行医济世的医修。
  “十颗五品灵石。”药材铺的素衣医修将桑昭从储物袋里取出的灵植收好,“道友催发的灵植根根壮硕,十分难得,价格已经给到最高了。”
  “多谢。”桑昭接过灵石,又在药铺里转了一圈,选了些珍奇的灵植种子去结账,状似无意问道,“这酉州城灵气稀薄,不利于修炼,我看道友腰间的玉佩,似乎出自百草阁,又为何会在这里开设医馆?”
  “行医济世嘛,管什么灵气不灵气的,有人就有病痛,有病就需要有人去治。”白衣女子笑了笑,取下腰间的玉佩,“道友也知道百草阁?”
  “是,我自江州城方向来,不过也许久没有回去了,道友可知道什么近况?”桑昭忍不住乱了几拍呼吸。
  自江州城祭天事件之后,她已经在众人视线中隐退了将近半年,魔宫到陨魔崖底的地宫,再到边州城,如今到了酉州,也不知道江州一城百姓是否安好,叶痕是否安好。
  “最近一个月都没有那边的消息。”医修摇头,看桑昭神色落寞又补充道,“我只知道天罚似乎结束了。”
  “当初我前脚打听到消息,后脚便收到掌门的传音,又被这里的杂务绊住,所以才没有动身前往救助,想来惭愧。”
  “没事便好。”桑昭闻言松了一口气,至少一城百姓没事,那些她曾经救治过的人,看着她长大,目睹她医术一点一点精进的人没事。
  “我看道友这一身装束,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李神医吧?”
  “道友见笑了,青山受之惶恐。”桑昭面上带笑,收好灵石,放下帷帽上的面纱,揖礼告辞。
  桑昭又在城里转了一圈,再回到周府已经是晌午,恰好碰到周宁一身劲装,身后还跟着岑碎,似乎是想外出转转。
  “青山姐姐回来了?”
  “嗯。”桑昭取下帷帽,“我已经买齐了药材,马上便可以开始炼药。”
  “真的吗?”
  “我先回房间炼药,晚些时候我会将炼制好的丹药亲自送到你手里,然后替你施针,待你体内毒素祛除之后,我再离开。”
  “那多谢青山姐姐啦!”少女眼尾染上笑意,金色面具也掩不住朝气和活力,“我终于不用再喝那些苦死人的汤药抑制毒性了。”
  桑昭轻声失笑,“是,那我先回房,明日再去找你。”
  这路上一月的相处,桑昭再淡漠也看出了周宁的性子,天性跳脱,被家里人放在手心上宠着,一心只想着快点离家出走,做一个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侠女。
  若不是有岑碎在一旁看着,桑昭都怕哪天起来她忽然消失。
  寒暄几句之后桑昭回到房间,就着之前的聚灵阵开始炼药。
  内服外用两种药,桑昭一直忙到第二天清晨。
  幽月藤有剧毒,但周宁一开始便中毒不深,加上及时得到救治,也只在脸上留了痕迹,她炼制好丹药,彻底祛除毒素,配合外用的焕颜膏,很快便能让她恢复如初。
  晨起。
  桑昭拿着新炼好的丹药找到周宁的房间让她服下,吩咐丫鬟守在外面,她则在屋内替周宁施针,岑碎也巴巴地守在屋外,寸步不离。
  待忙完一切已经是晌午,桑昭收针,推门走出房间。
  “如何了?”岑碎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挂上紧张,桑昭一笑,让出身边的位置,周宁探出身来,笑嘻嘻地回复,“别着急,焕颜膏还敷在脸上呢,但感觉好舒服啊。”
  桑昭:“……”
  岑碎:“……
  桑昭:“毒已经解了,焕颜霜每日早晚各敷半个时辰,不出三日脸上的痕迹便可彻底被祛除。” 第88章   “多谢仙子。”岑碎抱拳。
  “无妨,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一步。”桑昭话落,越过众人,离开环境清幽的院子,走出周府大门。
  她想去找昨日见过的那个百草阁医修,问问回江州城的路,打听清楚一路上可能会遇到的情况。
  可刚一走到药铺门口,便见女修慌慌张张地挂上一个暂停营业的牌子,然后着急忙慌地向外走。
  “道友,发生了什么事?”桑昭掀开帷帽,截住那人去路。
  “李道友。”医修停下脚步,神情急切,“我听闻酉州城以东的三山镇上瘟疫肆虐,所以着急前往查看情况。”
  桑昭一怔,脱口而出,“青山愿与道友同往。”
  “好,那我们得快些。”女修颔首,桑昭也不磨唧,手中捏诀,弹出一道灵力,给周宁一行人留言,告知自己的去向,然后便被女修拉着站上对方的佩剑,御剑而动,直奔东边的小镇而去。
  “道友可知瘟疫是何时爆发?”
  “昨日,来得突然,所有人都没有防备。”女修言简意赅。
  “最近酉州城附近既无灾异饥荒,也无气候异常,三山镇那小小的一片地方怎么会忽然爆发疫病?”桑昭拧眉,脑中思绪纷纷。
  之前周宁才跟她提起过瘟魔,总不会真的就这么巧?
  “去看看便知道了。”女修眉头紧锁,提气凝神,御剑向前。
  “对了,昨日匆匆一别,还未问过名讳。”
  “百草阁,柳芽。”
  “柳道友。”桑昭敛去眸子里的惊讶,手中避风诀,替两人挡开气流冲撞。
  柳芽,桑昭有所耳闻,百草阁掌门的得意弟子,自出师之后便一直云游四方,想不到如今会暂时驻扎在西境的一个小城。
  她与叶痕幼时便见过这个传闻中的掌门得意门生,但也只是一面之缘,对方匆匆回门一趟,然后又匆匆离开。
  第47章 瘟魔
  “看道友使用法诀,之前却又刻意隐藏,连我这个金丹也看不出你的实力,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柳芽心直口快。
  往往医修醉心于医术,分身乏术,难免轻视修炼,因而金丹期医修已然难得。
  可桑昭看起来跟凡人差不多,却能轻易驾驭避风诀,手法熟练,还能在她眼底瞒天过海,显然修为至少在元婴之上,或许已然化神。
  这种修为的医修年岁定然不小,医术恐怕也到了五六品,放在整个仙灵界都是罕见的,甚至会被各方大佬奉为座上宾,怎么会沦落至此,还需刻意隐藏踪迹。
  桑昭也不觉得冒犯,笑了笑有些无奈答道,“是遇到了些麻烦,但还能处理,不便多透露,还请见谅。”
  “是我冒犯了。”柳芽止住话头,两人已然落地。
  “走吧。”柳芽率先向前踏入镇子,找到正在忙乱的凡人郎中,说明来意。
  几人急促交谈之后,桑昭便见柳芽清出一片空地,手中握着阵修常备的阵盘,注入灵力,阵盘甩出,在空地上落下一个精妙的符阵。
  而那符阵恰好是那日她在江州城翠谷山山腰所绘制的用来救治江州百姓的符阵。
  桑昭:“!”
  桑昭见柳芽已经将病人带进符阵中,手中捏诀,开始一边修炼一边给人治病,于是试探着问道,“柳道友,这阵盘……是从何处而来?”
  柳芽止住手上的动作,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清楚,“江州城有难,便是青云门弟子桑昭出手绘制此阵,救下一城百姓。”
  “她将这符阵教给松山阵派掌门人岳长时,岳前辈再将其绘制在阵盘上,广赠天下医修,我们只需注入灵力便可使用。”
  “原是如此。”桑昭了然,看来这岳长时还颇懂她的心思。
  也对,否则人家之前也不会把自创的符阵法诀四处拓印传播,造福天下对符阵一学感兴趣的修士。
  不过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别人口中被念出来,桑昭还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也庆幸自己用了个假名,不然还可能露馅。
  “唉,这符阵真是造福天下修士,功德无量,那桑昭想必也是惊才绝艳之辈,听闻被魔修掳走后便杳无音讯,也不知道能否活下来。”
  桑昭:“……”
  桑昭默然,看来她被打落陨魔崖的事还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估计桑昭的名声估计已经在医修中如雷贯耳了。
  “李道友,别在外面站着,你快进来吧。”
  “好。”桑昭踏进符阵中。
  一堆人一直忙乱到午后,待在符阵中,治病就等于修炼。
  柳芽只觉得面色红润,体内灵气充裕,还能再救他千八百个,桑昭没什么感觉,只是一遍遍使用法诀,就当练习。
  等到最忙的时间过去,柳芽歇下来,面色凝重。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瘟疫,寻常病痛,她金丹修为,手中长清诀,两道法诀打进人体,病人便可痊愈,但这三山镇的病人她数十道法诀用出才能见效。
  而这种情况和她两年前所接触过的边州城瘟魔现世,如出一辙。
  “修炼得酣畅淋漓了?”桑昭微微一笑,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有一点。”柳芽轻声失笑,旋即面色又严肃起来了,“这三山镇的疫病确实奇怪,也许是……”
  “也许是瘟魔。”桑昭补上柳芽的话。
  瘟魔早已经隐匿于繁华人世多年,最多只在边陲小镇闹出些动静,也不会进犯修士的领地,因而接触过的人不多,她也是看过各种杂乱的医书才敢最终确认。 第89章   “是。两年前有瘟魔现身边州城,我听到风声才赶往落脚西境,我马上联系各方,你我最近行事需小心。”
  “嗯。”桑昭应下,“外面还有病人被送来,你应该可以应付,我先去别处看看。”
  “也好。”柳芽点头,“记住,万事小心。”
  “嗯。”桑昭放下帷帽上的面纱向外走。
  三山镇并不大,镇上忽然出现瘟疫,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且疫病爆发得突然,一夜之间便已经感染了半镇子的人。
  所幸此地少有商客往来,疫病一经发现,管理城镇的上位者便立马切断了对外往来,及时阻止了疫病向外传播。
  桑昭一路向外走,远远望见有人朝自己这个方向急匆匆奔来,差点左脚绊右脚绊倒在地上,修士五感敏锐,她只听那人声音洪亮,“不好了不好了——”
  掀起面纱,桑昭迎上去,“怎么了?”
  “神医神医……”那人着急忙慌地喘口气,“仙子,瘟魔又来了,西边安置了被治好的人,但他们又发病了。”
  “你去通知柳道友,把病人带到这边来,我去西边看看。”桑昭素手一指,捏诀施法,迅速消失在原地,直奔西边安置处而去。
  还没落地,桑昭便远远见到一个黑衣男子,周身缭绕着黑色雾气,毫不掩饰,大落落地出现在闹市街头,手中拿着一株鲜嫩的绿色植物,正弯腰看着身前那个被他吓得瑟瑟发抖跌坐在地上大哭的小女孩。
  桑昭没仔细看,手指翻飞,快速吸取周围的灵气,未免伤到无辜的人,桑昭只用了三成力,碎山诀直逼那人面门而去,却被他灵巧地躲开。
  黑衣男子转头看了她一眼,面上惊愕不解,旋即快速消失在原地,桑昭没着急追,捏诀闪身出现在小女孩面前,将她从地上扶起,“没事吧?”
  小女孩怯怯的,不敢答话,桑昭手中捏诀,替她祛除尚未发作的瘟疫,她的父母找来,抱着小孩哭,不住地向桑昭道谢,桑昭只让他们先回去。
  处理这事,桑昭这才分神注意到落在地面的植株。
  三星草,治疗瘟疫的草药?瘟魔带着可以治疗瘟疫的草药现身闹市?
  桑昭想想都觉得荒谬。
  将草药收好,她便追着瘟魔消失的方向而去,想要一探究竟,临了不忘给柳芽留言,教她不必担心。
  一路提气向西追索,桑昭灵识探出,很快便锁定了瘟魔的位置,瘟魔似乎重伤未愈,跑到一处偏僻的山头便停下脚步,眼神戒备凌厉,狠狠瞪着桑昭。
  他身后幽月藤缓缓蔓延,杀意四伏,蓄势待发。
  桑昭神色凛冽,一见到幽月藤她便确定这个瘟魔便是周宁之前跟她提起过的两年前现身边州城作乱的那个瘟魔。
  “这是你落下的东西。”桑昭取出刚刚从地上捡起的三星草扔到黑衣男子面前,“城镇受不住阁下大驾光临,若不想被绞杀,阁下还是待在深山中隐居为好。”
  男子见桑昭的动作,微微一怔,旋即伸手捡起地上鲜嫩的三星草,嘴唇翕动,似乎有话想说,桑昭看着他,眉头紧锁。
  她确定那人对她没有杀心,却又不知那人为何会忽然现身闹市,惹得瘟疫肆虐。
  “你想说什么?”桑昭指尖暗暗积蓄灵力。
  “我……我不想……”男子忽然上前一步,递出手中的三星草,“这,这个,可以救他们……”
  桑昭没有动作,只看着对方的眼睛,神色严肃,“你是瘟魔,若你不现身闹市,他们根本不会染病,也用不上这三星草。”
  “我……”男子倏然收回手,“对,对不起……”
  “今日我不想跟你打,若你下次再犯人族城镇,我必定不会心慈手软。”话音一落,桑昭抬手示意这人离开。
  此地凡人聚居,灵气稀薄,她这种需要靠临时吸取灵气发动攻击的路子很受限制。
  对方身边又跟了一株似乎已经生出灵智的幽月藤,毒性强烈,桑昭为求自保,只能先行离开,避而不战。
  黑衣男人又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转身离开,身影没入苍茫山野,远离人群。
  重回镇上,柳芽一见桑昭便立马停下手中的动作迎上来,“如何?道友实力莫测,但也不能如此莽撞。”
  “无妨。”桑昭摆手,“我见到了幽月藤,此次瘟魔现世应当就是两年前那位。”
  “真是祸害遗千年。”柳芽轻啧一声,旋即又重新踏入符阵中替人治病。
  桑昭抿唇,不发一言,跟在柳芽后面帮忙,救治重新染上疫病的人。
  两人一直忙到晚上,柳芽神清气爽,修为都增进不少。
  待到事情忙完,柳芽长舒一口气,一掸衣摆,拍着桑昭的肩膀感慨,“这符阵真的好用,桑昭仙子所为,大功一件啊。”
  桑昭:“……”
  “道友对酉州城毕竟熟悉,可知这城中是否有售卖阵盘的地方?”桑昭出声问道。
  她初来乍到,大部分的时间流连在周府中,或者是去医修的铺子里转转,对阵修活动的地方不熟悉,也不想四处晃悠,倒不如直接问。
  “李道友对符阵一学还有研究?”柳芽举起茶壶给自己灌了口水。
  桑昭的话模棱两可,“了解些皮毛而已。”
  “酉州城东边修士往来比较多,可能有阵修或器修,你可以去看看。” 第90章   “多谢。”
  “好了好了,别多谢了,忙了一整天,我们回去吧。”放下茶壶,柳芽佩剑已出鞘,抬步走向屋外。
  桑昭跟在她后面,外面天色已经全黑,火把的光亮着,闪闪烁烁,还有医者在病人中穿行,柳芽和桑昭已经替他们祛除了体内瘟魔过境留下的瘟病,但痊愈不是一朝一夕,他们还需静养观察。
  “多谢两位仙君出手相助。”一身着华服的男子见两人正欲离开,忙站出来道谢。
  “无妨无妨。”柳芽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照顾病人,“既如此,那我们便先回去了,若三山镇再出意外,我便再来。”
  “恭送二位仙子。”
  柳芽站上佩剑,桑昭也跟着站了上去,柳芽虽觉得奇怪却也没多问,以为是这道友性子有些古怪,搞医术的嘛,有点奇怪的习惯很正常。
  御剑重回酉州城,桑昭辞别柳芽之后便直接进了周府。
  “青山姐姐!你没事吧?”周宁一见桑昭回来,敷着焕颜膏便直接从卧房里奔出来见她,岑碎拦都拦不住。
  第48章 跟踪
  “没事。”桑昭摆手,“你的脸好点了吗?”
  “好得很,今早敷过,午后痕迹便淡了很多。”
  “那就好。”
  “三山镇怎么样了?是瘟魔吗?”周宁一路拉着桑昭走进自己的院子里。
  “是瘟魔,我见到他了,还有幽月藤。”
  “那姐姐你没事吧?”周宁神色凝重,咬咬牙恨恨道,“我要是修士就好了,肯定第一个去铲奸除恶!”
  桑昭轻笑一声,有点怕这姑娘想一出是一出,看向岑碎,示意他看紧一点,“我没事,铲奸除恶就不必了,你老实在周府待着,把伤治好再说。”
  “哦。”周宁老实点头,转而又问道,“那瘟魔很厉害的吗?长什么样?姐姐跟她过招了吗?”
  “我暂时打不过他,所以先跑回来了。”
  “哦。”
  “早点回房休息有益于你的脸快些恢复。”桑昭拍拍周宁的背,此刻天色已晚,示意她快点回卧房休息。
  周宁:“……”
  周宁被桑昭推进房门,然后房门被毫不客气地合上,桑昭脚步一转,离开周宁的院落,回了自己的房间。
  例行给江厌查看过伤情,又试探着给他喂了点自己的血,见情况没有明显改善后就将它放在一边不管。
  等消化掉脑子里的几页医书,便在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
  她依照昨日柳芽给的消息前往酉州城东边的闹市,购买阵盘以及其他一些修士中常见的小玩意,还买了几块品阶不高的空白玉符,需要什么符阵法诀自己附着上去就好。
  毕竟阵盘这东西,提前拓印上符阵,在灵气和魔气都稀薄的地方,可以算作她的保命利器。
  桑昭原本没打算在酉州城久留,只想快些会江州城看看。
  但柳芽那里收到了消息,确认江州城天罚已经结束,便想多留桑昭一段时间。
  正好两人可以一起四处诊治病患,相谈甚欢,交流自己见过的稀奇病例,还相互拓印了彼此的医修手记。
  桑昭更是没忍住一股脑抖落出许多珍稀的丹方药方。
  柳芽看得目瞪口呆,再称呼桑昭的时候也不改叫什么道友,而是带上了敬称,将她视作了隐居多年的前辈,敬仰崇拜。
  桑昭汗颜,又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何知道这么多高阶丹方药方,更没法说柳芽才是她的前辈,她确确实实只是个晚辈。
  于是推辞几番,两人一致决定还是相互称道友。
  就这样,桑昭在柳芽心里更多了一个平易近人的优秀品质。
  得了丹方和医术法诀之后,柳芽表示自己一定悉心钻研,不会轻易外传,桑昭却说不必,让她尽量多往外传,好造福更多的人。
  一个医修一生游历四方,总会钻研出一些好用的丹方药方,且往往不会大肆外传,而是将其当做自己的傍身之技,或教授给弟子。
  与其他医修相互交流的时候也是以一换一,彼此默认不会外传。
  “李道友大义,柳芽佩服。”
  再次,桑昭在柳芽心里又多了一个无私奉献的品质。
  虽然也疑惑桑昭之前怎么名不见经传,但也没有好奇神思,毕竟光是跟桑昭一起没日没夜地研讨医理就足够费神了,哪里还有心思想旁的。
  拖拖拉拉,桑昭在酉州城住了小两月。
  辞别那日。
  桑昭已经将帷帽上的面纱放下,柳芽则主动站起身,面色严肃,手中抱拳,眼含敬佩。
  “柳道友,有缘再会了。”桑昭微微躬身,抱拳回礼,从储物袋里取出骨杖,抬步走出医馆外,却见周宁和岑碎站在门外等她。
  “青山姐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周宁见桑昭出来,忙把手中装满金银的钱袋子塞到桑昭手中,“你也知道,我们凡人弄不到太多灵石,这些金银还是很值钱的,你将就用吧。”
  桑昭笑了笑,将钱袋子递回去,“你们已经付过诊费了,这钱我就不收了。”
  “收吧收吧,你给我娘留的药方还有给我哥的那个什么符阵都没算钱呢,我们城主府最不差的就是钱。”
  桑昭:“……”
  “那却之不恭,我们有缘再会了。”桑昭收下钱袋,掀开面纱再看两人一眼,又放下,抬手在骨杖中注入灵力,骨杖已悬停在空中。 第91章   “青山姐姐,一路平安啊!”周宁朝桑昭的背影招手。
  桑昭心念一动,抬手从储物袋中取出两块玉符扔给两人,周宁和岑碎一人一块,关键时候可保命用,佩戴在身上,还可以让岑碎时时感知到周宁的位置。
  当然,周宁并不知道这件事。
  桑昭给两人最后的留音不一样。
  乘着骨杖,桑昭很快便离开酉州城,一路向东,路上一片茫茫。
  她早已经向柳芽打听清楚,自酉州城向东,会越过凡人聚居的国家,疆域辽阔,似乎是一南一北两大国家分庭抗礼,和乐融融地发展,近五六十年都没爆发过战争。
  这一大片区域几乎很少有修士活动,偶尔有魔族和妖族作乱,残害生灵,仙门的人得到消息后也会很快赶往救援,或者被隐居在人群闹市中过清闲日子的大能出手解决。
  再向东,便会到人妖魔三族交界地带,届时,向西南便入魔界,向东南便入妖族,向北向西一大片都是凡人居所,向东则到修士群居之地。
  那片区域更广阔的,大小山川连绵,青翠不见边界,底下是雾气缭绕,大小宗门林立,其中自然也有凡人活动,只是很少。
  她此行目的地江州城,便是位于凡人聚居区域和修士活动区域之间的地带,当然,江州城更向东,比较靠近修士活动的地域,灵气也充裕。
  所以,她只需一路向东即可。
  至于这一路上会碰到什么,柳芽也说不清楚,因为地域辽阔,谁知道桑昭会走哪条道,又或者在路上会不会碰到什么危机或机缘。
  出了酉州城几十里,路上草木稀疏,但远处的山上隐隐可见杂草和绿意,虽然知道凡人地界她应当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但桑昭还是探出灵识查看着周围的情况。
  不看便罢,一看却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
  桑昭神色微凛,手中捏诀,挡开肆虐而来的风,给脚下的骨杖注入更多的灵力,不动声色地加快速度,但对方却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既不主动现身,也不放弃跟随。
  桑昭不敢轻举妄动,默默向前,两人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和默契,一直走到日暮时分,桑昭终于忍不住,乘着骨杖绕过一处山头,隐匿身形,捏诀屏息,静待身后的人现身。
  对方似乎是以为自己将人跟丢了,不假思索地绕过山头便向前赶去,刹那间却忽然发觉桑昭的气息凭空出现在自己身后。
  “是你?”桑昭手中握着骨杖,掀起帷帽上的面纱,戒备地望向那人。
  瘟魔也是魔,桑昭心中戒备,怕他与萧肆有什么纠缠,若是对方实力强大,能够看破幻形佩对她的修饰和伪装,再将她的行踪泄露,届时,她怕自己又会面临麻烦。
  毕竟陨魔崖林中那日,萧肆放下狠话,除非她死,否则会追拿到底。
  虽不知萧肆近况,也不清楚他是否真如神识所言那般注定会与阮青络爱恨纠缠,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还是想小心行事。
  “你跟着我做什么。”桑昭一边盯住黑衣男子,一边放空躯体,感受天地间灵气的流淌,手中暗暗蓄力,时刻防备。
  “我……”男子站在原地,清秀的脸上满是着急的神色,手脚紧张地不知道怎么摆放,磕磕巴巴解释道,“我不,不会伤害你……”
  桑昭默默不言,手中没有其他的动作,耐心等待对方后文。
  “我,我想跟着你。”
  “为何?”
  “你能,你能救人,我想跟着你。”男子上急切地前小半步,却见空松握住骨杖的手指一紧,又默默收回脚,不知所措,抬眼小心翼翼地打量对方。
  桑昭眉心一跳,“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能救人与你跟着我有何干系?”
  “那日我便说过,你是瘟魔,隐居避世,安稳度日是最合适的选择,否则在闹市中弄出骚乱和疫病,迟早会被各方联合绞杀。”
  男子着急忙慌地解释,“我,我没想伤他们……我,只是想去看看,我吃过三星草……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传染他们……”
  “他们说你是神医,你能不能治好我……”男子磕磕巴巴地把话说完。
  桑昭顿觉荒谬,表情复杂,不知道怎么回应,连握着骨杖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你……你觉得,是你自己染上了瘟疫,所以才会传染给其他人?”
  身为医修,第一次碰到这种病理常识为零的人,她有种不知从何处开始跟对方讲道理比较合适的感觉。
  “不,不是这样吗?”男子一脸惊愕,愣愣看向桑昭,一双黝黑的眸子亮晶晶的,溢满了不可置信。
  桑昭:“……”
  “是不是因为我是魔,所以没有症状……为什么三星草没用……”
  桑昭:“……”
  桑昭默然,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一行字,“你,你先别猜了。”
  “哦。”对方十分乖巧地不再说话。
  桑昭:“……”
  气氛僵持住,桑昭预感到自己好像被一个比消失的神识还难缠的人黏上了。
  “你是魔物,瘟魔,天生如此,走到哪里便会给哪里的生灵带来瘟疫,这与你是否得病无关。”
  “随着你修为或年岁的增长,你带给世人的灾病会越来越严重,甚至会影响修士,妖族或其他魔物。”
  桑昭冷着脸,语气比脸色更冷。 第92章   男子却急切地反驳,“可是我什么都没做!”
  “对,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给世人带来病痛。”桑昭话音一落,对方的神情黯然下来,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话过于生硬,末了她又补上一句,“所以我让你寻一个无人的地方隐居,不要现身闹市,自寻死路。”
  “我只是想……”
  “但你不能。”桑昭打断对方的话。
  第49章 幽月
  此刻已经暮色四起,打发走这个貌似什么都不清楚的懵懂魔物之后桑昭还想好好休整一番,明日好接着赶路。
  “我只是想去看看……而已。”男子规矩地站在原地,手指蜷曲,神色黯然,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所以他们才赶我走……为什么以前就可以……”
  “天高水长,你自己找一个无人的地方隐居吧。”桑昭语气软化,“别再惊扰人群。”
  言罢,桑昭快速吸取周围的灵气汇集在指尖,注入骨杖,就欲重新上路。
  “等等!”黑衣男子刹那间闪身到桑昭跟前,“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我不想一个住,我只是想跟人说说话,为什么要这样……”
  “让我跟着你好不好,他们都说你是神医,求求你治好我……我不想一个人待着,让我跟着你好不好……”
  桑昭退开小半步,抬眸看着比自己高出近一个头的男子,深呼出一口气,淡声道,“我此去向东,一路会经过很多城镇,你不能跟着我。”
  “还有,瘟魔天生如此,这不是病,我也没办法治好你。”
  “不,不!”男子急得面红耳赤,想靠近桑昭又怕挨打,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我会躲开人群,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他们都怕我,都要杀我……”
  桑昭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不欲与之纠缠,但也知道自己今天暂时甩不开他。
  不得不说,预感有时候蛮准的。
  于是只好默默从储物袋里取出思过崖上上官献塞给她的精致豪华大院落,注入灵力,木屋变大,落到地面。
  她挥开结界进入院中,却见那瘟魔动作迅速,竟然跟着一起来了。
  “你出去。”
  “我不进去,就待在外面。”黑衣男子被桑昭盯得后退半步,怯怯补充,“我就待一小会儿。”
  桑昭:“……”
  桑昭长叹一口气,见他并无恶意,让开门口的位置,“罢了,你进来吧。”
  黑衣男子的眼睛亮了亮,三步并作两步便走到了桑昭面前,却没敢越过她先踏进屋子,临踏入门槛的时候还不忘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两人步入主厅,屋内近乎空荡荡,桑昭早就把这里清理出来,并且在地面绘制上了聚灵阵。
  她也没管那个瘟魔,兀自把小黑蛇取出来放在软榻上,自己则步入符阵中开始催发灵植。
  瘟魔规矩地坐在角落里,眼睛不住好奇地打量周围的环境,盯着软榻上昏睡的小黑蛇一动不动,然后又别开目光看房梁上的繁复精致的纹路。
  看到桑昭手中催发灵植,他默默从衣襟里取出一株小小的幽月藤,再将自己体内的魔气渡给它,藤蔓欢快地生长蔓延,等桑昭一个目光扫过来的时候,瘟魔默默收好藤蔓,小声说道,“我也可以。”
  桑昭:“……”
  “要不我来帮你吧,我很有用的。”瘟魔收好幽月藤,忍不住想凑到桑昭身边。
  桑昭提起一口气,心中默念三遍清心诀,然后才开口解释,“这是灵植,需要木灵根修士的灵力才能催发,你不行。”
  “那为什么它可以?”瘟魔又取出放在胸前的幽月藤。
  “幽月藤是魔植,你手上的这株已经生出灵智,你给它魔气它便听你驱策。”桑昭将催发好的灵植收进储物袋,提起裙摆走到瘟魔跟前。
  指尖轻点上幽月藤,空气中的魔气被桑昭吸纳入体内,再流转一圈注入在藤蔓中,只见幽月藤欢欢喜喜地缠绕上她的指尖,谄媚又讨好,完全将瘟魔抛在脑后。
  “它好像更喜欢你……”瘟魔收回手,愣愣看着幽月藤吃里爬外的样子,神色受伤,旋即又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也能吸纳魔气?人修都可以像你这样吗?我能不能也吸纳灵气帮你……”
  “不能。”桑昭打断瘟魔的话,将幽月藤还回去,“我跟别人不一样,我丹田坏了。”
  “丹田是什么?”
  “……”
  桑昭手指一抖,心中有了猜测,颤声问道,“你多少岁了?之前住在什么地方?”
  “多少岁……”瘟魔面露疑惑,思考之后慎重答道,“一百,多岁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小时候有人,不,有魔,教我法术,我跟他们住在一起,那里好热闹,街上有好多人……”
  “后来他们忽然就要赶我走,还想杀我,我受伤了,在山里睡了好久,等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就只有它。”瘟魔说到此处还轻轻戳了戳幽月藤的叶子。
  桑昭没有打断他,盘腿坐在他身边,示意他接着说下去,“刚刚醒来的时候我身上好痛,是它一直陪着我养伤……虽然它不能说话,但它很乖的,还会抓别的魔兽回来。”
  桑昭:“……”
  “后来我带着它走过了一大片旷野,终于见到了其他人,他们都是凡人,而且城里好热闹,比我之前待过的地方都热闹。” 第93章   “但后来好多人都病了,他们也想杀我,好多人把我围起来,用火烧我,说是我带来的瘟疫,我又跑了。我听医修说三星草可以治瘟疫……”
  “所以两年后你伤好得差不多,弄到了三星草,自己服用之后又去了城镇,是吧?”桑昭接上瘟魔的话,有些哭笑不得。
  天生魔物与人族不同,他们天然寿命长,一百多岁折算成人族寿数,也就十几岁的孩子,心智不熟,加上这瘟魔从小隔绝人群,四处流亡,毫无病理常识……也不是不能理解。
  “嗯。”瘟魔点点头,“我不是故意想害他们……”
  “但已经有人因你而死。”
  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瘟魔的头埋得更低,不知所措道,“对,对不起,我想补救的,我也可以学医救人……对吗?”
  桑昭:“……”
  “恐怕不行。”桑昭无奈一笑,“你不能靠近其他人,尤其等你年岁渐长,修为提高的时候,你会把疫病带给更多人,甚至修者妖魔也会因你染病。”
  “所以,老老实实找个深山老林待着吧,”言罢,桑昭抬手拍了拍瘟魔的肩膀,站起身重新回到聚灵阵中央。
  瘟魔神色恹恹的,又默默缩回之前的角落。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瘟魔小声说道,话落,举起手中的幽月藤反问桑昭,“它叫什么名字?”
  “它?”桑昭抬眼望去,一挑眉,回复道,“那是幽月藤,有剧毒,你不可再任它攻击其他人。”
  “哦。”瘟魔默默应下,“那我也叫幽月吧。”
  桑昭:“!”
  桑昭闻言心中咯噔一声,抬眼仔细打量着靠墙坐在角落里的瘟魔,脑中思绪纷纷,一派混沌。
  幽月……
  最初绑定神识的时候对方给她脑子里塞过一大段以阮青络为主视角的混乱画面,其中便有幽月这人。
  鬼修,恶鬼修罗,残忍嗜杀,自魔域而出,席卷过大片城池,无差别屠城,引得仙灵界动荡,生灵涂炭,人妖魔三族甚至不惜放下隔阂,联合追杀。
  那时候,阮青络与围在她身边的各路男子已经经历过各种爱恨纠葛,探取宝物神器,机缘傍身,傲视群雄,大道将成,只差临门一脚便可飞升上界。
  而幽月恰好就是那块垫脚石,好让他们一行人铲奸除恶,磨砺心性,累积功德,最后金光加身,大道得成。
  “是这个名字不好听吗?要不你帮我取一个吧?”瘟魔一双澄澈的眼睛望向桑昭,察觉出对方眼中的诧异,心中疑惑不解。
  “挺好听的,就幽月吧。”桑昭摇摇头,轻合上眼。
  鬼修,下界一种十分奇特的存在,人妖魔死后都有可能成为鬼修,但有前提。
  要么神魂特别强大,至少得比肩大乘期的修士才有可能,这还得看天道气运是否允许,这种鬼修跟普通修士没什么太大区别,顶多是很难被杀死,除非湮灭他们仅剩的骸骨,或者神魂强大者用专门攻击神魂的术法将其击杀。
  要么,是死前受了什么难以言说的折磨,怨气不散,甚至以天地间的怨气和恶意作为力量来源修炼己身,因而自现世起便会嗜血好杀,冷酷残忍,灵智混沌,沦为世间恶念的提线木偶,染血屠刀。
  画面中的幽月显然是后者,一个神思混沌,只知道屠城杀人的提线木偶,天道给它的气运之子准备的最合适的登仙梯。
  但画面中的幽月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桑昭也不清楚彼幽月是否就是此幽月。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瘟魔直起身,好像竖起耳朵要洗耳恭听一般。
  “李青山。”
  “青山?”瘟魔一脸疑惑,真诚发问,“山不是土色的吗?”
  桑昭:“……”
  “没事,如果山上长满幽月藤就是青色的了。”桑昭无语凝噎,闭眼胡诌。
  “幽月藤有毒,那山上是不是不能住人?可我一个人住在上面会无聊……能不能再种点别的?”
  桑昭:“……”
  “夜深了,你先睡吧。”桑昭怕对方再问,于是威胁道,“不睡就出去。”
  “哦,那我睡了。”瘟魔老老实实闭上眼,不再说话,其实他还想问能不能养点魔兽或妖兽。
  是夜。
  瘟魔靠着墙睡着了,幽月藤铺展开来,是床也是被子,将高挑清瘦的黑衣男子层层裹住,桑昭停下手中的动作,清点了一下刚刚催发出的灵植,将它们仔细收进储物袋。
  脑中一片纷乱,桑昭这才有空仔细打量着缩在角落里的少年。
  幽月,瘟魔,鬼修,难以言说的痛苦——
  所有散乱的线索渐渐串在一起。
  桑昭记得自己曾看过一些年代久远的古本,其中不乏有关于瘟魔的记述,而且大篇幅的记述都是如何虐杀这种不祥之物。
  世间万千刑罚,修士中更甚,扒皮抽骨是轻,瘟魔畏火,他们便布下离火大阵,用这下界最纯粹的真火烤炙折磨。
  桑昭不忍细想,却也知道历经这么一遭,被折磨到身死,极有可能变成那修罗恶鬼,而以这瘟魔懵懂无知的习性,若她不出手干预,恐怕对方还会跑到闹市作乱,被擒住是迟早的事。
  第50章 收留
  等一番折磨,炼成鬼修,再失去神智屠城灭国,这一生也令人唏嘘。 第94章   可,她到底该不该管?
  先是无法确认此幽月便是彼幽月,她大部分的担忧极有可能是自作多情。
  可万一真的就是呢?
  要么现在直接动手,将他诛杀,免得以后为祸四方,惹得生灵涂炭。
  可桑昭自问下不了手,毕竟,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动手将这么一个懵懂无辜之人杀掉,当真就可以粉饰太平了吗?
  或者,可以试着管束?
  桑昭的目光又投放在黑衣男子的脸上,对方睡得正熟,丝毫没有防备,也没有被她的目光惊扰。
  但一旦插手便意味着她可能会更改原本属于天道之子的命数,又会给自己惹上麻烦。
  命数,又是命数,桑昭差点轻笑出声,江州城一事已经是逆天而行,她也本就身负厄运,也不在乎再多点麻烦事了。
  她偏就不信命。
  想通原委,桑昭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裙摆,踏出聚灵阵去到屋子外面。
  天空依旧一片黑,只极远处有微弱的晨光,朦朦胧胧的,四周是旷野,极其辽阔,一眼望不到边,天地之间孤寂得仿佛只剩下一人,夜风吹彻,一片寒凉。
  桑昭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阵盘,在脑海中翻找起传送阵的绘制方法,想给自己留个遇险跑路的法子。
  但在地上推演了半天,一直到天色擦亮,桑昭终于发现这周遭灵气稀薄,加上她顶多只有炼虚期的实力,根本不足以支撑绘制这种上古大阵。
  正盘算着如何改进符阵,余光中却见瘟魔已经踏出华丽的屋子。
  瘟魔默默蹲在地上,好奇地看着她手里的动作,也不敢出声询问,幽月藤从他胸襟里钻出来,一荡一荡地在风中自由舒展。
  桑昭望向他,颇有些无奈,兀自站起身回到屋内,划开手指给江厌喂了点血,又查看过他通体经脉,确认依旧没有好转之后便将他也揣在身上。
  走出屋外,将屋子收进储物袋。
  “我得继续赶路。”大地长空,四野茫茫,桑昭看向瘟魔,“你一定不能再去闹市。”
  “真的没有办法吗?”瘟魔手中拈着幽月藤的叶子,“我不想一个人,我喜欢待在人群里,人群里好玩……我不想一个人住在山里……”
  “人群有什么好的?人群里勾心斗角,说不定你被人骗了都傻傻不知。”桑昭笑了笑,心尖划过一丝异样。
  若这个不堪孤独,向往人世烟火气的少年真的就是将来那个会屠城灭国,嗜血好杀的地狱修罗,也不知其中到底会经历怎样的磋磨,才会让他彻底转性。
  “不,不会的,骗我也是好的……不然你为什么要努力救他们?”
  桑昭长叹一口气,“罢了,你要跟着我便跟着吧,先让我看看你的修为。”
  “好!”瘟魔笑得灿烂,还卷起袖子伸出手臂,做出让桑昭把脉的动作。
  桑昭默然,没理会他,隔着几步之遥,自指尖泄出一道灵力,在他体内游走过一圈,查看完他身上伤情后便逸散于天地之间。
  灵识扫出,没遇到对抗和攻击,她也将对方的修为探查得一清二楚。
  结丹后期的水平,哪怕周围灵气和魔气都不太充裕,桑昭也能将他制住,如果没有幽月藤的话。
  至于伤,身上还有些旧疾,有的是两年前边州城那次被别的修士弄出来的,有的则是小时候就带上的,瘟魔昏睡过去的那百年中,伤情并未大好。
  瘟魔见了桑昭的动作,不尴不尬地收回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我们需约法三章,你这一路不可擅自靠近闹市,若我最终也找不出让你接近人群的办法,你便老老实实寻个地方隐居,不准四处作乱。”
  “好!”瘟魔不假思索,“我都答应你。”
  桑昭:“……”
  桑昭取出骨杖,想了想,又取出一把之前在集市上买的低品阶佩剑,递给幽月,“会御剑飞行吧?”
  “不会。”幽月老实接过佩剑,拿在手上摸了摸,目光稀奇,拉开剑鞘看了好几眼又合上。
  桑昭:“……”
  “算了,你之前怎么跟踪的我的就怎么赶路吧。”桑昭抓住剑身正欲收回佩剑,却被幽月死死拽住,对方眨着一双黝黑的眼睛盯着她,语带恳求,“要不你教教我吧?”
  桑昭:“……”
  桑昭被他磨得没脾气,于是凝神吸纳这天地间稀薄的魔气入体,手中捏诀,给他示范两三遍,幽月学得很快,没几下就能让佩剑浮起来,只是站上剑身的时候有点把握不好平衡。
  “对,就是这样。”桑昭欣慰地看着幽月站上剑身,连忙出声指点,“仔细感受你脚下的剑,操控它调转方向。”
  “唉唉唉……我好像成功了……”
  “那我们就出发吧。”桑昭站上骨杖一路向东赶,幽月一开始还不熟练,好几次从剑上落下去,又马上追着桑昭而去,慢慢也能熟练操控脚下的剑。
  一路上,桑昭一边赶路一边在脑子里搜寻有关瘟魔的记载,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办法削弱或者抑制他对其他生灵的影响,但找来找去,先辈对瘟魔的处理方式都是无情绞杀,一了百了。
  无可奈何,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一路往东赶。
  路上有时候会路过凡人居住的城池,桑昭会进去看看,偶尔碰到医修便交流一下医术,帮忙诊治些病患,卖灵植,攒灵石,再采买一点东西。 第95章   周宁一家给的金条她大都用来救济穷苦人家,买了米或面粉,分给街上流浪的人,或者买些药材送给用不上药的人,多余的就捐给善堂和寺庙。
  有时候遇到出现灾情或有妖魔作乱的村镇,便会逗留一段时间。
  晚上则是忙着赶路。
  至于幽月,她会将他安置在极其偏僻的荒野处,就住在那间有结界隔离的豪华院落里,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不能随意走动。
  幽月也很好哄,桑昭只需承诺入城的时候给他买些不中用又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即可。
  需要重新上路的时候桑昭会去找他,两人收拾收拾又再出发。
  路上三月。
  桑昭利用化名跟各路医修往来,毕竟医修走四方是常见的,哪怕是在灵气稀薄的凡人聚居地,也偶尔可见他们的身影,或是半归隐半流浪,或是权贵的座上宾。
  好几次她被人拉着想要当场结拜,更有甚者有心拜师,桑昭都笑着一一拒绝,但也收下了不少修士的联络玉符,约定有空就留言传讯,还可以相互探讨医理。
  以至于她稍微有空的时候便会翻出那堆成小山的玉符看看有哪些人又给她留了什么难题。
  当然,传讯玉符根据其上符文品阶高低,所使用的范围也有所限制,当桑昭越走越远,也就渐渐收不到最开始那群人的讯息。
  尽管如此,她还是将这些玉符仔细收进储物袋中存放好。
  她有两个储物袋,一个是自己的,品阶低,容量不大,便直接送给了幽月用来装他的杂物。
  对方收到东西后高兴了好几天,反倒让桑昭觉得自己这个“礼物”送得有点对不起对方热切的态度。
  另一个来自魔域,当初赤鳞送药材的时候一并给了她,里头空间巨大,品阶高,非常适合用来装各种药材灵植,桑昭抹去魔族的印记后留作自用。
  结善缘也结恶缘。
  桑昭这一路上也见了不少小妖藏在山林里,时不时便出去骚扰山下的村民,要求各种供奉,甚至杀人剜心,吸□□气,以邪术滋养己身,辅助修炼。
  看情况废其修为,逼其立誓,大部分的她都会留下一条命。
  但也足够招人恨了。
  至于江厌,桑昭实在是不想一直在怀里揣着,于是花重金买了一个稍微高品阶的精致兽环。
  养妖兽的修士就常把自己的宠物放进兽环中休养,兽环则像手镯一样戴在她的手腕上,也不怕丢失。
  傍晚。
  精致的院落矗立在深山当中,草木掩映,周遭寂寂无人。
  晌午的时候瘟魔梗着脖子,满脸气愤,问桑昭为什么不说青山上长满了各种植物,而只说幽月藤一种,桑昭笑着没有回答,他自己纠结了一会儿也不生气了。
  桑昭将小黑蛇从兽环里取出,放在桌上,给他喂了血,尝试连接起它碎裂的的经脉,却依旧没用。
  幽月也凑上前来看,一出口便是三连问,“他是你养的妖兽吗?为什么要养蛇?我能不能也养一只?”
  桑昭已经习惯了他旺盛的好奇心和刨根问底的态度,以及提出的那些引人发笑的问题,淡定回复道,“他不是妖兽,也不是我养的,只是受伤了,我暂时收留一段时间。”
  “你不能养妖兽,妖兽也会因你染病,除非是比你强的妖兽,但比你强的妖兽大概不会认你做主人。”
  “哦。”幽月垂下眼睛盯着小黑蛇看,忽然他想到什么,跳起来退开两三步,“它会不会被我影响啊?”
  桑昭:“……”
  桑昭:你再活一万年也影响不了他。
  “不,不会。”桑昭尽力绷住情绪,“相处这么多天,我也没让你避开他……”
  “好像是唉。”幽月闻言又凑上前。
  桑昭:“……”
  桑昭正色,“我有事需跟你说明白,再往东走气候潮湿,飞禽走兽都多,你也不可接触它们,免得它们染病之后再将疫病带给凡人。”
  “所以我不能跟你走了吗?”幽月神色有些感伤。
  这半月里桑昭一直在研究符阵,想绘制出一种可以将他与外界隔绝开的符阵。
  抓了很多飞禽走兽做实验,效果也不错,但符阵只绘制在地上,又没画在他身上,不可能跟着他一起走。
  “可以。”桑昭慎重地点点头。
  “真的吗?”
  “嗯,但还要试一试才知道行不行。”桑昭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阵盘递给幽月,“我已经在这个阵盘上绘制好了改良过的符阵,你拿着它进入兽环,注入魔气,将符阵在兽环中打开,你就待在兽环里不要出来。”
  第51章 制衣
  桑昭说得很轻松,但这三个月她将大部分的心力都放在这个符阵上。
  符阵名为隔断,来自一本早已经失传的古籍,最初的作用是用来隔开一个地域,类似于结界那样,但这符阵效用更厉害。
  两人若是分别处在被隔开的两方空间中,近乎完全不可相互感知交流,更为无法相互影响。
  桑昭彻夜不眠地研究,把握着度将这符阵的效用弱化了许多,又推演改动笔画,改得面目全非,让身在符阵中的幽月可视外物,可闻外声,却又不可教他将疫病传出去。
  桑昭有些庆幸自己当初买兽环的时候没贪便宜,若是买个低阶兽环,可能还受不住在兽环里面使用阵盘。 第96章   “那我试试!”
  幽月拿着阵盘毫不犹豫地钻进兽环当中,这高品阶兽环中陈设还算精致,有两个榻椅,还有许多供妖兽玩乐活动的玩具和空间。
  他依照桑昭所说在阵盘中注入魔气,便见阵盘泛起莹莹白光,纹理繁复的符阵落在兽环空间里,他就待在符阵中。
  “你待在符阵里不可随意踏出来,知道吗?”
  “知道了。”幽月乖巧回应。
  桑昭将兽环放在桌上,走出木屋,抬手之间周遭稀薄的灵气搅动起来,她游荡在四野,抓了许多普通又脆弱的小动物,蛇鼠居多,还有一些鸟类,然后回到屋子里,将他们拘在兽环旁边,观察情况。
  “以后在路上,我会将黑蛇也放进兽环,但不可随便碰他,知道吗?”桑昭悉心嘱咐。
  倒不是担心幽月会做什么坏事,只是单纯怕江厌心气高傲,醒来知道自己被人当宠物养会记仇。
  想想他睚眦必报且记仇的性子,桑昭既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也不想让幽月有麻烦。
  “知道了。”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踏出符阵,有事就传音告诉我,记住了吗?”
  幽月留意着兽环外小动物的动静,有些激动地传音给桑昭,“我知道,你教我的传音术我早就学会了。”
  “嗯。”桑昭点点头,将那群受到惊吓的小动物继续拘在兽环旁边,补充说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这几日我想过对策,我想做一件衣服,在衣服上印上符阵,你将衣服穿在身上便可以混迹于闹市之中而不担心影响别人。”
  “真的吗?那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做?能印在我现在的衣服上吗?”
  “暂时还不能开始。”桑昭一边回答一边走到软榻上将小黑蛇捞起来放在手中喂血,“普通的衣料承受不住符阵之力,我只能试试靠近能否买到,或者给你找最好的。”
  “最好的?”幽月的声音弱下来,犹犹豫豫地问道,“那,是不是会很危险?好东西都不好拿的。”
  “哟,你什么时候还懂这种道理了?”桑昭笑了笑,语气惊奇,带着些戏谑。
  “我又不傻!”幽月抗议。
  桑昭有些想笑,没理他,兀自说道,“放心吧,不只是给你找做衣服的材料,我还要去那地方找些珍奇的药草灵植,说不定能大赚一笔,到时候,要是没找到做衣服的材料,我就花灵石给你买。”
  当然,桑昭计划给江厌治疗元神损伤的药草便是能在其中寻到。
  “你真好。”
  “这可不是白给的。”
  “啊?”幽月满脸疑惑,“那我需要做什么?”
  “衣服做成之后,我要你对天立下生死誓,绝不在弱者周边脱下那件衣服,绝不主动戕害无辜之人,违反一条便雷劫加身,当场毙命,再入轮回。”
  桑昭心中诸多考量,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待她成功做好衣服便会与幽月辞别,放他去人间自由散漫处享受大地长空,尘世烟火。
  如果命运捉弄之下,幽月终究还是逃不过被人追杀排挤的宿命,还是不可避免地滑向深渊,那么她希望他至少是被天雷痛快地劈死,重启来生,少受些磋磨,也少沾染罪孽。
  而不是,受尽折磨和痛苦,以那种令人绝望的方式化成厉鬼,涂炭生灵。
  “那我能现在就立誓吗?”幽月丝毫没被桑昭的话吓到,反而听桑昭说得这么坚定,以为衣服一定能做成。
  桑昭:“……”
  “先不必,等我做好衣服再说。”
  “哦。”幽月有些失落,心里忽然不确定起来,怕桑昭找不到做衣服的材料,也怕那地方太危险,桑昭会出事。
  桑昭:“……”
  桑昭停止喂血,处理好手指上的伤口便将江厌放进兽环中,幽月十分听话地没碰江厌,兽环里两张小榻离得远远的,“那我们到底要去哪儿找草药啊?”
  “此去向东,再走两个月便会到人妖魔三族交界地带,那处名为坠仙谷,地域广大,由外向里,危机四伏,当然,其中药草灵植,飞禽走兽,不胜枚举,很多稀世珍宝都可在里面寻得。”
  修者想要寻宝,自然不止坠仙谷一处地方,但坠仙谷是最危险,也是机遇最多的,除去这种有明确地界的寻宝地,各种秘境也是修士乐于前往探索的神秘之处。
  但大多数秘境在下界四处游移,其中的风物往往是已飞升的大能飞升前所构造,只有缘人可窥其一二,不说可遇不可求,能遇上便是万幸。
  当然,也有定时定点现世的秘境,为各宗门修士所把握开启规律。
  但进入的人太多了,相互倾轧之下同样危机四伏,而且还不一定能得到秘境主人的认可,获得最大的利益。
  当然,这些是对普通人而言。
  桑昭记得,在神识给的画面里,阮青络便与身边一众拥趸扫荡过各大秘境,修为突飞猛进,稀世珍宝与断山镇海的神器信手便可用出。
  桑昭自知气运不如,可能连秘境的边都摸不到,所以也没动过念头,坠仙谷虽危机四伏,但以她如今炼虚后期大圆满的实力,全身而退不成问题。
  且别的修士将灵力储存在体内,全力一击之后往往力竭,她则不会,只要天地间灵气足够充足,她能一直吸纳灵气一直发出攻击。 第97章   不过想想自己这一身厄运,还是小心行事为妙。
  “两个月?好久啊,我们已经走了三个月了……”幽月神色恹恹的,这一路奔波,他只能眼巴巴地瞧着桑昭跟人交际、逛街,自己是一点也不敢去街上凑热闹。
  桑昭笑而不答。
  “那我把藤蔓借给你用,它很厉害的。”幽月自顾自振作起精神。
  话音一落,桑昭便见那株翠绿色的幽月藤被他扔出兽环外,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桑昭:“……”
  桑昭将幽月藤捡起放在桌上,抬手捏诀将那群被拘在一起的动物全部放出屋外,幽月藤缠着桑昭的手腕,一晃一晃的,表示不满,桑昭又把它给扔回了兽环中。
  “我现在用不上它,你自己拿着吧。”
  “哦。”幽月摸了摸手中的藤蔓以示安慰。
  天色渐晚。
  幽月索性待在兽环里不再出来,缩在小巧的软榻上沉沉睡去,桑昭无奈一笑,这幽月跟在身边,还真有点像她在养孩子。
  出了院落,桑昭收拾好东西,又踏上前路,继续向东。
  风尘仆仆。
  两月后,桑昭抵达坠仙谷外围。
  医修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桑昭越向东遇到的医修也就越多,还大都是之前见过的那些医修的朋友。
  又是谈天说地又是梳理人物关系,桑昭颇为头疼,还有不少次有人邀她同行,都被拒绝,毕竟她身边还带着幽月,不方便暴露在人前。
  众人也只当她是性子古怪,予以理解。
  坠仙谷是人妖魔三族交界地带,鱼龙混杂。
  在踏入此地之前,桑昭又一次改良过身上的幻形佩,换了新的材料,优化过符阵的绘制方法,确认只大乘期及以上的修士才能看出端倪。
  换言之,除非萧肆和顾济尘亲自碰到她,站在她面前仔细打量,用灵识查看,否则绝不可能察觉出她身上的异常。
  为求保险,她依旧带着帷帽。
  时隔多日又一次踏入修士群聚之地,周遭灵气和魔气都充裕,桑昭心里不由便生出些掌控命运的力量感。
  坠仙谷地域广阔,外围一圈,建筑鳞次栉比,高低错落,城镇集市,人流如织,桑昭走在街上,打眼望去便见不少医馆药铺。
  此处也是医修云集之地,因坠仙谷中珍奇药草多如牛毛。
  但医修向来不擅打斗,也不敢轻易踏入坠仙谷内部,都是些厉害的剑修或法修进去采集药草,出来再售卖到药铺里换取灵石。
  但真正厉害的大能也不缺灵石,更不缺天材地宝,灵草灵药,更不会纡尊降贵,自降身份进入坠仙谷替医修寻药,这才导致珍奇草药一草难求。
  长街上人群攘攘,桑昭随意走进一家医馆,想将储物袋中催发的灵植出售。
  但刚一踏进门槛,立马便被人叫出名字。
  “李道友!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坠仙谷了?”
  桑昭脚步一顿,回身一看。
  入目是一身灰蓝色的道袍,腰间坠着一块眼熟的玉,熟人,一个月前才见过,对方也是医修,叫虞砚,若她没记错,她昨晚还通过玉符回复了这人的讯息。
  至于宗门,这人倒是没有透露给她,临别前还特意卖了个关子,说日后再见,再行告知。
  没想到这个日后来得这般快。
  “虞道友。”
  “李道友来这儿是?卖灵植?”
  虞砚一脸热情却不失风度,见桑昭点头,立马热络道,“那别在这儿卖,去我师父那儿,保证不占你便宜!正好我师父也想见见你,不如你便跟我们住下吧!”
  “这坠仙谷周围的风物,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桑昭见这人拍着胸脯保证,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笑了笑,点头应下,有人安排住处,还能最快打入医修内部,两全其美。
  正好她打算久留坠仙谷,既采摘珍奇药草,也想在此处赚取更多的灵石。
  毕竟无论是治好江厌还是给幽月做成衣服,都需要不菲的开支,可能还要麻烦其他修士帮忙。
  第52章 虞砚
  “好,那就麻烦虞道友了。”桑昭揖了一礼便跟着虞砚离开。
  原本守在柜台前的掌柜见虞砚把客人截胡,瞪了他一眼,也随他去了。
  从医馆出来,虞砚唾沫横飞地讲着这坠仙谷附近的逸闻趣事。
  桑昭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倒是躲在兽环里的幽月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偷偷传音问桑昭有没有时间去见识见识。
  路上,桑昭余光一瞥,见到三张人像整整齐齐地贴在一块告示栏上,定睛一看,不由愣住,连脚步都慢下来。
  “怎么了?”虞砚见桑昭停下脚步,一脸莫名。
  桑昭一把掀开帷帽上的面纱,目光飘向那些画像,三张,整整三张,分别是青云门,魔尊和妖王的“通缉令”。
  画像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纸上文字表示,提供此人的踪迹线索可得丰厚奖赏。
  “你看那啊。”虞砚一脸了然,“桑昭,道友也用过她自创的符阵吧,这画像都在这儿贴了快一年了。”
  “据说是她对那新任妖王和魔尊都有恩情,又是清衡仙尊的弟子,翘楚之辈啊,可以失踪了,生死不知。”虞砚语气惋惜。
  “先是青云门的人把这画像贴出来,然后又是魔尊萧肆,最后连刚上任的新任妖王都出来凑热闹了,喏,就成这样了。” 第98章   桑昭看着那张原本应当很熟悉的脸还有些恍惚,自从离开陨魔崖底之后她便一直维持这假面,有时候夜里也懒得恢复真容。
  幻形佩上不知道叠加了多少遍符阵,效用一直持续。
  ‘画像上的人好漂亮啊,青山神医见过她吗?找到她我们是不是能拿到很多灵石,这样你就能买很多草药了。’幽月的传音打断桑昭的思绪。
  桑昭没有理会幽月,虞砚接着说道,“据说前段时间,妖魔两族都出了内乱,那两位也真是,一边清理内乱一边还腾出手来找人。”
  “我们继续走吧。”桑昭打断虞砚的絮絮叨叨。
  “行。”虞砚点点头,嘴里却接着叭叭,“道友见多识广,听说过妖族的青羽虫吧……”
  桑昭长舒一口气,觉得这虞砚简直比消失的神识还能唠叨,“知道,我知道。”
  “就是她……”
  两人一路向前走,桑昭默默跟上,放下帷帽上的面纱,神思天外,耳边全是虞砚绘声绘色地讲述“桑昭”的光伟事迹的声音。
  就,挺奇怪的。
  不过让她觉得欣慰的就是顾济尘依言将她留下的留音符给了妖王储君云景川,如此才让妖族的动乱能够这么快平息。
  走在前面的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桑昭松了一口气,感觉耳朵得到了解放,仰头看,济世馆三个大字写得沉郁遒劲,牌匾低调,可古朴又不失底蕴。
  “就是这儿了!”
  桑昭跟着虞砚进去,谁知刚一脚踏进门槛,那些原本在大堂里各自忙碌的人皆齐齐望过来,虞砚夸张地拍拍手,更是招惹几分目光的注意。
  “来来来,这就是咱们的李神医,李青山!”
  “之前那套九炼针灸法、清魂丹丹方,还有那什么六……反正都是她传授给我的!”
  话音落,桑昭明显感到那些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得更加热烈,一时之间还有些尴尬,所幸虞砚及时出言解围,“哎哎哎,都别围着了,日后李道友就在咱们这儿住下来,先让让,我带人去安顿下来。”
  瞬间,原本聚在一起的医修立马自觉让出一条通路,桑昭冷着一张脸,高深莫测地跟在虞砚后面上楼,强行压抑住想要逃离这里的冲动。
  上了楼,虞砚推开一扇客房的门。
  “李道友不必拘谨,就当成回了自家一样,我师父今日不再医馆中,应当是出诊去了,您就先好好休息或者四处转转也行。”
  “多谢道友了。”桑昭颔首受下。
  虞砚摆摆手便转身离开了,走得十分干脆利落,利落到桑昭都觉得他有点不正常,但下一刻,房门一合上,她便听到有人将虞砚堵在门口。
  “你小子这张嘴,一张开就合不上了是吧,可别招人烦了!”
  “唉师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是一收到你的消息马上就出来了吗!”虞砚满不在乎,“怎么样?我终于把人拐到咱们这儿来了,得亏我运气好,在老余那儿给碰上了。”
  “你说要是等师父回来……”
  “闭嘴,别说了!”另一人一把捂住虞砚的嘴拖着他快步离开。
  桑昭:“……”
  桑昭环视过屋内的装潢,淡雅古朴,倒是挺符合她的口味,取下储物袋,桑昭布置好聚灵阵和改良后的隔断符阵,这才将幽月放出来。
  “如今我们在闹市,你不可乱走,虽然此地多修士,不一定会被你影响,但也要当心,不可被人发现,惹上麻烦。”
  “嗯嗯。”幽月坐在符阵中乖巧点头,一边点头一边从小巧的储物袋中摸出一颗灵果啃了一口,末了又补上一句,“放心吧,我不会乱跑的。”
  桑昭默然,怕外面有人发现幽月的存在,手中掐诀,一笔一划在门口布置下结界,然后才抬步走进聚灵阵中,从储物袋里摸出灵植种子动手催发。
  黄昏时。
  结界被触动,桑昭倏然睁开眼,却听虞砚的声音传进来。
  “道友!你要吃完饭吗?我师父快回来了!”
  桑昭:“……”
  桑昭嘱咐了幽月一句,让他在内间自己玩,待在屏风后面,然后便推门出去。
  “道友,出来了?我没打扰你修炼吧?”
  “没有,走吧,我正想去拜访你那神秘的师父。”桑昭笑了笑。
  虞砚这种话痨的人,相处了这么就,愣是没说出自己师父的姓名,远真是难为他了,但看他对口中那师父的敬仰之情,想必也是以为德高望重的医修大能,桑昭倒有些好奇起来。
  毕竟,她读过不少医书,说不定就曾拜读过这位大能的著作。
  两人下楼来到大堂,桑昭远远望去便见门口一人跨进门槛,道骨仙风,眉宇柔和,又有一种见惯世事的从容淡定。
  “师父。”虞砚规矩行礼。
  “这位就是李神医?”来人笑了笑,“在下陈晟,久闻大名。”
  “原来是玉玄道君。”桑昭恭敬神色,恭敬揖礼,“是晚辈失礼。”
  桑昭还真没猜错,陈晟,师承药王谷一脉。
  药王谷一向神秘避世,陈晟是个意外,元婴之后便外出游历,四方行医,著作等身,跟岳长时是一类人,从不吝啬将自己这一生的积累和感悟传授出去。
  “晚辈?”陈晟倒是有些惊讶,“还真出江山代有才人出,之前竟从未听过道友的名讳。” 第99章   陈晟瞧着桑昭的脸,总觉得这不是对方的真容,但自己又实在是看不出端倪,加上也不是好奇这些无谓之事的性子,便收了揣度之心。
  只聊医术便好,也是个朋友。
  桑昭笑而不语,陈晟抬步进入医馆内,虞砚规矩地走在后面,乖巧矜持得不像话,桑昭便跟着两人进了一间用来会客的屋子。
  谁知三人刚一踏进去,后脚就有别的医修弟子亦步亦趋地跟上,就瞅着这个时机。
  陈晟笑了笑,“他们都知道我要向道友请教问题,便都想来凑个热闹,济世馆门风如此,道友见谅。”
  桑昭摆摆手,不甚在意,她也爱钻研医术,自然不介意身边跟着别的医修观看,也没想过藏私。
  众人闻言皆松了一口气,一股脑便涌入房中。
  桑昭跟陈晟讨论针灸和解毒,众人就在旁边听着,偶尔掐诀隔音,三三两两就那么讨论起来,灵茶斟了一杯又一杯,到后半夜,一行人所幸直接到了炼丹房中。
  直到天明,意犹未尽。
  桑昭怕幽月一人在房间里待得无聊,忙提出告辞。
  陈晟抱歉一笑,“也是我们待客不周。”
  “不,前辈医术精妙,晚辈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桑昭笑着摇摇头,她如今的医术也才四品,很多高阶的术法都用不了,也只能在脑子里看个新鲜,或是拿出来卖弄。
  还是年纪太轻,积淀太少。
  加上这一路来,修炼的太少。
  “那我送你出去。”
  “不用不用,馆主的弟子都等着您解惑呢。”桑昭颔首致意,回身向外走,掐诀快速赶回房间中。
  幽月见桑昭回来,整个人瞬间支棱起来,“青山神医,你终于回来了。”
  “嗯,屋里待得无聊,要不要我带你出去?”
  “好!”
  幽月站起身,桑昭示意他钻进兽环中,待桑昭遮掩去屋内符阵留下的痕迹,这才带着幽月出去。
  长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桑昭目不斜视,直奔这附近最大的酒楼走去。
  毕竟这鱼龙混杂之处,最鱼龙混杂的就是酒楼了,若是听不到各方势力的最新动向,听些捕风捉影的逸闻趣事也有意思。
  满月楼。
  桑昭止步于客酒楼前,屋子气势恢宏,富丽堂皇,正对面便是坠仙谷的入口。
  坠仙谷为各位大能合力布下的结界所笼罩,避免其中高阶的妖兽魔兽出来作乱,伤人性命,而穿过结界的唯一入口,便在这满月楼正前方三里处。
  桑昭步入其中,却见画着自己人像的三张“通缉令”居然贴在了大堂最显眼的位置。
  面不改色地径直前往柜台处,点上几样招牌菜和灵茶灵果,以及一大堆糖果点心,然后桑昭跟着小二进包厢坐下。
  ‘这里好热闹啊。’手上的兽环轻轻震动,幽月的声音通过传音进入桑昭耳中。
  ‘再热闹你也不能出来。’
  ‘哦。’幽月撇嘴。
  桑昭唇角微勾,‘我点了不少菜和点心,待会儿就放到兽环里给你。’
  ‘好!’幽月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一边回应一边探出灵识,也不敢离桑昭太远,怕冲撞了更厉害的大能,但也足够他把客栈大厅中的场景摸清楚。
  好几个小二依次进包厢送菜和点心,待人走后,桑昭先放了几盘进兽环中,然后才一边吃菜一边仔细听大厅里各族修士的交谈声。
  第53章 薛佑
  其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她自己,从家世到出生,几乎被扒了个干净,跟虞砚所透露的消息差不多。
  其次便是坠仙谷中的情况。
  哪位仙君进入后不慎陨落,哪个宗门世家的天之骄子在里面失踪,坠仙谷是无价宝地,也万分凶险。
  金丹期是进入门槛,化神期止步于外围,化神期以上尚可去内部闯一闯,但能从里面全身而退者十不存一,能带着想要的东西离开的,更是凤毛麟角。
  这些桑昭只是随便听一耳朵,她更关注的是坠仙谷内部的情况,哪个位置有多少品阶的何种妖兽出没,哪里有稀世罕见的药草,她都仔细记下,至于真伪,只能进去再看。
  坠仙谷离江州城不算远,修士御剑向东,不眠不休地前行,半月便可抵达,桑昭从堂中人的交谈中听出有好几个来自江州城的人,也让她得以确认江州城天罚已经解除,但她没敢仔细打听,怕引人注意。
  虽然逍遥峰众人都十分好相处,但她实在是不愿再跟青云门有任何纠葛,尤其是玄清峰一堆糟心人,糟心事,还有妖王和魔尊。
  纠缠不休,徒增烦恼。
  距离她落下陨魔崖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桑昭只想等此处事情了结,送走江厌和幽月,便偷偷摸摸回去见叶痕一面,做辞别。
  此后便随心随性,游历四方,行医济世,刻苦修炼,若有缘得进昆仑仙山,便求问苍生命数,届时再思量规划未来的事。
  仔细思考一下神识口中的灭世魔头,桑昭算算时间,那大概也得等到阮青络飞升之后,保守估计还有几百年的时间,她并不着急。
  就算真的急,也只有等她自己飞升之后才有资格急。
  除去以上这些事,桑昭还不止一次听到有人提及天风门薛佑的名字。
  少年英才,天之骄子。
  灵根纯粹,天生的三阳之体,却没有选择进入大宗门拜师,而是留在了天风门本家,是掌门之子,也是首席弟子。 第100章   天风门百年之前便已式微,到而今苟延残喘,百年来才终于出了这么个少年英才,近年来,才终于有希望重新崛起,跻身二流。
  据说当年天风门掌门想将他送入青云门,可薛佑那时年少,意气风发,桀骜不驯,说不乐意去别的一流大宗门伏低做小,不如家里来得自在。
  如今这两百年成长下来,他也确实没有辜负自己的少年意气,潜心修炼,已然入炼虚之境界,只比当年的顾济尘略逊一筹。
  在他的带领下,天风门在坠仙谷一带也算赫赫有名。
  坠仙谷本就是无价宝地,他时不时便深入其中猎杀寻宝,助宗门发展壮大。
  ‘他们说坠仙谷里面好危险,你真的要去吗?’幽月一边吃着桑昭放进兽环的菜,一边替她担心。
  “不用担心我,你也要跟我一起进去。”桑昭笑了笑。
  她实在不放心将幽月一个人留在外面,倒不是怕他不听话乱跑,而是怕时间一久,他被人发现,到时候情况一乱,指定会弄出动静,不如带着他一起进坠仙谷看看。
  “我逃跑很厉害的,而且一般的妖兽也不敢靠近我。”
  桑昭:“……”
  吃过东西,消息探听得差不多,桑昭带上帷帽离开客栈。
  回到济世馆,桑昭刻意避开那群狂热的医修,进了房间,绘好符阵,将幽月放出来透气,然后进入聚灵阵中催发灵植。
  傍晚,桑昭将灵植直接卖给了济世馆,然后顺便租用了这里的炼丹房,陈晟给她免了租金,只说拜托她炼药的时候带带馆中的弟子,可以随便差遣。
  桑昭却之不恭,更加用心地抖落出各种丹方。
  半月后。
  桑昭终于准备好,决定动身进入坠仙谷。
  是夜。
  桑昭清点过储物袋里的东西,阵盘带了一大堆,上面绘制着各种符阵,有攻击性的,也有防御性的,各种瓷瓶里装满了各色保命丹药,中阶为主。
  当然,大部分的是济世馆的人帮忙炼制的。
  她提供各种改良的方子,那些弟子就当是免费劳动力,最后劳动成果还归她,桑昭想想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济世馆的人却觉得是自己赚了,丹方可以不可求,桑昭又还愿意仔细讲解,他们借此机会参悟了不少。
  桑自己昭也动手炼制一些,同样品阶不高。
  虽然济世馆可以提供顶好的药材,真火,药鼎,但实在是她自己医术品阶有限,光靠修为撑着,技术也不太熟练。
  收拾好所有的东西,桑昭在房中休息,静待第二天清晨便径直出发进入坠仙谷。
  翌日。
  桑昭收拾好走出房间,刚一下楼便见大堂里沾满了医修,虞砚一见她,立马走上前来,“昨日师父外出急诊,今天特意让我们来送道友。”
  “这些都是我们的一些心意。”
  “算我一份。”
  “这是我刚炼好的丹药。”
  “还有我还有我!”
  “这件法器防御性高,化神期的修士追着你打都能脱身。”
  “我这儿有几张符箓。”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将东西放在桌上,桑昭连拒绝都没反应过来,虞砚却凑到身边唠叨,“你说你一个医修进那凶险之地,我们本想替你找好其他修士一同进去,你偏要独行。”
  “要是在里面出现个三长两短,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各位放心,在下一定会安然而归。”桑昭笑着打断虞砚的唠叨,目光扫过桌上的珍奇药草和各路法宝,“再者,这儿不是还有你们给的宝贝。”
  “青山谢过各位的了。”
  桑昭拱手揖礼,没有推辞桌上的礼物,只为让这些同伴放心,心底却觉得熨帖,难得生出些异样的情绪。
  虞砚张张嘴还想再说几句,却一下子被他的师兄拉在身后,白袍修士挡在虞砚面前,点点头道:“那道友一路小心。”
  “一路小心。”
  “一路小心。”
  “……”
  桑昭点点头,回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众人眼前。
  这些日子里,她在这些医修中展现出的修为忽高忽低,医术品阶也不够看,倒真像是个晚辈,因此众人都有些奇怪她的经历,但没人多问。
  因为摸不清她的实力,众人这才为她担心。
  满月楼对面。
  坠仙谷结界入口处。
  桑昭抬眼望去,两座直插天际的高山遮住坠仙谷内部的情况,只在众人面前留下一行亮翻翻的竖线,其中云雾缭绕,危机四伏。
  入口处往来修士摩肩接踵,但真正进去的人不多。
  要么是翘首以盼进入其中的人能安全出来,要么是等在入口处看热闹,还有人心怀不轨,想趁出来的人精疲力竭之时捡便宜。
  桑昭混迹在人群当中,帷帽遮住真容,款款走出拥挤的人群,来到开阔处,举头只见两座高山,正欲抬步向里走,却听身侧有人主动搭话。
  “这位可是李道友?”
  桑昭转头看向来人,一身道袍,风姿卓然,背负剑,腰佩玉,气势凛凛,衣冠楚楚,是她不认识的人。
  “是。”桑昭颔首。
  “在下天风门薛佑,坠仙谷中危机四伏,道友不如与我同门一道,相互之间也这照应一番。”
  桑昭正欲推拒,抬眸却见胡雪霁和白宇两人双双站在天风门弟子中间,一行人走到她面前,等她的回应。 第101章   “多谢道友好意。”桑昭匆忙收回目光,压低嗓音,恭敬回礼,“但此入坠仙谷,实在不便与人同行,见谅。”
  “无妨,那祝道友安全而归。”薛佑笑了笑,济世馆的人同他通过气,如今这人不需要同行,他也不拖沓,重新回到同门弟子之中,相互间商量进入坠仙谷后需注意的事。
  桑昭余光匆匆扫过胡雪霁和白宇二人,见自己已经引起他们二人注意,于是刻意掀开帷帽上的面纱,郑重又朝薛佑回礼,“也祝道友与同门一路顺利。”
  言罢,她放下面纱,脚步匆匆,直奔两峰之间的狭隘入口而去。
  胡雪霁和白宇初来此地便听说过“李青山”的大名,之前一直没有空去拜访,本想趁这次上前搭讪,但对方脚步匆匆,丝毫没给他们机会。
  仓促一眼,两人都觉得眼前这名声在外的“李神医”跟桑昭身形颇为相似,但一见帷帽后的真容便打消了猜疑。
  实在是这张脸过于平平无奇,跟桑昭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桑昭消失近一年,杳无音讯,生死不知。
  一介医修重伤跌落陨魔崖,想必早已经香消玉殒,此刻又怎会忽然想进坠仙谷这种有进无出之地闯一闯。
  山隘处的结界并不阻碍修士出入,桑昭手中捏诀,抬手便将结界打开一道小口,一脚踏入其中,只觉灵气更盛,魔气也肆虐,眼前一片白雾朦胧,杀机四伏。
  仰头是一线天,逼仄压抑,天光晦涩。
  身后已陆续有人跟进来,众人神色惶惶,心有戚戚,绷紧神经仔细查看着坠仙谷中的情况,在一片雾霭中摸索前行。
  桑昭脚步不停,径直内部深入,身影淹没于一片朦胧中。
  炼虚后期的实力,差一点便可突破到大乘期,她不仅经脉更加强劲,在剧痛折磨之下,那地狱般的日子里,神魂也更强劲。
  灵识强大,可清晰窥见四周的风貌,估量蛰伏在暗中伺机而动的妖兽和魔兽的实力。
  碎山诀很好用,桑昭不擅攻击性法诀,便只潜心练习这么一两个,也能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眨眼间便可击杀向她袭来的中阶凶兽,再将它们的骨血皮毛收进储物袋中,毕竟它们本身便是奇珍异宝之一。
  幽月将藤蔓从兽环中放出来,细密的青色枝条跟在桑昭身后,层层叠叠,向前蠕动,将其护卫其中,免得遇到强大妖兽的突袭。
  一路采摘灵草便一路深入,桑昭神经绷紧,她已经能觉察这附近的危险。
  “青山神医,你原来这么厉害啊。”幽月端坐在兽环中,惊讶地瞳孔张大,看着桑昭一手一个法诀,天地之间灵气涌动,她抬手间便利落地斩杀一头向她袭来的血瞳灰狼。
  第54章 桑林
  此兽凶猛,实力在他之上,若让他来打,哪怕有幽月藤护着,也只有跑路的份。
  “幽月,把你的藤蔓收好,此地不宜久留。”桑昭神色冷峻,语气凛冽。
  她已经感受出来不寻常,此间妖兽魔兽品阶都高,不说都生出灵智,但也不是一心送死的蠢货,遇到打不过的修士大都会选择退避逃跑,但见了她却大都一股脑地攻上来。
  桑昭不知是不是自己这一身气运作祟,但来都来了,硬着头皮她也要深入其间,拿到想要的东西。
  “啊?”幽月一懵,动作却十分迅速,铺天盖地的藤蔓被迅速收进兽环中。
  眨眼之间,桑昭手中捏诀,瞬移到五里开外,而她先前所站的地方已被一只自高空俯冲下来的银翼苍鹰占据,鹰爪尖利,千米之内霎时间沙石飞溅。
  周遭一片鹤唳猿蹄,被惊起的飞鸟层层向外,引得同入坠仙谷的修士侧目。
  苍鹰落地的刹那,桑昭手中不留情,两道碎山诀用了十成力,有排山倒海之势,银翼苍鹰欲振翅而飞却晚了一步,左翼被法诀之力重创,仓皇逃窜。
  桑昭捏诀,迅速收起散落一地的羽毛,提气追着苍鹰而去。
  “你追它做什么?”幽月不解。
  桑昭这一路大都在采集灵植灵草,只有妖兽不死不休送上门来她才会动手击杀,然后将它们的尸身收进储物袋,这还是第一次追着一个想跑的妖兽不死不休。
  “银翼苍鹰居风声桑林之间,我要去那处寻风声蚕替你制衣。”桑昭言简意赅。
  苍鹰逃跑的速度很快,桑昭凝神聚力,快速出没于林梢之间,快速甩开各类向她攻击而来的飞禽,死死追着苍鹰而去。
  但瞬息之间却被从空中蹿出的一大群赤火鹤所包围。
  手中捏诀,桑昭快速将追踪诀打在苍鹰身上,独立巨木梢头,威压放出,冷眼睥睨向空中围着她盘旋的数十只猛禽。
  幽月在兽环中坐立不安,这些赤火鹤是七品妖兽,实力比肩炼虚期修士,桑昭却出声安抚,语气凛然,“无事,都交给我。”
  话音一落,一个高品阶阵盘自己桑昭手中飞出,刹那之间笼罩住这一片浩瀚天地,周遭魔气快速搅动,浮在空中的阵法泛起赤红色的亮光,照亮了半片山头,一派杀意。
  桑昭身居阵眼,看着周围符文变动,杀意凛凛,将自己融和成符阵的一部分,指尖结印,赤火鹤见形势不对劲便想逃离,却被束缚在杀阵当中,于是转而拼死朝桑昭袭去。
  桑昭轻阖双目,感受阵法中魔气肆意,下一刻,杀阵被催动,桑昭抬手之间幻化出万千利刃,风声呼啸,青丝散乱,数十只七阶妖兽被毫不留情地尽数斩杀。 第102章   红色的光芒渐渐熄灭,血色却沾染上地面的翠绿,桑昭衣裙上也难以避免,感知到有修士朝自己这边靠过来,桑昭收回那精致的高品阶阵盘,又忙将妖兽尸体尽数收进储物袋,指尖泄出灵力,追索着苍鹰消失的方向而去。
  她没有清理衣服上的血迹,这林中妖兽感知敏锐,皆被震慑,小心翼翼地避开桑昭,任她深入坠仙谷内部。
  幽月见危机解除,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刚刚为什么要用魔气啊?”
  他知道桑昭能吸纳魔气,但却很少见她使用魔气,只刚见面时桑昭逗弄幽月藤才在他面前吸纳过一次魔气。
  “习惯。”桑昭一怔,简单回应。
  的确是习惯,行医救人的时候她习惯吸纳灵气,斩杀魔兽妖兽的时候她习惯吸纳魔气,这是在无尽魔窟时养成的习惯,尤其练习碎山诀的时候她便是用的魔气。
  有些东西,已经成了下意识。
  方才形势危急,便是下意识。
  桑昭抬手之间行云流水,威压就足够震慑这附近七品以下的凶兽。
  幽月见她分身乏术也不敢多问,免得打扰她,虽有妖血和威压的震慑,但仍旧有不少妖兽朝桑昭扑过来,少女一身青衣染血,脚步从容,双手捏诀,一手击杀妖兽一手搜刮坠仙谷中的灵草和妖兽尸骨。
  天地间灵气充裕,她仿佛不知疲倦,也早习惯这种灵气或魔气在体内肆意流淌的感觉,一路不紧不慢,踩着夜色追随银翼苍鹰进入一片陌生的密林。
  止步在风声桑林之前,桑昭举头仰望。
  这一片地域十分不寻常,桑林连片,中无杂树,风吹枝叶有如碎玉声,林木高大,遮天蔽日,其上苍鹰盘旋,鸣声凄厉,杀意铮铮。
  “这,这里面好危险……”幽月心有戚戚,他本想放出藤蔓探路,但藤蔓只伸出去一点便又立即缩回兽环中,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
  “别怕,被打伤的那只银翼苍鹰是它们的首领,它们不敢阻止我们进入。”桑昭嗓音清淡,苍鹰不足惧,接下来只需解决好风声桑林即可。
  风声桑成片而生,中无杂树,便是因它们生性霸道,只会容许寥寥几类妖兽进入居住,还会绞杀其他任何的灵植和妖兽,修士更难进,除非足够强大。
  但桑昭不打算威慑,而打算贿|赂。
  天地间灵气涌入桑昭体内,流转一圈之后又注入风声桑林之中,只听枝枝叶叶间碎玉声清脆悦耳,杀意散去,一派生机和明朗,此间禁地如静候主人回归。
  桑昭一袭青衣,款步入内,毫无阻滞。
  这风声桑林一向是银翼苍鹰的居所,这凶兽的领地意识也强,可桑昭方才一举重创了凶兽首领,又得此间风声桑林的青睐,自然不会有什么阻碍。
  走到桑林中心,桑昭止步于一棵巨大的风声桑之前,仰首不见天,树干粗壮,根脉蟠虬,年岁久远。
  桑昭抬手抚上在树干,注入灵力,刹那间枝叶欢快地涌动起来,不由自主地将她层层围住,阖上眼,桑昭尝试与这已经生出灵智的老树交流,请它庇护一段时间。
  再睁眼时,空中盘旋不落的苍鹰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分散落在各处枝头,不再尝试进攻入侵者。
  桑昭将幽月从兽环中放出来,淡声笑道,“出来透透气。”
  幽月见周围十分安全,欢喜地将手里另一块点心递给桑昭,“喏,给你。”
  “谢了。”桑昭含笑接过,抬手间灵气四溢,幽月只见旁边一棵巨大的风声桑瞬间被浓郁的灵气包裹,慢慢的,枝叶开始疯长,黑色的果实争先恐后冒出来,渐渐便挂满了枝头。
  “自己去摘桑葚吃吧。”
  “这果子能吃吗?”幽月两眼放光,毫不犹豫地飞身落到树上。
  “不可贪嘴,此果如酒醉人。”
  桑昭言罢咬了两口幽月递来的糕点,味道还不错,随后便开始整理起储物袋中的东西,分门别类,清点草药,捏诀将猎杀而来的凶兽尸身仔细处理保存。
  一般的医修储存一些特殊的草药需要特殊材质的盒子,但桑昭却不需要,只需时不时用灵力安抚一下储物袋中的灵植,它们便可保持药性不散,这也给她省去了许多麻烦。
  忽然,桑昭灵识扫出,发觉一妖兽体内有异,剖开血肉仔细查看,居然从中取出了一块玉简,其上记载有法诀,还有封印,桑昭暂时无法打开。
  心中已有猜测,想必是哪位前辈入坠仙谷陨落后留下的宝物。
  想到此,桑昭又将收好的凶兽尸身再仔细查看一番,不出所料,又找出了好些乱七八糟的宝物,有种拾荒捡漏的感觉,尤其在围着她攻击的数十只赤火鹤体内,桑昭找到了不少法器、宝物和玉简。
  想来这群凶兽大概是集体作案的老手,害得不少前辈陨落在其腹中。
  桑昭手中忙乱,心中思绪纷纷,根据她在酒楼探听到的消息,风声桑林已经不算是坠仙谷外围,但出了桑林再向里走,还大有探索空间。
  她这一路深入,斩杀凶兽的同时也没忘了采摘草药。仔细清点一番,替江厌治疗元神破损的珍奇草药还差好几样。
  不尽木和归元草相传都有妖兽护卫,一些大能遗留下的手记上有记载,但语焉不详,桑昭也打听不到这两样东西究竟在坠仙谷中哪一处,又或者根本不在坠仙谷中。 第103章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难搞的便是天玄灵参。
  为天地灵气所化,名为草药,但自诞生之日起便可幻化做各种模样,飞禽走兽,昆虫草木,还十分擅长隐藏。
  桑昭从未亲见过,只听说药王谷有唯一一株,悉心精养,如今也才两百年岁月,但治疗江厌神魂破损,至少需要五百年以上的灵参。
  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是,有从坠仙谷中脱身的前辈提及,此间确实有灵参出没,至于年岁,却不可知。
  “幽月,你在此处待着,我去林中找找风声蚕。”
  “等等!我也去。”幽月忙从巨大桑树上跳下来,落到桑昭身边。
  桑昭见他,忍俊不俊,幽月挠挠头问怎么了,桑昭抬手幻化出一面水镜,只见镜中玄衣少年面庞俊秀,嘴唇一片污紫,脸上还沾了桑葚的汁液。
  幽月面色一窘,回忆起桑昭教过他的除尘诀,连忙将脸上和手上的汁水清理干净。
  “你不必跟着我,我只在林中转转,不会遇到危险。”
  “真的吗?”
  “当然。”桑昭点头,示意他接着上去摘桑葚。
  这一路相处,桑昭早就发觉这魔物与普通人不一样,胃口大得离谱,还爱吃,她真怕自己的钱袋子受不住。
  心里感叹,还好自己是医修,要是剑修之流,还要想方设法攒钱保养本命剑,手里根本存不下来财物,哪里养得起这么个胃口大的瘟魔。
  “那你早点回来。”幽月落到树上,朝桑昭招手,桑昭已经习惯了他孩子心性,有吃的就好哄,无奈一笑,消失在原地。
  风声桑林这一片地域极其广大,本来每棵桑树都高不见顶,又聚集成片,自然占地广大。
  桑昭放出灵识,快速在林间穿梭,一棵树一棵树地找,等逛到第二日清晨才终于走遍了林中每一个角落,把能抓到的风声蚕都收进了兽环中。
  第55章 灵参
  重新回到那棵林中最高的古树下,桑昭远远瞧见幽月坐在枝头,手边正逗弄一只银翼苍鹰的幼崽,还把桑葚喂给它,喂得肚皮圆滚滚的。
  “青山神医!”幽月头有点晕,见桑昭回来,也不再理会妖兽幼崽,一蹦便落到地上,脚步有些凌乱,向桑昭迎上去。
  苍鹰幼崽原本站在枝头,因幽月突如其来的动作差点没站稳从枝头上落下来。
  桑昭瞬间警觉起来,趁其不备,抬手间便将那苍鹰幼崽擒住。
  法诀将其牢牢束缚在空中,又被挟持着快速漂浮到桑昭身前。
  幽月一怔,眨巴眨巴眼睛,面庞酡红,有些不解,“青山神医,它只是想吃桑葚。”
  桑昭眉心一跳,出口解释,“它不是苍鹰幼崽。”
  银翼苍鹰子嗣艰难,十分重视幼崽的活动,绝不会冒险让它们与异族接触,再有便是苍鹰幼崽绝不可能站不稳树枝,哪怕是醉了。
  “啊?”
  幽月话音一落,便见悬浮在桑昭身前苦苦挣扎却不得解脱的妖兽幼崽幻化做一白白胖胖的人族稚子,大概五六岁模样,嘴角和手指上还沾染着桑葚的汁水,眼神迷离,一副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模样。
  “它到底是什么?”幽月揉了揉眼睛,看得新奇,眼前影子重重,他忍不住用手戳了戳灵参软乎乎的脸。
  “天玄灵参,天生开化,机敏异常,最擅幻化做各种飞禽走兽。”桑昭言罢看向幽月,没忍住眉心一跳,“你到底给它吃了多少桑葚?”
  “啊?嗯……”幽月结结巴巴,眼前的桑昭慢慢变成两个,三个,四个……直到他脚一软,跌坐到地上,迷迷糊糊使劲摇了摇头,也没让自己清醒过来。
  桑昭:“……”
  桑昭默然,一看脚边的幽月和悬在她身前的灵参,再抬头看那巨大桑树上被摘得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桑葚,忽然间有些哭笑不得。
  本来她还担心抓不到灵参,想不到对方直接送上门来了,还阴差阳错间被幽月灌醉,一下子就被她擒住,不费吹灰之力。
  这运气,有点太好了。
  好到她都有些不适应。
  从储物袋中取出小院,催动灵力放大,桑昭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幽月拽进屋内,又将那晕乎乎到话都说不清楚的灵参也拘禁在其中。
  在地上绘制出小型困阵,层层叠加了好几个符阵,将灵参放置其中,免得一不留神就让它跑了。
  将江厌从兽环里放出来,桑昭给他喂血,依旧见黑色的蛇身上不断浮现出鳞片又不断消失,如此往复,不得痊愈。
  她又试了一下医术法诀,尝试重新塑造他破碎的经脉,依旧无用。
  治疗元神损伤的丹药以天枢六阳丹为最珍贵,这八品丹药,举世无双,不仅药材珍贵难寻,对炼制条件和医修医品的考验都十分高。
  此入坠仙谷,桑昭不仅要找齐药材,还需设法赚灵石,然后购买更高品阶的药鼎,再研究离火大阵,用这下界最纯粹的真火炼制丹药。
  或许还要济世馆的医修帮忙。
  至于丹方细节,仙灵界之中只药王谷谷主知晓细节,她靠着神识消失前强塞给她的记忆,也能找到。
  夜色至深。
  桑昭离开小院,在附近寻了一棵高大的风声桑,以灵力为引,将其催发得枝叶蔓蔓,摘取其中鲜嫩的桑叶,重回木屋,放在桑叶架中,喂给风声蚕。 第104章   等这些蚕吐丝成蛹,大概需要二十到三十日,桑昭垂眸看风声蚕蚕食桑叶,揉了揉眉心,看来她至少还得在这坠仙谷中待上一个月。
  也好,以这风声桑林为落脚点,她再将附近灵草灵植扫荡一圈,一个月后满载而出,若不尽木和归元草在坠仙谷中寻不到,那她便去试试看能不能买到。
  日头西斜。
  幽月和灵参依旧醉醺醺的没有苏醒的迹象,桑昭仰头见紫红色的桑葚,心中纠结要不要施法助他提前醒酒,但想想还是算了,让他多睡一会儿也好。
  桑林中,桑昭又强化了一遍九星杀阵的改良版,添补材料。
  此阵原本凶险万分,在仙灵界失传已久,绘制时极其考验绘阵者的修为,也十分消耗材料,桑昭无法,只能将其在脑中推演数十遍之后加以改良,虽杀伤性不如原来大,但也够她用了。
  晚间。
  桑昭开炉炼药,用以给自己淬炼通体经脉,这才刚绘制好火阵,幽月便悠悠转醒,摇着醉醺醺的脑袋踏出院落的结界。
  “酒醒了?”桑昭拍拍裙摆上不存在的灰尘,直起身看向他。
  “我……我没喝酒……”幽月挠挠头又揉揉眼睛。
  “早跟你说过,风声桑桑葚不可贪多,果实如酒醉人,你偏没听进去。”
  “哦。”幽月点点头,末了不忘补充一句,“但是桑葚真的很好吃啊,好甜。”
  桑昭:“……”
  “放开我!放我出去!”一道童音从木屋结界里传出来,幽月一愣,脑子里晕乎乎的,这才从纷乱的记忆里想起对方就是跟自己一起摘果子吃的苍鹰幼崽。
  桑昭走进屋内,幽月亦步亦趋,灵参一看有人进来,立马大声嚷嚷起来,“放开我!卑鄙的人族!居然灌醉我!”
  桑昭踏进符阵中,指尖泄出灵力,丝丝缕缕的绿色将灵参层层裹住,灵参果然安静下来,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桑昭,没忍住猛吸两口灵力。
  “我不为难你,你掰一条腿给我,我用灵力再帮你催发一条。”
  “如何?”
  桑昭含笑看着迷醉在她灵力中的灵参,果然,没有植物可以拒绝她的灵力。
  据她估计,这灵参大概有五六百年了,给江厌炼药用不了多少,对方掰条腿给她还可以有剩余,毕竟灵药难寻,她不想赶尽杀绝。
  幽月听到桑昭把掰一条腿说得这么淡然,没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头又听灵参回复,“好,好吧,我勉为其难答应你。”
  幽月:“!”
  眨眼间灵参便已经掰断了自己一条脆生生的腿,幽月微微闭眼,又睁开,没看到血腥的场景,那小童就像果子一样,体内也不是经脉血肉。
  桑昭凝神聚力,天地之间的灵力都涌向此处,她依言将灵力灌给灵参,整整一个时辰,她一次性将它喂了个饱,缺失的那条腿也在灵力的修补下缓缓重新长出。
  桑昭及时收手,灵参有些不满地撇撇嘴,幽月将落在地上的小半块灵参捡起来递给桑昭,桑昭收进储物袋,便关上困阵放那灵参出来。
  “哎哎哎,你别扯我头发!”灵参一出困阵便直接上手去揪住幽月的头发,幽月躲闪不及,疼得到处跑。
  “都怪你给我吃桑葚,让我脸都丢尽了,卑鄙的魔物!”
  “明明是你自己要吃的!还变成鸟骗我!”幽月将小童从自己肩膀上扯下来,谁知对方动作灵巧,他根本抓不住,又让对方溜了。
  “谁让你吃得那么香!”
  灵参有灵性,能感知出桑昭实力不俗,不敢造次,于是便拿只有结丹期修为的幽月出气,两人很快便打作一团,幽月抓不住它,反被捉弄,气得面红耳赤。
  桑昭默然,选择不打扰他们,默默退出院子,继续在林中绘阵炼药。
  强劲经脉的丹药,强烈镇痛的丹药,都是桑昭当下所急需。
  但她炼虚后期的修为,想再更进一步,对丹药品阶的要求最低也是七品,虽比不上给江厌炼制的八品天枢六阳丹,但也足够考验她的医品和对药性的把握。
  以她如今的水准,虽在济世馆的时候练手过无数次,但还是有些担心。
  一个月的时间,除去外出寻药和养殖风声蚕,差不多够她炼制两枚丹药,桑昭也知足了,只求自己小心翼翼,全神贯注,炼药过程中别出岔子,否则连药材也会浪费。
  天色朦胧,桑昭忙着炼药。
  幽月跟灵参打闹了一段时间,不知怎么就玩到了一起,于是又欢欢喜喜地结伴跑到树上摘桑葚吃,幽月还拿出自己存的糕点分给它,一魔一参相处融洽。
  桑昭忙得头昏脑涨,丝毫不敢懈怠,一连半月,终于到了开鼎取药的时间。
  幽月和灵参屏息站得远远的,唯恐打扰了桑昭,桑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给她淬炼强劲经脉的丹药,仔细收进瓷瓶中,长舒一口气,大功告成。
  “成功啦?成功啦?”幽月凑到桑昭面前,桑昭点点头,抬手间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灵树种子,动手催发,直至灵果挂满枝头,摘了果子便递给幽月和灵参。
  这半月她潜心炼丹,一魔一参不敢打扰,想吃灵果估计都想得快憋坏了,桑昭笑了笑,只觉自己这是养了两个孩子,还一个比一个闹腾。
  “谢谢青山神医!”幽月把果子毫不吝啬地分出一半给灵参,抬眼问桑昭,“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第105章   “等我再炼一枚镇痛的丹药,半月后便可收取风声蚕丝,到时候我们一路寻草药一路离开坠仙谷。”
  “好!”幽月丝毫没有异议,灵参已经抱着灵果开啃,桑昭却听它结结巴巴说道,“你要找什么灵草?说不定我知道在哪儿。”
  桑昭挑眉,说出不尽木和归元草的名字,灵参听得一脸懵逼,桑昭了然,手中捏诀便将两种稀世灵草的图像呈现在灵参面前。
  “这个我见过!”灵参放下口中啃了一半的灵果,指着不尽木,“它周围有好大一条蛇守着,非常大。”
  灵参一边说还一边比划,桑昭了然,与它商量,“这样,等半月后你随我们一起出发,给我们指路可好?”
  灵参稚嫩的脸上露出得意与期盼交杂的神情,抱臂而立,赤脚踩在绿色的草地上,脚尖一点一点的,就等着桑昭求着它再渡它一些灵力。
  桑昭第一次在灵植脸上看到这么生动的表情,忍俊不禁,用哄幽月的套路哄着灵参。
  “那我再给你喂点灵力好不好?那株灵草对我很重要,坠仙谷中的路你那么熟,你一定能带我找到的,对吧?”
  第56章 旧人
  “这还差不多。”灵参正视桑昭,伸出手,桑昭吸纳灵气之后渡给它,还顺手又催发了好几棵不同的灵树,其上果实缤纷,看得幽月眼睛都直了。
  打发走了一魔一参,桑昭接着潜心炼丹。
  现在这样不眠不休也算是给后面炼制八品丹药打基础,桑昭不觉得累,只觉得干劲十足,毕竟她还从没有动手炼制过八品丹药,就连这两种七品丹药的炼制对她来说都是陌生。
  能成功一个,已经觉得幸运。
  又是半月。
  桑昭没日没夜地潜心炼丹,只偶尔分出心神查看一下风声蚕,幽月和灵参收了灵果的贿赂,还十分殷勤地帮忙摘桑叶,这一大片林子都被两人踏了个遍。
  七品镇痛的丹药炼制完成,桑昭仔细收进瓷瓶中,抬步进入小院的结界,幽月和灵参又贪嘴吃了不少桑葚,此刻还在呼呼大睡,江厌也在软榻上躺着,无声无息。
  桑昭进入养蚕的房间开始动作生疏地抽丝剥茧,这种事以前在江州城的时候她看养蚕人做过,那时候她是去诊病,于是瞧了两眼,之后痊愈的病人一得空便给她送吃食,一来二去就稍微熟悉了一些。
  指尖灵力包裹着取下的蚕丝,仔细温养,桑昭将其简单处理后便放入之前购置的风行玉盒中,此盒内部封印有风声诀,专门用来装风声蚕蚕丝,桑昭买下它的时候以为会很贵,却不然。
  风声蚕丝下界难寻,只在风声桑林中有,此林中危机四伏,又有苍鹰筑巢,一般人根本进不来,所以连带着装蚕丝的玉盒也渐受冷落。
  等桑昭小心翼翼地将蚕丝全部取下,大致估量,应该够给幽月做成一件衣服,说不定还有富余。
  将风声蚕重新放归天地间,桑昭进屋内叫醒幽月和灵参,又将江厌收进兽环。
  “我们要走了吗?”幽月揉揉眼,一把拽起身边的灵参。
  “嗯。”桑昭点头,一行人走出木屋,桑昭快速收拾好东西,幽月也进了兽环,灵参引路,桑昭直奔不尽木守护妖兽的老巢而去。
  “那只妖兽上次差点想吞了我,我只给你带路,你要自己进去啊。”灵参的声音脆生生的,在坠仙谷密林中快速移动。
  桑昭默然,紧随其后,有妖兽袭来也不恋战,快速捏诀避开,一路追着灵参而去。
  灵参最终止步在一处山洞洞口,抬手指了指,便消失在原地,“就在里面啦,我先走啦。”
  桑昭拧眉,灵识放出,细细查看洞内的情况,只知其中灵气四溢,的确有珍奇灵草,是一棵八品的不尽木,却丝没感受到八阶妖兽的威压。
  捏诀隐匿气息,桑昭一手紧握着阵盘一手慢慢摸索向内部走,洞内十分潮湿,无尽木虽名为木,却是藤,她要找的是不尽木的根,最好是千年不尽木的根系。
  桑昭脚踩在地上,泥土软软的,她时不时能踩到坚硬的骨头,有其他妖兽的骸骨,也有人修的头骨,不过既是从无尽魔窟出来的,桑昭面无惧色。
  洞口狭窄,但内里却别有洞天,向内数十米,豁然开朗,再往前踏,便是一泉寒潭,桑昭双目轻阖,感知到潭底有水流,于是毫不犹豫地捏诀屏息,潜入水中,顺着水流的方向直奔不尽木而去。
  一路毫无阻滞,桑昭顺利从潭水中浮出水面,几步便走到无尽木前,枝叶蔓蔓,整个洞府内都灵气四溢,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撞了什么大运。
  来不及多想,她忙从指尖涌出灵力,一边哄着不尽木枝叶抖擞,一边分走它一些根脉,眼疾手快,迅速收入储物袋中温养。
  “这……是不是太容易了?”幽月愣愣瞧着桑昭拿到的东西,有点不可置信。
  桑昭没答话,复又跳进寒潭中,沿着原路返回,直到重新回到洞口才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稀世珍宝,无尽木?这么容易就被她取到了?
  正想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周遭灵气却刹那间搅动起来,一大股威压袭来,桑昭浑身寒毛直竖,阵盘径直攻击向快速蛇形蜿蜒而来的妖兽。
  暗蟒,八阶妖兽,比肩大乘期修士,桑昭炼虚后期大圆满,差了一个境界,对抗起来十分吃力,但有阵盘辅助,勉强没有受伤。 第106章   “青山神医,那边有人,大蛇刚刚就是从那边过来的。”
  桑昭了然,神色冷峻,想来是方才有修士来过这里,阴差阳错之下替她引开了暗蟒,才让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无尽木的一支根脉。
  一人一蟒对峙的刹那,暗蟒感知到桑昭身上沾染上的不尽木的气息,怒不可遏,直逼她面门而去,桑昭快速避开却难免被碎石击中,杀阵启动,红光冲天。
  天地之间灵气搅动,洞口坍塌大半,周边树摧草折,杀阵中万千利刃铺天盖地,暗蟒却似乎坚不可摧。
  “道友!八阶妖兽,不宜恋战!”
  余光中,桑昭见一堆白衣修士,个个浑身染血,刀剑折断,白宇和胡雪霁也在其中,还有初入坠仙谷时那个邀她同往的薛佑。
  杀阵中暗蟒左右突袭,眼看着就要破阵而出,桑昭抿唇,飞身落入杀阵中,不断在法阵里补充材料和灵石,甚至修改法阵线条。
  “诸位先走,我改完符阵便来。”桑昭变了嗓音,抬眸看向天风门那群伤重到气息奄奄的修士。
  薛佑当机立断,组织好同门便朝坠仙谷外部赶去。
  桑昭手动动作迅捷,一炷香的时间便将这杀阵改为困阵,将暗蟒死死拘在其中,少说也要一个时辰才能挣脱而出。
  垂眸看向在符阵中挣扎的暗蟒,桑昭快速追上天风门的人。
  坠仙谷中危机四伏,他们又遭遇暗蟒,实属运气不佳,身受重伤还想从这儿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
  无论是出于救人之心,还是有白宇和胡雪霁在,同门之谊,桑昭都得跟上去护送一路。
  桑昭追上天风门的人,一行人早已经跑不动路,灵力枯竭,连御剑飞行都艰难,于是只好落到一处空地。
  “多谢道友相助。”薛佑也顾不上捏诀,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便向桑昭道谢。
  “不必。”桑昭摆手,“你们怎么会惹上暗蟒?”
  “无意之中踏入那妖兽的领地,本想离开,未曾想它不依不饶,戏耍起我们,没有着急杀我们,这才碰到道友相救。”薛佑拱手,面上羞赧。
  桑昭颔首,不多问,从储物袋中取出补充灵力的丹药便分给众人。
  “道友大义,天风门薛佑感激不尽。”薛佑接过桑昭递来的丹药。
  桑昭点点头,蓦然想起,在神识给的那些画面里,阮青络名扬仙灵界的时候薛佑此人半点风头也无。
  或许,就是在此间陨落了。
  不然一个天赋几乎可以比肩顾济尘的人少年英才,不至于不跟阮青络搭上关系,甚至连一点声望也没有。
  桑昭转头去看胡雪霁和白宇的伤势。
  两个医修,师出青云门,一人只峰主之女,一人是长老爱徒,身上有些保命的法器和丹药,但攻击性实在是不足,这一路被八阶妖兽戏耍着跌跌撞撞,能活下来实在难得。
  桑昭两手捏诀,替两人治伤,众人惊骇不已,这人竟然是医修?什么时候战斗力居然如此高强?还是说此人医阵双修?
  “多谢道友,在下青云门逍遥峰白宇。”白宇再见这人还是觉得熟悉,尤其靠得越近,越觉得熟悉。
  但桑昭掉下陨魔崖,毫无生还可能,又怎么会忽然独身进入坠仙谷,能牵制住八阶妖兽,还成了仙灵界医修人人都想结识的“李神医”。
  “嗯。”桑昭颔首,“在下李青山,散修。”
  “在下逍遥峰胡雪霁。”胡雪霁盯着桑昭看,“听闻道友曾游历四方,将毕生所参悟的医术丹方毫无保留地传授他人……”
  “倒是与我的一个师妹……行事颇为相似。”
  “可能医修大都如此。”桑昭面色淡漠,毫无波澜,转而不动声色地问道,“青云门医修怎么会和天风门弟子一同闯入坠仙谷?”
  胡雪霁笑了笑,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师兄被长老罚下山历练,至于我……是想躲个人,所以出来了。”
  躲个人,自然是躲阮青络。
  江州城祭天一事过后,胡雪霁跟着宗门的人回去,一众长老峰主聚在一起商议,集结了人往前魔域搭救桑昭和顾济尘。
  她的父亲也参与了商讨,还刻意去问了梁松和上官献关于阮青络的事。
  最后左想右想,还是觉得阮青络身上疑点重重,牵扯其中,恐怕没什么好结果。
  白宇被上官献罚下山,峰主便也寻了个由头送胡雪霁下山历练,让她别再跟阮青络接触。
  加上她那夜与桑昭谈话,桑昭受下了她和白宇的歉意,还让她别忘却本心,她也自觉跟在阮青络身边总是容易头脑发昏,一不留神就心软,做出些让自己事后回忆起来都觉得诧异的事。
  于是同意了。
  就当是,磨砺道心。
  “嗯。”桑昭点点头,替两人大致处理好伤便直起身去查看其他的弟子。
  手中掐诀,桑昭心里却已猜胡雪霁是想躲开阮青络,看来那一晚的夜谈,还是起了点作用。
  阮青络那一身的天道气运,命中不凡,越是心性欠缺者,越容易被影响,杨久安和胡雪霁便是这样,毕竟年岁不大,经历太少。
  而顾济尘,桑昭思绪顿住,想必是因为他们二人天生就命数纠缠颇深,用神识的话来说就是命定的姻缘,哪怕他再想置身事外,也必定要历经一番磋磨和挣扎。
  桑昭又觉得头疼起来,那个急不可耐用尽手段从她这儿抢走冰莲的阮青络,真的还是神识所给画面中,那个行事端正的阮青络吗? 第107章   命运的轨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发生偏离的?
  没有人知道了。
  胡雪霁和白宇伤好一些之后也不闲着,连忙站起身帮忙,跟桑昭一起救人。
  桑昭看着他们,有些庆幸,还好被她碰上了,不然这两人下山历练,可就要折在这里了。
  第57章 售出
  “众弟子警戒!”
  薛佑嗓音洪亮,本命剑已出鞘,炼虚期修士威压放出,冷眼睥睨向围拥过来的妖兽,血瞳灰狼,六阶妖兽,还是一群。
  众人瞬间紧张起来。
  虽然薛佑是炼虚期,境界比那群妖兽高,但抵不住这么一大群数十只妖兽,而且薛佑身上还带着伤。
  桑昭缓缓站起身,知道这群妖兽恐怕是冲她而来,血瞳灰狼睚眦必报,十分记仇,她初入坠仙谷的时候便毫不留情地斩杀了一只,现在这一群估计是闻着味道前来寻仇的。
  “薛道友先带同门离开,它们交给我就好。”
  “李道友?”薛佑不太放心,他一时之间看不出桑昭的实力,甚至恍惚间觉得对方毫无修为,想想又不可能。
  简直令人难以捉摸。
  “交给我。”桑昭手中蓄力,威压放出,薛佑感知到她炼虚后期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于是也不再担心。
  “此去向南离开坠仙谷,等我诛杀完这群妖兽便来追你们。”桑昭话音刚落,血瞳灰狼便扑咬而上,薛佑快速带上弟子离开。
  碎山诀十成威力,霎时间风云搅动,草木摧枯拉朽,眨眼间最先扑上来的灰狼已经命丧当场,妖兽群中隐隐有惧意,桑昭静观其变。
  又有三两只妖兽围攻,桑昭动作灵巧,闪身避开。
  碎山诀幻化做利剑,直逼灰狼要害,气势凛然,威压甚重,一击将其重创,其他没受伤的群狼已有退意,桑昭看着它们消失在丛林当中,转身便追着天风门一行人而去。
  此时已经暮色四起,桑昭很快便赶上薛佑一行人。
  众人清理出一处空地,燃起篝火,胡雪霁和白宇忙着帮人治伤,桑昭也没闲着,两手捏诀,动作熟练,一看就是医修老手。
  胡雪霁和白宇看她的修为和熟练的动作,以为是哪个隐居多年不问世事的医修大能,少说也有五百上千岁,心中不由敬佩起来。
  便彻底不再将她与桑昭联系在一起。
  夜已深。
  忙乱的人安静下来,这一群人中,修为最低的就是元婴,白宇元婴中期,胡雪霁前期,估计是钢铁突破不久,其他天风门弟子也都是门内佼佼者,甚至还有几个已然入化神境,若非遇到八阶的暗蟒,也不会如此狼狈。
  “此番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桑昭一怔,马上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
  虽然之前就被不少前辈认成前辈,但白宇怎么说都是熟人,桑昭心里微妙,也不纠正,淡声应下,“医修职责所在,不必言谢。”
  夜里,众弟子疲乏不已,或打坐修炼或小憩休息,桑昭独身守在三里之外的地方,她怕自己这一身倒霉的气运殃及到其他人。
  夜间有妖兽袭击,她都毫不犹疑地利落解决,还可以悄悄放幽月出来透气。
  众人也只当她脾气古怪,不喜闹,所以求静,没多言语。
  翌日。
  众人休整之后重新上路,薛佑来邀桑昭。
  “李前辈,不知这次是否有幸同行?”
  桑昭颔首,想到自己该办的事已经办得差不多,她因这群人才轻易取到不尽木,一路护送他们出去,就算她还报缘分,于是应下,“正巧我也要离开坠仙谷,不如同行。”
  五日后。
  众人来到坠仙谷入口的结界处,桑昭推辞薛佑的款待,快速回了济世馆。
  这五日中她同样一路搜刮灵草,收获颇丰,可能坠仙谷中凶兽之间有些微妙的联系,自她困住暗蟒又斩杀血瞳灰狼之后,一路上很少再碰到前来送死的凶兽。
  桑昭刚一出现在济世馆的招牌下面,便见虞砚疾步跑出来,“李道友,你终于回来了!”
  嗓音之大,惹得路上的人都纷纷将目光投来。
  桑昭:“……”
  桑昭快步走进大厅内,虞砚见她全须全尾,不由惊奇,“你走了一个多月,我们差点都要给你准备牌位了!”
  “本来我们提前跟天风门的人打过招呼,没想到你还真给拒绝了。”
  桑昭抬手打断虞砚的话,“我从坠仙谷里带出了不少灵草和妖兽,各位看看济世馆还差什么,收不完的,我便拿去迎客楼出售。”
  虞砚立马住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师兄,大厅内的医修听到的话也围过来凑热闹。
  桑昭一一将各种灵植灵草取出来,看得一众医修目瞪口呆,虞砚两眼放光,心里已经开始盘算陈晟的小金库又多少灵石可以买下多少灵植。
  “我这里还有些妖兽……”
  话音落,桑昭将那些已经处理好的妖兽尸骨取出,只取出了一只,整个大厅就显得逼仄起来。
  “快快快收起来吧。”虞砚咂舌,觉得自己之前真是瞎担心,“道友这一趟进坠仙谷怕不是进货去了。”
  桑昭微微一笑,济世馆中的医修各取所需,买走了不少珍奇难得的灵植,毕竟今日错过了,日后想要买到还要托关系。
  桑昭只留了一些种子方便自己日后催发,其余的能卖就卖,灵石一笔一笔进账,买得多的她还会给优惠。 第108章   最后连妖兽的骨肉皮毛也被人买去了些。
  大厅里正是热闹的时候,陈晟从外面访友回来,虞砚立马招呼他,陈晟一挑眉,一见这场面,不由打趣道:“你们把迎客楼的生意抢了,到时候孟疏可要找我麻烦。”
  “抢不了抢不了。”语言将新买来的灵植小心翼翼地收进盒中,“这儿还有很多,师父你也来看看,价格良心!”
  坠仙谷,一进一出,桑昭如入无人之境,虞砚调侃说进货,不是夸张。
  不过桑昭那储物袋倒是真的能装。
  “好。”
  陈晟走上前,灵植灵草只买了最稀奇的几种,恰好他进来炼药需要用到,买得更多的是妖兽的骨血皮肉,六七品,都是入药不可或缺之物,十分难得。
  “馆主,认识孟疏孟前辈?”
  陈晟擦了擦手上的血,“你有事求他?”
  “是。”桑昭点点头。
  孟疏,炼器大能,桑昭制衣还需要人帮忙,若有陈晟认识,或许可以引见一番,方便她开口求人。
  “那便直接去。”陈晟摆摆手,“他这人沉迷炼器,你给他些好处,什么事好说。”
  “多谢前辈提点。”桑昭了然。
  沉迷炼器,给些好处。
  桑昭在马上便从脑子里翻出了几个已然失传的上古法阵,正好可以辅助炼器,孟疏一定会感兴趣。
  等孟疏也挑完东西,桑昭这才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中上楼。
  回房将幽月放出来透气,然后将储物袋里的东西再清点一番,凶兽尸骨,以及从里面取出的各种法宝玉简,灵植灵草她也亲自过手,将留下的种子分开放,还有刚刚到手的热乎灵石。
  忙完一切,桑昭取出三四块玉符,阖上眼,将脑海中几个与炼器相关的上古符阵一一刻录其中。
  末了,不放心,她又刻录了几个别的符阵,其中便有她常用的九星杀阵。
  上古法阵,精妙复杂,等到她再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桑昭只觉得头昏脑涨。
  桑昭将东西全部收拾好,看向幽月,“我要去一趟迎客楼,你是在屋里等我还是跟我同去?”
  “一起去,一起去。”幽月一听桑昭要出门,热闹是一定要凑的。
  “好。”桑昭将他收入兽环,掐诀自窗户而出,化作流光来到迎客楼。
  迎客楼。
  坠仙谷最大的一处交易市场,不少刚刚从坠仙谷寻宝出来的人都会来此处交易,或有人想寻些奇珍异宝,又不敢涉险,就会来此处看看能不能买到想要的天材地宝,或者交换。
  踏进门槛,一派富丽堂皇,幽月传音给桑昭,言语之间全是感叹,求着桑昭带他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桑昭安抚住他,让他别急,随后直接上二楼。
  一楼交易的都是些中低阶的灵草妖兽,二楼更加奢华,桑昭一踏入便有掌柜迎上来。
  “这个可以交易吗?”桑昭从储物袋中取出赤火鹤的尸骨。
  “赤火鹤?”身材有些发福的掌柜收起笑眯眯的神色,眼中讶异,正色道,“七阶?”
  “是。”桑昭颔首,“这妖兽皮毛骨血,身上寸寸都难得,掌柜给个合适的价格,我这儿还有数十只,别的凶兽也有,可以一并卖出。”
  赤火鹤体型巨大,二楼虽空间广阔,但依旧不便全部取出。
  “你,你有多少?”掌柜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忙收好惊异道的神色,面上愈发恭敬,“快快快,道友这边请。”
  桑昭收起赤火鹤,掌柜一边将桑昭往房间里引一边高声吩咐跑堂的店员看茶。
  两人最终止步于一间空荡且宽阔的房间,里面早有一位修士候着,是迎客楼专门聘请查验高阶妖兽尸骨,并给出合适价格的人。
  鉴定师见桑昭一人进来,面色不虞地瞪了掌柜一眼,反被掌柜瞪回去,等桑昭从储物袋中取出妖兽尸身时才面有正色,一脸敬佩地看向眼前的青衣女修。
  “赤,赤火鹤……”鉴定师围着尸身查看一圈,颤颤巍巍说道,“九品灵石,一百颗。”
  桑昭心中波澜不惊,她是医修,虽不专业研究妖兽,却也用妖兽骨血入药,自然知道价位。
  灵石有一到九品,品阶之间以千为单位换算,九品灵石再往上就是玄灵石,一颗玄灵石抵一千颗九品灵石。
  “七阶赤火鹤我还有十六只,六阶血瞳灰狼有五只,三头豹有两只,一只六阶一只七阶,还有……”
  桑昭一一列举,刚才济世馆的医修买走了一些,但她这儿还是剩下了不少。
  “买买买,迎客楼都要了。”掌柜激动地打断桑昭的话,“道友入坠仙谷,不知是否还有其他收获?”
  桑昭抿唇,“我可以将东西优先卖给迎客楼,但想问问何处可以买到高阶药鼎和归元草,还想寻一位器修大师帮我织一件以风声蚕蚕丝为原料的衣服。”
  迎客楼居三界交汇处,往来客人鱼龙混杂,此间主人孟疏,来去神秘,人脉广大,桑昭想,即使她没办法让孟疏帮忙制衣,也可以利用这里的人脉找别人。
  第58章 请求
  如今先卖迎客楼一个人情,也是为了后面方便办事。
  当然,制衣一事,要是能说动孟疏帮忙自然是最好的。
  风声蚕蚕丝举世罕见,能够用它制衣,非炼虚后期的炼器大能无法做到,还需对方经验丰富。 第109章   只是不知道孟疏在不在。
  至于药鼎,桑昭若想炼丹,虽然可以借用济世馆中的器物,但她不也得开始考虑给自己寻一件本命法器一起修炼。
  药鼎是最好的选择。
  掌柜拧眉思索,“近十年,迎客楼都未曾有过归元草,至于其他两样,容我去问问此间主人。”
  桑昭点点头,济世馆的医修也说过没见过归元草,估计坠仙谷中有,但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掌柜正欲揖礼告辞,桑昭一听孟疏在这儿,忙叫住他,“请掌柜多为我争取,在下手中还有一些古本秘籍,想必可以打动此间主人。”
  “好。”掌柜匆匆退下,妖兽鉴定师却让桑昭快点把别的妖兽尸身取出来,若是迎客楼不买,他私人可以买下一些。
  得知桑昭是医修之后,鉴定师与桑昭聊起如何更好的处理妖兽尸身,保证其中药性,还向桑昭请教了两个相关的药方,两人相谈甚欢。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掌柜便重新回到屋内,抬手引路,神色恭敬,“道友,此间主人有请。”
  桑昭受人瞩目,一路跟着上了五楼。
  迎客楼每一层都叠加又许多空间符阵,不仅本身面积广大,装潢豪横,其中符阵营造出的景物也精致雅观,令人乍舌,尤其五楼,此间主人会客之处,更是处处精致。
  远离楼梯,踏入符阵之中,桑昭只觉刹那间场景变换,远处可见山水悠远,灵植蔓蔓,灵鹤掠过长空,地面楼阁婉转,雕梁画栋,奇花异草,多如牛毛。
  “道友这边请。”掌柜引路,桑昭神色淡然,绕过婉转的回廊,终于远远瞧见一白袍男子端坐亭中,玉冠束发,气势内敛却教人不敢忽视。
  掌柜将人领到亭中便揖礼告退,桑昭首先开口,“在下李青山,散修。”
  “孟疏,请坐。”白袍男子抬手示意桑昭落座。
  桑昭从善如流,神色冷清。
  “既是交易,李神医不露出真容恐怕有些不妥。”孟疏抿了一口茶,矜持贵重,一双眼睛温和却不凌厉,望向桑昭,带着探究。
  桑昭稳住心神,知道对方应该有大乘修为,也不再说谎,“既是交易,钱货两清,阁下又何必纠结?”
  “呵——”孟疏轻笑一声,也不强求,“既是交易,那便来谈谈交易。”
  “风声蚕蚕丝制衣一事本君可以出手,不知道友能拿什么回报?古本秘籍?”
  男子语气戏谑又傲慢,活到这般年岁,见过世间繁华,他显然不相信桑昭能拿出什么让他心动的古籍,虽然他有些摸不准眼前人的修为。
  能从坠仙谷进货还全身而退,不容小觑。
  却听眼前那貌似其貌不扬的女修淡声回应,“阁下需要什么古籍珍本?”
  孟疏笑了,“符阵吧,本君近来对符阵感兴趣。”
  “这个,行吗?”桑昭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从储物袋中取出两块玉符,“这是九星杀阵的变阵,威力巨大,这个是主阵。”
  “九,九星阵?”孟疏握住茶杯的手一抖,“此杀阵威力强悍,早在数十万年前的混战中湮没不可知,你是从何处得知?”
  最初,下界是一体的,数十万年前下界爆发过一场灭世之战,人妖魔之间相互倾轧,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无数珍奇古本就是在战争中遗失残破。
  之前的历史早不可考据,只知道战争止息后,人妖魔三族大能祭出神器,合力布下结界,将下界一分为三,仙灵界只是下界的小世界之一,除它之外还有幻元界和天冥界。
  三界彼此隔离,都有人妖魔活动,结界坚固,难相沟通,因而也避免了一界内部发生动乱从而祸及整个下界的后果。
  “偶然所获。”桑昭语焉不详。
  毕竟她不能说这一切都在神识临走时塞给她的记忆里可以查到,甚至不止九星杀阵,还有各种厉害诡谲的符阵,修士踏入其中,步步都是杀招。
  孟疏收回端详桑昭的目光,接过玉符,阖上眼,灵识探入,刹那间,各种纷乱的符文一一浮现在眼前,只走马观花,便知其厉害之处。
  男子正色,对桑昭的态度也不似之前那般漫不经心。
  “既如此,那制衣一事便这么定下,至于高阶药鼎,两个月后迎客楼有一场拍卖会,其中便有阁下想要的东西,这枚令牌阁下收好,届时别忘了前来参加。”
  桑昭收下白玉令牌,又从储物袋中取出风行玉盒递给孟疏。
  孟疏接过盒子扫了一眼,心中惊诧,“这些风声蚕丝,足够制两件外袍,不知剩下的阁下想用来做什么?”
  风声桑林不是谁都能进去的,此人一下子取出这么多蚕丝,显然是在林中待了许久,等到风声蚕成茧抽丝之后才离开,而这居然也能全身而退。
  桑昭想了想,回道,“那就制两件吧。”
  风声蚕丝珍贵难寻,织成的布料坚韧异常,可承载符阵法诀之力,大都被用来当做卷轴记录珍奇术法,很少有人用来制衣。
  因其难寻,且功用可被玉简之类的物件替代,所以也只在器修中比较紧俏,还是用来收藏或做炼器用的辅助材料比较多。
  桑昭自己拿来也没什么用,不如做两件衣服给幽月,若是有破损,还能及时更换,虽然这东西不太可能破损。
  “好。”孟疏收下风行玉盒。 第110章   “我想在成衣上绘制符阵,若制衣过程中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可传信到济世馆,我会一直住在那里。当然,若是阁下对阵盘上的杀阵变阵有什么指教,也可传讯于我。”
  “好。”孟疏勾唇一笑,“在下刚到坠仙谷不久,还没有来得及去拜访李神医。”
  “济世馆那穷酸地有什么可待的,迎客楼随时恭候。”
  桑昭没有理会孟疏的打趣,颔首揖礼,“多谢,叨扰了。”
  话音一落,桑昭毫不犹豫转身,原路折返,下了五楼后在掌柜的指引下将储物袋中的妖兽尸身和灵植酌情出售。
  掌柜的神情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后面的见怪不怪。
  东西卖得差不多,桑昭一边清点钱袋子中的灵石一边询问掌柜,“我听闻两个月后迎客楼会办一场拍卖会,其中便有高阶药鼎,掌柜可否向我透露一二?”
  “药鼎……”掌柜顿了顿,“看您出手这么多灵植,想必也懂医,听过桑昭仙子名讳。”
  桑昭闻言有点懵,莫非这药鼎跟自己还有什么关系?
  却听掌柜继续说道,“半年前,此间主人见过桑昭仙子所绘制的符阵,一时间惊为天人,便求了老主人讨来这个药鼎,想寻到仙子后结个善缘,谁知仙子却下落不明。”
  “仙子大义,主人慕其高洁,不愿药鼎留在自己手中落尘,便想将其拍卖给有缘人,拍卖场上也限制只医修可参与抢拍。”
  桑昭手有些抖,压着嗓子问道,“敢问一句,这药鼎是否出自臧一真人之手?”
  若她记得不错,当今仙灵界炼器大师数一数二者,臧一真人一定有一席之地,天赋卓绝,隐居不问世事,传言已渡劫之境,且臧一真人姓,孟。
  “是。”
  “我知道了,多谢。”桑昭揖礼,清点好灵石之后便离开了迎客楼。
  一时之间心中还有点五味杂陈,虽然她的确改进了符阵,桑昭的名声也在一众医修中如雷贯耳,但若是没有那些糟心事缠着,她或许可以更自在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躲藏藏。
  ‘青山神医,我们要回去了吗?’幽月探出灵识观察着长街上人群攘攘。
  ‘对,回去催发灵植出售。’桑昭回应,知道幽月的小心思,抬步近了一家糕点店,把各色糕点都仔细打包了一份。
  若此次高阶药鼎是出自臧一真人之手,想必竞拍者不会少,桑昭清点过手中的灵石,那些妖兽骨血林林总总卖出了十颗玄灵石,剩下的草药卖出了六颗玄灵石外加三百颗九品灵石。
  桑昭估摸着应当可以拍下那名为苍生的药鼎,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对那药鼎势在必得,毕竟,自己未来打算将它用作本命法器。
  ‘谢谢青山神医!’幽月接住桑昭放进兽环中的糕点,心情雀跃几分。
  桑昭没答话,快速赶回济世馆,此后便一直待在里面催发灵植。
  她专挑稀奇的灵植催发,越珍贵越好,当然,越珍贵也越消耗灵力,但有聚灵阵在,加上她这稀奇古怪的修炼方法,她最不怕的就是消耗灵力。
  一晃两月过。
  桑昭寸步不曾离开济世馆,没日没夜地催发灵植,要不就是跟馆中的医修商量如何治病、炼丹,有时候还会亲自动手治疗来这里求医的人。
  这两个月幽月也出不去,把人都憋得有些抑郁。
  天风门薛佑也曾亲自上门道谢,送上了许多礼品,桑昭没有拒绝,然后反手就换成了灵石备着,打算用在拍卖会上。
  胡雪霁和白宇那一次也跟着来了,两人有意将桑昭引见给逍遥峰的人,被桑昭拒绝,毕竟身上还披着一个马甲。
  上次见孟疏的时候就已经有所暴露,所幸对方不是什么好奇心旺盛的人,没有深究她的来历,若是换成逍遥峰的那几个长老,桑昭估计自己瞒不住。
  然后再将顾济尘和萧肆引来……
  想想就头皮发麻。
  拍卖会当天。
  桑昭日出时分才踏着清晨的雾气从济世馆的炼丹房中出来,回到房间收拾东西。
  幽月见桑昭推门而入,眼巴巴地看着她,桑昭笑了笑,安抚道:“今天可以出门,我带你去拍卖会。”
  “真的吗!”幽月立马精神起来。
  无他,实在是待在这房间里太无聊了,除了桑昭,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只能趁着桑昭不在,悄悄戳一戳昏迷的小蛇玩,还只敢偶尔摸一两把。
  第59章 暴露
  “进来吧。”桑昭指了指手腕上的兽环,幽月下意识便轻轻抓着小蛇钻了进去,动作熟练,桑昭丝毫没有什么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拍卖会在上午举行,迎客楼中宾客如云。
  下三楼里来来往往都是人,摩肩接踵,大都是来凑热闹的,真正拿到玉牌的人才有资格上四楼参与竞拍。
  桑昭戴上帷帽,目光中掠过许多穿着宗门弟子服的人,其中便有青云门的人。虽然猜测不会有大乘期以上的熟人,但她还是行事谨慎。
  脚步匆匆,桑昭快速核验过玉牌便被侯在四楼的仆从带领着向内走,与五楼一样,一脚踏入阵法中便觉得进了另一个世界。
  推门进入一间独立的房间,仆从离去,桑昭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房中摆着一张案几,旁边放着四个蒲团,样式精致。
  案几上还摆放有两个大大的食盒,盒子被隔成九个小格,里面放着各色糕点和糖果,品类不一而足,食盒旁边还有果盘,里面装着女修爱吃的新灵果。 第111章   灵茶早已经沏上,屋内袅袅有清香。
  桑昭无心在意这些,只想快点拍下苍生鼎。
  这两月她都没有来过迎客楼,也不知道制衣一事进展如何,或许,等拍卖会结束之后可以去问一问。
  手腕上的兽环微微震动,桑昭了然,将案几上零食灵果连食盒一起放进去,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抬眼看悬在空中的水镜,拍卖会已经正式开始。
  那日接待她的掌柜憨态可掬,站在台上介绍第一件拍品。
  “此乃上古法阵残卷,经过十名修者耗时一个月才将它恢复成如今的模样,此间主人推测,这很有可能是失传数十万年的上古炼器法阵。”
  “是哪一个?”拍卖场中立刻就传出竞拍者的声音。
  “迎客楼曾广邀仙灵界顶级炼器宗门的人研究过,这很可能是上古五行青玄剑其中一把的炼制法阵。”
  “起拍价十块玄灵石。”
  言罢,桑昭默然,不巧,这炼器法阵她脑子里正好有,不止一把,全五把,整整齐齐的。
  后面又拍了两三件这种上古遗留下来的残篇玉简,桑昭发觉,凡是沾上“上古”两字的,她脑中几乎都有印象,于是又忍不住思索起之前与神识相处的细节。
  可以监察四方,还能博古通今……对于这些古往今来的残卷残篇都能找到完整版。
  自称身负天道任务而来,又声称可以预言未来……
  那些画面里的景象,又变动亦有不变。
  或许是,在预言现世的那一刻,预言便已失效,只是命数纠缠,谁也不知道究竟可以改变多少。
  三界终将毁灭,万物归于混沌,苍生疾苦,皆系于阮青络一人。
  这,变还是不变?
  桑昭阖上眼,长呼出一口气,深知自己如今这修炼法子,此生无缘登仙,变与不变,她能做的都太少了。
  但就算不能成功登仙,若能活到灾变起始的那一天,便只能护住仙灵界这一时一地,也算尽绵薄之力。
  “苍生鼎,臧一真人晚年亲手铸造的炼药法器,仅限医修竞拍。”
  掌柜的话将桑昭从走神的状态中拉回来,她抬眸看向水镜,镜中苍生鼎周身散发着浅浅的金光,臧一真人已经入渡劫境,半是归隐,只待安心悟道渡劫升仙。
  其晚年出手打造的药鼎自然不同凡响。
  桑昭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钱袋子,这两月她忙得没日没夜,一共攒下了三十多颗玄灵石,应该够买下这个药鼎。
  “起拍价,二十颗玄灵石。”
  桑昭一哽,静观其变,不久便听到有人抬价,“二十三颗。”
  “二十五颗。”
  话音一落,拍卖场里安静下来,掌柜发声,“二十五颗一次。”
  医修可不是缺钱的人,桑昭一咬牙,“三十颗玄灵石。”
  竞拍的医修都认出了桑昭的声音,想到李青山美名在外,到坠仙谷的这几月,留宿在济世馆,毫不藏私地拿出各种各种高品阶丹方药方,与众人探讨医理,也不欲为难,毕竟他们还可以用宗门中的药鼎。
  而且,三十颗玄灵石,买下这药鼎已经是上限,再加价,就亏了。
  久久为无人加价,掌柜的话一锤定音,“三十颗玄灵石,天字号四包厢的客人拍下苍生鼎。”
  桑昭松了一口气,水镜中已经换上了另一件拍品。
  她看了看竞拍品名单,后面的东西她都不感兴趣,也没富余的灵石参与抢拍,于是从兽环中取出空荡荡的食盒放回案几上,整理好裙摆便离开了包厢。
  门外有仆从候着,桑昭一路被领着上到五楼,交出灵石,如愿将苍生鼎拿到手,正想问问是否方便面见此间主人,便有仆从前来传话,将她领到了一处静谧的院落。
  两人绕过绕过亭台楼阁,最终停在一间雅舍门外,仆人自觉退下,桑昭敲了敲门,随后推门进去。
  却见屋内大有乾坤,放眼望去是一片茫茫旷野,孟疏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赫然是岳长时。
  桑昭:“……”
  桑昭面色不正常地僵硬刹那,随后硬着头皮走进去,心中知道自己这身份是注定瞒不住了。
  当初在江州城,两人相互谈论过符阵,她那九星杀阵的变阵一出手,岳长时想必也会觉得思路熟悉,都不用怎么费脑子,就能猜到是她。
  这仙灵界,还挺小的。
  岳长时不仅跟顾济尘关系不错,居然还跟孟疏交往甚密。
  事已至此,桑昭开始在心里盘算自己若是身份藏不住,是不是要提前离开坠仙谷,但给幽月做的衣服还没拿到……
  “九星阵和变阵就是她画的?”岳长时负手而立,将目光投向桑昭,一眼便看出端倪。
  “是。”桑昭止步于二人跟前。
  “遮得住面却遮不住这改良符阵的手法和习惯。”岳长时倏然笑了,却也没拆穿,“罢了罢了,本君对那些人情纠葛不感兴趣,还是来看看符阵吧。”
  “岳兄是何意?”孟疏看两人交换眼神之后在他面前打哑谜,一脸疑惑。
  “不说了,绘阵,绘阵。”岳长时摆摆手,指了指地面上绘制出的杀阵变阵。
  桑昭浑身的戒备渐渐放下来,只要暂时先别拆穿她就好,等她拿到了做给幽月的衣服,她便再次动身入坠仙谷寻归元草。
  然后炼制帮江厌修复元神的药,最后离开此地。 第112章   “九星阵出自上古,至少大乘期的修士才可绘成,所以我自己只能设法变换了个威力小一些的变阵。”
  “两位前辈,倒是可以试试用主阵。”
  孟疏摇着手中的折扇,让出旁边的位置,任由岳长时和桑昭站在一起讨论符阵的推演和优化,如何耗损更少的灵力用出最大的威力,如何添加别的材料……
  他更擅炼器,也醉心于炼器,若不是炼器需用符阵为辅,也不会涉猎钻研,与岳长时一见如故,引为知己,此后往来频繁,以兄弟相称。
  到如今,他在符阵上的造诣不低,但还没到痴迷的程度。
  桑昭口中滔滔不绝,岳长时凝神思索。
  等桑昭终于不再说话时,岳长时眼含深意地看向她,“你倒是,成长得很快。”
  桑昭唇角微勾起,笑容无奈,“求生罢了。”
  在陨魔崖底的那三个月,痛感愈是浓烈,脑子就愈发清醒,有时候累极了,浅浅小睡一下,梦里都全是符阵的纹路飘来飘去,各种乱七八糟的古籍珍本快速在脑子里搅成一团,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看过了什么。
  如此,才让她如今敢于大着胆子改动各种被世人敬仰钦佩的上古法阵。
  岳长时了然,孟疏却问道,“你莫非就是靠这杀阵出入坠仙谷?”
  “差不多吧。”桑昭点点头。
  话音落,孟疏和岳长时二人踏入杀阵之中研究,桑昭静静站在外面。
  环视四周,旷野茫茫,甚至还有风吹过,桑昭心中不由叹服这迎客楼的财大气粗,这锻造空间的符阵和咒术,炉火纯青,不愧是炼器大师的手笔。
  桑昭候在外面,没有出声打扰孟疏和岳长时。
  杀阵中兵器利刃飞天入地,风刃肆虐,符阵之力撞击在屋内的结界上,铿然有声,两人切磋地酣畅淋漓。
  等到风声都停下来,孟疏和岳长时满面春风地踏出杀阵。
  “两位前辈。”桑昭出声,“不知现在可否商量风声蚕丝制衣的事了?”
  “以丝制衣,这可急不得。”孟疏答得漫不经心。
  “我还知道三个上古炼器法阵……”
  “十日,十日后你来取。”孟疏斩钉截铁答道。
  桑昭:“……”
  岳长时:“……”
  “你先说说,你要把什么符阵画在那衣服上?”孟疏一边说话一边接过桑昭递来的三块玉符,正想收进袖中,却一把被岳长时截住,他轻轻一笑,没有阻拦。
  “做衣服?还把符阵画在衣服上?”岳长时不太理解,“若是想防御,将法诀封在玉符、玉簪、玉佩上都是办法,若想出杀招,阵盘是最好的选择,怎么会想把符阵画在衣服上随身穿着,一直让符阵运行?”
  能够承载符阵之力的衣料十分难得,谁会涉险去求来做衣服?修士看重实用价值,就算要奢侈,也不是这么个奢侈法。
  桑昭笑着摇头,“各中原委恕我不能言明,我们还是直接看符阵吧。”
  孟疏和岳长时交换了一下眼神,便见桑昭动作熟练地在地上画出一个奇异且复杂的符阵。
  两人闭上眼悉心感受其中灵力涌动,有点像防御性符阵,但身处阵中却丝毫不能起防御作用,更像是,隔绝外物?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隔绝?
  他们一时之间也拿不准效用。
  “这个符阵也是变阵,主阵威力太强,衣料承受不住符阵之力,但这个,风声蚕丝应该能承受。”
  桑昭抿唇,她推演过,这个符阵的威力足够压制幽月到他渡劫期,至于飞升之后,上界的神魔总不能还会被他影响。
  第60章 重逢
  但推演也只是推演,如果成衣能够再强韧一些,她便再改一改符阵,增强符阵之力也增强效用,确保不会出问题。
  “没问题。”孟疏看过符阵之后答应下来,“符阵之力再强一些也可以。”
  桑昭顺势回应,“那我就再改改这个符阵。”
  孟疏:“……”
  言罢,桑昭便立刻着手更改地上的符阵,一边改一边问孟疏的意见,等方案最终敲定下来,已经时至傍晚。
  “今日便先到这里吧,孟前辈,十日后,我可以来取可好?”
  孟疏摆摆手,桑昭颔首,回身离去,岳长时早已经将灵识探入玉符中窥探那几个上古法阵的真容,孟疏无语一瞬,一把将玉符夺过。
  回身时,房间中场景变换,桑昭根据指引离开迎客楼,直奔济世馆而去,路上还没忘买点零嘴塞进兽环中给幽月解馋。
  日薄西山,气息奄奄。
  桑昭踏入济世馆大门,正堂中,随处可见小小的屏风隔出小小的空间,三三两两的医修聚着坐在一起,神色激动,口若悬河,因为又小结界,声音传不出来,放眼望去还颇有些滑稽。
  “李道友,你终于回来了?”
  虞砚从旁厅走出来,见到桑昭,立马上前打招呼,“今日我师父外出,带回来了个中蛊的剑修,馆中的人都拿他没办法,你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不去凑热闹,只去救人。”
  “啧,看道友你年纪轻轻的,想不到这么严肃,活了几千岁了?”虞砚笑嘻嘻地凑到桑昭面前,做了一个“这边请”的手势,颇为滑稽。
  桑昭唇角微勾,没有理会他的打趣,抬步跟上,进入偏厅。 第113章   推门入内,绕过遮挡视线的屏风,桑昭呼吸一滞,又是熟人——
  徐怀瑾。
  这小小一个坠仙谷,先是胡雪霁和白宇,然后又是岳长时,现在又是徐怀瑾,她觉得自己的悠闲日子真的快到头了。
  “就是他了。”虞砚上前,走到陈晟身边唤了一声师父。
  陈晟见桑昭过来,言简意赅,“有医修在魔域那边救了他,却怎么也引不出他体内的蛊虫。便一路带来了坠仙谷,路上舟车劳顿,耗费时日,如今只吊着一口气了。”
  虞砚立马插话道:“那些医修说捡到他的时候,他身上一点辨认身份的东西都没有,就这么一身黑衣,问他问题,他也不答。”
  桑昭目光扫过床上陷入昏迷的人,只觉莫名其妙。
  徐怀瑾不是应该在青云门吗?怎么会去了魔域,还被人下了蛊虫?不仅如此,身上连青云门的弟子牌都没有?断妄剑又去了哪里?
  “道友,你来看看?”陈晟和虞砚让开位置。
  桑昭点点头,上前一步,阖上眼,指尖逸出灵力,钻入徐怀瑾体内,一丝一缕,扫荡过每一根经脉,这蛊虫——
  有些熟悉。
  她之前好像回忆过相关的记述,在魔宫研究青羽虫的时候。
  是血蚕蛊,蛊虫入体,蚕食宿主精血骨肉,一点点将人掏空,用以自己生长,最后宿主死亡,蛊虫也死亡,且死得十分难看。
  这虫子不分母子,也不存在用母蛊引出子蛊的说法。
  但她的了解也仅限于此了。
  蛊术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门类,养蛊难,医修想要解蛊更难。
  见桑昭睁开眼,陈晟补充道:“道友想必也知道如何引出青羽虫,可这血蚕蛊不一样,它一朝寄生便会一直待在宿主体内。丹药和施针都试过,但压制效用并不大。”
  “说来惭愧,在下对解蛊有所研究,以前也见过中血蚕蛊的人,但那一次,没能将人救回来。”
  陈晟额头上不由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次已然是情况紧急,这人已经等不起了。”
  “不用引出。”桑昭摇摇头,陈晟有些惊讶她的断言,桑昭开口解释,“我曾经看过一本医修手扎,但上面的记载有缺失……”
  桑昭皱眉,又回忆了一下脑海中的手扎,确确实实只有一半,但应该不是完本缺失,可能是记述者本身就只写了一半。
  “我们或许可以试试,逆转蛊虫?”
  话音落,桑昭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逆转蛊虫,可是如何逆转,效果如何,手扎上都没有写,这四个字,只能给他们指个方向,还不知道对不对。
  “对啊!”
  陈晟恍然大悟,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急匆匆取出银针,指尖都有些颤抖,桑昭和虞砚见他这气势,下意识便后退一步,将床前的位置让出来。
  “师父,你又想到什么了?”虞砚挠挠头,一脸不解,看了看桑昭,又看陈晟,前者面无表情,后者已经动手开始在徐怀瑾身上扎针。
  “逆转蛊虫。”陈晟长呼出一口气,“为师年轻的时候,曾经有一个中蛊的修士找来求救,也是血蚕蛊,我替他续命五年,但终究还是……”
  “一开始是想要引出,然后是设法压制,丹药,针灸,甚至以毒攻毒,都没用。”
  陈晟口中喃喃自语,灵力却自银针针尖逸出,一根一根扎到昏迷的人身上,手法熟练,“血蚕蛊吸□□血骨肉,如果将其逆转,精血便可重新反哺人体。”
  桑昭恍然大悟,神色沾染上兴奋,接上话,“此后蛊虫不断吸取精血又不断反哺,人与蛊虫共生,此消彼长,微妙平衡。”
  “是。”陈晟点点头,“等多逆转几次,说不定中蛊者自己便能控制住体内的蛊虫,若这人有幸飞升,跨过天门的那一刻,仙躯铸成,体内的蛊虫自然也就湮灭了。”
  桑昭一瞬不瞬地盯着陈晟的动作,一针一针,每一个穴位她都看得仔细。
  虽然这一切只是陈晟的构想,但也足够这些医修激动了,就连平时不着调的虞砚也屏息凝神,仔细盯着陈晟手下的动作。
  夜色至深之时,这偏厅里反而灯火通明。
  把徐怀瑾带回来的医修听说血蚕蛊可以救治,也忙不迭来看看具体情况。
  陈晟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越来越多,最开始落真干脆利落,后面却越来越慢,桑昭凝神看着,在陈晟举棋不定之时,抬手指向一个穴位,陈晟手中的银针落下。
  接着,滞涩的思绪被打通,陈晟落针的速度又重新变快。
  徐怀瑾依旧昏迷不行,玄色衣袍看不出端倪,身上却腥气阵阵,面色苍白,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
  等到最后一针落下,满堂医修,寂静无声。
  窗外,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
  床上人冰凉的体温却渐渐回暖,脸色也好看了一些,陈晟手指还有些抖,随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虞砚立马贴心地递上一条帕子。
  “师父,是不是成了?”
  陈晟点点头,“血蛊的逆转已经开始了。”
  “只是……”陈晟看了一眼桑昭,接着说道,“只是这套针法有些复杂和冗余,或许还可以再精进。”
  桑昭笑道,由衷钦佩,“是前辈医术高超。”
  她不过只是提了四个字,指了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行的方向,陈晟居然便能将其落实,一针一针,看得她都渐入佳境。 第114章   陈晟站起身,无奈一笑,“当年我遍览群书,深入魔域,也未曾见过什么医修手扎,还是道友见识的东西多。”
  桑昭汗颜。
  “各位先回去吧。”陈晟看着屋内或站或坐的一堆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手里还拿着银针,“等病人醒来后我们再商量别的。”
  “是,师父。”虞砚点点头,依依不舍地跟着馆中的师兄弟们一起离开。
  到最后,屋内只剩下桑昭和陈晟两人,还有一个昏迷未醒的徐怀瑾。
  “馆主,那我便先行一步。”
  陈晟摆摆手,桑昭回身离去,上了二楼,回到房间,然后才将憋了一天的幽月放出来,随手便催发了一些灵果递给他。
  “江厌……那条小蛇最近怎么样?”
  “嗯?”幽月咽下嘴里的灵果,“跟以前一样,他身上有时候会冒鳞片,看起来好像很痛苦,它什么时候能醒啊?”
  “我暂时不知道归元草的下落……”
  “十日之后,做给你的衣服便能完成,等拿到衣服后,我会再进一次坠仙谷,试试能不能找到。”
  “衣服做好之后我就能去街上了吗?”幽月一脸雀跃,感觉手里的灵果都瞬间不香了。
  桑昭点点头。
  “那找到归元草之后小蛇就能醒了吗?”
  桑昭无奈扶额,“如果真能找到,还需炼药给他服用,或许,有用。”
  江厌是上界龙族,如今神魂受损,鳞片冒出,恐怕是他自身亦在尝试自愈,也不知道这下界丹药对他的用处大不大。
  而桑昭也不敢轻易让别的医修来诊治江厌,毕竟,来自上界的龙族,身上每一寸骨血都是宝贝,要是走漏风声,惹人觊觎,又是一大桩麻烦事。
  还是慎重为好。
  “好吧。”幽月神色恹恹的,心情写在脸上,变脸比翻书还快,下意识想伸手摸摸那黑蛇,想到桑昭的嘱咐,又强行止住动作。
  “对了!青山神医,等衣服做好之后我去哪儿?我可以跟你一样学医吗?我也想救人。”
  “我可不能一直带着你。”桑昭笑了。
  “那我跟谁学医啊?我可以留在这儿吗?济世馆的人也好好啊。”
  虽然济世馆三个字他一个也不认识,但听人说了这么多次,幽月还是记住了名字。
  桑昭有些无奈地回道:“这样吧,你再多跟我些时日,待坠仙谷的事情了结之后,我带你去见我的旧友,让他照看你一下。”
  幽月心如稚子,懵懂无知,衣服做成之后就将他这样放出去,桑昭还是有些不放心。
  至于留在济世馆,桑昭总觉得坠仙谷这一处鱼龙混杂,幽月留在这里也不好,不如带他去江州城百草阁见见叶痕。
  让叶痕教他点生活常识,明辨善恶是非,免得误入歧途或被有心之人利用,而且江州城不大也不小,比较安定,百草阁的人她也更信得过。
  第61章 认出
  瘟魔身份敏感,桑昭不敢冒险,想了想,这世间相交之人中,也只有叶痕最值得她托付和信任,对方会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旧友?青山神医的旧友叫什么名字?他也会医术吗?”
  “他是千年树妖,也是医修。”
  “树妖,那他会结果子吗?”
  桑昭一听幽月的问题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哭笑不得,“长生树的果子不能吃,你别想了。”
  “哦。”
  幽月不再说话,桑昭捏诀将屋内收拾了一番,独身坐在案几前,阖上眼,闭目回忆之前看过的针法,各种穴位图在脑子里走马观花。
  再睁眼时,外面日头已高起。
  桑昭站起身,扔给随手扔给幽月几本书,“你既然想要学医,便先学会认字吧,翻开书,里面自有讲解。”
  “我去楼下看看昨晚的病人。”
  幽月抱着扔过来的书连连点头,“嗯嗯,我一定好好学。”
  桑昭出门,掐诀将结界合上,抬步下楼,径直去了偏厅,远远看去,门没关,虞砚从门里出来,见到她后立马上前打招呼。
  “道友,那人是青云门的人,不,不是,曾经是青云门的人,逍遥峰的医修说他已经自请逐出玄清峰了。”
  桑昭一愣,“那逍遥峰的医修如今正在屋内?”
  “是。”虞砚点点头,“你要不进去看看?血蚕蛊逆转之后那人已经恢复了些气色,估计明日便会苏醒。”
  “师父正想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将那针灸术改一改,等日后咱们定下来,再命名,也可给其他中蛊者一条生路。”
  桑昭颔首,脑中思绪纷纷,徐怀瑾自请逐出师门却未带上断妄剑,还去了魔域,实在是奇怪。
  等等,魔域?莫非——
  徐怀瑾是想寻她的下落?
  稳住心神,桑昭越过虞砚进入房中,陈晟又在施针,胡雪霁和白宇双双立在一旁看着。
  陈晟见她来,抬眸扫了一眼,随口招呼道:“李道友来了。”
  “李前辈。”胡雪霁和白宇拱手行礼。
  桑昭一哽,淡然受下,径直上前查看徐怀瑾的情况。
  胡雪霁见桑昭收手,才出声道谢,又和白宇一起齐齐抱拳,感谢济世馆的搭救。
  陈晟摆摆手,“又不是我将他送到这里来的,要谢便去谢那些从魔域那边来的医修。” 第115章   “放心吧,血蚕蛊逆转之后他这条命便算是保住了。”桑昭接过陈晟递来的银针,看向这两人。
  之前几次接触,她都匆匆忙忙的,如今再细细打量,才惊觉这二人周身的气质都发生了些变化,或许说,变得更沉静了。
  “那我们便先告辞了,徐师兄醒了,恐怕也不愿见到青云门的人。”白宇无奈一笑,微微欠身,随后跟胡雪霁一同离开。
  陈晟理了理袖子站起身,“这儿先交给你,济世馆还有些事要我前去处理。”
  桑昭颔首,陈晟离开屋子,房门合上,一室寂静。
  从储物袋中取出银针,灵力探入徐怀瑾通体经脉中,桑昭靠着床沿坐下,回忆着陈晟的针法,一针针落下,还改动优化了不少。
  昨夜,徐怀瑾体内的血蚕蛊已经被逆转了小半,但由于他本人并未清醒,且过于虚弱,所以稍稍停下,血蚕蛊便又开始蚕食宿主的血肉。
  期间,陈晟一直守着他,如今换桑昭接过任务。
  等到傍晚时分,桑昭活动了一下酸软的手腕和脖颈,偏头见窗外霞光漫天,照进屋里,一片金黄灿烂。
  “师妹。”
  一道声音在耳畔炸开,桑昭垂眸一看,徐怀瑾已然苏醒,强撑着身体想坐起身。
  桑昭忙制止他的动作,“道友醒了?在下散修李青山,道友恐怕是认错人了。如今你体内的血蚕蛊尚未被完全逆转,不宜活动。”
  徐怀瑾一愣,面上倏然闪过一丝了然,轻咳两声,“李道友,别来无恙。”
  他只要确认她没事就足够了。
  为了日夜纠缠的梦魇,江州城的袖手旁观,心底的极端愧疚,几成心魔,只要知道她安然无恙,就足够了。
  他又可以有勇气重新拿起断妄剑。
  至于离开玄清峰,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桑昭面上有些恍惚,不知道徐怀瑾怎么就这么笃定地认出了她,连一丝犹豫都没有,但心里却出奇地平静,勾唇一笑,“久违。”
  一切自在不言中。
  “道友躺好吧,快些伤好,也快些拿回断妄剑。”
  “多谢。”徐怀瑾依言躺好,不再尝试坐起身,“我以为,我会死在魔域。”
  “不必谢我,是那些医修将你带到这儿来,是陈馆主研究出的针法。”桑昭顿了顿,玩笑道,“道友倒是可以先把诊费结了。”
  徐怀瑾:“……”
  徐怀瑾憋红了一张脸不知道说什么,他现在身上一穷二白,兜比脸都干净,就这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了,体内还有血蚕蛊这一祸患。
  桑昭笑了笑,“你先将伤养好,济世馆不会赶人的。”
  “好。”
  —
  十日过。
  济世馆馆主和桑昭研究出血蚕蛊救治方法的事传遍了整个坠仙谷,那一套逆转蛊虫的针法已经被刻录在玉符中,医修人人都可研究。
  甚至两人还发现了意外之喜,经由血蚕蛊反哺给人体的精血更加纯粹,当徐怀瑾体内的蛊虫第一次被彻彻底底逆转的那一刻,他整个人竟然直接提升了一个小境界。
  后面的治疗进行地愈发顺利,陈晟和济世馆的医修研究起这蛊虫了也愈发狂热,看得桑昭都有些怀疑他们会不会给别人种蛊来方便给自己搞研究。
  别说,她自己都有些心动。
  “徐道友真是因祸得福啊。”陈晟手里落下最后一针,看向徐怀瑾,面上和蔼到有些异常的笑。
  徐怀瑾:“……”
  徐怀瑾默默缩了缩脖子,感觉背后一阵恶寒,在济世馆住了十天,十天里几乎没有哪一刻银针没有扎着他。
  尤其陈晟和桑昭来扎针也就算了,其他的医修也纷纷要上手,他只能眼睛一闭,任人摆布,如今终于算是到头了。
  “多谢各位出手相救。”徐怀瑾从床上坐起身,拢上衣襟,朝屋内的众人郑重揖礼。
  陈晟摆摆手,“道友现在应该可以自由逆转体内的蛊虫了,若是日后控制不住,可再来济世馆。”
  徐怀瑾:“……”
  徐怀瑾:“多谢陈馆主。”
  “师……徐道友,你终于好了。”胡雪霁和白宇站在一边,看着徐怀瑾如今安然无事,笑了笑,如释重负,知道徐怀瑾不愿提及往事,连忙改口。
  江州城事发突然,桑昭又被魔尊带走,此后落入崖底,生死不知。
  阮青络和桑昭气运一事,已经在青云门闹得沸沸扬扬。
  玄清峰上下都向着阮青络,百般维护讨好,徐怀瑾看不惯那风气,想整顿又被针对,又因是断妄剑直接刺伤桑昭,将其击落崖底,心中愧疚,便自请离开师门。
  此后销声匿迹,再见时,便是在这坠仙谷。
  如今跟着白宇一同游历四方,见过了许多人心偏颇和世道不公,才终于醒悟过来,那次夜谈时,桑昭说让她不要忘了本心,究竟是何意。
  阮青络纵使有天道气运庇佑,惹人偏爱,可所言所行,到底不端正,不光明磊落,己身正,便少受其影响。
  “是,多谢二位照看了。”徐怀瑾的目光扫过胡雪霁和白宇,点点头,不愿多谈。
  “徐道友若不着急离开,还是在在济世馆多待一段时间为好。”陈晟建议道,徐怀瑾点头应下。
  桑昭环视一圈屋内的人,提出告辞。
  “各位,我打算明日再进一次坠仙谷,看看能不能找到归元草,便先走一步前去做准备了。” 第116章   今早晨起的时候她便已经去过一趟迎客楼,从孟疏那里拿到了做给幽月的衣服,刚一回济世馆便被拉到这里来看徐怀瑾。
  桑昭还计划着晚些时候再去买些阵盘和法器备用,再耽搁下去就来不及了。
  “去吧去吧。”陈晟一根一根收好银针,那是它的本命法器。
  “先祝你出入平安了。”虞砚也随声附和,毕竟桑昭是能凭一己之力困住八阶妖兽,救下天风门一众修士的人,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徐怀瑾嘴唇翕动,看屋内众人面色淡然,最终也没说话。
  他这几日当然听说了不少关于桑昭在坠仙谷的事迹,可还是难以相信。
  “李前辈,保重。”
  “李道友,保重。”
  “保重。”
  室内众人纷纷送上祝福,桑昭揖礼,回身走出房间。
  可前脚刚一踏出济世馆的大门,后脚便被徐怀瑾追上,“李道友,等等。”
  “嗯?”桑昭回身看他。
  “这块玉符还请道友收下。”徐怀瑾止步于桑昭一臂之外,手中递上一块玉符,“坠仙谷中危机重重,我心知道友可能今时不同往日,但还是想尽绵薄之力。”
  “这块玉符中有一道法诀,你将它捏碎,我的本命剑便会感知到你的位置,前往护卫,算我补救那日……”
  “好。”桑昭颔首,打断徐怀瑾的话,“多谢,若有需要,坠仙谷中我一定捏碎玉符。”
  “保重。”
  “告辞。”
  两人在济世馆门口拜别,长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桑昭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徐怀瑾目送片刻又重新回到医馆内。
  桑昭在街上补充购进了绘制符阵的材料和炼药用的器具,收拾好一切,傍晚时分才重回济世馆,静待第二日再入坠仙谷。
  是夜。
  桑昭房中。
  幽月从兽环中出来,桑昭但依旧昏迷的小黑蛇安置在软榻上,再从储物袋中取出孟疏给的玉盒,递给他。
  “打开看看吧,做给你的衣服。”
  幽月心情有些激动,忙将衣服取出,桑昭笑了笑,“你看把衣服换上,等会儿我们去外面试试抓写蛇鼠试试效果。”
  “好!”
  幽月麻利地将衣服换好,动作熟练地钻入兽环中,桑昭忍俊不禁,手中掐诀,化作一道流光自窗户而出,直奔郊区的山林。
  第62章 冒险
  抓了些老鼠飞鸟,将它们拘束住,放在幽月旁边,确认一切如常之后桑昭才松了口气。
  看来这衣服确实有用。
  等放走动物,处理好一切,夜风轻抚之下,幽月抑制住激动,“青山神医,那我是不是要开始对天立誓了。”
  桑昭一愣,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一档子事,笑了笑,应道,“好,你便说,日后绝不在凡俗弱者周边脱下这件衣服,也绝不主动戕害无辜之人,违反一条便雷劫加身,当场毙命,再入轮回。”
  幽月点头,举起右手便复述看一边桑昭之前的话,四野茫茫,只听得到虫鸣声和少年的说话声,待誓言落成,天上降下一道金光钻入少年的眉心。
  桑昭带着幽月一同回了济世馆。
  “明日我会再入坠仙谷,你是在外面等我,还是跟我一同进去?”桑昭跪坐在案几前,斟上一杯茶递给幽月。
  少年接过茶杯,差点被滚烫的茶水烫到,想了想,认真道,“我跟你一起进去吧,我保证不拖后腿。”
  桑昭点点头,“好,等救醒小蛇,我们就去江州城,日后你便跟我的友人待在一处,他会教你医术,带你明辨是非。”
  “嗯。”幽月郑重地点点头,“谢谢你,青山神医。”
  —
  翌日。
  桑昭重新踏入坠仙谷。
  这一次,入口结界处的人见她到来,纷纷让出一条路。
  两个多月前,她从坠仙谷出来,并在迎客楼出售那些灵草灵药,奇珍异宝,一下为众人津津乐道。
  尤其据天风门的人透露,他们能够全身而退,还多亏了有李青山这人慷慨出手相救。
  一介医修,居然能如此强悍,混迹于济世馆和迎客楼,被两边的人奉为座上宾,实属罕见。
  桑昭没理会周遭众人打量的目光,径直越过结界。
  上次她来这里,只探索到风声桑林附近,再向里走她便不知其中境况,这一次她打算继续深入,不仅寻归元草,也可寻些其他稀有的灵草药植。
  一路上同样有凶兽不断袭击,桑昭大都选择避而不战,一心向里赶,对方实在追得紧了,她才出手利落斩杀。
  日暮时,她远远见到一片熟悉的桑林,于是毫不犹豫提气赶去。
  巨林上空苍鹰盘旋,正欲攻击她,但还没俯冲下来,桑昭威压放出,它们便认出了这个离开两个月之久的老访客,于是悻悻止住攻击。
  在空中卷起声势浩大的气流,随后便落到某处茂盛的枝干上。
  桑昭放出灵力,踏入桑林。
  夜里行动不便,加上凶兽肆虐,她打算今夜在此处修整,明日再继续向北深入。
  “青山神医!”
  手腕上的兽环震动,幽月紧张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小黑蛇是不是要醒了?它身上在冒鳞片,比以前都要多!还在动。”
  “你先出来。”
  话音落,幽月已经抓着小黑蛇落到地面。 第117章   缠在幽月手腕上的小黑蛇身上点点渗出红色的血迹,几乎扭成一团,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桑昭接过,指尖泄出灵力,凝神查看他的伤势。
  “他怎么了?怎么突然流血了?”幽月屏息凝神,站在桑昭身边,低声发问。
  桑昭阖目凝神探查,发现它周身的伤势并未有加重之势,莫非,还是灵府中的神魂出了问题?可如今归元草尚未找到,她手里也没有暂时能治疗元神受损的丹药……
  见桑昭缓缓睁开眼,幽月有些焦急地问道,“青山神医,它是不是要死了,为什么血越流越多?”
  桑昭抿唇,神色严峻,又尝试着划开手指给江厌喂血,但这次几乎没用。
  黏腻的感觉附着在手腕上,冰冰凉凉的,袖口已经被血迹染红,不知为何,桑昭直觉他越来越虚弱。
  再不孤注一掷,他可能就要死了。
  当然,只是有可能而已。
  可,要置之不理吗?
  桑昭敛去眉间的犹豫,心中已有对策,语气利落,将缠在手腕上的黑蛇放到幽月手中,“你先照看他一下。”
  “唉唉唉——”幽月不明所以,却见摊在他手心的黑蛇剧烈挣扎,他只好将小蛇缠在自己的手腕上。
  红色的血迹晕开,满手鲜血,让他颇不适应。
  桑昭收下动作利落,取出储物袋里的药材,蹲下身便开始在地上绘制符阵。
  幽月看天色已暗,手中捏诀,天地间亮起一束光,照在桑林中的空地上,桑昭指尖不断泄出灵力,金色的符阵在地上缓缓成型。
  幽月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手心里积蓄的血越来越多,一滴一滴渗出,溅落到碧色的草地上。
  桑昭眉间尽是冷峻,手中的动作不断加快,最后一笔落成,她将不尽木的根系拿在手里,取下一半放在符阵的某个位置,然后是一小块天玄灵参和一大堆幽月辨认不出的药草灵植。
  最后,桑昭跪坐在符阵边缘,幽月看不懂她在做什么,只看到一缕绿色的东西从桑昭脑袋里飞出来,慢慢融入进金色的符阵。
  “幽月。”桑昭偏头望向他,从他手中接过小黑蛇。
  “我在。”幽月连声答应。
  “这个符阵可养护灵识,待会儿我的灵识会进入小黑蛇的灵府查看,若符阵光芒变成红色,你及时将这药粉喂给我。”
  言罢,桑昭将手中剩余的药材全部碾成粉末,又用灵力仔细裹住避免药性逸散,最后团成团递给幽月,现在已经来不及炼药,只能用这种粗糙的方法对付一下。
  擅自闯入他人的灵府,尤其江厌实力莫测,又与她不熟,凶险万分。
  这个符阵虽然简陋又潦草了一点,但若是她的灵识进入江厌的灵府后遇到抵抗和攻击,应该足够她及时脱身而出。
  有幽月在旁边看着,喂过药,她最差也就昏迷上十几天,不至于落得痴傻疯癫的下场。
  救人归救人,但救人之余她也想最大限度保全自己。
  “啊?哦哦哦。”幽月愣愣接过那看似是药丸实则是药粉的东西,正想问问自己可不可以进去帮忙,却因桑昭一个眼神而止住。
  “你守在旁边不可四处走动,知道吗?”
  “嗯。”幽月乖巧地点点头,仔细将药丸捧在手里。
  “拿着这个玉符,如果出现你不能解决的危险就捏碎它。”桑昭又将徐怀瑾之前赠她的玉符放到幽月手中。
  然后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两个阵盘,其上绘制有防御性的符阵,桑昭都布置在这周围以防万一。
  虽然风声桑林中只有银翼苍鹰在上空盘旋,林中不大可能出现别的凶兽。
  但一旦出现,幽月很可能对付不了,有符阵防御,加上断妄剑若能来,应该足够拖延一段时间,让她及时从江厌的灵府中抽身。
  幽月将玉符收好,点头应道,“好。”
  桑昭起身走入金色符文缓慢流淌的符阵中,又给江厌喂了点血,这才阖上双目,放出灵识试探着进入对方的灵府。
  神思恍惚间,桑昭只感到眼前一黑,等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眼前矗立着一座高不见顶的厚重大门,墨色中夹杂微红,周边是漫漫无边界的黑。
  门关得死死的,她向前靠近一步,便感到其后杀意凛然,阖上眼,桑昭心一横,抬手轻轻碰上门缝。
  门开了。
  桑昭:“?”
  再睁开眼,周边的场景几度扭曲变幻,仰首见长天,却见空中一条细长的线,细线两边的风景泾渭分明。
  一半厉风卷残云,墨色云层中翻滚着滔天雷电,一半纤云缀碧空,透亮的蓝澄澈如晶石,折射着清亮的光彩。
  如此怪诞长空之下,是一棵干枯的巨树。
  枝条摧折,枯叶满地,树皮已经脱落,枝丫干枯得仿佛已经死去,巨树粗壮的主干上盘着一条似龙非龙的动物,鳞片残缺不全,血迹斑斑,有腐坏的痕迹。
  桑昭不敢贸然靠近,只能试探着一点点向前挪动脚步,却未见周围的风景有任何变化,也没受到任何抵抗,仿佛她一直都是这里的一部分。
  这种奇异的感觉一冒出来便让她觉得莫名。
  靠得更近了,桑昭脚下踩着干枯的枝叶,劈啪作响,她弯腰拾起一片褐色的枯叶,放在掌心,霎时间眼前闪过一些细碎的画面片段,一闪而逝,她看不清楚。 第118章   她猜想这有可能是江厌的一些记忆,思绪止住,桑昭惊诧地看着手心的枯叶慢慢泛起绿意,叶柄处涌动着神秘的生机,沿着叶片上的脉络流过叶面上每一寸纹理。
  枯叶逢春,重染翠绿。
  最后绿色的叶片缓缓浮起,向上飘,再重新点缀在已经干枯的枝丫上,显得格外脆弱又异常荒诞。
  桑昭仰头见巨树,心知这或许就是江厌的元神。
  枯朽成这样,奄奄一息,难怪他醒不过来,至于巨树上盘着的“不明生物”,桑昭猜测应该是江厌的灵识。
  只是心中有些疑惑,灵府中呈现出的元神形态大都代表着人妖魔的本质,或他们不可言说的命数。
  但江厌的——
  怎么会和她一样,同样是棵树?
  多想无益,桑昭继续蹲下身捡叶子,如法炮制,无数凌乱且毫无章法的记忆碎片快速从她眼前掠过,有的她看清了,有的她看不清,只能瞥见一些朦胧的景色。
  头顶上的绿叶越来越多,她感到自己越来越虚弱。
  无数浓烈复杂的情感洗刷着她的灵识,痛意、恨意、愤怒、不甘和怨怼,这些如山海般倾倒过来的情绪碾压地她喘不上气。
  这些感受都来自江厌,都是江厌的情绪和经历。
  江厌,到底经历过什么?
  桑昭心惊,却实在看不清具体的画面,只能感受到这些模糊但又清晰的情绪。
  枯朽的叶子一片一片染上生机,有无数的画面闪过,桑昭没有刻意捕捉,但还是被迫看到了许多场景,叠加堆积。
  有琼楼玉宇,金色的宫殿,气势恢宏,祥云漫天,飞瀑如银河坠落,溅起绚丽的光彩,凤凰携彩云祥瑞自由地翱翔在空中,极远处的天地广阔得仿佛没有边界。
  第63章 苏醒
  桑昭心中更加笃定,这根本不像是下界能有的景色,江厌也不是下界的人。
  有人追杀,有人逃难,强力挟裹着劲风,碾压而来,桑昭看到一张女人的脸,十分模糊,还有火,乱糟糟的,有刺耳的声音……
  刹那间,所有的纷乱全都平息,桑昭只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非常快,然后是颠簸的感觉,微弱的呼吸声与风纠缠在一起,绕在耳畔,怎么也抹不去。
  画面的尽头是一棵树,十分模糊。
  倏然睁开眼,桑昭将自的灵识己从江厌的记忆碎片中抽离,仰头见远处巨树上缠绕着的龙,她现在已经可以肯定江厌是来自上界的龙,魔龙,混血。
  先不论混血魔龙是如何存活至今还没有因为血脉冲撞而死,就只是,上界的神龙怎么会……出现在下界?
  上界与下界一直处于隔断的状态,甚至大多数时候是绝对隔断。
  下界的人想飞升上界,要么潜心修炼,一步一坎,至渡劫境,然后扛过九道天雷,届时天门打开,迎接这新晋的上仙。
  要么是功德无量者,民心所向,也能金光加身,死后登仙,但条件极其苛刻,万年来也不见得有一人。
  结界隔断,上界的人想来下界,更是几乎不可能。
  只少数情况有例外。
  要么是下界有人为神仙修建神像庙宇,那么神仙便可借此“显灵”,分一抹神识到下界留言指点信徒,但这种情况很少见,天道几乎不允许,怕神仙扰乱下界秩序。
  要么是上界神魔跳下历劫台,下凡历劫,但历劫的神魔失去了记忆和法力,与凡人无异,历劫结束后魂魄和神格自动归位,也不会干扰下界秩序和众生命数。
  但还有一种可能。
  那便是上界神魔自天门处逆行,强行闯过去,以可能失去神躯和仙骨为代价,强力突破上下两界之间的隔断结界,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实力被削弱到能够为下界所承受,不干扰下界众生命数,如此才行。
  江厌显然是强行逆行结界下凡的那一种。
  或许说,是被上界的神魔追杀至此,否则不至于那么狼狈。
  桑昭仰头,见原本光秃秃的枯树上已经被绿叶缀满了十分之一,而她的灵识也耗损过度,便就此打住,从江厌的灵府中退出来,好让自己的灵识缓一缓。
  “青山神医!”幽月一直紧紧盯着坐在符阵中的桑昭,此刻见她睁眼,忙直起身体看向她,满面关切。
  符阵一直很安静,完全没有变成红色的迹象,桑昭也很安静,但他不敢松懈,毕竟这还是桑昭第一次把这种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做,当然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我没事。”桑昭摇头,从符阵中走出来,缠在她手腕上的小黑蛇身上已经没再继续流血,但想修复元神醒过来,恐怕她还得再多造访几次对方的灵府才行。
  幽月将桑昭之前递给他的药丸送到桑昭面前,“你要不要吃药?”
  桑昭接过,咽进喉咙里,这些药材有益于神魂恢复,也能助她在江厌灵府中耗损过度的灵识早些恢复。
  仰头见枝叶繁茂,一片翠绿,稀疏的日光洒落下来,桑昭问道,“我在符阵中待了多久?”
  “嗯,好像是十天。”
  桑昭点点头,幽月又问,“青山神医,你在它灵府中见到了什么?”
  “我有些累了,这些事我们日后再说,可好?”
  幽月见桑昭面色疲惫,连连点头,“好好好,那神医你好好休息!”
  桑昭从储物袋里取出小院,注入灵力,院落放大后落在空地上,“我可能会昏睡一段时间,你在林中活动便好,不要随便出去。” 第119章   “嗯。”
  桑昭捏诀除去袖口的血渍,又催发了好些灵果,全部递给幽月,幽月喜笑颜开,末了,桑昭又将昏迷的小蛇一并交给他。
  “神医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
  桑昭想说让他悠着点,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收回目光,抬步进入小院,随手推门进了一间装潢雅致的卧房。
  幽月轻手轻脚地把小蛇捧在手掌里,几步跨进结界,进了桑昭旁边的屋子,小心翼翼地将小蛇安置在软榻上,长呼出一口气。
  指尖掐诀,回忆着桑昭教给他的除尘诀,清理干净自己手上的血迹,然后才开始清理小蛇身上的血渍。
  桑昭合上房门,到软榻上躺着,兀自阖上眼,将灵识沉入自己的灵府休养。
  她灵府中的景色是一片森林,林中花草树木,一片苍翠,古藤缠枝,连天蔽日,她的元神便处在中央的位置。
  桑昭靠近,仰头看去,自己这元神形态居然与江厌的有几分相似。
  同样是巨树,只不过她是枝叶繁茂,江厌是枯朽凋敝,走到树底,桑昭抬手摘下一片绿叶。
  细细一看,瞳孔不由放大,呼吸都乱了几拍。
  这叶子——
  分明与江厌灵府中那棵树上落下来的一模一样!
  她与江厌的元神形态同样都是树,还是同一种品类的树。
  桑昭脑中思绪纷纷,她几乎见过去仙灵界大半的灵植灵草,花草树木,可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灵府中这棵由元神所化的巨树到底是什么种类。
  之前她没多想,以为是自己见识太少,可如今……
  只是巧合吗?
  根本不可能。
  江厌来自上界,她居然能如此轻易地闯进对方灵府,读取对方的记忆,还能全身而退,说两人之间没有什么羁绊和联系,桑昭自己都不信。
  或许再拼一拼江厌的元神会从中读取到更多记忆,桑昭想。
  想着想着就陷入沉睡中,等她再醒来时,已经是五天后。
  桑昭只觉通体舒畅,灵识也恢复地不错,她又积攒了心力可以再一次进入江厌的灵府。
  踏出卧房,幽月噌一下从庭院中的树上落下来,拉着桑昭急切地问,“青山神医,你没事吧,怎么睡了这么久?”
  “没事。”桑昭摇头,“这五日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这里都没人来。”幽月摇头,递给桑昭一颗灵果,桑昭没拒绝。
  “对了,你在树上做什么?”
  “带小蛇晒太阳!”幽月一边说一边把方才被他放进衣襟里的小黑蛇取出来。
  “……”
  桑昭没眼看那病恹恹的小蛇被幽月一阵折腾,虽然对它来说可能根本就没什么影响,于是默默咬了一口灵果。
  唉,管它什么宠物不宠物的,反正江厌也不知道,孩子高兴就行。
  “我们得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等到小蛇苏醒之后便可以离开。”
  进入他人灵府本就十分冒险,她的灵识在江厌灵府中修复元神时无法感知外物,一旦有人在此时袭击,对她和江厌来说都很危险。
  桑昭想了想,这风声桑林中她得桑树的庇佑和结界保护,不用担心凶兽侵扰,估计也不会有修士闯进来,又有幽月在一边看着,是目前最合适的地方。
  出了坠仙谷,人群攘攘,修士济济,她无法完全确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那要待多久啊?它的病很难治吗?我能不能帮忙?”
  桑昭无奈一笑,就着吃完的果核重新催发了一颗灵树,“不熟悉的人的灵府是不能随便进的,否则遇到抵抗,会有危险,当心灵识受损,变成傻子。”
  “啊?那你跟小蛇很熟吗?”
  “不熟,我们这个情况是个意外。”
  “哦。”幽月点点头,抬手摘下一大堆灵果抱在怀里。
  “我今日会再进入他的灵府,你依旧守在符阵旁边替我护法可好?”
  “好。”
  幽月将小蛇捧在手里,快步踏出结界,等桑昭跟上时,他已经取出灵果守在符阵旁边等她过来。
  桑昭不由轻笑出声,觉得这风声桑林的日子似乎也不错,闲适宁静,悠然自得。
  幽月这般的人,心如赤子,至真至诚,她忽然想,拼尽全力也要给他挣一个顺遂安定的未来。
  接过幽月递来的小黑蛇,桑昭走进符阵中,依旧给幽月递去一枚药丸,随后便阖上双目,又一次将自己的灵识沉入江厌的灵府。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她胆子稍微大了一些,但依旧慎重。
  慢慢走近那棵枯朽的巨树,主干上盘着的伤痕累累的蛇形生物依旧没有反应,她不敢靠太近,还是只在边缘捡叶子。
  她指尖触碰过的大部分树叶都会重回树梢,但桑昭渐渐发现有些叶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变成绿色。
  干枯的,褐色,薄如蝉翼,她手指抚触上去,无法读到任何记忆,只会慢慢冒出似红又似紫的浅色光芒,指尖一松开,它们又都恢复成干枯的模样。
  一时半会弄不清原因,桑昭顾不得多想,继续捡拾那些“正常”的叶子。
  碎片的记忆拼拼凑凑,桑昭被迫走马观花地任由无数情绪向自己侵袭而来又快速掠过,地宫中的千年岁月和折磨,戾气横生,还有很多她读取不到的,悠远的,仿佛源自上古。 第120章   倏然,盘在枯树主干上的龙形生物骤然睁开眼。
  桑昭只觉得背脊一凉,指尖的叶子缓缓浮的眼前,她一抬眸,便撞进一双漆黑如幽深夜色的瞳孔,直直盯着她,教人不寒而栗。
  鳞片斑驳脱落的巨龙蜿蜒着向她靠过来,桑昭僵在原地,她没有感知到威胁,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但等不及反应,黑色巨龙已经主动靠过来。
  二人灵识相互接触的刹那,桑昭脑中快速掠过许多乱糟糟的画面,她一片也捕捉不到,刹那之间,灵府中天地变幻,一种玄妙的力量搅动得人心神恍惚,四周倏然间暗下来。
  紧接着,黑龙化作人形,无数荧绿色的光斑从不同的地方散发出来,星星点点,像夜里的萤火虫。
  潮湿黏腻的感觉缠在身上,但下一刻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江厌那种昳丽艳绝的脸,紧接着
  浮动,聚集,缠绕,光点不断变动,最后将两人笼罩在中心。
  桑昭惊愕,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这——
  到底是什么?
  还是江厌做了什么?
  第64章 契约
  江厌拧眉环视周遭的情况,他的元神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也能弄清楚当下的状况,声如碎玉,清脆地落到桑昭耳中,“这是神魂生死契。”
  男子阖上眼,脑中记忆纷乱,他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跟人绑定了这种东西。
  “神魂生死契?”桑昭怔怔看着眼前的绿色荧光,眨眼间,荧光消散,江厌灵府中的景色又恢复成了之前的模样。
  江厌退开一小步,垂眸看她,容色昳丽,墨色的瞳孔深邃且不可捉摸,杀心一闪而逝。
  桑昭目光匆匆一瞥便不再看。
  神魂生死契——
  在神识临消失前塞给她的一大片知识翻翻找找,神魂生死契,是上界神魔之间用来联结两神因果性命的契约。
  此契绑定两人神魂,一方魂飞魄散,另一方也会遭反噬而亡,同样魂飞魄散,同样不入轮回,再无往生。
  可她,怎么会与人缔结这种只有上界神魔才能缔结的契约?她竟是上界神仙下凡历劫吗?
  最奇怪的是,一般的神魂生死契是双方平等缔约,同生共死。
  而她与江厌的这个却不是。
  她是主,她若是魂飞魄散,江厌会跟她一同消散于天地之间。
  江厌是从,江厌要是神魂尽碎,她不会受任何影响。
  “还是主仆契?”江厌倏然一笑,眼神更冷,微微弯腰与桑昭平视,“小医修,修为不高,来历倒是不小啊?”
  绑定神魂契约非强迫所能为,必须双方心甘情愿,尤其是他与桑昭这种主仆神魂契,若非他因为某种被他遗忘的原因而自愿献出神魂,否则绝不可能。
  桑昭一哽,转移话题,“进入灵府是情非得已,还望前辈见谅。”
  言罢,桑昭自觉从江厌的灵府中抽身而出。
  却忽然惊觉自己的灵府一阵刺痛,眼前散发出一道白光,一股强力闯了进去。
  神思恍惚之间,她急忙沉入自己的灵府,却见刚刚消失在自己眼前的男子如今重站重新在自己面前。
  面上有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前辈,这是何意?”桑昭面色警惕,冷眼望向江厌,却因自己神魂羸弱而不敢轻易抵抗。
  “放心吧,签订过主仆契,我的神魂伤不了你。”
  江厌声音懒懒的,收回望向桑昭的目光,又化身做一条龙,缠上了桑昭元神所化的那棵巨树,“待在你的灵府里能让我神魂的损伤好得快些。”
  “你不会不愿意吧?”
  “绑定这种契约,我可是会守护你永生永世,直到你我之间有一人神魂俱灭。”
  江厌的声音不辨喜怒,桑昭却从中听出几分厌烦和不耐,顿时闭嘴不言,并且十分没骨气地将自己的灵识抽出了灵府,只留下了一小抹在里面待着。
  识时务者为俊杰。
  神魂生死契虽然可以绑定二人生死,连接两人因果命数,但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作用,哪怕是所谓主仆契,她也没办法控制江厌的所作所为。
  桑昭发现,她拿江厌还真是没办法。
  本想着待他醒后便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知现在莫名其妙多了个什么契约,一切就还得从长计议。
  睁开眼,桑昭活动活动肢体,小蛇还缠在手腕上,她伸手将它摘下来,幽月赶忙凑过来,顺手就将小黑蛇接了过去。
  桑昭:“……”
  “青山神医,你终于醒了?你在符阵中坐了整整半月。”
  幽月将小黑蛇捧在手心里,桑昭又看了两眼,确认江厌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才将这事放在一边,胡乱点点头,“嗯。”
  “幽月,这几日一切安好?”她觉得有点头晕。
  “一切都好。”
  “嗯,那等我再睡一觉,我们便离开风声桑林,出去采摘些灵草灵药,然后离开坠仙谷。”桑昭面上有笑,一边说话一边吞下幽月递来的药丸。
  “啊?那我们还找归元草吗?小蛇的病治好了吗?”
  “不找了,它已经醒了。”
  幽月眨眨眼,手指摸了摸瘫在自己掌心里一动不动的生物,满脸疑惑。
  桑昭心中默念十遍罪过罪过,最后心一横,随口胡诌,“他现在睡着了。” 第121章   江厌:“……”
  “那青山神医,你快回屋子睡觉吧,我会守着你的。”
  “嗯。”桑昭将地面上绘制的金色符阵擦除,踏入院子结界,临了不忘给幽月催发些灵果,然后才推门进入一间卧房。
  房门合上,桑昭刚躺在软榻上便感知到自己元神震颤,灵识内窥入灵府,竟是江厌在百无聊赖地摘她元神所化巨树上的叶子,还一摘一大把,读取她的记忆。
  深呼吸一口气,桑昭款步走到树下,仰头看向树上那人,“前辈,你这是做什么?”
  “对典籍颇有兴趣,看看不行吗?”江厌放开手中的绿叶,叶片上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缓缓浮动,最后重新长回枝头。
  桑昭这些记忆还真是无趣,生活琐事他没看到几件,几乎全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典籍手记,医术,符阵还有风物志。
  “前辈若要看医书,我随身带了玉简典籍。”
  “啧,怎么,有什么见得不人的事不能让我知道?”江厌抬手又摘下一片树叶,“你看我记忆的时候,我可没藏着掖着,现在还不准我看回来?”
  “前辈自便吧。”
  桑昭无奈,以为这人是想通过读取她的记忆弄清他们二人之间的羁绊,但她自己也不知道,江厌又能读取到什么?
  不如任他去。
  想通此处,桑昭靠着巨树坐下,身下是柔软的草地,光影明媚,待在自己的灵府中有益于她灵识的耗损快些复原,所以她没打算出去。
  手指碰到草地上零星几片掉落的枯叶,桑昭睁开眼,抬手拾起一片,她居然读不到里面的记忆,而这叶子也枯黄凋敝,与在江厌灵府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桑昭思索片刻,这叶子里封存的,说不定就是她遗忘的记忆,与江厌和神魂生死契有关的那部分。
  而江厌灵府中无法复原的枯叶,便是与她有关的一部分,江厌也忘掉的那部分。
  他们二人,或许真是旧识。
  能跟上界强悍的龙族绑定主仆契,桑昭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来头了。
  她以前忙于修炼,少有进入自己的灵府,更没注意过这树下落下的叶子,现在忽然注意到,似乎也没什么用。
  罢了,有缘无缘,以后自会知晓,现在还是不必自寻烦恼。
  桑昭阖上眼闭目养神,江厌靠着树干,指尖快速掠过各种叶片,越看越觉得桑昭身上疑点重重,这些上古符阵法诀,以她的修为根本使用不出来,但她居然都知道。
  但再更深一步追溯这些符阵法诀的来历,他却怎么也看不到。
  不是大能传授,不是秘境传承,好像桑昭有意对他隐瞒来历一般,但又说不过去,毕竟他的神魂比现在的桑昭强得太多,而这里是桑昭的灵府,根本无处可藏……
  桑昭的意识渐渐有些涣散,不知不觉就真的睡了过去。
  江厌浏览过大半的树叶,万千画面和符文被他尽数刻进自己的记忆中。
  桑昭的记忆大半是平铺直叙的,其中的情绪极浅极淡,感受也是朦胧的,好像总是隔着一层东西在观察这个世界。
  被诋毁、误会,被威胁、中伤,打落崖底,被背叛、出卖和抛弃,她仿佛都在旁观,以一种淡漠到极致却又怜爱世人的方式生活,待人接物,极其矛盾却极其自洽。
  这样一个人,似无情又似多情。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收拢思绪,江厌松开手,绿叶浮起,离骨节分明的手指越来越远,飘在空中,重新长回枝头,他跳下巨树,落到桑昭身边。
  对方睡得正熟,丝毫没有发觉异常。
  江厌眸光扫过少女的面庞,脑中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幼时,父亲身死,母亲带他躲避众神追杀,可幼时至成年的那段时光,他却始终想不起来,好像被什么力量刻意抹去了一样。
  只依稀记得母亲死了,而自己明明是神魔混血,却莫名活了下来。
  成年后一路逃命的记忆也清晰可见。
  独独只缺失了那一部分。
  缺失掉的那一块,一定与这女修有关。
  —
  桑昭睡得沉,一觉醒来却发现江厌已经不在她的灵府中。
  睁开眼,从床榻上坐起身,余光中,江厌手里把玩着茶杯,坐在案几前,感知到她苏醒,侧头望向她,眼中无神,如烟似雾,一片迷离。
  桑昭没说话,双脚落地,手中捏诀,梳理好自己的鬓发,推门出去。
  幽月本靠门而坐,桑昭刚一开门他便猝不及防地倒在地上,“哎哟。”
  桑昭:“……”
  “青山神医,你醒了?”幽月毫不在意地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麻溜站起身,“我本来把小黑蛇放在树上晒太阳来着,但他不见了!”
  “他会不会跑出去了?他就这么走了吗?”
  桑昭默然,指了指屏风,幽月的目光顺着桑昭的手指望去,只看到人影绰绰,下一刻,江厌便出现在屏风旁。
  这人美得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幽月看了好几眼,惊得说不出话来,却见江厌懒懒抬头望向他,一双眼睛空洞到有些吓人,霎时间莫名觉得头皮发麻。
  但下一刻这感觉又消失无踪。
  “发什么愣?”桑昭拍了拍幽月的肩膀,唤他回神。
  “啊?”幽月慢半拍,“就,就是他还挺好看的,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第122章   桑昭:“……”
  “行了,我们该走了。”桑昭抬手揉了揉眉心,长呼出一口气,心底暗暗告诉自己,再忍一忍,江厌大仇未报,想必不会在自己身边久留,而幽月,马上就出发把他丢给叶痕养!
  “要去见你的树妖朋友了吗?”
  “嗯,我们再采摘些草药就离开坠仙谷。”桑昭点点头,言罢,目光投向江厌,“前辈。”
  江厌不发一言,眨眼间便化作小黑蛇落到桑昭手上,桑昭嫌自己拿着膈应人,便交给幽月照顾,幽月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接过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
  桑昭:“……”
  第65章 头颅
  桑昭抬步离开卧房,出了结界,将小院收进储物袋中,江厌的灵识又闯入她灵府中,她忍了又忍,选择再忍一忍。
  幽月捧着小蛇,指尖忍不住摩挲了一下那圆润可爱的尾巴尖,却见黑色忽然立起,江厌的声音冷意十足,“再摸就把手给你砍了。”
  幽月:“!”
  “哦。”幽月闻言心有戚戚,整个人蔫下来,乖乖让小蛇缠在手腕上,不敢再乱动,脚却忍不住朝桑昭身边挪了挪。
  “前辈,幽月什么都不懂,您别吓到他。”
  “一只又弱又蠢的魔物,我把他怎么了?”江厌轻嗤一声。
  桑昭长呼出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呈一时口舌之快,没有意义,便朝幽月投去一个我也爱莫能助的表情,幽月撇撇嘴,低声嘟囔一句,“看在他好看的份上,我不计较。”
  桑昭:“……”
  桑昭指了指手腕上的兽环,幽月动作熟练地钻进去,然后习惯性将小黑蛇安置在兽环内部空间中的小榻上。
  “这是养妖兽的东西。”江厌的声音阴恻恻的。
  幽月看着盘在小巧软榻上蛇头朝上,做出攻击姿态的的小黑蛇,试图解释安抚,语气诚恳,“可是这个兽环质量很好,你不觉得睡在上面很舒服吗?”
  江厌:“……”
  “前辈,事急从权,只能委屈一下你了。”桑昭憋笑,“若是您有不满,可以随时离开。”
  她知道江厌如今只是苏醒过来,身上的伤未经治疗,肯定没痊愈,甚至元神依旧有损伤,现在就着急去寻仇是不可能的,只能日后慢慢调养。
  当然,上界龙族的恢复能力……应该会比下界的人强上不少。
  但明显江厌一时半会儿并无离开的意思。
  江厌不再说话,默默低下头,整条蛇懒懒圈成一团窝在柔软的布上,桑昭抬眼看天色,从储物袋中取出绘有九星阵变阵的阵盘,提气快速朝风声桑林边缘而去。
  耳畔风声呜呜,她心里忽然感觉不安。
  莫名的不安,出于一种很奇怪的直觉。
  出了桑林,桑昭一路向坠仙谷内部深入,不少凶兽与她擦身而过,但却不再攻击她,而是速度极快地向外奔袭,风卷起,连坠仙谷中的灵植都在颤抖。
  桑昭止住脚步,抬手间将一株长在悬崖边上的寒灯藤收入囊中,环顾四周,高空上鹤唳隼鸣,由极中心处向外快速扩散,呈势不可挡之势。
  “青山神医!别再往里面进了!藤蔓觉得这里有危险,我们快出去吧。”兽环震动,幽月放在胸口的幽月藤疯狂向外涌,少年尝试安抚它,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安。
  桑昭面色冷冽,这动静,根本不可能是什么高阶凶兽弄出来的,而很可能是一种巨大且莫名的力量,否则不会让植株也恐惧成这样。
  “好。”
  桑昭与灵植灵草一向有些莫名的感应,收入寒灯藤的那一瞬间,她便感知到灵植涌现出的不安。
  当下决断,也不再深入,而是快速转身随着凶兽向外,直奔坠仙谷边缘出口而去。
  周遭景色快速退去,兽环中的小黑蛇立起头,江厌的声音传出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冷,“来不及了。”
  话音一落,桑昭忽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惶惶青天白日刹那间晦暗下来,一种强到足以碾碎一切的巨大能量自苍穹之上倾注下来,直直冲着她的头顶,仿佛天穹倾覆,星河位移。
  若是桑昭估量得不错,这方圆百里的生灵,顷刻间都会化为齑粉,整个坠仙谷都将不复存在,湮灭如尘,而她,现处在风暴中心,恐怕神魂都会被碾碎。
  这根本不可能是下界能出现的威压!
  幽月手忙脚乱地捏碎了当初桑昭给他的玉符,只期盼着这东西请来的救兵能有点用。
  动弹不得,桑昭正打算闭上眼安心等死,忽觉眼前一黑,自己周身已被一条巨龙缠住,江厌露出原形,残破的鳞片蹭过手背,凉丝丝的。
  刹那间,巨龙腾空而起,迎着迫人的威压,直冲天际。
  晦暗的苍穹中风云变幻,只一刹那间又恢复成晴空万里的模样,威压瞬息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连江厌的身影都彻底找不见一星半点。
  “青,青山神医,刚刚发生了……什么?”幽月看着空荡荡的小榻,整个人已经怔住。
  那迫人的威压明明那么真实,但就如它忽然出现一样,转瞬之间又忽然消失。
  简直,奇怪。
  桑昭摇头,“不知道。”
  鳞片残破的黑龙乘风而起,江厌心静如水,以身对上那自上界莫名逸散下来的神力威压,可在触到那强悍神力的刹那,神力却瞬间被它吸收,化作己用。 第123章   江厌心中惊诧,体内经脉的损伤经过神力淬炼已经好了小半,他竟然被这股力量挟裹着越过结界,径直抵达上界。
  来不及细想,江厌顺其自然,求之不得。
  既如此,那便先把昔日恩怨了结一下再说吧。
  灭族之仇,杀亲之恨,剔骨剜心之痛,是时候该一一讨回来了。
  想通一切,江厌拔下一片龙鳞扔进下面的坠仙谷,直直落入桑昭手中,又留下一道传音法诀,自己则消失在万里晴空之下。
  桑昭看天上有东西掉下来,下意识伸手接住,竟是一片龙鳞,其上还附着有微薄的神力,正不明所以,下一刻江厌的声音便传到耳中,“拿着龙鳞,待我解决完上界的事再下来找你。”
  桑昭闻言差点将龙鳞脱手扔出去,却听声音继续冷冷说着,“不准扔,随身带着。绑定了神魂契,只要我想,迟早能找到你。”
  桑昭:“……”
  桑昭默然,正想将鳞片收进储物袋中,却未曾想它竟直接化作一道光影,刹那间飞进自己的灵府当中。
  手腕上点点灼痛,桑昭低头一看,白皙的手腕了凭空多出了一块龙鳞大小的红色印记。
  幽月看着眼前称得上安然无事,岁月静好的场景,怯怯开口,“青山神医……我刚刚捏碎了玉符。”
  “玉符?”桑昭一愣,反应过来是入坠仙谷时徐怀瑾给她的那一块。
  下一刻便感知到一阵凛冽的剑意破空而来,断妄剑挟裹着劲风,速度快到仿佛要刺破虚空。
  “剑灵前辈。”桑昭这次没再变化嗓音。
  “还真是你。”断妄剑悬在空中,“我还以为是那小子魔怔了,当初怎么劝都劝不住,非要离开青云门自己去魔域找你,还把我扔在……”
  断妄剑絮絮叨叨,跟桑昭诉苦。
  说他被扔在山崖底下,因为没有灵力差点剑灵消散,末了忽然问她,“你落到崖底是怎么活下来的?还给自己弄了这么一张丑脸?”
  桑昭:“……”
  “其中缘由复杂,不便解释,我们还是先出去吧。”桑昭扶额,断妄果然还是断妄,话多又嘴臭,跟幽月和神识一样吵,哦,还有虞砚。
  “你捏碎玉符,是遇到了什么事?这儿好像……”断妄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快速掠过周围的草木,环视一圈,确实没见到什么威胁。
  忽然,剑灵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快速向坠仙谷里面深入,只留下一道剑光残影。
  桑昭不明所以,正打算自己先出去,却听剑灵的声音传来,“跟我进来。”
  桑昭闻言提气追着断妄剑深入,没走多远便见到它跟一只凶兽缠斗起来,剑气凛然,光影翻飞,桑昭正欲动手帮忙,剑灵先开口道,“它嘴里有东西,别打坏了。”
  桑昭了然,甩出阵盘将凶兽困住,断妄剑并无斩杀之意,那凶兽被逼得急了,松开嘴里的东西,仓皇反击,桑昭见此收起阵法,放它离开。
  桑昭定睛一看,那滚落到草地上的东西好像是半块人头骨,其上还附着有血迹,明显是刚死不久的。
  断妄剑却发出恸鸣,直直插到头骨旁边的草地上。
  “这到底是……什么?”桑昭心里更加疑惑,蹲下身拧眉看着那半颗头颅。
  灵识扫出,心中一片惊骇,这半颗头颅的确是血肉组成,但却与下界的修士有着本质的不同,换句话说,跟江厌的有点像。
  其中更是蕴含着一种强大的力量,桑昭几乎能够确认,这半颗头颅中逸散而出的力量绝对来自上界。
  想到这些,她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放轻,“这……这是,仙力?上界的……神仙?”
  “他是,剑主。”
  “你的前主人?陆寄?”桑昭手指颤抖,碰到那半颗头颅,瞬间觉得呼吸困难,顿觉世界异常荒诞。
  有结界隔断,上界神魔就算陨落也绝不可能陨落到下界来,可如今又是什么?是上界出了什么大乱?
  神识初绑定她时说的灭世大魔头,已经出现了吗?
  “对。”剑身抖了抖,断妄似乎也不敢相信,但它好歹与陆寄相伴修炼千年,更是看着他扛过天雷,飞升上界,哪怕陆寄换了神躯,锻造出神骨,它也绝不可能认错。
  陆寄飞升之时下界剑道有颓势,于是刻意留它在下界指点后来者,断妄剑心中气闷,又看不上它口中的“歪瓜裂枣”,直到被磨平棱角,又遇到徐怀瑾,才稍微好一些。
  “神仙?陨落了吗?”幽月的声音从兽环中传出来。
  剑灵不发一言,桑昭轻拍兽环示意他别多问,幽月只好安安静静地留意着外面的情况。
  “剑灵前辈,你想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桑昭的声音又恢复平静,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此事牵涉上界,还可能牵涉三界存亡,她自然要尽最大的力想办法弄清楚原委。
  虽然风波自上界开始,但唇寒齿亡,若上界法力无边的众神魔也注定陨落,下界众生又能偷生多久?
  “想。”断妄剑从地面抽出,带起沙土。
  桑昭心中默念一句冒犯便拾起那半颗头颅,快速朝风声桑林赶去,毕竟那儿对她来说稍微安全一些,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有点危险。
  进入风声桑林,桑昭不发一言,将半块头颅放在地上,蹲下身,手中迅速绘制能保护灵识的符阵。 第124章   第66章 相告
  头脑思绪清晰,桑昭口中不忘嘱咐断妄剑,“剑灵前辈,待会儿我们一同进入陆前辈残缺的识海中看看情况,说不定能读取到一些记忆。”
  “仙人之躯不会任下界的之人亵渎,我贸然查探可能会灵识受损,你与陆前辈相伴千年,想必他残存的神识应当会认得你。”
  “好。”剑身颤动,断妄剑悬在空中,立在那半颗头颅旁边,注视着桑昭手中的动作。
  符阵落成,桑昭将幽月放出兽环,嘱咐他在这儿待着别乱跑,断妄剑和幽月十分默契地不相互多问,两人一剑之间气氛严肃。
  桑昭将头颅拿在手中,走进符阵中,抬眼看向断妄剑,剑身颤动,似乎在做回应,桑昭阖上眼,下一瞬,一人一剑已经探入头颅的识海中。
  陆寄本就是修的剑道,以杀止杀,气势凛然,其识海当中也杀意重重,剑灵紧紧靠着桑昭,这才让她避免被其中霸道的剑意撕碎。
  仙人威仪不可亵渎。
  眼前笼着一层雾,什么也看不清楚,桑昭试探着向前迈出一小步,却见周遭天旋地转,兵戈声夹杂着杀伐之气,铺天盖地般压过来,却没有伤害她,反而是眼前的场景渐渐清晰起来。
  一片亘古荒野之中,强劲的风撕扯着染血的旌旗,脚下是无数骸骨,腥气冲天,阴风怒号,大地仿佛都在颤抖。
  天穹之上洒落光芒,染血的铠甲闪烁着幽微的光,参差刀剑直插天空,寒光冷冽,残阳残云,令人毛骨俱竦的巨大杀意如海潮袭来。
  尘烟四起,刀剑相击,四野肃杀,血染大地。
  “这是……上界的神魔战场?”剑灵的声音带着颤抖。
  桑昭拧眉,不发一言,心里却清楚,就算上界神魔两族之间也同下界的凡夫俗子一样难以避免争端,但再怎么打,也是上界的事,不可能将神仙遗骨掉到下界来。
  忽然,桑昭感知到这周围泛起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自地底处钻出来,地动山摇,战场上神魔的尸骨都被扯碎。
  “不,不是神魔大战!”桑昭拉着剑灵快速退开,一人一剑腾空飞到高处,将底下的场面尽收眼底,语气凛然,“这儿有三方势力,是神魔在合作消灭第三方。”
  话语一落,绘制有诡异死阵的地面开始翻动,神魔的尸骸被翻起的土地掩盖,残肢断臂被碾碎,从地底下爬出的不明物种如邪肆的亡灵,带着吞噬一切的压迫感。
  桑昭仰头四望,不知何时天穹两边已经站满了天兵和魔兵,剑灵有些激动,拉着桑昭凑向神族那一侧,落在天兵将领队伍的末尾,指着一个身披银色铠甲的人道,“这就是我的前主人。”
  话音一落,周遭霎时间神力大盛,风云晦暗,三方已经兵刃相接。
  一片断壁残垣之中桑昭认出了地面绘制的死阵,此符阵名叫“魂祭”,以神仙遗骸骨血为材料,借其神力,借其杀意,阵法诡谲邪异,上界法力稍差一些的神魔触之必死。
  但,那些如亡灵般的东西就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哪怕死阵中杀意凛然,哪怕它们被撕扯着碾碎,如烟一般消散在天地间,却毫无退意,成千上万,喷涌而出。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断妄剑被桑昭抱在怀里,剑身颤动。
  底下那些被死阵碾碎的怪物居然顷刻间又复原,消散如烟又重新聚集,死而复生,生而复死,仿佛永远杀不尽。
  桑昭眉眼冷峻,又盯着底下的东西看了一眼,渐渐感到灵识仿佛要被这神魔战场的强力所撕碎,“我的灵识撑不住了,我们快出去。”
  “好。”剑灵连声答应,与桑昭一同从陆寄的识海中退出来。
  一阵金光之中,桑昭自符阵中睁开眼,神思恍惚片刻才渐渐恢复清醒,连忙站起身,抬脚将地上的符阵毁去。
  “青山神医!里面怎么了?”幽月见桑昭面色苍白,一身疲乏,忙上前询问。
  桑昭觉得头有些晕,没有回答幽月的问题,剑灵却替她答道,“上界出了乱子,我的前主人应该是在神魔战场陨落的。”
  “啊?”幽月怔在原地。
  上界他还是知道的,无数修士苦心孤诣地修炼,点点积累,等来飞升那一日,就是为了登仙途,去上界。
  上界随便一个小仙拎到下界来,对这里的人来说都是降维打击的战力碾压,上界能出什么乱子?要是上界出了乱子,下界的人又该怎么办?
  桑昭草草吞了几粒丹药才恢复过来一些,只是依旧有些不舒服,灵识虚弱,神情却沉静到教人心悸,“幽月,抱着这半颗头进兽环,我们得快点离开坠仙谷,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好。”
  幽月忙捡起草地上的半颗头颅钻进桑昭手腕上的兽环中,桑昭手持杀阵阵盘,由断妄剑在前方开路,一路向南,直奔坠仙谷入口处。
  断妄剑剑意凛然,杀机四起,周遭的妖兽没敢靠近,可能也是受了先前那一阵逸散而出的神力威压的影响,这些妖兽依旧惶惶不安,着急奔命。
  暮色已晚之时,桑昭终于一脚踏出结界,刚巧就撞上徐怀瑾等在外面。
  “师……李道友,你没事吧?”徐怀瑾结束打坐,迎上桑昭。
  “徐道友。”桑昭眼中藏着万千情绪,对徐怀瑾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未大碍,“坠仙谷中出了点事,我们找个地方再细聊。” 第125章   “好。”徐怀瑾点头,断妄剑已经重新入手。
  桑昭轻车熟路地拉着徐怀瑾直奔迎客楼而去,她自知身无长物,背后也没有靠得住的势力,连修为比起那些真正的大能来说都差了不少。
  若三界真有覆灭的危险,她自知不可能仅凭一人力挽狂澜。
  孟疏人脉广,又背靠仙灵界第一炼器宗门;岳长时擅长符阵,又是松山阵派的掌门人,由他们二人联络仙灵界修士,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掌柜可否引我上五楼见见此间主人。”桑昭知道天色已晚,没有贸然上楼,而是与徐怀瑾一同等在下面。
  “道友待我上楼问问。”掌柜的有些诧异,毕竟桑昭从未像今天这样,天擦黑了才来拜访。
  不一会掌柜的从楼上下来,回复桑昭可以直接上楼,桑昭与徐怀瑾对视一眼,二人默契地不发一言,快速进入五楼。
  桑昭与徐怀瑾一踏入五楼的符阵便听孟疏的戏谑的声音传来,“岳兄着什么急,这不就来了吗?”
  “李道友入坠仙谷一月,岳兄可是想你想得紧。”孟疏与岳长时端坐亭中,眼中有笑,抬手倒上一杯茶递给桑昭。
  “两位。”桑昭接过茶杯放到一边,又看了一眼徐怀瑾,“我有要事要说。”
  言罢,桑昭取出兽环中的半颗仙人头颅,“三位看看这东西。”
  “这是?”孟疏灵识扫出,挂在脸上的笑意消散无踪,连岳长时轻松的神情都变得严肃,徐怀瑾手中握着断妄剑,神色莫测。
  两位大能灵识一扫便能感知出这半颗头的不凡之处,徐怀瑾修为弱了些,但依旧知道利害。
  “不知二位在迎客楼里是否听说过坠仙谷中异样。”桑昭抿唇,“今日稍早些时候,坠仙谷中落下了一股来自上界的神力威压。但刹那之后,威压消失不见。”
  “这半颗头颅的主人便是断妄剑的前主,千年之前便已飞升上界的剑主陆寄,断妄剑引我深入,在一只凶兽口中寻到了这半颗头颅。”
  “为弄清楚事情原委,在剑灵庇佑下,我将灵识探入仙人识海。”
  亭中四人,两坐两站,面面相觑,岳长时眉头紧锁,“你们看到了什么?”
  “我可以将其中所见所闻印在玉简上交给你们,但三位还是随着断妄剑一同进去亲眼看看吧。”桑昭看向徐怀瑾,徐怀瑾抬手将断妄剑放在白玉雕成的桌上。
  “好。”亭中三人相互交换眼神,皆从彼此的神情中读出了忧虑。
  桑昭在地上绘制好养护灵识的符阵,四人从亭子中移步到符阵中,断妄剑剑身发出白色光芒,转眼间四人的灵识已经进入仙人识海,映入眼帘的便是神魔战场上的境况。
  桑昭没有多解释,四人一剑不发一言。
  头顶的乌云参差错落,强大的神力卷裹着劲风袭地而来,桑昭拉着众人悬在空中,冷眼看向地面死阵中挣扎浮现的怪物,非神非魔,如亡灵一般,沾染着吞噬一切的死亡之气。
  “这下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徐怀瑾瞳孔放大,断妄剑与他心意相通,此入陆寄识海,他亦感到锥心之痛。
  “非神非魔,或许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孟疏还算冷静。
  战争一触即发,四人的灵识都不够承受仙人识海中的强压,于是仓皇退出,重新在符阵中睁开眼。
  “诸位道友。”桑昭率先站起身朝众人揖礼,“仙人骸骨虽附着有神力,但等神力消散之后便无法再进入其识海读取记忆。”
  “兹事体大,若要知会仙灵界各方,青山人微言轻,便只能麻烦诸位了。”桑昭捡起落在地面的仙人头颅,递给跟前的岳长时。
  “道友放心,松山阵派定当竭尽全力。”岳长时接过后认真回礼。
  “天涯门与迎客楼皆在所不辞。”孟疏偏头看向岳长时,两人对视,不再发言。
  “天色已晚,青山便不叨扰了。”
  孟疏点点头,神色凝重,桑昭与徐怀瑾一同离开五楼,化作两道流光回了济世馆。
  避开人群,桑昭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将幽月从兽环中放出来。
  幽月一只手还在安抚着缩在衣襟里的幽月藤,想到桑昭和其他人严肃的脸色,低声开口询问,“青山神医,你们在仙人头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桑昭放轻呼吸,坐到案几前,掐诀给自己斟上一杯灵茶,浅抿一口才阖上眼,将先前的见闻和记忆刻录在玉符上,递给幽月。
  幽月伸手接过,阖上眼,将灵识沉进去,等他从画面里退出来时,心有戚戚,小心望向桑昭难看的脸色,“青山神医,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第67章 意外
  “不知道。”桑昭摇头,“你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便动身离开坠仙谷,前往江州城。”
  如果祸乱将起的话,消息从坠仙谷放出,这一带将来不会太平,青云门和魔域的人一定会来此查看情况,她不想与他们碰上。
  如果苍穹将倾覆,她想回到自己最初成长的地方,再见一见百草阁的人。
  “好。”幽月点点头,按捺住想要出去四处转转的冲动。
  桑昭见幽月一脸紧张,笑了笑,当做安抚。
  随后伸手从储物袋中摸出更多的玉简,将自己头脑中的各色符阵的绘制方法皆刻录其上,只待明日交由孟疏和岳长时。 第126章   等桑昭神魂不支,暂时停下来喘口气的间隙,幽月已经在屏风后的小榻睡着,虽然结丹期实力的魔物已经不用睡眠,但架不住幽月喜欢。
  夜里不算寂静。
  近处的闹市上还有人来人往,小贩和酒楼依旧营业,夜风吹彻,桑昭知道自己不会觉得冷,但还是有一种浑身发冷的感觉。
  隐藏在风平浪静之下的危机,一切的一切,是否真的是大厦将倾,狂澜既倒,芸芸众生,只能依靠气运之子来拯救了吗?
  桑昭又仔细回忆了很多,那些连贯的画面里,推算时间,阮青络此刻应当已经从某个秘境出来,获得了不少机缘,但远远达不到拯救苍生的实力。
  上界还能坚持多久?还有多久的时间等待这个气运之子成长?
  阖上眼,桑昭强行拉回思绪,又摸出玉简继续刻录。
  夜色浓稠,天色破晓。
  桑昭从睡梦中醒来,发觉自己灵识损耗恢复了些,双脚刚一落地,便见窗户那处有人影翻进来。
  幽月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酒酿落地,面上兴冲冲的,见桑昭醒了,小声招呼道,“青山神医,吃早饭了。”
  “这是我刚出门买的,很好吃的,我已经喝了三碗了。”幽月将碗放在案几上。
  桑昭坐在案几前看着面前的酒酿,上面飘着一些金黄色的桂花,袅袅热气中,里面还有香甜软糯的丸子,闻起来勾人食欲。
  “外面好玩吗?”桑昭忍不住笑,心里涌上一股暖意,手里握着调羹搅拌碗里的酒酿,喝了一口,满口清香,舌尖绽放着丝丝甜意,却并不让人觉得腻。
  现在这一片灰暗的情势,真是天塌下来幽月都还有心情享受人间烟火。
  没心没肺的,但胜在开心、纯粹。
  “好玩。”幽月盘腿坐在桑昭身边,“这里果然好热闹,天还没亮就去有人起来卖东西,我还看到有修士打架。”
  “看热闹可以,但别掺和进去。”
  桑昭闻言有点不放心,想着等到了江州城再想办法给他制一块可以隐藏魔修气息的玉符,让他佩在身上,免得被其他修士无故针对。
  修士易容不算难,一块幻形佩便可解决,但要隐藏魔修的气息,桑昭现下手中没有合适用来承载符阵之力和绘制符阵的材料,等到了江州城,百草阁还算有些底蕴,她应当可以找到想要的材料。
  “放心吧,我不会惹麻烦的。”幽月拍着胸脯保证,桑昭看碗里的酒酿已经凉了,端起碗一饮而尽。
  “怎么样?好喝吗?”
  “好喝。”桑昭捏诀将碗清理干净。
  “你先去把碗还了,我再去一趟迎客楼,等我回来,我们便辞别这儿的医修,出发前往江州城。”桑昭将空碗递给幽月。
  “好。”幽月点点头,拿着碗便熟练地翻窗出去。
  桑昭瞧着他的背影,轻笑出声,也化作一道流光从窗户出去,直奔迎客楼而去。
  却得知岳长时和孟疏皆不在楼中,心中了然,猜测他们可能是各自连夜赶回自己的门派去了。
  “掌柜,此次前来是为辞别,既然此间主人不在,那便请你代我将这些玉简转交。”
  “道友放心,一定送到。”掌柜接下空手中的玉盒,一时还有些诧异,这么多玉简,里面到底能装些什么东西,但这也不是他能揣测的。
  从迎客楼出来,桑昭回到济世馆,收拾好屋内的东西,幽月钻进兽环,桑昭找到陈晟,同样将一些自己钻研过的医书古籍交给他,陈晟笑了笑收下。
  “李道友,这是要走了吧?”
  桑昭点点头,拱手道:“多谢各位这些天的收留。”
  “唉,那你什么时候再来这儿小住?”虞砚站在陈晟身边,面上不舍,“上次说要一起炼丹,这都还没炼出来。”
  “有缘会再见的。”
  桑昭目光扫过大堂内的众医修,唇边的笑意有些浅,有缘会再见的,如果这灭世浩劫可以安然度过,到时候物是人是,会再见的。
  徐怀瑾一身玄衣,不知何时也背着剑来到大堂,见这氛围,便知是桑昭要辞行。
  恰好,他也要走了。
  两人比肩而立,再次谢过济世馆的关照,这才一同离开。
  长街上,又是济世馆那块牌匾下,人来人往。
  风过长街的刹那,桑昭心底泛起一阵涟漪,这一别,再见无期,便随口问道,“道友将来有何打算?”
  “大祸将起,当时刻修炼己身,磨砺心性。若真到了那一步,当身先士卒,九死不悔。”
  真到了那一步,桑昭想,祸从上界起,若上界强悍无匹的神魔都束手无策,真到了需要下界的人面对的时候,大概会死很多人吧。
  “李道友,山高水长,往日不可追,有缘会再见的。”
  徐怀瑾拱手,目光淡然落拓,重新直起腰,唇边有笑,回身离去,没入无边无际的人海。
  这一次,换桑昭目送他。
  桑昭收回目光,心中已了然。
  之前断妄剑在她面前诉苦,说徐怀瑾自将她击落陨魔崖后便耿耿于怀,后孤身自请逐出玄清峰,一路游历向魔域,还顺手将剑扔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崖底。
  现在徐怀瑾解开心结,前尘放下,一心修炼己身,也算是他最好的归宿,往日不可追,但来日方长。
  有缘还会相见的。 第127章   桑昭默了默手腕上的兽环,低声道:“幽月,我们该出发了。”
  从储物袋中取出那根已许久没有派上用场的骨杖,法诀附上,桑昭离开坠仙谷,一路朝东。
  灵气越来越充裕,风声掠过,底下的青山一片苍翠,越向东,凡人的足迹也越少,只靠海的最东边有少数凡人居住的城镇。
  桑昭本打算慢慢赶路,可一想到那颗仙人头,心里便觉得不安,不分昼夜地往东,丝毫不敢放慢速度。
  可越靠近越不安,像是近乡情更怯,桑昭自己也弄不懂。
  等到江州城已经是半月后。
  桑昭一身白衣,带着帷帽,乘着骨杖飞过城墙,见底下城门口人来人往,确认此处的天罚已经结束,这才彻底放下心。
  毫不犹豫地,她直奔百草阁而去。
  叶痕本就是妖,树妖,随性得很,也没有置办自己的住所,而是住在百草阁,反正他已经拜了掌门为师。
  但刚一进入城中地界,桑昭便立马有了一种不寻常的感受,萎靡不振的,哀伤,悲愤,恐惧,搅动得她头脑发胀,心跳都乱了几拍……
  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百草阁门,但不知为何总忍不住放慢骨杖前行的速度,心中不安的感觉愈发浓烈,这青天白日,街上却行人寥寥,越靠近百草阁越是如此。
  “青山神医,你怎么了?”兽环震动,幽月感知到桑昭的不安,低声询问,下一刻,人已经出现在桑昭身边。
  “我……”
  桑昭话还没说完,便远远望见百草阁大门前一片萧条,牌匾落到地上,被人扶起后靠在门前,建筑倾倒大半,有焦黑的痕迹。
  这原本应当人来人往的闹市,原是寻常医馆模样的建筑,此刻冷清到有些死寂。
  两人先后落到百草阁门前,桑昭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胸口中霎时间涌起铺天盖地的荒诞感和绝望感。
  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山神医……”幽月一脸惊愕。
  却见桑昭已经兀自走上前,指尖隐隐颤抖,推开那扇沉重的门。
  “吱嘎——”
  大堂中一片晦暗,只门缝中透出一点光亮。
  反手合上门,桑昭心中默念清心诀,面无表情地踏上楼梯,神色淬冰,直奔叶痕旧日的住处而去,里面却空空如也。
  “阿昭回来了。”
  背后突兀地冒出人声,幽月拉着桑昭警惕地转身盯着来人,桑昭见是百草阁掌门,心下稍安,掀起帷帽上的面纱,示意幽月不用紧张。
  “掌,掌门……”桑昭上前一步,嗓音晦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掌门见到桑昭那张陌生的脸也没多诧异,目光扫过幽月,又收回,对桑昭点点头,“罢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吧。”
  桑昭颔首,掌门已经回身朝外走,幽月亦步亦趋地跟在桑昭身后,三人继续上楼进入一间练功房,里面零零星星坐了几个百草阁的医修,身上都带着伤。
  “掌门,叶痕呢?”
  掌门席地而坐,桑昭和幽月也坐下,她这才缓缓开口,“个中缘由复杂。”
  “你在祭坛上被魔族的人掳走后,天罚还在继续,后面你绘制的符阵救了许多人。”
  “但活下来的人却没办法吃饱饭,城中木灵根的医修日夜耗费灵力催发蔬果主食,仍旧不够。”
  掌门闭上眼,似乎不忍,“你也知我那小徒弟是树妖,千年树妖化成人形,妖力强大……”
  “所以他……”桑昭握着茶杯的指尖微微颤了颤,嗓音干涩,“所以他耗尽妖力,催发粮食,让江州一城百姓得以撑到天罚结束。”
  “是。”掌门点头,“那孩子不声不响的,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在翠谷山吗?回本体中温养去了?”桑昭心底不安,直觉后面还有些她未了解的事,但她不想了解了,作势就欲站起身离开,却被掌门捏诀压下身。
  只能重新坐在地上,聆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不,是百草阁……势力微薄,没能护住他。”
  第68章 不服
  掌门阖上眼,同在房中打坐的女修有些已经忍不住抹泪,桑昭的心揪成一团,忽然间觉得喘不上气,也不敢再听掌门继续说下去。
  但掌门还是接着说道,“三日前,公孙家嫡系的小公子要寻木料做琴,便将主意打到了叶痕本体身上。”
  “叶痕耗尽妖力之后便重新化作一棵树去了翠谷山后山休养,我曾在他身边留了一道法诀,法诀一被触动我便破关而出前去查看。”
  “你知道,公孙一家在江州城横行惯了,百草阁倾尽全力阻止也……”
  “事发突然,我们毫无准备。”
  桑昭浑身发抖,面上愣愣的,似乎是在想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嗓音干涩,“做琴?”
  做琴!
  只是为了做琴便毁了一只树妖千年的道行和性命。
  “那小公子是音修。”原本在一边打坐休养的女修补充道。
  “百草阁活人无数,门中弟子各个行医济世,还算颇有人脉,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这江州城中稍有能力站出来说话的人都不愿蹚这趟浑水。”
  “百草阁的人在翠谷山与那群人起了争执,便被报复成了如今的模样。”
  “两日前,城中百姓堵到公孙家府邸门口讨公道,却遭驱赶,死了六个人,还有数十人受伤,经过我们治疗后已经回家了。” 第128章   屋内受伤的医修一字一句说着这两三天以来的艰辛。
  幽月静静听完全部,小心地看向桑昭,却见少女一脸平静,但又与往日的那种平静不同,反倒像是压抑着什么。
  “同门已经联系过外面的人,只是山高水长的,一时之间没来得及赶过来,但不日之后……”
  “种子呢?叶痕结出的那颗果子呢?”桑昭出声打断男修的话,她的眼中忽然有了神采,只是手指还是忍不住颤抖。
  “果子带在他自己身边有助于他的妖力快点恢复,所以我将它放在长生树的树洞里,那日也一并被……抢走。”
  啪嗒一声,桑昭脑中最后一根弦猛然断裂。
  耳边嘈杂的声音一瞬间全部散尽,掌门的嘴唇还在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但桑昭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她只感到剧痛,剧烈的痛。
  比那日跌落陨魔崖被劲风撕扯还要痛,比无尽魔窟下面经脉被寸寸强行拓宽还要痛。
  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撕开,用刀割用火烧,如万箭穿心,彻心彻骨。
  剧烈的痛感和满腔的恨意混杂在一起,一点点蚕食理智,海潮上涨,矗立不动的礁石便一点点被淹没。
  桑昭神色冷静到可怕,她忽然好想将他们碾碎,一点一点摧毁……打入深渊。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明白。
  她明明只在乎这么一点点东西,这么寥寥几个人,但这一点点东西也要被夺走!这最后几个人她也留不住!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以为自己不在乎生死,所谓死,不过是再入轮回,再降临于世,但轮回后,那个独一无二的叶痕却再也找不回来。
  为什么?
  “桑昭!”掌门看桑昭神情不对,眼神混沌,一把攥住她的手心,“阿昭,清醒一点,不要入魔。”
  一道温和的灵力涌入体内,桑昭猝然惊醒,浑身僵硬,仿佛血液已经凝固滞涩,不再流淌。
  快速抽回手,她语气冷漠,眼神晦暗,“不,我不会入魔。”
  像他这样的修炼路子,早跟其他修士不大一样,能用魔气修炼,真算起来,她早就入魔了,何须今日才入魔?
  她今天只想看看那音修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阿昭,我观你如今修为皆无,从魔域全身而退,想必……”
  “没有全身而退。”桑昭摇头,“丹田损毁之后我体内无法储存灵力,便只能临时吸纳灵气后掐诀施法,反复强行撑破体内经脉又重塑,如今勉强有炼虚后期的实力。”
  掌门嘴唇轻颤,神色忪怔,似乎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终只能挤出一句,“平安归来便好。”
  从结丹期快速强行拓展通体经脉至炼虚期的水平,桑昭那时候身边又无丹药傍身,其中艰辛,难以设想。
  “你如今这副打扮,是为了躲避追捕?”
  “是。”桑昭点头,“化名李青山,不过这个假名估计也用不了多久了。”
  “什么?”掌门正想问缘由,却见桑昭倏然站起身,不再管室内众人精彩的神色,起身离去。
  在坠仙谷一带赫赫有名的李青山便是桑昭?
  掌门刚受了重伤,想拦住桑昭也拦不住,幽月见此忙追上桑昭的背影。
  “青山神医,你要去哪儿?”
  “去拿回叶痕的果子,替百草阁讨回公道。”她倏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幽月,“你不用再跟着我,就留在这儿吧,百草阁的人会照顾好你。”
  桑昭神色凛然,胸中一股难言的戾气,她一定要找回果子,那是叶痕复生的希望。
  若是果子已经不在……
  她不敢细想。
  无论是否会暴露自己的行踪和身份,什么见鬼的化名,什么李神医、李青山,她都不在乎了,她一定要去。
  她一生光明磊落,却要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无耻小人隐姓埋名,改头换面,活得小心翼翼。
  她不服!
  “不,我能去帮忙,听掌门说公孙家的人很厉害。”幽月拉住桑昭的袖子,“你说过要带我去见你的朋友,我想去。”
  幽月见桑昭不为所动,急忙补充道,“他们恃强凌弱,还杀了你的朋友和凡人,不是无辜之人,天道誓言不会管我的,我能去。”
  “好。”桑昭最终点头同意,头脑冷静地嘱咐幽月,“遇事不可逞强,见情况不对便立马逃走,这是我的私事,我会自己了结。”
  “好,我一定不会添乱!”幽月信誓旦旦,急忙跟上桑昭的脚步。
  忽然,桑昭停下脚步回身看向幽月,“我不叫李青山,我是桑昭。”
  摘下幻形佩,桑昭第一次在幽月面前露出真容。
  幽月笑了笑,“我猜到了,刚才那个掌门叫你了你的名字来着,但不管你是谁,你都是神医!”
  桑昭唇角勾起,重新戴上幻形佩,阴郁的心情消散了些许。
  从储物袋中取出绘制有九星杀阵主阵的阵盘,这个符阵以她的修为还绘制不出来,但岳长时可以,当初得知她要再入坠仙谷,岳长时便托人将这东西给了她,只是她一直没用得上。
  公孙家,家主公孙一贤不过大乘前期的修为,哪怕他世家大族,府中不缺厉害的修士,但桑昭估量着自己尚有一战之力。
  今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拿回叶痕的果子。 第129章   那是叶痕复生的唯一希望。
  桑昭与幽月来到华丽的府邸前。
  公孙家的府邸比当初的阮家都更富丽堂皇,恢弘大气,一看便是挥金如土的世家,从上空向下俯瞰,府邸中亭台楼阁,曲径婉转,假山怪石,奇花异草,不胜枚举。
  整个华丽府邸为结界所笼罩,正门前,围了一大批布衣百姓,桑昭落在地上,立马便有人围上来。
  “仙君,仙君可知这公孙一家几日前砍了一棵树。”
  “我就是为此事而来。”桑昭环视四周,半条街的百姓堵在府邸大门前,府中的下人出来驱赶,还有不少凡人被修士所伤。
  站出来说话那人松了一口气,“公孙一贤那鼠辈的孙子公孙衔玉前几日将帮助我江州城百姓度过天罚的长生树砍去了。”
  “仙君,那长生树树妖虽是妖物,但在江州城从未作恶,反而救了这一城百姓,百姓还在翠谷山后面替他建了庙,供奉香火,仙君定要站出来主持公道……”
  说话的老人桑昭认得,当初江州城祭天时有过几面之缘,但对方没认出来她,桑昭也不多言,只认真听着他的话。
  “是啊是啊,半城百姓想要阻止却遭修士的驱赶,树被砍了,我们只能堵在这里求个公道,看看还能不能将人救回来。”
  “但往来修士皆袖手旁观。”
  “仙君,我们只求个公道,求仙君主持公道。”
  “求仙君主持公道。”
  站在桑昭和幽月面前的两人跪了下去,周围的见状皆围了过来,站在远处的人瞪着双眼,满含期盼地望向人群中的一男一女。
  这江州城本来就不缺修士往来,但一听是公孙家,尤其公孙一贤已经是大乘修为,皆不敢轻举妄动。
  偶有几个出头的,也被重伤,他们不知求了多少人,却连那棵长生树的一片叶子也没见到。
  “哎哎哎,你们快起来。”幽月被眼前的场景唬住,连忙动手扶住自己面前的人。
  桑昭一挥衣袖,原本跪在地上的人皆被扶起,她正要开口,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道傲据又得意的声音,“散了吧,都回去,咱们家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罪的。”
  那下人穿着印有公孙家家族标识的衣服,身后跟着其他门客,一大群人朝桑昭和幽月走来,“这位道友,不过是只妖,多管闲事可别惹得一身骚。”
  桑昭神情冷漠,摘下帷帽放进储物袋中。
  “道不同,不为友。”
  “你别给脸不要脸!”那人是金丹修为,一看桑昭周身灵力皆无,便没将她放在眼里,手中捏诀,便想动手。
  桑昭挥手打散那道法诀,举重若轻,走出人群,周身威压放出,面上不耐,“无论生死,今日我定要见到那棵长生树,否则便别怪我硬闯。”
  “你若有本事便自己闯进这结界。”一群人被桑昭怔住,膝盖一软,差点就跪下了,炼虚后期的威压让他的心有戚戚,但嘴还是硬的。
  桑昭忽然心尖一紧。
  她与植物一向有感应,现在靠得这么近,她能感受到叶痕的存在,冷眼望向眼前高耸紧闭的朱门,结界为隔。
  她要是再不强行闯进去,叶痕的果子也保不住了。
  四周众人窃窃私语,皆等着桑昭的反应。
  少女取出阵盘握在手中,手中结印,霎时间,周遭灵气涌动,阵盘向上浮起,九星杀阵现世,红光四溢,一派杀意,眨眼之间已悬在府邸结界上方。
  第69章 桎梏
  桑昭掐诀落到阵眼处,灵气汹涌而来。
  符阵中刀枪剑戟上天入地,强悍的灵力挟裹着威压向外倾轧,幽月站在地上,连声帮着领头的人疏散人群。
  笼罩着府邸的结界坚固异常,待到人群散去时,依旧无法破开,府邸中的人瞧着这不自量力的人就跟看稀奇一样,其中往来的家丁婢女嘻嘻哈哈,还专门跑到院中看热闹。
  桑昭面色越来越难看,胸中戾气翻涌,她不甘心这样。
  毫不犹豫地取出之前在坠仙谷中炼制好的两枚丹药便吞入口中。
  一枚淬炼经脉,一枚镇痛。
  如果炼虚后期的修为不足以破开结界,那不如就在这里突破到大乘期,蚀骨之痛又如何?她顾不得了,她只想把叶痕找回来。
  幽月站在下方紧张地望向上空,朱门前,凡人已经散去,那几个公孙家的门客愈发猖狂。
  桑昭悬在空中,狂风撕扯,青丝散乱,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依稀感知到无数的灵力疯狂朝她涌去。
  眨眼间,周遭的温和的灵气骤然间暴|虐翻涌,符阵中杀意大盛,刀枪剑戟铿然撞上结界,呈碾压之势,天地之间红光与白光交杂在一起,惊动了江州城半城的人。
  “大乘……大乘期?”底下的修士不可思议,纷纷跑进府邸中。
  桑昭阖上眼,周身痛感剧烈,她能感受到叶痕的气息,就在下面,就在结界里面。
  但怎么也触碰不到,四肢百骸都痛,神魂像是要被撕裂,哪怕吃了丹药也痛,但比起之前的经历,现在还算可以忍受,还不足以让她头脑混沌。
  符阵之力蚕食着结界之力,叶痕的气息绕在身边,桑昭浑身浴血,脑中一片空白,却顾不上痛感,唯一的想法便是破开这结界。
  无论如何也要破开。
  提起一口气,桑昭继续放空身体,越来越多的灵力涌入,积蓄、撕扯、碾碎、撑破,每一根经脉都在被重塑,衣裙血迹斑驳,与杀阵中的红光相互辉映,如同从地狱而来的修罗。 第130章   公孙一贤被这动静惊动,一脚踏入杀阵中,霎时间便被漫天的兵刃追击,左右躲闪,挡开一部分又立马有另一部分袭来。
  “把长生树交出来。”
  桑昭面色冷漠,周身剧痛不断侵蚀残存的理智,总教她忍不住想毁灭点什么,想碾碎些什么,譬如这个符阵中的修士。
  但还能忍住。
  公孙一贤轻蔑一笑,不将桑昭的威胁放在眼里,“区区一个符阵也敢来挑衅。”
  公孙家在江州城盘踞多年,家底深厚,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无名修士的无名符阵而屈服,今日让步,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以后还怎么在其他世家中抬起头来。
  言罢,底下府邸中的修士纷纷踏入杀阵中。
  他们训练有素,元婴期起步,都是剑修,出剑狠厉,一看便知手上沾着不少人命。
  九星杀阵源自上古,有屠城灭国之威力,若是发挥出最大效力,夷灭一个中等规模的剑修宗门都只在刹那间。
  公孙家,桑昭并不放在眼里。
  “我再说一遍,把长生树和果子交出来。”
  杀阵中红光更甚,杀意凛然,桑昭觉得身上痛得更加厉害。
  公孙一贤一时不察,被一把剑划伤,鲜血淋漓,浸染了肩上的衣物,而挑起这一切的公孙衔玉还躲在府邸中。
  支撑整个结界的法器慢慢隐有颓势,桑昭近乎自虐般,一鼓作气,风都化作利刃。
  倏然,刺眼妖冶的红光盖过白光,天地失色,结界溃散成灵力,悬在府邸中心之上的护府法器裂开一道缝隙,铿然碎裂。
  九星杀阵落到地上,除了一些炼虚期以上的修士,其余的人皆被重创,但所幸还留了一条命,府邸中血流成河,不断有女眷和婢子尖叫着往外逃。
  桑昭出唇色苍白,强力拓展经脉所带来的剧痛才刚刚开始,胸中戾气不断翻涌,手中碎山诀,她径直将碎裂的法器碾成碎末,半点面子也不给公孙家留下,而后直奔公孙衔玉的方向而去。
  府中的战力大都还被困在九星阵中挣扎抵抗,无人顾及他,不过眨眼间,桑昭手中聚集灵力,化形成利剑,剑锋直指一身华服的小公子。
  “把长生树交出来。”
  “放肆!”小公子额头上冒出冷汗,强做镇定,护在他身边的几个修士上前将桑昭围住,但女修不过释放威压,便让他们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快,交出来。”
  桑昭眼前恍出虚影,场景模糊,像被水色晕染,一点一点漾开滴落的雨水,周遭潮润润的。
  那个将自己从雪地里将自己救起来的人……
  就是这样在她眼前撒手黄泉。
  “他……他已经被送去做琴了,早死透了。”
  “噗嗤——”
  剑锋直直刺入□□,刹那间,小公子肩上鲜血横流,桑昭上前一步,眉宇间压抑着暴虐,声音像淬了冰,“把封在树干里果子交出来,否则,我废了你的手。”
  “滚开啊!”
  小公子快速后撤,忙从储物袋中取出桑昭想要的果子握在手中,语带威胁,“你别过来,否则我马上把它碾碎!”
  桑昭一怔,周身气势凛冽,对方不过区区结丹期,只要她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人刹那间击杀而不伤到叶痕的果子,但——
  她真的要杀人吗?
  第一次杀人。
  痛感更剧烈了,桑昭指尖泛白,眼前的人影晃动得更厉害,像被大雨氤氲后笼着朦胧的水雾,强力拓展经脉的后遗症加重,霸道的灵力在体内冲撞。
  痛得她忍不住想碾碎眼前这不自量力的人。
  “把果子给我。”
  桑昭指尖汇集起灵力,压抑着剧烈的痛感,眼前又暂时恢复成清晰,“别让我说第二遍。”
  “我……”小公子又向后退了几步,差点被小园地面上铺就的鹅卵石绊倒,忽然,有什么东西缠上脚腕,“啊——”
  天旋地转之间,幽月藤已经将小公子死死圈住,毒素蔓延,他径直晕了过去,幽月忽然现身接住叶痕的果子,神色轻松,“青山神医!我拿到了!”
  桑昭胸中的戾气消散了些,好像连身上的痛感也有所减轻。
  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
  但还没来得及长舒一口气便感到身后一股巨大的威压凭空出现,霎时间,桑昭手中捏诀,碎山诀直逼那人面门,待她回身一看,竟是顾济尘。
  仙尊不过拂袖间便将桑昭击出的法诀挥开,眉眼冷峻,再一抬手,桑昭佩在身上的幻形佩被夺下,露出一张姝色无双的脸。
  “随本尊回青云门。”
  桑昭侧身将幽月护在身后,不为所动,冷冷看向跟在顾济尘身后赶来的玄清峰众人,兀自传音给幽月,‘带着果子离开,替我照顾好他,等我了结这里的事便去找你。’
  幽月神色紧张,看向堵在桑昭面前的一众修士,心下不安,尤其为首那一个,一看便修为深厚。
  但桑昭传音,他下意识攥紧手中的果子,不再纠结,囫囵将果子塞进衣襟里,带上幽月藤,转身便要逃走。
  顾济尘神色一凛,手中捏诀,将意图逃走的魔族死死束缚在原地。
  “师妹,你怎么和魔族的人走得这么近。”阮青络上前一步站到顾济尘身边,手指却不自觉攥紧袖口,指尖泛白。
  跌落崖底,桑昭居然没有死。 第131章   桑昭一日不死,她的秘密就一日藏不住,果然是真正的气运之子吗?落下陨魔崖都能活下来?
  桑昭见到顾济尘的动作,神色冰冷,一种身不由己的无奈感又涌上心头,指尖快速弹出法诀想击溃缚仙诀,却因修为差着境界而无能为力。
  又是,无能为力。
  “放他走,否则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走!”桑昭神色阴鸷,手中碎山诀刹那间塑出一柄利刃,杀意凛然。
  “放肆。”
  缚仙诀寒光四散,直击向桑昭,却被她灵巧躲开。
  霎时间,九星杀阵光芒更盛,盖过天光,公孙一贤在杀阵中挣扎,早已经遍体鳞伤,只差一口气便要修为尽废。
  桑昭双眼混沌,凛冽的杀意在符阵中乱窜,兵刃上天入地,青云门的人感到杀意凛然,一时之间也不敢乱动。
  灵气搅动,气流挟裹着强劲的风,少女以自身作为杀阵阵眼,操控全局,被摧残的落花枯叶都化作迫人的利刃。
  跟在顾济尘身边的人难以招架。
  碎山诀所化的利刃脱手而出,直逼顾济尘面门,桑昭反手抓住幽月的手臂,正欲拉着他离开,断霄剑却迎头劈来。
  桑昭掐诀防守,剑气撞上法诀,幽月与她一同被一阵强力击倒在地。
  顾济尘被剑阵短暂困住,断霄剑重新入手后,大乘后期的剑修,很快便从中抽身而出。
  “师尊!救我!”
  数道利刃划过阮青络的肩膀,虽有高阶防御性法器护着,她还是颇为狼狈。
  在一旁默默不吭声的杨久安手忙脚乱地招架铺天盖地的兵刃。
  前段时间他跟着阮青络进入秘境,也得了不少保命的东西,但对上这来自上古的肃杀之阵,依旧有些十分吃力。
  其他青云门弟子更是狼狈不堪,百招之内便被打倒在地,肌肤被划出层层伤口,血迹斑斑,浑身染血。
  顾济尘挥袖替阮青络解开桎梏,望向扶着幽月站起身的桑昭,语气严厉,“执迷不悟,还不收手!”
  暴|虐的灵力强横地拓宽经脉,四处冲撞,桑昭全身皮肤又开始向外渗血,幽月弯折手肘,摸着放进衣襟的果子,神色慌张,声音带上哭腔。“青山神医!拿着果子走吧,别管我了。”
  桑昭只觉耳畔一阵嗡鸣,什么也听不清,手指依旧紧紧扣在缚仙诀上,她能感受到,法诀越收越紧。
  她只是想带着幽月和叶痕一起离开,为什么连这也不能如愿?
  为什么?
  为什么要任人摆布!
  她不服!
  “我让你放他走。”桑昭松开抓着幽月的手,又一次放空自己,经脉继续被汹涌的灵气撑开,手中幻化而是的剑刃愈加杀意凛凛。
  第70章 囹圄
  “瘟魔现世,祸乱人间,人人得而诛之。”透亮的霜花攀附上断霄剑,剑锋直指处,寒意刺骨,“不要再执迷不悟。”
  幽月藤缠绕在幽月身边,蓄势待发,幽月一脸焦急,手中掐诀,却怎么也挣不开缚仙诀的桎梏。
  幽月藤想带着她突出重围,却不断被剑气阻拦,绿色的藤蔓一次次被斩断,落入满地污泥中。
  “我看今天谁敢动他!”
  残存的理智燃烧殆尽,从皮肤上渗出的血迹将衣服完全浸透,血珠滴落在地,刹那间,九星杀阵中杀意暴涨,魔气肆虐。
  “入魔了,好啊好啊!好得很!”
  公孙一贤双目猩红,被铺天盖地的利剑追杀得恼羞成怒,一身华服,破烂不堪,手中祭出本命法器,直直向桑昭击来。
  桑昭神情冷漠到麻木,抬手挡开,碎山诀径直将人击穿,法诀溃散之后,留在原地的只剩一具残破的尸体。
  目光从那一具尸体上收回,桑昭望向顾济尘。
  杀了他,一切都会结束,她想。
  身后是利刃万千,魔气冲天,符阵咒术变幻不断,妖冶红光中,一人也如千军万马,风雨飘摇,不死不休。
  原本重伤在符阵中挣扎的人,公孙家的人,青云门的人,皆被利刃追击,一击斩杀。鲜血染红大片的石板地,流淌进泥土中,与散发着诡异荧光的符阵融为一体。
  “孽徒!”
  桑昭目中的杀意毫不掩饰,顾济尘心中一冷,面如寒霜。
  断霄剑骤然间积蓄起杀意,直直刺向阵眼,桑昭漠然的脸上划过一抹浅笑,提剑相抗,魔气躁动,剑影刀光中,强力碾碎空气中的每一粒浮尘。
  碎山诀撞上断霄剑,其声铿然,桑昭唇齿之间蔓延上浓重的腥气,全身人皮像是破布口袋,勉强归拢起其中的血肉骨头。
  恍惚之中,痛感已然淡去,这一副似乎濒临瓦解的躯壳,忍着蚀骨销魂之痛,一击击穿顾济尘腹部,同样,断霄剑也穿刺而过。
  霎时间,杀阵之下,地面塌陷,露出府邸下的地牢。
  “青山神医!”幽月猛然停手,不再尝试解开缚仙诀,只觉得双脚发软,忙踉跄着跪坐到桑昭身边。
  桑昭只见眼前一片白光,恍惚之中有人影靠近,幽月的声音显得有些遥远——
  就这样了吗?终究还是难以抵抗?
  恍惚中,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青山神医!青山神医!”
  幽月双手被缚,绿色的藤蔓蔓延,将他稍稍扶起,桑昭浑身染血,奄奄一息,整张脸都被可怖的殷红血色遮去。 第132章   “青山神医,你醒醒,你别吓我!”
  幽月神色惶惑,心底涌上愧疚,藤蔓将两人笼在中间,呈护卫之势。
  周遭红光消散,九星杀阵被摧毁,一切归于沉寂,只地底下的地牢中飘散出痛苦的呻|吟,是囚禁在此受到非人折磨的修士、妖族得窥天光。
  顾济尘稳住身形,压制住体内乱窜的灵力,强咽下口中的腥甜,挥袖间弹出一道法诀,藤蔓寸寸断裂,扬成绿色的汁水氤氲在空气中。
  幽月被劲风挟裹着击出老远,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最终撞在一块假山上,唇边溢出鲜血,却还是强撑着站起身向桑昭靠过去。
  顾济尘神色冰冷,没将他放在眼里,挥袖间便带着桑昭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师尊!”阮青络急忙收了保命法器,手脚发软,肝胆俱悚,“师尊带我一起走。”
  “你跟其他弟子一同押送瘟魔回宗门。”
  言罢,顾济尘凭空消失在原地。
  “师尊……”
  阮青络面上空白一瞬,愣在原地。
  桑昭对青云门的人还算仁慈,重伤者多,致死者少,公孙家上下,凡在府邸中的修士无一不血溅当场,只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和女眷及时离开,未被殃及。
  周围风声呼啸,华屋倾倒,碎石满地,红色的血迹淌了一地。
  青云门的人三三两两站起身,有几人按照顾济尘的吩咐将幽月抓来,抬手打晕,随后众人相互扶持着尝试疗伤。
  “师姐!”随行的青云门男修已经整顿好队伍,见阮青络愣在原地,忙上前提醒,“阮师姐!你快来看看杨师弟。”
  “啊?”阮青络溘然回神,环视四周,公孙家的府邸腥气冲天,不断有修士往来,解救原本关押在地牢中的人,外面还围了一大堆看热闹的普通人。
  “久安?”阮青络连忙去扶住重伤昏迷的杨久安,对方浑身都是血,护身法器被打碎,气息微弱,“久安?没事吧?”
  “快,快找医修!”
  “好。”
  江州城向东回青云门,飞行法器要十日才能抵达,这一行人重伤无数,身边又无医修跟随,领头的弟子便决定先在江州城求医。
  一行人相互搀扶着踏出已成废墟的府邸,阮青络是一行人中伤最轻的,所以走在队伍前面,心中惶惑,莫名蔓延上一种被抛弃的无助和愤恨。
  顾济尘带着桑昭决绝离开的背影又浮现在眼前。
  明明,明明——
  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一切从魔域回来后就变了?
  因为是气运之子,所以玄清峰上下依旧护着她,宗门的修炼资源也紧着她,各个长老和峰主不断向她这儿送法宝,前往各个秘境的时候也带着她,顾济尘也对她的修炼突破更加上心——
  因为是身负天道气运。
  但,就算是这样!顾济尘还是在疏远她!
  忽冷忽热,似近似远。
  她一定不能被拆穿,不能被发现!
  不然,不然就全完了……
  众人刚想朝百草阁去,便见到百草阁掌门率先领着受伤的弟子赶来。
  站在阮青络身边的男修认出百草阁的医修所穿着的服装,主动迎上前去,“掌门!”
  掌门挥袖不耐烦地打断,“我百草阁不救狼心狗肺,袖手旁观之徒。”
  “掌门这是何意?”阮青络上前一步,朝掌门揖礼。
  “何意?”掌门嗤笑一声,“清珩仙尊既然一直都在江州城,树妖本体被砍那日却不肯现身相助,若非是想等事成定局,阿昭现身前来寻仇的时候好来堵她?”
  “如此狼心狗肺,袖手旁观之徒,今日种种不过是咎由自取。”
  掌门语气冷然,一向温柔的神色也染上讥诮之意。
  桑昭不过刚刚现身公孙府便被青云门的人抓个正着,就差着前后脚,连她重伤从百草阁赶来都比顾济尘还晚一步,说不是蓄谋已久,她不信。
  更何况青云门与江州城之间隔着群山万里,若顾济尘真的不在这附近,根本不可能那么快收到树妖被砍杀的消息。
  就算他本人不在此处,有青云门的人驻守,传讯过去,以他大乘后期的修为,一盏茶的时间便能赶到江州城。
  说来说去,都是他蛰伏已久。
  既蛰伏已久,却在明知叶痕救下一城百姓,功德无量的时候放任他被无耻小人砍杀,只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守在这儿等桑昭来。
  如此气量和心性,也堪配仙尊之称,简直可笑。
  “你……”阮青络面上一红,不愿承认。
  顾济尘确实已在江州城待了近半月,只是她没想过,顾济尘冷眼旁观,不是因为性子冷淡,不染凡尘,而是想等桑昭前来寻仇……
  “你们好自为之。”
  掌门环视四周,见桑昭和顾济尘都不在,还有什么猜不到,心中积郁,拂袖离去,带着百草阁的医修原路折返。
  如今公孙家嫡系遭受重创,家主已亡,丑事被公之于众,身败名裂,以后恐怕再难在江州城抬起头,如此也算是给百草阁的人报了仇,给叶痕报了仇。
  她虽不知道顾济尘为何执意要带桑昭离开,但待到百草阁的求援赶来,他们自会前往青云门要人,找回桑昭和叶痕。
  “走,百草阁不治,我们去找别人。”为首的男修整顿士气,转头带着重伤的一行人朝街上的另一家医馆走去。 第133章   抵达医馆。
  医馆中,众医修面面相觑,神情为难,桑昭找公孙家寻仇却被顾济尘打伤带走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他们现在手中常用的符阵还是出自桑昭之手……
  阮青络见医修的态度,心又更往谷底沉几分,众人主动提出可以加钱,加多少灵石都行,又有其他修士帮腔,如此才让医修松口收下青云门的人。
  扶在手中的杨久安已经进气少出气多,阮青络心里一惊,连忙从储物袋中摸出救命丹药,咬咬牙,给他喂下去。
  杨久安玄清峰是长老之子,救了他,对她来说好处多多。
  —
  青云门,逍遥峰。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顾济尘已经带着昏迷的桑昭抵达青云门,护宗结界于他而言恍若无物,带着桑昭,他径直去了逍遥峰找医修诊治。
  少女身上还在不断向外渗出血迹,用除尘诀祛除之后又立马重新渗出来,一遍遍打湿身上的衣服,浑身血迹斑斑,体内一丝灵力也无,只有经脉根根破碎,撕扯着痛感剧烈,嘴唇泛白,一副虚弱到不久于人世的样子。
  顾济尘面色如霜,就是这么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居然也敢遁入魔道,造反弑师。
  逍遥峰的弟子猛然见到顾济尘抱着一个血人赶到,一脸诧异,但随即便将两人利落地引入屋内安置好。
  白衣染血,一派昳丽。
  “仙尊,伤者体内灵气冲撞,通体经脉皆被震碎……”峰主座下的大弟子见顾济尘神色冷峻,忙改口,“弟子立马着人去请峰主。”
  逍遥峰中除去峰主胡青疏,便是上官献也主医修,只是上官献和公孙昼两人前段时间外出寻草药,至今未归。
  卧房中人来人往,医修一遍遍给桑昭施针压制,但少女依旧没有苏醒的意思,不久后胡青疏大步跨进门槛,指尖弹出灵力,将桑昭周身的情况查看得一清二楚。
  “嘶……”胡青疏眉头紧蹙,看了一眼顾济尘,“这,这情况好治也不好治。”
  第71章 转换
  “胡峰主,还请尽力一试。”顾济尘难得敛去周身凛冽的气质,语气还算恭敬。
  “不不不。”胡青疏摆手。
  “你这弟子丹田损毁之后估计一直在用这种强行拓宽经脉的歪路修炼,这次伤得有点重,但她这副躯体早已经习惯,放任不管,昏迷数十日她也会自己醒过来。”
  “但要说难治……她现在是生生被疼晕了,修士一向讲究灵肉合一,她现在这样估计神魂也有损伤,剧痛不绝,难以抑制。”
  “那可有办法缓解?”
  “罢了,你将人留在这儿吧,我尽力一试。”胡青疏摇摇头,桑昭这情况,说病了好像的确病了,说没病又的确没病。
  她自己本身便是医修,早就将体内经脉的塑造安排得明明白白。
  连剧痛和经脉的碎裂程度都控制着踩在临界点上,不至于真的经脉尽碎之后无法复原,断了修炼的道路,甚至爆体而亡。
  有如此心性,能忍常人不能忍受之痛,何愁将来不成大业,偏偏气运如此,一生注定与这些人纠缠到不死不休。
  也是令人唏嘘。
  “好。”顾济尘看胡青疏有赶人的意思,点头应下。
  胡青疏摸出传讯符联系梁松和上官献。
  顾济尘那两个弟子之间的纠葛,牵涉天道气运,梁松说得隐晦,甚至连本命法器都碎了,可见厉害之处,但至今也没个定论。
  这一次,说不定出可以弄清楚。
  传讯符没有回应,胡青疏料想是这两人都在忙其他的事,便收手,指尖拈着银针,一针针落到桑昭身上。
  顾济尘立在一旁,静静候着,体内窜动的灵气依旧紊乱,先前提着一口气赶回宗门,尽力压制住因桑昭而起的内伤,如今淡去的铁锈味又重新变得浓烈。
  待最后一针落下,胡青疏看向他,随手扔去一瓶高阶丹药,“如今能伤到你的人……怕不是眼前这人?”
  “多谢。”顾济尘避而不谈。
  胡青疏摆摆手,没有追问,顾济尘便又提及青云门还有重伤弟子流落在外,需逍遥峰提供些应急丹药。
  胡青疏点头应下,问清地址后便吩咐弟子准备足量救命丹药快速前往搭救。
  顾济尘收下丹药,将桑昭留在逍遥峰,回身化作一道流光回了玄清峰休养。
  室内一片寂静,檀香袅袅。
  胡青疏觉察腰间佩着的玉符微微颤动,指尖掐诀,梁松的声音传入耳中。
  “峰主,桑昭一事我已知晓,如今还有要事,迎客楼孟疏和岳长时在坠仙谷一带见到了一颗仙人头,正是前任剑主陆寄的头颅,神仙骸骨,遗落下界。”
  “什么?”
  “如今消息尚未传出,我正在扶冥一带天涯门中,掌门那边想必已经收到消息,门中不久便会召长老议事。”
  胡青疏敛去面上的惊愕之色,点头应是,“好,兹事体大,若是上界已经动乱这种地步,下界恐怕也安生不了几天了。”
  “气运之子一事恐怕与此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桑昭仍需仔细照看,至于阮青络……且再看看。”
  通讯中断,胡青疏揉了揉眉心。
  床上的少女半点也没有要苏醒的迹象,神魂遭受重创,躯体都差点瓦解,唉……
  —
  冗长的暗夜。 第134章   跋涉向未知的寰宇,恍恍惚惚,痛感却很清晰,非常痛,神魂被撕扯,一刀一刀割碎成残片。
  桑昭想睁眼,但什么也看不见,身体似乎漂浮在空中,一点力气也使不上,随波逐流,乘风而起,被拉扯着在无边黑暗里冲撞向前。
  倏然,一束光照进来。
  天旋地转,她踏着坚实的地面,睁开眼,四周陈设赫然是自己的灵府。
  一片龙鳞金光闪闪,悬在空中,霎时间又幻化做一条巨大的黑龙,缠绕在她元神所化的巨树上。
  江厌戏谑的声音——
  “你倒是会惹事,我不过才离开十几日,就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桑昭一怔,面上一片空白,“我……我怎么了?”
  她忽然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在公孙府,顾济尘现身之后……发生了什么?细细回想,无数破碎的画面一闪而逝。
  对!幽月!幽月和叶痕还没有离开!
  九星杀阵杀中意冲天,血色蔓延,好多人死在她手里……
  一股巨大的悲怆之意席卷而来,桑昭皱眉捂住泛起痛意的胸口,脑中一片混乱。
  她只是想护住在乎的人,为什么叶痕的本体会遭受无妄之灾,为什么江州城那么大,却没有能人站出来制止……为什么顾济尘要阻止她!
  卑微的弱者总是被碾碎,被打碎……
  元神化成的苍翠巨树上,一片片绿叶缓缓飘落,如秋风乍起,巨龙化作人形,抬手接住一片,绿意褪尽,只剩一片枯黄。
  桑昭蜷缩着倒在一片苍翠草地上,双目紧紧闭上,巨大的悲怆和憎恨在胸腔中回响,江厌微微皱眉,穿透过躯体和神魂的感触如浮光掠影。
  两人情绪相通。
  “哈哈哈……”桑昭倏然笑了,眼角淌出泪,“为什么,为什么我出不去……我想醒过来……”
  “为什么我杀了那么多人,还是没有……”
  无数纷乱的记忆重塑着灵府中的环境,所有过往被她忽视的负面情绪一点点浮现,那些肮脏的龃龉,恶意,谩骂,病痛和死亡,永远销声匿迹的人,漫天的大雨,最终都定格一间光线昏暗的屋子里——
  李嬷嬷瘦削的手从床上重重垂落到床缘外。
  “为什么,为什么我出不去……”桑昭抱着头痛苦地缩在地上,反复尝试将灵识抽出灵府,却不得法。
  神魂似乎要一点点瓦解,分崩离析,灵府中早已经暗成一片。
  江厌松开手,任由枯黄的叶片落到地上,轻声叹气,眉宇一片晦涩,声线低沉,难得多了些柔情和怜悯,“你受不住这些,就暂且交给我吧。”
  桑昭没听清江厌说了什么,只知道黑暗骤然降临。
  江厌的手覆上额头,浓烈的情绪被一点点抽离,灵识重新变得清明,整个人被一种奇异的感受包裹住,再回忆时,画面快速闪过,如同隔着透明的水幕旁观。
  记忆还在,但情绪已淡化许多,只感到胸口处压抑着难以名状的悲恸,深刻又淡漠,只差着一点引导,便随时可以卷土重来,只待大火燎原。
  灵府的瓦解渐渐停止,元神所化的巨树也不再枯萎,原本扭曲的景观也恢复如初。
  桑昭渐渐冷静下来,江厌站起身,重新落到巨树上。
  “你元神受损,没那么容易醒过来,若非你我绑定了神魂契,我将你的神魂拼拼凑凑引入灵府,你恐怕没这么快恢复意识。”江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不,我想出去,幽月和叶痕还在外面……”一提及这两个名字,桑昭顿觉胸口发疼,情绪似乎又要破壳而出,她只能依靠理智极力压抑。
  现在不是失控的时候,她一定要尽全力见到他们。
  “这我也没有办法。”江厌无奈摊手,“你自己在灵府中好好休养,元神恢复了些便可出去。”
  话落,江厌随手摘下一片树叶,在眼前展开,其中赫然便是他与桑昭分别之后的记忆。
  读完记忆,江厌面上带着揶揄的笑,“怎么样?第一次感受到恨的滋味?”
  两人绑定神魂,上次契约显现之后,他们便能相互感应到对方稍微浓烈一些的情绪。
  只是桑昭的情绪一向淡漠,木石人心,对外物浑不在意,所以几乎影响不到他。
  不,准确来说还是有影响的,能让他神魂也跟着平静下来,对寻仇也少有之前那样过分狂热的执念。
  而他,他也几乎影响不到桑昭,因为她太安静了,如浩瀚的海,若投入一块石子,只会激起小小的波澜又快速恢复平静。
  只是这一次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这灵府中,居然连神魂都陷入混沌,被情绪拉扯,差点灵肉俱毁,还需他出手暂时压制住这些浓烈的情绪。
  但压制终究是压制,迟早有一天,还会卷土重来。
  桑昭一哽,面上淡漠,“比不得前辈。”
  “也是。”江厌把玩着手中的叶子,“绑定神魂,读取我的记忆,你这次有没有受我影响还真说不定。”
  桑昭默然。
  读取江厌的记忆并非她本意,实属无奈之举。
  不过回想起那些混乱的画面,桑昭慢慢拼凑出了全貌,江厌确实还是……蛮惨的。
  上界青龙族,世代守护神魔战场,主杀伐,斩魔无数。
  后因权力之争,上界众神合力围剿青龙一族,龙渊之境血流成河,腥气不散。 第135章   龙渊之境本身就在神魔战场附近,因而上界众干脆以青龙族人的神骨、神躯和残魂为材料绘制死阵,以此抵挡天魔入侵,渐渐消弭了两方的争斗。
  桑昭记起,当初进入仙人头识海时,看到死阵便是以青龙族人尸骨做材料供养的。
  江厌父母皆亡,他更是一路被追杀逃入下界,后又受尽磋磨,被囚困在那幽暗的地宫数千年。
  江厌松开手指,树叶在空中飘了两圈又重新长回树上,他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只是提及旧事,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戾气。
  “不过,能将灵力吸收之后转化为魔气用出来,三界之中,只你一人。”
  “什么?”桑昭一愣,被忽视的记忆涌上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使用魔气或许是走火入魔所致?”
  江厌轻笑一声,“这话你自己信吗?”
  神魔两族,一向血脉相互冲撞,混血必死,绝无活口,但他却活了下来,还安稳长到了成年,桑昭如今被发现有此异能,还与他神魂绑定——
  或许,这就是他能完美融合两种相互冲撞的血脉活下来的原因。
  那段凭空消失的记忆,还有,主仆契,都与她有关。
  桑昭面上闪过尴尬之色,她是医修,自然对修士修炼时气脉运转了解很多。
  走火入魔,依靠灵气修炼的修士堕魔之后便只能靠魔气修炼,绝不能混用,若是混了,轻则经脉受损,重则当场暴毙。
  第72章 回溯
  但她的修炼方式本就不在体内存储灵气或魔气……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吸纳的是灵气,但最后用出来的却是魔气,像是把普通修士堕魔的那一瞬间无数次复刻?
  “那……”桑昭灵光一现,忽然想起那半颗仙人头,也顾不上细想灵气魔气的事,“仙人之躯落入下界,上界是否出现动荡?”
  江厌早已经快速读完所有的叶片与记忆,懒懒回道,“神魔战场的事我怎么知道,不过……昆仑山倒是发生了些趣事。”
  江厌冷冷一笑。
  当年,他的父亲天生一双可以堪破天机和虚妄的眼睛,便离开龙渊之境入昆仑山修行。
  闭关期间,龙渊之境被尽数血洗,待他出关,便被同门剜去双眼炼化成至宝玄黄珠,人则一路被追杀逃亡,最后还是没能活下来。
  他此次重返上界,便一直蛰伏在昆仑山宫殿中,本来正打算出手夺回玄黄珠,谁知先感受到了桑昭在下界的异常,便通过龙鳞,分出一缕神魂前来查看。
  “什么?”桑昭忽然心头一跳,总觉得一切都掩藏在迷雾中,但好像……又有拨云见日的感觉。
  “昆仑镜于十多年前凭空消失。”
  “昆仑镜?”
  桑昭脑中涌现出大片关于昆仑镜的记忆,全是之前神识塞给她的。
  在下界生灵的认知里,昆仑镜只是神话般的存在,连考究真伪都做不到。
  但在上界神魔眼中,昆仑镜却是窥探往来古今的神器,甚至可以预知未来,窥得天机,还有逆转时光之效。
  但,启用昆仑镜逆转时光代价很大,几乎不为天道所允许,除非是碰到了什么足以威胁三界,覆灭众生的大事。
  而且,同一段时光只能重来一次,不可反复回溯。
  一旦时光回溯,昆仑镜便会凭空消失。
  直到朝前回溯的时间点向后发展,直到与启用昆仑镜的时间点重合在一起,新产生的时间线取代旧的那条时间线,它才会重新现世。
  当然,回溯时光之后三界众人不会有任何记忆。
  只有守护昆仑镜的神仙发觉昆仑镜消失,才会知道时光回溯这回事,然后想法子警示众人,应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众生覆灭,世归混沌。
  古往今来,窥探天机。
  一下触发了两个关键词,桑昭仿佛刹那间被击穿,脑中混沌的思绪骤然清晰起来。
  神识可以窥探古往今来的古籍珍本,神识还言之凿凿说苍生危难,天道将倾,并且预言了阮青络气运之子的身份……
  能有此能力,那神识定然与昆仑镜相关!
  昆仑镜是至宝,不可能没有生出灵智……
  也许所谓神识,便是那昆仑镜的镜灵!
  就算不是,也一定与昆仑镜有关联。
  “看来现在这一切,都是第二次?”江厌自言自语,神色依旧,似乎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
  桑昭闻言一怔,脑中不断浮现与神识相处的点点滴滴。
  昆仑镜逆转时光,现在是第二世。
  那么第一世……
  神识初见时候给她看的画面就是第一世!阮青络是气运之子,而她陨落在陨魔崖底,魂飞魄散,江厌或许依旧与她神魂绑定,所以死在了暗无天日的地宫。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阮青络飞升之后,浩劫依旧发生,苍生覆灭。
  所以众神启用昆仑镜,逆转时光,只求一线生机。
  如今,就是第二世。
  桑昭忽然笑了,可唇角刚一上扬,又立马绷直,更多的疑点慢慢浮现出来。
  若她第一世真的魂飞魄散,陨落在崖底,可为何如今会身负厄运,天道诅咒?广慈庙那日所见,翻滚在头顶的阴云,就差直接表示她就是前世毁灭三界的罪魁祸首。
  桑昭知道,就算自己真是什么神仙下凡历劫,魂飞魄散之后也无法再回归神位,只能就此陨落,神力溃散于天地之间,难再寻踪觅迹。 第136章   根本说不通。
  还有,那神识也有失灵的时候,并不总能监视四方。
  桑昭记得,当初被困魔宫,她惊诧于自己一个小小晚辈,竟能让青云门的人兴师动众前来搭救,便让神识去弄清楚缘由,但神识却说它什么都看不到……
  若神识没有说谎,便一定是有什么东西遮蔽了它的监控。
  还有一开始神识便自称记忆缺失了部分……
  原本清晰的思绪又被重新打乱,桑昭已经分不清各种信息的真伪。
  “你在想什么?”江厌的声音骤然想起,打断桑昭的思绪。
  桑昭摇摇头,轻叹一口气,“没什么,只是……如果这是第二次,那挺好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想无益。
  如今她的命数早已经变动,生死难料,便凭本心行事吧。
  “一切都还来得及?”江厌收起漫不经心的神情,“莫非你有第一次的记忆?”
  桑昭愣住,她以为江厌应该知道神识与她绑定的事,毕竟存留有她记忆的元神碎片可以被江厌轻易读取。
  原来不知道吗?
  那缕神识究竟是什么来历?
  连同为神仙的江厌也看不出来吗?
  对方真的可信吗?
  想到这个问题,桑昭就想起神识那不太聪明的处事方式,一天到晚正经事没做多少,只仗着自己的能力四处窥探八卦,以它那脑子,说谎不太可能。
  “没什么。”桑昭摇头,不知从何处开始解释,便随口提了一句自己气运的事,“前辈可知还有什么人的气运能如我这般?”
  “气运。”江厌睫毛颤了颤,想起桑昭那一身气运,倏然笑了,语气揶揄,“昆仑镜回溯时光,说不定真是你第一次的时候把三界给毁了。”
  江厌倏然落到桑昭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回身背靠巨树盘腿而坐,姿态散漫,眉梢上挑,“真看不出来,凭一己之力就能让这天下无病无灾。”
  桑昭:“……”
  “哈哈哈哈哈。”江厌又随手从树上揪下一片叶子,“气运,于下界之人来说玄之又玄,于上界神魔来说不过是可以随意玩弄安排的东西罢了。”
  “你可知上界有秘术,可神不知鬼不觉地交换二人气运?”
  “江州城天罚,你猜阮家为何被针对?那一城百姓又为何会被牵连?”
  “天道之子……”桑昭怔住,脑中灵光乍现。
  时光逆转之前的第一次,她早逝,不可能毁灭三界,所以她这一身气运不是自己的,而是别人换给她的,那她原本的气运是什么?
  “不用猜了,你才是天道之子。”江厌神色莫测,语气带上一丝厌烦,“在坠仙谷,那日上界神力落入下界,其实为你而来。”
  “我?”
  “那神力看似毁天灭地,但我一碰上便能立马将其化为己用,那应当是天道安排给你升仙所用,却误打误撞助我提前重返上界。”
  桑昭:“……”
  她才是天道之子,所以神识一开始才会跟她绑定,反复提醒她要完成拯救众生的任务,阮家偷换气运,所以才会受到天罚。
  天道之子,注定要拯救三界苍生于水火之中,但却被人换了气运,此番动作,很有可能导致三界覆灭,万物生灵皆难逃一死。
  而这已,经是昆仑镜逆转时光后的第二次,一旦出现问题,便再也无转圜的余地……
  所以天道才会连江州城全城一起迁怒,只为引得众人重视,发现端倪和异常。
  却没想到天道之子的光环还是太强了……
  换个角度,也许正是因为天道之子需拯救三界苍生,才会如此得人无条件拥护和爱戴,加上又有她这一身厄运转移视线,阮青络安分一段时间之后这事便被人遗忘……
  福祸相生,因果难料。
  可能天道都未曾料到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个样子。
  如果一切真是这样——
  第一世,阮青络的确是天道之子,却未能完成肩负的任务,飞升之后导致三界毁灭。
  此后,昆仑镜逆转时光,第二世开始,天道重新择人,她成了新的天道之子,但却在阴差阳错间,如此巧合地被阮家偷换了气运,还恰好换给了第一世的天道之子。
  命运又被拨回原先的轨道。
  那结局——
  又会如何?
  重蹈覆辙,还是生死难料?
  “前辈。”桑昭侧头看向江厌,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指无聊地把玩着树叶,“阮家人凭自己不可能知道调换气运的秘术……他们或许已经……”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江厌不耐烦地出声打断,松开手,任由其中满是医术符文的叶片向上飘起,神色恹恹。
  “待我办完昆仑山的事便来带你跨过天门,飞升上界。”
  他本身便是神躯,以自己的实力,找个灵气或魔气充裕的地方闭关半年便可积蓄足够的实力飞升过天门,重返上界。
  无意救世,也没兴趣为祸人间,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他只求个因果了结,血债血偿,虽然与桑昭有神魂契绑着,他知晓自己无法完完全全置身事外。
  但坠仙谷那次,他却是实实在在直接干涉进了这真假气运之子的因果。
  因果变动,实非所愿。
  “不必。”桑昭严肃拒绝,“修士升仙,需历经雷劫,苦心孤诣,潜心修炼,方能大道得成,不重修炼己身,反而依靠他人提携,只会助长歪风邪气,成了神仙也不过徒有虚名。” 第137章   江厌嗤笑一声,“我是不是该夸你刚正耿介?”
  “上界神族天生神胎,神力靠血脉延续,尊卑贵贱,种族繁衍,那些靠修炼上来的神仙,再修炼几十万年都比不上。”
  桑昭冷声反驳,“所以天道之子出现在下界,也只会出现在下界。”
  “若是上下两界之间没有结界隔着,众生如蝼蚁,恐怕下界生灵连升仙的资格都没有,鱼肉能拿刀俎如何?”
  “能与我绑定神魂契,我便是杀了你在下界的肉身,待你神魂回归上界神位,你又能奈我何?”
  桑昭沉默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第73章 苏醒
  “邪不胜正?还是邪压倒正?自以为道心坚韧?你之前的情绪可瞒不过我。”江厌冷笑出声,“以你如今这个修炼路子……能飞升吗?”
  “横剑自刎,也少受这一身厄运的磋磨。”
  “不。”
  似是知道多说无益,江厌兀自站起身,语调依旧散漫戏谑,“天道之子……如今天道气运已不在你身上,要是你那师姐飞升成仙……”
  “让一个与邪物有所牵连的假气运之子拯救三界苍生,上界可又有好戏可看了。”
  桑昭默然。
  这江厌也算是活得纯粹简单,除了报族亲之仇外,简直别无他求,连生死都不在乎。
  “不对,看不了戏,我会先把他们都杀干净。”话音一落,江厌化作流光消失在桑昭眼前,一片龙鳞落下,砸到桑昭手里,最后还有一句传音。
  “气运造化,人世凉薄,修苍生道,你若能在这滔天恨意中守住道心,自会飞升,下次可别又让我来帮你。”
  灵府中恢复成一片寂静,寂静得可怕,桑昭接住落下的龙鳞,神色恍惚。
  苍生道,道心,她真的能守住吗?
  爱一人便不能爱苍生吗?
  可是一想到叶痕和幽月至今生死不知,被她理应守护的苍生中的一员所戕害,她就好恨……
  胸口又有痛感蔓延而来,桑昭阖上眼,心中一遍遍念起了清心诀。
  江厌戏谑的语调一遍遍在脑海中重复播放,根本停不下来。
  气运被调换已成定局,桑昭并不怨恨。
  只是——
  帮助阮家调换气运的究竟是谁?是灭世魔头本身?
  阮青络是否已经知晓全部的事?若是知晓,一个立身不正的气运之子,真的担得起拯救苍生的重任吗?
  桑昭深呼吸一口气,或许朝好的方面想,阮青络对此一无所知,一切只是她父母的自作主张。
  可万一——
  最坏的情况是阮青络已经与灭世魔头勾结在一起,身负天道气运的假救世者被处心积虑想要灭世的魔头蛊惑……
  第二世的命数变来变去,最后还是与第一世重合,重蹈覆辙,三界将再次覆灭在阮青络手下,甚至比之前更快。
  不,不——
  桑昭猛然睁开眼,世间因果种种,牵一发而动全身,非人力所能假设,至少这一次她没有早死,会又办法改变的……
  又或许,一切只是杞人忧天的胡乱猜测!
  血气翻涌,神魂又开始震荡,桑昭强压下,压下心底的不安。
  幽月和叶痕生死未卜,她如今连苏醒过来都暂时做不到,人微言轻,一身厄运,她能做什么?
  连一二友人都护不住,她能救什么?
  想着想着,桑昭又觉得头脑钝痛,蜷缩着躺下,神魂过于虚弱,困意涌上,渐渐又失去了意识。
  —
  半月后。
  阮青络和一众弟子回到青云门。
  杨久安和其他几个弟子伤重,被送到逍遥峰休养,不幸死亡的弟子则交由宿星峰的掌事长老销去名册。
  玄清峰山顶上,依旧寒风瑟瑟,飞雪漫天。
  阮青络刚一回来便快步玄清殿,却在路过弟子居所时见顾济尘栉风沐雪从里面出来,两人刚巧撞上。
  “师尊。”阮青络面上带笑,掩饰住忐忑,上前行礼。
  顾济尘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淡淡点头,“你师妹还未苏醒,需静养,我已在她院中设下结界,你勿去打扰。”
  阮青络闻言一怔,敛去眸中的惊愕,仰头看他,“师尊,师妹致使门中弟子死伤,理应交由宿星峰戒律堂处置。”
  “此事本尊自有打算。”顾济尘冷下神色,眼含警告。
  白色道袍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顾济尘抬步越过阮青络,正欲离去,却听身后一道质问声,字字清脆,三分决绝,“师尊,那日符阵中师妹分明起了杀心,这样你也要袒护她吗?”
  顾济尘脚步一顿,没有答话,径直离去。
  茫茫风雪,阮青络收回目光,投向桑昭院落的方向,结界撑起,不染风霜。
  半月前在杀阵中负伤,经医修诊治后尚未完全痊愈,指尖掐诀遮去风雪,她脚尖一转,径直走向自己的院子。
  院中花团锦簇,阮青络盯着一树海棠出神。
  此间一片生机,暖阳洒下,盛景如春日,外面的风雪丝毫吹不进来,她却觉得一阵阴冷的寒气从脚掌蔓延到头顶,缓缓攀附,如影随形。
  桑昭还活着——
  对她来说终究是一个祸患。
  或许她已经知道了气运一事?或许她会来拆穿?
  阮青络面色苍白,踏着满地落花,疾步走进院中,推门而入,心脏却剧烈跳动。 第138章   脚底一软,靠着房门坐下,阮青络轻轻阖上眼,到而今,阮家已遭灭门,无人可靠,这偌大的宗门,她也无法向任何人提及这件事……
  那些偏爱、敬仰、修炼资源的倾斜,师尊的照顾,她都不想失去!都不能失去!
  ——可是她能做什么?
  墨色雷云翻滚出迫人的威压,一合上眼,江州城那日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梦魇如潮水上涨,剧烈的心跳声和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混合在一起。
  血色蔓延,族亲惨死,阮青络呼吸急促起来。
  ——‘你就是个一无所有的小偷。’
  ——‘她会夺走这一切。’
  “什么?谁在说话?”阮青络猛然惊醒,睁开眼,屋内一片寂静,仿佛先前那贴在耳畔低语的声音只是一个遥远的幻梦。
  “谁?谁在说话?”站起身,阮青络绕过屏风进入里间,依旧空无一物。
  紊乱的呼吸渐渐平息,阮青络跌坐在小榻上,脑中一片混沌。
  而之前那道低沉嘶哑的说话声又一次出现,‘本座可以帮你。’
  灵识内窥入灵府,阮青络终于找到了那道声音的来源,浅淡的黑雾缭绕在自己灵府中,任她如何也无法驱散,一股寒意沿着背脊向上,阮青络几乎僵在原地。
  ‘你是谁!怎么能在我的灵府中!’
  这种极其隐秘之地就被人这么堂而皇之地窥探,甚至她根本不知道对方的来历,也不知道对方的目的……
  而且还无法自主。
  ‘谁?若非是本座,你可得不到如今这一身气运。’
  低沉的声音仿佛,无所不在,蛊惑人心,如黏腻的怪物贴着耳膜向身体里滑进去,教人寒毛直竖,却又忍不住彻底沉沦。
  ‘什么?是你——’
  阮青络手指不由攥紧,压制住出自本能的恐惧,脑中纷乱的思绪稍稍理清一些。
  气运,气运,是这人帮她换了气运。
  可还差一点——
  灵府中的景物渐渐扭曲,黑色的诡异雾气愈发浓重,一丝一缕入侵到边边角角,阮青络咬紧牙关,静静看着。
  ‘本座喜欢识时务的人。’
  ‘本座可以帮你。’
  ‘你想要本座帮你什么?’
  神秘喑哑的嗓音循循善诱。
  ‘杀了桑昭!我要你杀了桑昭,让她魂飞魄散!’阮青络脱口而出,旋即又连连否定,‘不,不,师尊会守着她……’
  ‘气运!我要拿到所有的气运!’
  ‘哈哈哈哈哈……’粗粝的笑声刺耳异常,‘好,本座答应你。’
  话音落,压在胸口的石头骤然落地,啪嗒一声,砸得阮青络头脑冷静下来,‘代价是什么?’
  ‘你的神魂,献祭给本座。’
  ‘不可能!’阮青络厉声拒绝。
  献祭神魂,成为傀儡,从此不由自主,跟死了没什么区别,甚至比死还不堪。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后魂魄只能被拘禁在躯体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被他人使用,直至接受献祭的人魂飞魄散,随后两魂一并死亡。
  就算是被拆穿,她也不会献祭神魂给这么一个怪物。
  ‘呵。’黑雾低低笑了一声,仿佛已然看破一切,‘无妨,本座向来不爱强人所难,日后,总有你自愿的一天。’
  ‘宿星峰戒律堂地牢,将桑昭带到那里调换气运便不会被宗门中人觉察。’
  ‘什么?’阮青络一愣,不相信这诡异的黑雾居然肯出手帮她,可再想多问时,灵府中的一切已经恢复如常,黑雾早消失不见,仿佛从没有出现过。
  灵识从灵府中抽出,阮青络慌忙跑出屋外,站在院中,遥遥望向一个偏僻的院落。
  将桑昭带到宿星峰地牢——
  阮青络阖上眼,细细回想,宿星峰戒律堂地牢密不透风,其中有层层符阵隔断外界,或许是完成最后的气运调换弄出的动静太大,所以对方才会这么嘱咐她。
  可,怎么让桑昭去地牢?
  ——那只瘟魔。
  睁开眼,阮青络心中已有思量。
  —
  又是半月。
  痛感慢慢褪去,桑昭恍惚之间感到有一束光照进眼睛,灵识混沌片刻后彻底恢复清明,她猛然从床上坐起,环视四周——
  是玄清峰。
  自己的最初的卧房,只不过屋内的装潢变得更加精致,她一身单衣,却丝毫未感受到当初那种刺骨的寒意。
  “吱嘎——”
  桑昭警惕地望向门口,却见顾济尘推开门,隔着屏风,逆光而来,端得天人之姿,不染凡尘。
  “幽月呢?”桑昭手中暗暗积蓄灵力,却忽然发觉灵力受限,低头一看,才发现手腕上带着一个玉镯,其上封有法诀,可限制修士修为到结丹期。
  “瘟魔蛊惑人心,如今被关在戒律堂的火牢。”顾济尘眸光淡淡的,“打杀同门,回头是岸,为师可在宿星峰为你求情。”
  “火牢!”桑昭顿觉胸口血气翻涌,瘟魔最惧火,她一把掀开被子起身,绕过屏风,“你们凭什么!认识我杀的!都是我做的!有什么事冲我来!让我去见他!”
  那些被隔开的暴烈情绪忽然间涌上来。
  江厌离开时说的话——
  世间不如意之事,恩怨是非,人世凉薄……
  她真的不甘心。 第139章   她不想杀人,她只是想护住那么一两个人,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公孙家不肯交出果子!为什么青云门的人一定要牵扯进来?
  “放他走!有什么事冲我来……”
  第74章 诘问
  桑昭撞上门口的禁制,倒在地上,忙站起身,手中掐诀,一遍遍叩击上纹丝不动的结界。
  “够了,不要再执迷不悟,你年纪尚小,被魔物蛊惑,此后便好好在玄清峰反思,不得下山。”
  顾济尘冷眼看她,拂袖之间法诀将人束缚住,放回内间的软榻上,盖上被子,
  “顾济尘!你无耻!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带他们走!”桑昭死命挣扎,血气翻涌,通体经脉又泛起生涩的痛感。
  “是他们杀了叶痕!你之前一直都在江州城对吗!你明知道叶痕无辜却放任恶人作恶!为什么偏要跟我作对?”
  “是非善恶无关种族,你连这都不明白吗?”
  “你凭什么!放开我!”
  “顾济尘!无耻之徒,你放开我!有什么都冲我来!”
  吸纳灵气,桑昭一遍遍使用法诀尝试解开束缚,手腕上的玉镯却散发出白色的温润荧光,微微发烫,如镣铐一般,任她如何动作也撼动不了半分。
  那些相处的点点滴滴,如水一般平淡,却美好得如梦似幻,她视之如珍似宝,现在却要被人生生夺走,然后在她面前打碎!
  江州城的童年,叶痕唇边带笑,跟她讨论医术,两人互相嘲笑,一同出丑。
  一路上的相处,幽月笑意盈盈,心如稚子,得了些小玩具便高兴得眼眸生辉。
  为什么连这也要失去?
  渐渐地,桑昭指尖泄出的灵力变成魔气,汗水氤氲了眼眶,少女眸子里压抑着少见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的戾气,撕心裂肺的痛感在体内游窜,不得安生。
  “自今日起,桑昭自请逐出师门,与青云门再无瓜葛。你放开我!青云门弟子死伤,罪过我一力承担!”
  “顾济尘!卑鄙小人!你不配为人师!”
  “放开我!幽月和叶痕若有闪失……我不会放过你们所有人。”
  顾济尘神色莫测,深深看她一眼,“今日之言,我只当你年少无知,你自己在此好好反思。”
  言罢,顾济尘手中掐诀让桑昭昏睡过去,拂袖离去,脚步不停,房门合上,所有的声音被两方隔开。
  踏出房门,顿觉胸口气血上涌,口中腥甜,识海搅动,灵府中混沌一片,心魔隐隐有成型的趋势,他忙默念清心诀,强行压下去。
  “师尊。”阮青络听到动静,提着食盒踏入小院,“师尊,师妹醒了吗?”
  “又睡着了。”顾济尘睁开眼,又恢复成清冷的模样,神色疏落淡然,看向阮青络的神情里却没有了往日的关爱。
  “师尊,宿星峰传讯,说有事相商,这几天我会帮忙照顾好师妹的。”阮青络轻轻晃了晃手里的食盒,面上挂着无害的微笑,“我陪她说说话,也可以劝劝她。”
  峰主长老这几日忙着别的事,宿星殿殿门一关就是数日,只说长老在议事,连门内的授课都停了。
  一只结丹期实力的瘟魔,他们根本不屑于处置,直接扔进火牢关着,任其自生自灭,若不是她不断去地牢打点,恐怕连灰都剩不下。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借此机会联系上桑昭,将人引入地牢。
  青云门大能遍地,也只有戒律堂的牢狱有特殊符阵加持,修士灵识也无法肆意窥探,是最合适的地方。
  不解决气运之事,始终是一个祸患。
  “嗯。”顾济尘应下,留下一道法诀落入阮青络体内便转身消失在原地。
  阮青络收回目光,心中寒凉。
  踩着万千尸骨上来,江州城的亡灵,灵府中的怪物,一切早已经回不了头,她只能向前走。
  气运一事,若是盖不过去,便是万劫不复。
  抬步走近桑昭的院落,停在被顾济尘下了禁制的门前,推门而入,桑昭躺在床上,被子掩住少女有些清瘦的身躯,对方沉沉睡去,如死一般。
  阮青络将食盒放在案几上,取出小粥,少女一身水蓝色的衣裙,眉眼精致,站到桑昭床前盯着她看,神色却晦暗不明。
  气运一事,桑昭若是魂飞魄散,此后气运消散,便是死无对证。
  但人在青云门,大能遍地,戒律堂的人若要查,她无法不让人生疑。
  敛去眸中的情绪,阮青络收回目光,提着空食盒离开小院,合上房门,屋内恢复成一派死寂。
  —
  桑昭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
  从床上翻身而起,身上的束缚法诀已经被解除,手镯仍在,她快速冲到门口,手指不出意外地碰到禁制。
  一而再再而三,两只手同时使用法诀,无论她如何尝试,禁制丝毫没有被削弱。
  胸口的戾气越来越重,体内好像有一股火在燃烧,五脏六腑都被烧成灰……
  下界最灼热的离火,桑昭想到,幽月在其中,寄存在果子里的叶痕也在其中,可她居然什么也做不了!
  就这样,被困住了。
  忽然,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铺天盖的无力感席卷而来,就像曾经无数次看到有重症难治的人病死在她面前一样。
  可是这一次——
  强者的倾轧!她在阮府时便没有少见,以为修仙之后可以少见尘世纷扰,但终究还是未能如愿。 第140章   可是一想到幽月和叶痕——
  火牢之刑。
  桑昭阖上眼,她清楚自己的伤情,昏睡至今,恐怕已有一月。
  火,对瘟魔和植物都是致命的,但明知水深火热,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脑海中有画面快速闪过,全是叶痕和幽月的笑,孩子气的,快活的,温柔的,漫不经心的,一帧一帧,那些相处的时光。
  她要如何忘记!这被强加的剥夺,无妄之灾,她要如何释怀?
  她好恨,恨事情会变成这样。
  手腕上的玉镯散发着明亮的光,桑昭睁开眼,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还有办法的,一定能出去,有办法毁了这禁制和玉镯……
  还有办法的……
  心中默念了数十遍清心诀,稍稍从浓烈情绪中抽身而出,桑昭灵识清明,脑中快速过着各种符文古籍,却忽然感觉有人从外面推门,于是连忙退到内间屏风后,目光警惕。
  “师妹,你没事吧?”
  阮青络一身鹅黄色衣裙,琳琅环佩,提着食盒,上前一步跨进门槛,合上门,兀自向里走,将食盒放在案几上,打开,从中取出好几盘点心。
  桑昭立在屏风旁,眼神淡漠,审视着她,不发一言。
  之前着急幽月和叶痕的事,便将阮青络身上的疑点忘在了脑后,如今这人忽然出现,倒是让她想起了灵府中江厌的指点。
  阮青络是否真的换了她的气运?江州城的天罚如何解释?阮青络是否是知情者?
  “师妹,你怎么了?你消失一年多,师尊一直都在找你……”阮青络笑了笑,主动靠近桑昭一步,“师尊让我来陪你说说话。”
  桑昭退后一步,冷眼看她,倏然出声,“为什么?”
  阮青络愣了愣,似乎不理解。
  却听桑昭继续问道,“为什么江州城会发生天罚?你知道什么?”
  “为什么,你明明从小受尽宠爱,却总是表现得很不安,不满足。”
  “为什么你总是小心翼翼,习惯示弱讨好,是什么在暗示你?你害怕失去什么?”
  桑昭一双眼睛澄澈透亮,仿佛可以看尽世间一切的伪装,洞穿人心。
  阮青络呼吸错乱一拍,有些心虚地别开眼,随即又冷静下来,静静听着桑昭的下文。
  “你明明不喜欢我,却来找我,你想做什么?在谋划什么?谁在背后指点你?”
  桑昭的表情冷漠到极致,不断问出犀利的问题,却仿佛在说一些无足轻重的话。
  她从小便不理解阮青络的所作所为,明明千娇百宠着长大,却总爱费尽心机拉拢其他人,就像是下意识如此。
  但她从不相信天性,尤其在人身上。
  离开陨魔崖底后,桑昭与边州城城主女儿周宁相处那一个月,便知那姑娘也是在家中受尽偏爱,却从不像阮青络这般心思敏感,反而恣意骄傲,随心所欲,为人直爽单纯。
  还有。
  还有,神识最初给她看的画面里,以阮青络为主角,她一生顺遂,恣意骄傲,天道眷顾,周旋于各个男子之间,虽有小意温柔,但绝谈不上讨好。
  第一世的阮青络依旧争名逐利,攫取权势,心机算计,野心勃勃又气运加身,这也是画面里的桑昭总是嫉恨她的原因,轻而易举便能得到一切,自信又张扬热烈。
  但眼前这人却十分……别扭,似乎总是因为不安而渴求更多。
  冥冥之中,有些东西变了,她变了,阮青络也变了。
  天道之子这一命定之人的身份,变了又没变,谁也说不清楚将来会发生什么。
  “不!”阮青络不由自主向后退开一步,桑昭的表情让她害怕,“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桑昭将阮青络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话语愈发直白,“你这一身气运根本就不是你的。收手吧,趁现在还没有酿成大错。”
  “够了!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污蔑同门,师妹最好拿出证据。”阮青络的语调第一次不带一丝一毫的温软柔和,神情冷冽,眸光晦暗。
  桑昭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确拿不出确切的证据。
  天道气运一事,除非有上界神魔亲自下界查看,作证,干涉下界因果,否则调换与否只能是猜测,她并不能拿阮青络如何,反倒容易被反咬一口。
  毕竟如今她在青云门,也算是名誉扫地。
  阮青络面上的寒意尽数收敛,微微一笑,“师妹,今日你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毕竟那只瘟魔还在火牢里等着你去搭救呢。”
  桑昭目光扫过阮青络含笑的脸,一提及幽月,胸中戾气又忍不住翻涌。
  阮青络却继续笑着解释,“这几日宗门长老忙于议事,师尊大半时间都不在峰中,进入火牢带走囚犯需出示长老令牌,这几日我会打听清楚瘟魔的位置,你若是能拿到令牌,又出了这禁制,我便能直接带你见到他。”
  第75章 心魔
  她在赌,赌桑昭在乎那只瘟魔。
  赌她就算知道了气运调换的事,也暂时不会说出去,只要能进入地牢,完成最后的气运调换,到时候哪怕桑昭说出了全部的事,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威胁了。
  出了内间,阮青络在屏风处与桑昭擦肩而过,继续笑着,“师妹,瘟魔可撑不了多久了。”
  话音落,阮青络推开雕花木门,兀自离去。 第141章   房门合上,屋内有点暗,光亮只从窗棂中洒进了些许,桑昭神色晦暗,不知在思考什么。
  这是交易,也是威胁,桑昭心里清楚。
  若是她不答应阮青络,阮青络到宿星峰打点一番,幽月可能马上就会死,而她若是答应,阮青络在后面一定安排了陷阱等着她。
  调换气运一事,就算她不顾一切捅出去,众人无法验证,哪怕是对阮青络生疑,对于她救出幽月和叶痕也没有丝毫助益。
  阖上眼,桑昭轻轻笑了。
  事到如今,她本就别无选择,手腕上的玉镯,房间内的禁制,幽月和叶痕生死未卜,受尽苦楚,这里无人往来,她只能相信阮青络。
  与虎谋皮,是无底深渊,下去,谁知会不会有前程万里。
  所有的罪名她都可以一力承担,哪怕是以命抵命,但叶痕和幽月必须活着离开。
  想到此处,桑昭心中已有决断。
  她一定要拿到进入戒律堂地牢的令牌,然后在顾济尘回峰之前破开禁制和手腕上的玉镯,然后由阮青络带路,前往火牢带走幽月和叶痕。
  宿星峰长老议事,桑昭笑了,心中已经猜到,估计就是坠仙谷仙人头之事。
  转来转去,竟然还与自己有些关联。
  穿上外袍,桑昭面上一片冷漠,盘腿坐在地上,一心二用,一边翻找脑中的记忆,一边手中反复尝试着各种法诀,想找到以小博大,突破禁制的方法。
  忽然,她注意到白皙手腕上那片龙鳞印下的红色痕迹。
  桑昭放空身体,让自己的灵识沉入灵府,小小的鳞片就悬在空中,她细细查看,感知到手腕处红色印记里流淌着一股强悍的力量,不是灵力,而是神力。
  从灵府中退出,桑昭心中的焦虑减缓了些。
  龙族,放在上界都是极其强悍的存在,守护神魔战场,从其身上随便剥下一片龙鳞扔在下界便可教她挣脱现在的桎梏。
  但毕竟只是一片龙鳞,桑昭估量着,这龙鳞助她破开禁制和玉镯之后恐怕其上神力会消散大半,但这已经是她唯一的倚仗了,她必须要出去。
  龙鳞上附着的神力本身并非源自于她,桑昭怕自己控制不好,又一次进入灵府,反复尝试着引导这股神力为自己所用。
  暮色四起之时桑昭终于能稍稍控制住这股力量,但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她不确定如今顾济尘是否回了玄清峰。
  若是打草惊蛇,实在不值当。
  拢上袖子,桑昭从地上站起身,又想到阮青络所提令牌之事。
  长老手令她的确可以弄到,当初她催发冰莲救下上官献的至交,上官献分了她半朵冰莲还赠与了一块玉牌,说有求必应。
  桑昭坐到案几旁,自己的储物袋并没有被收走,探入灵识,从中取出那块平平无奇的玉牌,上书一个“献”字,只需她注入灵力,在心中默念想要达成的愿望,再捏碎玉牌,上官献便能感知到。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竟然真能有用得上的时候,如今,是恰好。
  手握玉牌,桑昭一边注入灵力一边许下愿望,再捏碎玉牌,一阵金光在手心一闪而逝,桑昭只待明日阮青络再来看她的时候告知此事,叫她直接去逍遥峰取长老手令即可。
  夜色已至深。
  屋外大雪簌簌下落,砸在房檐上,如碎玉声,声声入耳。
  桑昭阖上眼细细听,恍然间想起坠仙谷中的风声桑林,风吹桑叶,声音也如同碎玉清脆。
  只是那段平静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友人生死未卜,自己身陷囹圄,半颗仙人头之事悬而未决,无人知晓上界境况,调换气运一事无法诉说,风雨欲来,大厦将倾,而她太渺小了,什么也做不了。
  桑昭起身推开窗,风雪刮进来,带着丝丝寒意。
  小院中,她亲手种植的耐寒灵植在积雪的衬托下愈发显得生机盎然,藤蔓挂在枝上,偶尔有一些树枝被雪砸断,发出咯嘣碎裂声,在灯火幽暗处又悄悄复生,成长。
  桑昭能感应到这些自由恣意的灵植,它们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简单地生长,吸取养分,装点人间,无情得纯粹。
  纯粹地长在天地之间,不掺杂恩怨是非,爱恨悲恸,不知道什么是权力倾轧,人世凉薄。
  桑昭之前以为自己也是植物的,就像一棵树,人风雨飘摇也不动如山,安静地生再安静地死,生于世,寿数不过须臾,草木枯荣之间。
  可是……
  可是这人间世道,或许是从李嬷嬷开始吧,然后是叶痕和百草阁,是一路遇到的修士和苍生,是幽月,她已然被拉入局,便再不可能全身而退。
  明知今生不过弹指间,还是会贪恋,还是想全力留住他们,哪怕只长久一点点,换片刻相伴,明知轮回有来生,却也知来生无望。
  草木不爱苍生,但有人教会了她,她只是想多陪陪这些人。
  连这也要成为奢望吗?
  今晚就是最后的安稳了吧。
  屋外的雪更大了,簌簌的落雪声显得有点嘈杂,院中的树枝又断了几根,忽然,桑昭听到屋子门口处有脚步声,踏雪而来。
  她倏然回身,隔着屏风警惕地望向门口,阮青络应当不会这么晚来找她。
  思绪刚刚凝滞,便见顾济尘推门而入,夜风挟裹着凌乱的雪花飘进屋内,寒意刺骨。 第142章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先开口打破沉默。
  桑昭早已经冷静下来,胸中的郁气已经消散地差不多,冷眼看向他,却发觉顾济尘似乎……与之前不太一样。
  顾济尘面色依旧冷漠,只是一双眸子里却蕴着一股难言的疯狂,主动向前一步,桑昭神色凛冽,猛然退后,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是我,我是师尊。”顾济尘遥遥伸出手,骨节分明,一双墨色的眸子里缓缓泛起猩红,浑浊片刻又恢复清明,一闪而逝,仿佛是个错觉。
  桑昭一怔,眼前的场景忽然与神识给的画面中的某一帧重合上。
  是顾济尘生出心魔的那一帧。
  彼时他已发觉自己对徒弟的异样感情,心中不愿承认,苦苦压抑,几成疯魔。
  心魔发作的顾济尘趁着夜色与阮青络花前月下,两人就这么情投意合,说开了心结,然后决定直面内心真情和世俗眼光的批判。
  可是现在是——
  桑昭顿觉荒谬和晦气,反问一句,语气嘲讽,“师尊?”
  本想说些激烈的话,但又心知如今万万不可刺激眼前的人,横生枝节只会打乱后面的计划,桑昭只好冷眼看他,“不知师父心魔发作,又深夜来弟子的房间,究竟所谓何事?”
  她虽没有拜过其他的师父,但也见过百草阁掌门与一众医修弟子的相处。
  传道授业解惑,如师如父,亦师亦友,相互成就,共同追求大道。
  绝不会像顾济尘这般,不问是非,不问意愿,强行将她收入门中,拘禁在此,又冷眼相待,如今更是对她生出心魔和妄念,简直……
  不配为人师。
  “心魔?”顾济尘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空白,“不……不会……”
  桑昭拧眉,不欲与之纠缠,又向后退开一步,伸手指了指顾济尘身后的大开的房门,“夜色已深,师尊若是无事,还请离开。”
  “是,为师不该在这里……”
  顾济尘口中喃喃自语,忽然觉得头疼欲裂,眼中的猩红隐隐浮现,桑昭警惕地看着他,手指已轻轻摸上手腕上的龙鳞印记。
  却见顾济尘猛然转身,跌跌撞撞地朝外走,脚步有些踉跄,踏着风雪而去,连门都忘了关,桑昭立在原地,细心听着院子里的脚步声,直到确认顾济尘已经彻底离开,才挥手捏诀将房门合上。
  长舒一口气,桑昭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缓缓坐到地上,两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心跳的频率慢慢降下来。
  生出心魔,对修士而言,是福也是祸,堪破虚妄便能境界提升,顾济尘说不定可从大乘期一跃进入渡劫期,若是无法堪破,轻则境界跌落,重则直接入魔。
  而且心魔一旦种下,若不早日解决,就算现在掩盖过去,等到渡劫期临门一脚飞升之时,九道天雷降下,淬炼心性神魂,也抗不过去。
  缓缓站起身,若是没有幽月一事,桑昭自问对顾济尘谈不上恨,顶多是师徒之间有缘无分,实在是不合拍。
  顾济尘若能堪破心魔,她也乐见其成,但现在,偏偏将幽月和叶痕牵扯了进来。
  而心魔的指向,原本是阮青络,如今却不知为何成了自己。
  桑昭懒得想这无谓的事,如今,先见到幽月和叶痕才是要事。
  翌日。
  阮青络一早便踩着落雪踏入小院,桑昭听到脚步声,走出屏风,见是阮青络才暂时卸下些防备。
  “师尊今日一早便去了宿星峰。”
  桑昭不发一言,让出身边的位置,阮青络踏入内间。
  “师妹可考虑好了?”
  “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桑昭抬眸看她,自顾自斟上一杯热茶,抿了一口。
  阮青络但笑不语,桑昭知道她这是不打算告诉自己。
  明知前路是万丈深渊,桑昭心中平静,她也要走一遭。
  “今日你前往逍遥峰青山殿,上官长老会让人将手令给你。但拿到令牌后,你要去火牢中找到幽月,带一枚留影符给我,我要确认他还活着。”
  “好。”阮青络点点头,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是我去逍遥峰下面的小镇亲自买的,小妹,你要不要尝尝?”阮青络将食盒里的小菜一一摆放在案几上,还有几样糕点。
  第76章 交易
  “师姐,我想休息。”
  “也好。”阮青络点点头,“破开这禁制的事,我可以帮你一把。”
  话音落,阮青络起身离去,房门合上,桑昭没有动案几上的东西,神色冷漠,若是阮青络能解开这屋子的禁制她便可以少消耗一些龙鳞上的神力,正合她意。
  院中满地清白,大雪已经停止。
  随手将食盒收进储物袋,阮青络御剑直奔逍遥峰青山殿而去。
  快了,很快她就会是真正的气运之子。
  桑昭,便一辈子背负骂名与妖魔为伍好了。
  青山殿前。
  殿门紧闭,阮青络收起剑,推门进去,便见一弟子已经等在那里。
  对方不发一言,见她来了,自动递上一块令牌,阮青络接过长老手令收好,仔细藏进秘境历练得来的空间中,以防被顾济尘灵识查探到。
  却没有着急御剑回到玄清峰,而是依照桑昭的要求去了掌门所在的宿星峰。
  青云门三峰都有各自的戒律堂,各自处理各峰犯了小错的弟子,不设牢狱,只设静室,犯了重罪的人或危害宗门的妖魔则是关押在宿星峰的戒律堂主堂,那里有地牢。 第143章   瘟魔便被关在其中。
  但那牢狱非常大,入之如迷宫,每片区域关着不同的人,其中处处有符阵,限制囚犯的修为,想要硬闯,几乎不可能全身而退,甚至若是无人带路,还可能在里面打转。
  气运加身,阮青络人缘非常好,青云门上下的人几乎都认识她,各个峰主、长老座下如今带在身边的亲传弟子她都见过。
  可能与某些沉迷修炼钻研的狂人不太熟,但基本的往来没问题。
  御剑抵达宿星峰,阮青络款步前往戒律堂,熟门熟路地找到地牢门口。
  今日负责看守入口的两个弟子恰好便是她熟识的人,之前秘境之旅,她顺手带过他们一路,她于二人算是有救命之恩。
  “阮师妹。”两位看守弟子见阮青络过来,揖礼招呼。
  “两位师兄。”阮青络拱手揖礼,面上带笑,显得稚嫩且无攻击性,总让人生出一种保护欲。
  “师兄,我今日也想进地牢看看。”
  “师妹,地牢里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左边的守门弟子微微蹙眉,“就算你的师妹与那瘟魔交好,也不应当总让你来这儿。”
  “师妹只是想确认他还活着,我来看一眼,也是想让她放心。”
  “一个修士居然与妖魔为伍,简直是青云门的耻辱。”右边的守门弟子心直口快。
  “真是吃里爬外。”
  “两位师兄,带我进去看看吧,看一眼我也好回峰让师妹安心。”阮青络又朝两人分别揖礼。
  两位守门的弟子见阮青络一脸恳求,又想起秘境中他们合力寻宝,还因着阮青络捡回一条命,并且得了不少好处。
  虽已经一再放人进去,但还是不愿让这个福星师妹为难,便又一次点头同意。
  “算了算了,反正那瘟魔关在火牢中,日日受真火焚烧,估计也活不长了,就带你进去看看。”
  左边的弟子进入地牢,不久后便找了另外两个人来代班,阮青络冲着他感激一笑,跟在两位守门弟子后面进入地牢。
  这同往牢房的路线阮青络之前便已经记得七七八八,最终三人停在一扇厚重石门外,隔着石门便能感受到监牢中的燥热,里面的情况更难想象。
  打开外间石门向里走,身后猛然发出巨大声响,石门合上,震慑人心。
  内间的牢狱中绘制着火阵,由铁栅栏与外面相隔绝,瘟魔被困在其中出不来,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外袍已经被烧灼得破烂不堪,发丝蜷曲,周身只罩着一点稀薄的魔气苦苦支撑才没有被烧死,他似乎已经神志不清,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牢狱外的三人。
  “师妹,看吧。”带路的弟子摆摆手。
  想要打开里面的锁,只有长老和峰主的手令才可以,阮青络要想进里面看,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阮青络点点头,取出留影符,“师兄,我可以用留影符吗?师妹实在不放心,我就记录一下那瘟魔的样子。”
  “好吧。”守门弟子想着,反正人都带进来了,不过是用个留影符而已。
  “多谢师兄!”
  话音一落,阮青络手中捏诀,将灵力注入玉符,白玉飘在空中,火阵中瘟魔的模样被拓印留影,一同收进白玉里,最后白光散去,玉符重新落在阮青络手心里。
  “那,多谢两位师兄了,我们出去吧。”
  拿到东西,阮青络也不想在这种地方久留,三人前后离去,她拿着留影玉符回到玄清峰。
  峰顶上满地清白,极远处有苍鹰盘旋而过,风雪似乎隐隐又有变大的趋势,她随口问了一个内门弟子,得知顾济尘尚未回来,才放下心。
  直接去了桑昭的院子,阮青络留下留影符和一句话便径直离去。
  “明日,师尊前往宿星峰议事后,我们便跟在他后面出发。”
  话音落,房门合上。
  桑昭拿到玉符,握在手中,触感微凉,她知道阮青络给的留影符是一次性的,她捏碎之后画面便会显现在眼前,然后溃散成灵力消散于天地之间,避免被人觉察。
  的确心思缜密。
  轻轻阖上眼,桑昭手中蓄力,玉符破碎,刹那间,热浪席卷而来,冲击在脸上,发丝被气流扬起。
  桑昭已经顾不得被炙烤的虚幻痛苦,只急忙奔向卧在大火中央的男子。
  幽月双眼紧紧闭上,睫毛却在颤抖,双臂环在胸前,整个人侧躺在地上,极力护住心脉,痛苦却不得解脱,桑昭直起身,眼中蓄上泪,却清晰地看出地上所绘的真火火阵。
  虽比不上离火大阵这种下界最纯粹的真火,但幽月不过才结丹期的修为,如何能受得住?
  时间到了,眼前的画面一点点溃散,分崩离析。
  她感觉幽月也在一点一点消失,生命如同涓涓的流水,一直向外,怎么堵都堵不住,无能为力。
  而叶痕。
  她已经不知道该去哪里寻他,所以果子还是没了吗?被火烧掉了吗?就这么化成灰,而她连跟他好好告别都没能做到。
  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定格在翠谷山的祭坛上,她被萧肆带走,慌乱中回身遥遥一望,见到叶痕那一张满是错愕的脸。
  那一眼便是永恒。
  为什么?
  不知不觉,桑昭已泪流满面,卧房里的场景彻底恢复如初,她跌坐在地上,心中一遍遍祈祷再快一点,时间再过得快一点。 第144章   她怕幽月等不了了。
  明天遥遥无期。
  泪水模糊了眼前的场景,眼前仿佛闪过无数画面,一点点拼凑又一点点瓦解,顾济尘,顾济尘,为什么非要与她作对?
  面如冠玉,清俊出尘,这张脸在桑昭脑中被一点点扯碎,被挡在透明隔膜外的情绪缓缓渗透进理智,桑昭猛然回神,心中快速默念清心诀。
  再等等,再等等……
  她一定要见到幽月。
  —
  翌日。
  晨光熹微。
  桑昭手中掐诀整理好衣着,神色冰冷,盯着绘有墨色山水的屏风,心中默念清心诀,手指轻抚摸在红色龙鳞印记上,手镯冰凉,静待阮青络找来。
  “吱嘎——”
  房门被推开,桑昭起身疾步走到屏风处。
  “师尊已经离开,我们可以走了。”
  阮青络手下动作麻利,从空间中取出一个法器,“这法器可暂时在禁制与外界中建起一个通道,你快点出来。”
  桑昭冷眼看她,看她如今急不可耐……
  而明知向前是深渊,她也得往里跳。
  不再犹豫,桑昭一步踏出困住她的房间。
  不愧是天道之子的气运,这法器果然好用。
  阮青络心里着急,拉上桑昭便站上一个飞行法器,顾济尘修为高深,此刻估计已经到了宿星殿,她们两人不用担心在路上被发现。
  而到了宿星峰,长老议事时,大能众多,未免相互冲撞冒犯,顾济尘应当不会放出灵识监察四方。
  阮青络心跳如擂,分出一抹灵识内窥灵府,黑雾销声匿迹,紧咬嘴唇,到而今,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将长老手令给我。”
  桑昭的嗓音淡淡的,垂眸看向脚底快速倒退的青山密林,手指却按上手腕上的红色龙鳞印记。
  将长老手令握在自己手里,才可打开关押幽月的牢房,她一刻也等不及了,结丹期的魔物,幽月根本承受不住那炽热难耐的真火。
  “将手令给我,否则我不会进地牢。”桑昭出声威胁。
  “师妹,我不会出尔反尔的。”阮青络笑了笑,似是在缓解紧张,随手从空间中取出上官献的长老手令递给桑昭。
  反正,她也没想阻止桑昭见瘟魔,她只求跟桑昭在地牢里单独相处一段时间。
  桑昭接过手令仔细收好,手令上封印有法诀,可以打开火牢,向看守地牢的弟子出示手令之后也可无障碍进入地牢中。
  飞行法器在天空中划过一道流光便快速消失。
  不久后,两人顺利抵达宿星峰戒律堂。
  今日看守地牢的弟子是另外的人,桑昭出示手令后两人没有多问,自觉放行,阮青络在前面带路,桑昭隔着一步之遥紧紧跟在后面。
  阮青络那一抹窥入灵府的灵识在其中四处寻觅,但黑雾依旧没有现身。
  ‘你在哪儿?我把她带进地牢了?’
  ‘为什么还不出现?’
  阮青络一边向前走一边尝试在灵府中找寻黑雾的踪迹,地牢中偶尔有弟子往来,两人尽量降低存在感,一路向前。
  ‘为什么还不出来?为什么!’阮青络越走越紧张,‘你不是会帮我的吗?’
  ‘我已经将她带到了……为什么还不出来!’
  离火牢的位置越来越近,桑昭已经能感受到贴身袭来的热气,两人最终止步在一扇厚重的石门前。
  阮青络心脏剧烈狂跳,耳边已经几乎听不进别的杂音。
  桑昭没理会她苍白的神色和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上前一步,将长老手令贴上石门上的凹槽。
  “咔哒——”
  第77章 调换
  石门发出沉闷的声响,与此同时,阮青络沉寂的灵府中也终于有黑雾现身。
  ‘着急了?把你的神魂献祭给本座,本座便帮你。’
  阮青络脸色一白,‘不,不!不可能。’
  旧事重提,阮青络心里一凉,但态度决绝。
  献祭神魂,这黑雾便可随意操控她的躯体。
  而真正的她只能作为寄生物暂时留在躯体中,却不能自主,甚至可能随时会被这东西碾碎,连离开躯体做孤魂野鬼,或轮回转生都做不到。
  ‘想清楚,石门马上要打开,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不!我不要!’
  阮青络还算清醒,献祭神魂相当于马上就死,但在气运一事被发现之前,她还可以逃,暂时保全自己。
  她绝不会在这时候答应。
  石门缓缓打开一条缝,直至有人宽,桑昭几步上前挤进去,火光闪烁着浮跃在眼前,阮青络紧随其后,却听灵府中那道低沉沙哑的声音似是无可奈何般叹息一声,‘罢了,既是看着你长大,本座就帮你一次。’
  “帮”字上却缀着重音,令人玩味。
  下一刻,阮青络惊觉躯体的控制权被剥夺,指尖法诀弹出,身后的石门怦然合上。
  天花板上掉落下一些细小的碎石,身后的异动迫使桑昭猛然转身,却恰好被阮青络扼住喉咙,力道之大,教她一时之间没挣脱开。
  手中捏诀蓄力,手腕上的龙鳞印记灼热发烫,神力击出,限制修为的玉镯铿然碎裂,落到地上,声音清脆悦耳,红色的龙鳞印记也暗淡不少。
  桑昭面色冰冷,动手挥开桎梏,周遭热浪席卷,阮青络只是看着她笑。 第145章   “你想做什么!”桑昭急忙退后与阮青络拉开距离,几乎要靠上身后的铁栅栏,
  “师妹还与龙族交集?”阮青络似笑非笑,手中蓄力,一股不属于下界的巨大能量缓缓集聚,有毁天灭地的气势,似乎弹指间便可将人的躯体连带神魂一同碾成碎末。
  ‘不!你不能杀她!’
  阮青络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不能杀她!师尊会知道!’
  ‘蠢货,杀了她你就是天道之子,顾济尘又能拿你如何?’黑雾嗤笑一声,手中动作狠厉诡谲。
  但击杀法诀弹出的那一刻,却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所牵制。
  昆仑镜镜灵!
  又是这碍事的东西。
  心中暗骂,随即便操控着阮青络的躯体,指尖转换法诀,眨眼间便将桑昭发击出的碎山诀湮灭成灵气,牢房中霎时间火光冲天,热浪裹住三人。
  桑昭紧咬牙关,眼神冷厉。
  她必须解决眼前的麻烦才能放出幽月,有牢房相隔,幽月尚且不会被她们殃及,若是没了那间牢房,周遭暴|虐的灵力顷刻间便能将他重伤,桑昭怕护不住他。
  “阮青络!你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好师妹,与其关心我,不如想想你自己。”阮青络轻嗤一声。
  牢房中红光更甚,与内间牢狱中的火光交相辉映,阮青络出手十分迅速,身影游移,霎时间桑昭便被一圈诡异的符文困住。
  桑昭手中积蓄灵力,碎山诀挟裹着大乘前期的威压撞上那符文,却顷刻间便被消解,手心魔气涌动,凭空塑出一柄剑,桑昭提剑直逼阮青络面门而去。
  对方面上含笑,不疾不徐,闲庭信步,却在即将被击中的刹那身影灵巧地躲开。
  下一刻,桑昭一脚踏入一个纹理诡谲的符阵中。
  阮青络隔着十步之遥站在她对面,一间小小的牢房中霎时间翻滚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象征气运的云彩,飘在高高穹顶上。
  与江州城广慈庙那日,如出一辙。
  只是这一次桑昭看得更清楚。
  她头顶上的确翻滚着浓烈的黑云,但在隐隐不祥的电光闪烁之下藏着一缕极其浅淡的金色,仿佛在风雨中飘摇,随时可以被碾碎。
  阮青络头顶那一片金色祥云也不尽然全是祥和宁静,费尽心机的掩藏之下,仍有一片不和谐的浓烈黑云,如线一般,死死缠绕着金色祥云,彼此难舍难分,斗得不死不休。
  “气运一事,你果然知情。”
  桑昭冷眼环视四周浮动缠绕的符文,陡然间已明晰对方的意图。
  当初因冰莲一事,她与阮青络斩断因果关联,气运调换一事惊动天道,江州城受下天罚,阮家一夕之间湮灭。
  想必那时候,她们二人之间的气运尚未被完全调换。
  而今天,阮青络便是想在地牢底部,旁人难以觉察动静之处,动手彻底换走最后的气运。
  周遭符文散发着诡异的红光,头顶上,金云中的黑色残云被抽出,翻滚在墨色云层中的金线也被缓缓剥离。
  “哈哈哈——”阮青络忽然发觉自己又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我知情又能如何,从今日起,我便是真正的气运之子。”
  “你疯了!”
  桑昭气血上涌,手中掐诀撞上符阵,却被死死困住。
  两人头顶上的云层翻滚地愈发剧烈。
  “你可知天道之子身上背负着拯救三界苍生的命数!执迷不悟,只会酿成大错!”
  “桑昭!”阮青络的语气变得阴狠,“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凭什么我一出生便要背负厄运,凭什么你受天道青睐!”阮青络仰头,只见被剥离出的气运缓缓涌动向该有的归宿,她倏然笑了,“凭什么我要认命?现在一切都是我的了!”
  “三界苍生我自会守护,次次轮回,你便好好在阴沟里万劫不复。”
  桑昭手中的法诀一遍遍被符阵击溃,始终无法突破。
  当掺杂在黑云中的最后一丝金线融进阮青络头顶的祥云中时,那一抹带着电光的黑云也融进自己头顶的云层中。
  各归其位。
  霎时间,符阵中的红光尽数散去,连周遭浮动的符文也骤然消失,仿佛从没有存在过。
  云层消散,小小的牢房内灵气和魔气激烈冲撞,桑昭手握长剑,直刺阮青络。
  阮青络唤出本命剑,剑光闪烁,白光阵阵,若不是牢房中有符阵限制着,只怕顷刻间便会被这强力摧毁。
  桑昭大乘期的修为极具压迫感,但阮青络身边有法宝相护,一时也没落下风。
  “师妹,我不想跟你打,再不去看看那瘟魔,他恐怕就要被烧死了。”阮青络笑了,尾音上挑,有愉悦也有挑衅。
  桑昭一怔,回过神,声音清脆,“在其位,谋其事,身负天道气运,你最好言出必行,为三界苍生谋求生机。”
  阮青络没有回话,挥袖打开石门,提气离开。
  背后的石门重重合上,声响巨大,此后牢房中死一般寂静,收回目光,桑昭快步上前将长老手令放入内间牢房的门锁上。
  刚一出石门,阮青络迎面便撞上杨久安站在幽深的长廊上。
  “师弟,你怎么在这儿。”
  阮青络神色冰冷,回首看了一眼身后已重重合上的石门,再看向杨久安时,已经冷静不少。 第146章   石门厚重,又有符文阵法隔断,杨久安若只是站在外面,应当不会知晓方才发生的事。
  “师姐,你和桑昭师姐为什么来这儿?”杨久安逆光而立,目光落在阮青络身后的石门上,满脸担忧。
  “师妹想见瘟魔,求我带她出来,我们快走吧,要是被师尊发现就不好了。”阮青络笑了笑,心中松一口气。
  “可是……”杨久安欲言又止,“那桑昭师姐要是被仙尊发现来地牢见瘟魔,一定会被处置。”
  “不会。”阮青络冷声打断杨久安的犹豫,轻声嗤笑,“师尊不会处置她,这里不是我们该留的地方。”
  杀阵中生死一战,事后,顾济尘都能容忍一个对他起了杀心的弟子留在峰中,留在他眼皮子底下。
  如今不过是跑到地牢来看个低阶魔物罢了。
  “走吧,她总不能离开青云门,你有的是机会见她。”
  杨久安抿唇,对上阮青络冰冷的视线,心里发怵,缓缓转头,被人拉着一同朝外走。
  —
  玉镯铿然碎裂,顾济尘似有所感,神色骤然冷下。
  话说到一半的掌门顿了顿,看向他,“师弟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顾济尘摇摇头,却听掌门继续道:“坠仙谷仙人头一事,青云门会与仙灵界各方配合,放下隔阂,一致合作。”
  大殿中央悬着数十面透亮的水镜,仙灵界有头有脸的宗门和势力的首领皆在出现在各自不同的水镜中,呈现环状排布,颇有聚众开会的感觉。
  孟疏的声音从一面水镜中传出,“梁松长老已经将灵识探入过仙人头识海,其中画面如诸位所见,如今,仙人头上的神力日渐溃散,识海也将消散。”
  “卦门众人已经占卜过吉凶,但……还是算不到,不知梁长老那边的卦象如何?”
  梁松接过话茬,“福祸难料,但上界的神仙,不会袖手旁观。”
  众人不解其意。
  他们当然知道上界的神仙不会袖手旁观,但到底是怎么个参与法?总不能是上界的神仙直接下凡来干预凡界之事,
  梁松摇摇头,不再多言。
  既是占卜,泄露天机要适可而止。
  萧肆和云景川也出现在水镜中,只是两人都没有说话。
  顾济尘阖上眼,确认那玉镯是真的碎裂,追溯方向,居然还是碎在宿星峰,胸中烦闷,已然料想到桑昭如今定是不在玄清峰中,八成还去了火牢找那瘟魔。
  禁制和玉镯,两层保障,他还真是小看她了。
  商讨到此陷入死局,现如今,众人只知上界动乱,大祸将至,却不知如何应对,更不知何时会祸临己身。
  “各位。”顾济尘出声打破满室寂静,“在下还有要事处理,便先行一步。”
  掌门颇为惊讶地看他一眼,不待顾济尘起身,忙出声附和,“既然暂时没有决断,那便日后再议,今日先到此为止。”
  一挥袖,水镜中的画面消失,顾济尘已经起身离开,化作一道流光飞出殿外,掌门见着情况,忙追上前去。
  长老中,有几个好看热闹的也跟着去了,其余的人则是回了各自的峰中。
  第78章 残魂
  火牢中。
  长老手令嵌入锁槽的那一刻,玄铁栅栏缓缓打开,符阵中的真火火势渐小,桑昭顾不得火势未消,快步冲进去。
  “幽月!幽月你醒醒!”
  少年周身几乎已经没有魔气护着,只最后一点稀薄的魔气护在心脉周围,四肢已经血迹斑斑,不能入眼,面色诡异的苍白,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吊着半口气。
  桑昭浑身颤抖,慌忙从储物袋中翻出装有丹药的瓶子,同时不忘一手捏诀,将法诀打入他体内治伤。
  灵力入体的那一刻,桑昭忽然顿住,指尖一抖,药瓶落在地上,声音清脆。
  “幽月!幽月!”桑昭将幽月紧紧抱在怀里,少年的躯体缓缓舒展,紧抱的双臂慢慢卸了力气,胸口处一片腥红,血渍晕染了大片衣襟。
  睫毛轻颤,幽月缓缓睁开了眼,眼角蕴着一滴泪,“青山神医,你来了。我好痛,好痛……”
  “别怕,我在这里……”
  桑昭眼前氤氲成一片,水雾弥漫,任她怎么努力也止不住,各种续命的丹药被胡乱塞进幽月口中,法诀一道一道。
  “他们剜了你的心……”灵府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无尽的酸涩和刺痛积蓄在胸口,轰然爆发,“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青山神医……不是他们。”幽月笑了笑,头在桑昭颈间蹭了蹭,艰难地咽下丹药,面色苍白如纸,似乎是小心护着什么宝贝似地,邀功一般抬手缓缓翻开自己的衣襟。
  桑昭却听不进去,极力压抑着胸腔中的悲鸣,撕裂的痛感蔓延,仿佛被剜心的人是自己那般,冲刷着她所剩不多的理智。
  “幽月,你的心呢?”
  “不是他们,是我自己。”
  “我把心丢掉了……”
  话音一落,少年从原本放置心脏的胸腔里取出一颗果子。
  已经烧糊的果子。
  十指染血,皮肉焦糊,黑乎乎的果子上还沾染着血肉。
  桑昭怔在原地,啪嗒一声,一滴热泪溅在手背上。
  幽月忽然哭起来,整个人缩成一团,“青山神医,对不起,我……果子还是被烧到了……你的朋友是不是死了……” 第147章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以为放在那里就不会被烧到……”
  “我一直很小心的,是不是因为我最后睡着了……”幽月的声音变得哽咽,眼眶里不断涌出泪,嘴里喘着粗气,像是陷入巨大的痛苦。
  “幽月!幽月!”
  桑昭将幽月紧紧拥在怀里,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怀中,幽月的气息已越来越虚弱,没了心脏,神仙下凡都难救,可她还是执拗地将医术法诀一刻也不曾停息地打入对方体内。
  为什么她明明已经是医修,却还是有救不了的人,为什么……
  “对不起……青山神医……你别哭了。”
  幽月将沾染着血迹的果子放到桑昭手中,面上已经彻底没了血色。
  “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
  桑昭将果子抓在手里,她听到自己颤着语调,泣不成声,“不!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话音一落,少年盖在桑昭手心上的手掌向下滑落,桑昭急忙接住,仿佛这样就可以阻止生命的消逝。
  “不是你的错……谢谢你。”
  少年轻阖上双眼,唇边带着一点笑,原本洒在桑昭颈间的微弱呼吸彻底消散。
  “幽月——”
  桑昭死死搂着他,面前的场景被泪水氤氲得模糊,一片腥红,胸中积压的戾气渐渐翻涌,被封印的酸涩恨意铺天盖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那日在陨魔崖底,举目四望,四野茫茫,跋涉过无垠的荒野,所思所想,也不如今日这般,浓墨重彩的绝望。
  忽然。
  泪水滴落到烧糊的果子上,手心一热,顾不得手上的血污,桑昭慌乱地擦干眼泪。
  焦糊的果子上沾着血,慢慢泛出浅绿色的荧光,桑昭细细感受,半哭半笑,似幻似真,但下一刻,事实给出审判结果。
  果子里面已生机全无。
  这光芒之下不过是叶痕最后留给她的一点残魂和残像。
  可笑,她居然还期盼着神迹降临。
  绿光慢慢散去,叶痕一身蓝衣,面容清俊温柔,发带挽起墨色青丝,一双眸子里像盛着一江春水,落到她身边,蹲下身与她平视,笑容一如既往的平和,一看就是活了一千年的老东西。
  桑昭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叶……痕……”
  叶痕笑了笑,抬手想替桑昭擦去眼泪,却在指尖穿透少女肌肤的那一刻无奈地摇摇头,“江州城一别,没想到再见会是此番场景,幽月很好,是我牵连你们了。”
  “不,不是……”
  桑昭慌忙摇头,抱在怀里的尸身向下滑落一些,她立马用力死死抱住,却又怕太用力,抓坏了被烧焦的皮肉,这间小小的牢房,压抑沉闷。
  “叶痕,我好恨……为什么要这样,我好恨!”
  叶痕却轻轻摇头,“我不恨。”
  “可是我恨!”桑昭的声音猛然拔高,神情执拗。
  叶痕一怔,抬手想摸上幽月的脸,声音渐小却依旧温柔,只是残像虚化,渐渐就要消散在身后的背景中。
  “那我也恨好了,这次我不跟你争辩,你想怎样都依你,只要你能开心一点。”
  “不,叶痕,你别走……”
  桑昭泣不成声,伸出手想碰一碰他,手掌却只是徒劳地穿透过幻影。
  当年,李嬷嬷的病来得气势汹汹,猝不及防,整个人忽然就病倒了,病到神志不清。
  她那时年幼,不知晓事情有多严重,着急忙慌之下只找了个与李嬷嬷平时来往较多的凡人郎中来看病开药,几副药没喝完李嬷嬷就走了。
  后来每每回想,午夜梦回,桑昭都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去求修士,一条人命,仅仅只是几道法诀,几粒丹药便可挽回……
  但人生总没有重来的机会。
  在病发的间隙,李嬷嬷也有清醒的时候,中年女人临死前还替她谋划,将半生积攒的财物都留给了她,又说她这一张嘴总是容易冲撞人,不适合留在阮府,想将她送出去。
  但最终还没来得及找好收留她的人家便一命归西。
  她并未与阮府签订卖身契,李嬷嬷死后由家仆下葬,她不敢看,更不敢想,只浑浑噩噩地离开阮府,走在街上。
  那几日阴雨连绵,她浑不在意,想起李嬷嬷临终前的话,她执拗地想学医,逢医馆便闯进去,求着里面的郎中教她医术。
  她与叶痕的初见便是在空荡无人,漫天大雨的长街。
  应是天河将倾覆,人间楼宇碧波中。
  雨幕自九天之上落下,在地面溅起高高的水花,她被医馆中的掌柜推搡出门,连放在房檐下的雨伞都没来得及拿上便朝石阶下倒去。
  刚好就撞上了撑伞而过的叶痕,雨伞被掀翻,两人狼狈地倒在满是雨水的地上,雨点的声音嘈杂到她听不清叶痕大声嚷了句什么。
  估计也不是什么体面话。
  一别之后,再见,便是她找到百草阁。
  叶痕后来总说她命里克他,初见就把他弄得那么狼狈,她反唇相讥,说他千年树妖还能被人撞倒,简直奇耻大辱,叶痕也不甘示弱,强行挽尊,说自己化形没多久,暂时没办法控制好妖力。
  日子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来。
  叶痕见到桑昭的动作,微微向前靠,将桑昭和幽月都虚拢在怀中。 第148章   “把我忘了吧。”
  轮回转生,记忆不在,叶痕也不再是叶痕,还是忘了好。
  “若来世有缘再见,也只是陌路。”
  一缕残魂,转瞬消散,哪里还有来生。
  两人都心知肚明,两人都不愿言明。
  “不,我忘不了……”
  桑昭抬眼看,泪水氤氲,周遭如同狭小的牢笼,黑色的墙壁,真火烧灼后燥热尚未褪去,只是周身如坠冰窟。
  “算了,不提轮回的事。”叶痕又上前一些,彻底将两人拥住,人影已经极浅极淡,声音也缥缈无依,“我会化作人间草木,一直陪着你。”
  “叶痕!”
  眼前的人影渐渐虚化,桑昭骤然想起自己还有一样宝物——聚魂灯。
  公孙家的聚魂灯。
  桑昭倏然笑了,浑身发抖,下一刻,指尖碰上储物袋,手中结印,小心翼翼地将已经失去意识的残缺魂魄仔细收进灯中养护。
  “哈哈哈哈……”
  眼泪大滴大滴掉落,她将幽月的尸身搂在怀里,口中泛起腥甜,剜心之痛,灼烧之苦,她要如何释怀?
  这无妄之灾。
  带着尸身缓缓站起身,桑昭想要在这附近找到幽月的魂魄,却遍寻不得,连一丝痕迹都没有。
  指尖上,追魂法诀一遍遍亮起诡异的光,钻进幽月的识海又钻出来,却怎么也找不见魂魄的踪迹。
  桑昭心跳越来越快,掐诀的动作也愈发娴熟。
  灵府中。
  原本被龙鳞隔开的暴|虐情绪冲撞而出,肆意蔓延,一点点蚕食理智。
  桑昭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远远的,一大群人向这里靠近,她能感受到,顾济尘也在其中。
  小小牢房中,灵气肆虐,瞬息间又变幻成魔气,缠绕在桑昭身边。
  少女一身青衣早已经染血,斑驳不堪,裙角被真火烧坏,如玉的脸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眼中有戾气,教人不寒而栗。
  桑昭一手提灯抱着幽月,一手塑出利剑,看向石门,下一刻,石门轰然打开,一群道骨仙风的人齐齐出现。
  “这……”
  站在监牢门口的众人一顿,但随之而来的是凌厉的剑气,魔气肆虐,大乘期的法诀直劈面门而来,还是顾济尘反应及时,出手击溃那道剑气。
  “孽徒!”
  “顾济尘!”
  桑昭不断汲取着周遭的灵力,周身魔气愈发浓郁,嗓音清冷,“自今日起,桑昭自请逐出青云门,与你们再无瓜葛,幽月与叶痕之死,我不会放过你们所有人。”
  言罢,她垂眸抬手将怀中的尸身和果子烧成骨灰,仔细收进收进盒子里,再放进储物袋中,聚魂灯一并收好,再抬眸时,眼中杀意凛然。
  第79章 死阵
  充斥在胸腔中的恨意几乎化为实质,随着魔气在牢房中肆虐,无差别撕碎所有活物,桑昭双手捏诀,空中幻化出千柄利刃,将所有人都围困住。
  霄剑出鞘,白衣仙人手持本命剑,长身玉立,气势凛然。
  “执迷不悟!”
  提剑相抗,一时之间这小小牢房中的防护符阵被触发,白光万丈,引得地牢之外的弟子连连瞩目。
  桑昭冷眼睥去,倏然轻阖上眼,她能感受到,这地牢之下,再往下,深入地底深处,便是一支灵脉,供养着宿星峰的修士修炼,其中灵气充裕到足以使她一步登仙。
  但她知道自己成不了仙,只会通体经脉断裂,不得好死。
  但那又何妨?
  “我偏要一错再错。”
  再睁眼时,法诀塑出的利刃已被摧毁,牢房中,一众长老级别的人物已经将她围起来。
  掌门的声音浑厚有力,一如拜师大典上他站在高处三言两语便安排了她的去处,一样教她觉得讨厌,“堕入魔道,为祸四方,青云门今日便要清理门户。”
  话音刚落,地面摇晃,四壁坚硬的牢房隐隐松动,不断有沙石落到头顶。
  少女周身被一股极其纯粹而强大的魔气缠绕,一双墨色的眸子冷冷看向他们,像在看死物一般。
  桑昭能感到地底之下那股充裕的灵气一点点渗透出来,被她吸纳入体内,积压、反复冲撞,碾压过体内每一寸经脉。
  仿佛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痛感也是,抬手之间,一种可翻云覆雨的力量感冲淡了剧痛的折磨。
  长老们面色严肃,皆掏出自己的保命法器向桑昭扔去,撞上法诀,声音铿然。
  少女笑了笑,肆意潇洒,傲据狂妄,灵力与魔气撞在一起,两股强力轻而易举便将地牢中的防御符阵撕碎。
  地面轰然坍塌,墙体颓圮倾倒,落石满天,又被众人的法诀击溃为齑粉,烟尘缭绕,云开雾散之后是天光洒下,大半地牢重见天日。
  “怎么回事?有魔族入侵?”
  “地牢出事了?”
  “长老和仙尊在里面!”
  “……”
  宿星峰上往来的弟子皆被这巨大的动静吸引到此处,遥遥朝天上望去,却只见到青云门有头有脸的峰主长老腾空而起,手持法器,满脸戒备。
  被围在中央的却是一个看起来极为年轻的少女。
  “那不是桑昭吗?”
  “真的是她?”
  “她不是在玄清峰休养吗?怎么入魔了?”
  “……”
  底下的声音还在议论纷纷,桑昭五感灵敏到极致,将所有人的反应都尽收眼底。 第149章   自地底下蔓延而出的灵气受到感召,争先恐后地涌入她体内,经脉被反复冲刷拓展,她痛到想死。
  也更加令她疯狂到肆无忌惮。
  今日之仇,现世现报。
  杨久安与阮青络踏剑而去,却听身后发出惊天巨响,似天塌地陷,忙回身去看。
  “青络师姐,是桑昭师姐。”
  杨久安毫不犹豫地调转剑尖,阮青络远远望见顾济尘和一众长老,心下一横,亦追上杨久安的脚步。
  烈烈劲风中,顾济尘望向桑昭的眼睛。
  那一双原本温柔淡漠的眸子再找不见半分平静,里面肆意流淌的尽是疯狂和暴虐,仇恨积压,恨不得将人片片凌迟。
  又如睥睨天下的神祇,覆手之间便可拨弄众人生死,极致冷酷,极致强大。
  对上顾济尘的眼神,桑昭却笑,山巅之上狂风大作,连片的阴云集聚过来,灵气与魔气相撞的刹那,光芒万丈,犹如天光破晓,拨云见日。
  顾济尘额头上渗出薄汗,断霄剑铿然有声,剑诀撞上法诀,但桑昭却似乎永远不知疲惫,应对这一圈的大能,游刃有余。
  “混账!再不收手,为师也保不了你。”
  “我要你们都死。”
  桑昭眸中染上血丝,拂袖之间魔气搅动,她仔细地牵引着,将这股巨大的力量牢牢控制在手中,身形快速移动,衣袂翻飞,一边躲避众人的攻击一边绘制符阵。
  那日在半块仙人头识海中所见的死阵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虽只是惊鸿一瞥,但其中威力和杀意皆非下界之人所能敌。
  她弄不到龙族神躯做原料,便只好改动得更简陋,以这宿星峰底下的灵脉做原料,也足够用了。
  脑中无数符文快速掠过,少女神情愈发疯狂。
  上界的死阵非下界之人可以染指,桑昭不断吸取地底下的灵脉之力,身体愈发痛疼,脑子却愈发清醒,手下一笔一划,不经思索便落到最合适的位置。
  今日,就算是死在青云门,她也要替幽月讨回来。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她也不想退。
  “灵脉!她动了灵脉!”掌门面色难看。
  青云门三峰,每一峰下面都有一支灵脉,可以说,这三支灵脉是青云门跻身仙灵界第一仙门的根基所在,过往无数飞升的前辈也是依靠灵脉中逸散出的灵气修炼。
  灵脉一出问题,青云门必定失去威信,实力大减。
  “青云门众弟子听令,开启护峰剑阵!”
  “师兄!”顾济尘面色一凛,横剑截住掌门的动作。
  “师弟,你这徒弟要毁了青云门,留不得她!”掌门偏过头,面上不容置喙,再次发号施令,“众弟子听令,开启护峰剑阵!”
  顾济尘收了剑,神色晦暗。
  掌门下令,这下玄清峰和宿星峰的长老都坐不住了。
  浑厚的声音自山巅之上传到山腰众修习弟子耳中,大小管事的弟子和长老皆御剑前来相助,一点点将山巅围得水泄不通。
  至于逍遥峰,本身便与这件事没什么干系,加上峰主和长老各个性子古怪孤僻,也没人来凑热闹,反倒还不知宿星峰上的具体情况。
  桑昭却视而不见,身形灵巧地躲避着法器的攻击,手下稳当,引导着地下灵脉的灵力为自己所用,一笔一划,不慌不忙地绘制死阵。
  眼看弟子齐聚,宿星峰的护峰剑阵即将开启,而死阵只绘制到一半,桑昭指尖颤抖,手下的动作顿了顿。
  少女身居高处,垂眸冷眼看向清一色身着白色弟子服的修士,嗓音冷冽。
  “冤有头,债有主,今日踏入宿星峰山巅阻我者,死!”
  威压放出,是威胁也是劝告。
  青云门所谓护峰剑阵,对下界的人来说威力巨大,但她已然见识过上界杀阵和死阵的厉害之处,还能亲手绘制改动,又对灵气和魔气的感知敏锐到反常。
  这区区剑阵于她而言威胁不大。
  想为叶痕和幽月报仇,却不愿将无辜的弟子牵扯进来,这是她残存的理智。
  杨寸见周遭缓缓浮起的千万剑柄,余光中就瞥见杨久安御剑来这儿凑热闹,忙掐诀上前揪住他的后衣领。
  “逆子,你来这儿凑什么热闹!”
  “爹,为什么要开启护山剑阵!”
  杨久安挣扎不开,眼睁睁看着阮青络已经站到顾济尘身边,各个大能和宿星峰上下的弟子各归其位,将桑昭团团围住。
  杨寸一把拍上杨久安的被,缚仙诀将人紧紧困住,法诀弹出,杨久安被认出剑阵之外,挣扎不脱。
  掌门听到桑昭的威胁之言,面上不屑一笑,手持神器镇魂玉,天地失色,日月无光,“桑昭叛出师门,堕入魔道,众弟子听令,合力开启护峰剑阵,诛杀妖魔。”
  “弟子领命。”众人顶着桑昭大乘期的威压领命,心底有些打鼓,但看到镇魂玉又重拾信心。
  镇魂玉乃下界至宝,青云门开宗先辈费尽心血才将其收为己用,与护峰剑阵相连,作为阵眼,可护青云门上下无恙。
  也正是凭借此,青云门才走过千年风雨,独占三支灵脉,屹立至今,甚至成了仙灵界第一仙门。
  桑昭笑了,心底最后一丝顾忌也无。
  青天白日,镇魂玉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可与日月争辉,长老弟子,人人都已经站到相应的位置,祭出自己的本命剑或随身法器,呈拱卫之势,掌门手持至宝站在剑阵中央。 第150章   剑阵中弟子数千人,也有数千柄利刃铺天盖地,看似毫无章法,实则密不透风,一股脑向桑昭涌过去,将其死死围困。
  烈烈狂风之下少女青丝散乱,恣意张扬,既如此,以一人之力摧毁灵脉和镇魂玉,断了青云门数千年的根基。
  划算,实在是划算。
  桑昭面色冰冷,躲避剑阵追击,锁定目标,不让一众峰主长老有离开的机会,同时手下加快绘制死阵的进度。
  天地之间的灵力都涌向她,经脉已经断裂得不成样子,伤情已然超出她的掌控,桑昭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将修为拔高,再拔高。
  大乘中期、后期……直至入渡劫境,还在拔高。
  青色的衣服早已经被血迹渲染得斑驳不堪,她已经分不出到底是自己的血还是幽月的血,脸上也是脏污,眼神却越来越犀利,冷到极致,只想着摧毁。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数千利刃不足为惧,弹指之间她便抽身而出,专心绘制符阵。
  “别打了!”杨久安心里着急,手中掐诀,眼睁睁看着空中万千利刃,人人出手便是杀招,丝毫不留余地,而他被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阮青络紧紧跟在顾济尘身后,看着周遭的场景,心中一惊,桑昭居然已经变得如此强大。
  混乱中,阮青络本想逃出风暴中心,但每次退却的时候总有利刃逼近,上下追击,不肯放她出去,她恨恨望向桑昭,对方似有所感,两道眼神就这么对上。
  只一眼,阮青络心底犯怵,握紧手中本命剑,想到自己有各种法宝护体,才心下稍安。
  桑昭唇边有冷笑。
  杀了阮青络虽无法夺回属于自己的气运,但可以斩断今生恩怨。
  至于来生——
  轮回投胎之后再让新生的气运之子救世吧。
  天道气运庇佑又如何?
  她偏要逆天而行。
  顾济尘提剑而来,步步紧逼,桑昭一时不察,身上总免不了被划出伤口。
  第80章 雷劫
  痛到麻木时,桑昭已不将人放在眼里,碎山诀杀意凛然,出手便是死招。
  阮青络有好几次差点被她击中,却总能死里逃生,法诀又一次被顾济尘击溃,桑昭却忽然平静下来。
  死阵既成,今天所有人都得死在这儿。
  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浑身的血液像是烧起来,分不清是恨还是痛,桑昭只觉灵识一片混沌。
  幽月和叶痕火牢中所受磋磨,也是这样吗?
  “孽徒,还不知悔改!”
  顾济尘持剑逼近桑昭,少女看着他,倏然笑了,眼尾处有几滴血迹,更显容色昳丽妖冶。
  桑昭没有着急反击抵抗,眼神冰冷,待顾济尘靠过来,手中结印,蓄起全部的力,一剑穿心,语气淡漠,“恩怨两消,这是你欠幽月和叶痕的。”
  话音落,顾济尘一向清冷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桑昭竟然将修为一瞬间拔高到了渡劫后期!
  少女拂袖之间,漫不经心,断霄剑被弹出去,法诀之力溃散在体内,强悍的灵力碾过他五脏六腑,四肢经脉,霎时间,他又被一股强力撞飞出去,重重向地面坠落,眼前恍惚成一片,只感到胸口痛意蔓延,凉飕飕的,血液都凝滞了。
  “师尊!”阮青络一惊,急忙飞身接住顾济尘,慌忙用灵力裹住他的伤口。
  天地之间寂静一瞬,原本维持剑阵的众弟子不约而同心底一紧。
  掌门见情势颓唐,忙使出全部修为,浓厚的灵力灌进镇魂玉中,神器的光芒遮盖无声息蔓延的恐惧,剑阵威力大盛。
  痛,好像身上的皮肉一寸一寸要被撕开,利刃气势如虹,紧逼不舍。
  桑昭冷眼看,只看得到眼前一片血红,剑阵中心,镇魂玉耀眼夺目,她按捺不住心底暴虐的情绪,这痛感折磨得她只想杀人。
  她知道自己就快要撑不住了,但还能再忍痛坚持,她想要看到阮青络死。
  下一刻,一道更强的白光盖过镇魂玉的锋芒,剑阵之下,一个更诡异也更危险的符阵露出真容,霎时间,剑阵失控,数千柄利刃不约而同地自桑昭身边散开,反而向他们的持剑人攻去。
  地底之下,灵脉的力量不断流失用以支撑死阵,风声阵阵,后山鹤唳猿啼,无数妖兽灵兽争相向外逃。
  “这……”众长老面色一变,连忙收回自己的法器,却已然来不及,死阵中杀意猖獗,修为稍弱的弟子难以抵抗,符阵一启动,没支撑多久便一命归西。
  慌忙之中,有人向外逃,但每一步都杀机四伏,还没走几步身上便伤痕累累,死阵幻化出兵器剑阵,妖禽凶兽,漫天毒虫,上下追击,无人幸免。
  桑昭觉得浑身发冷,这一副身躯残破不堪,仿佛随时会分崩离析,太痛了,可她又太恨了。
  阮青络和桑昭离得并不远,她一边护着重伤昏迷,奄奄一息的顾济尘,一边持剑应付着一只幻化出的上古凶兽,节节败退,处境艰难。
  灵府中,阮青络分出一缕灵识,不断求救,却不得回应,只能咬咬牙,自己继续提剑相抗,水蓝色的衣裙上到处都是血迹,还被利刃划破,狼狈不堪。
  桑昭也没好到哪里去,体内剧痛撕扯,启动死阵那一刻,她死命吸纳灵气,修为臻至飞升,四肢百骸都痛。 第151章   她知道自己撑不多久了,便直逼阮青络而去,只想在咽气之前断了这因果纠缠,生死相抗,恩怨两消,共赴黄泉。
  自此,三界苍生,气运命数,轮回转生之后便都与她再无瓜葛。
  她不知,也不管。
  “好一个孽障!”掌门手持镇魂玉,截住桑昭的去路,护在阮青络之前,一派威严,“你这是要断了青云门的根基!”
  “滚开。”桑昭神情冰冷,尽是不耐,手持长剑,如地狱修罗,踏着不祥而来。
  镇魂玉自掌门手心飞出,神器威力非凡,周遭利刃瞬间被强力碾成齑粉,凶兽幻象也统统沦为梦幻泡影。
  桑昭耐心耗尽,缓缓阖上眼,剧痛已经让身躯麻木,她现在只想杀人。
  死阵中灵气和魔气交杂在一起,她引导着,地下灵脉持续供养死阵运转,修为已到渡劫后期,半步飞升,身后巨大的剑刃缓缓成型,似乎可断山开河,斩尽阻碍。
  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向镇魂玉,山巅之上,两股强大的力量撞在一起,死阵中的人都受到波及,原本进来启动剑阵的弟子皆被强力撞出去,再落到地上的时候,已然毙命。
  死阵中,长老也身受重伤,甚至已经死了好几个。
  掌门胸前一凉,再低头时才发现自己被一剑穿心,口中腥甜,一大口血咽都咽不下去,顺着唇角流出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而悬在空中的镇魂玉,铿然一声,碎裂成两半,刺眼的白光盖过天光,青云门方圆五百里之内的大小宗门都被这堪比天门大开,修士升仙的动静惊扰,议论纷纷。
  阮青络见情况不对,连忙拿出防御性的法器,将自己和顾济尘护住,光芒散去,法器也随之碎裂,至宝沦为废品。
  桑昭意念一动,掌心紧握利剑,正要直逼阮青络而去,头顶之上却猛然砸下一道惊雷,直霹头顶,她闪身避开,原本的落脚之处沙石飞溅,被劈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霎时间,天地间风云变幻,原本还晴空万里,下一刻便乌云汇聚,天色倏然暗下来,雷云带着独属于上界的神力威压,席卷而来,其中电光闪闪,风雨欲来。
  这煌煌天威之下,方圆数百来的飞禽走兽皆逃窜蛰伏,死阵下,血红一片,弟子十不存一,长老们也身受重伤,只寥寥几人还站立着。
  宿星峰的动静早已经引起玄清峰和逍遥峰的注意到,但赶来查看情况和支援的人皆被这诡谲邪异的死阵怔住,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桑昭仰头看去——
  这是修士飞升时必经的九道雷劫。
  还是冲着她来的雷劫。
  “是九狱劫!”
  死阵之外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喝,霎时间众人议论纷。
  九狱劫,传言只有忤逆天道,大奸大恶之人飞升之时才会出现。
  此雷劫比普通修士登仙要经历的九道雷劫更加凶险,不仅少见,记载中,还无一人能够成功扛过去,并飞升上界。
  桑昭心中一凛,知道自己这又是替阮青络扛了那些不祥的命数和气运。
  但无论是不是九狱劫,她都抗不过去了。
  收回凝望苍穹的视线,桑昭神情冰冷,剧痛撕扯神经,残破的身躯在极致的强大和极致的虚弱之间反复横跳,两端拉扯,神魂仿佛都要分崩离析。
  她已经顾不得,只手持利剑,剑锋直指阮青络,快速欺身而上。
  没时间了。
  一腔痛恨,她只求恩怨两消。
  渡劫期修士的威压压得阮青络动弹不得,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直直站着,她揽着顾济尘有些吃力,嘴唇被咬到发白,满头大汗,背脊发凉。
  灵府中,她反复求助,却丝毫没有回应。
  剑锋即将直刺阮青络心脏的那一瞬,桑昭忽觉一道神力自九天落下,铿然炸裂在她与阮青络之间,径直将她逼退,阮青络反倒毫发无损。
  雷云翻滚,九狱劫已然蠢蠢欲动,桑昭双眸猩红。
  没时间了,没时间了——
  胸中涌起戾气,她提剑又朝阮青络攻去,又被神力阻挡。
  一道金光倏然刺破阴暗的云层,自金光之中缓缓走出一人,水墨色的道袍矜持贵重,神秘而强大,上绘山河八卦,人间星辰,墨发高束,道骨仙风。
  “仙君!真正的仙君!”
  “那是昆仑仙山的人!”
  “……”
  站在边缘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更激烈的讨论。
  这一天之间的见闻简直……超乎想象。
  先是这诡谲奇异的符阵,杀伤力巨大到掌门峰主都陨落其中,连青云门战力天花板清珩仙尊都生死不明,接着又是千万年都难得一见的九狱雷劫,现在又有神仙降临。
  雷云翻滚地愈发剧烈,桑昭神智恍惚,只看到那穿着矜贵道袍的仙人踏着金光落到阮青络身边。
  所以,到此为止了吗?
  所以,又是因为天道气运庇佑吗?
  连上界的人都不惜破格下来直接干涉下界之事!
  她不甘心!
  死阵中阴风肆虐,腥气与极具压迫感的雷劫混合交杂,强大的灵气在体内冲刷,少女浑身染血,红衣妖冶鲜艳,最后一击,她手中碎山诀,用尽全力,法诀与死阵配合密切,直刺那道金光而去。
  “轰隆——”
  法诀击出的瞬间,第一道雷劫应声而落,煌煌天威,直劈向少女头顶,桑昭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剧痛之下,皮肉被一点点撕裂,血迹渗出。 第152章   她已无力反抗,只死死盯着那道金光,盯着阮青络和那位不知名的仙人。
  “不自量力。”仙人薄唇轻启,嗓音淡然,烈烈狂风中,衣襟落拓,不过拂袖之间,碎山诀溃散成灵气,消弭于天地之间。
  仙凡之别,强弱之差,不外如是。
  雷劫落下,桑昭轻阖上眼,脑海中无数画面快速掠过,生与死,爱与恨,喜怒哀乐,最终都定格成一片血红。
  恍然之间她才惊觉自己已杀了这么多人,但最后还是一无所有,想留的都没留下,该报的仇恨没有消解,孑然一身,徒增罪孽。
  生死纠缠,到此为止吧。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雷劫带着万钧之力落下,桑昭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但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雷劫砸到头上,恍惚中睁眼,却见一条巨龙穿透闪闪电光朝自己飞来。
  “江厌。”
  金光散去,站在阮青络身边的仙人露出憎恶的神色。
  青龙,上古神族,法力无边,有呼风唤雨之能。
  一声龙吟过后,天地震荡,盘踞在宿星峰山巅的层层雷云缓缓散去,光影涣散一瞬,晦暗不再,下面的人重见天日。
  江厌嗤笑一声,“任平生,上界乱套,这就坐不住了?”
  话音一落,巨龙落到地上,龙爪带上重伤昏迷的少女便消失在万里晴空。
  第81章 真仙
  桑昭与江厌消失之后死阵仍在继续运行,任平生出手击破阵眼,死阵被抹除的刹那,宿星峰底下的灵脉也受损严重,灵气溃散,几近干枯。
  “多谢仙君出手相助!”
  “多谢仙君!”
  一众围观的弟子和长老见此立马跪下叩首,将任平生和阮青络围在中央,神情恭敬。
  亲见神祇降临,仙人威仪,不同凡响。
  阮青络抬眼看着这一切,心中定神,连忙跪下朝任平生叩首,“仙君,请救救我师尊!”
  这来自昆仑仙山的仙人,是为气运之子而来吗?为自己而来。
  就在前一刻,她获得了全部的气运,就差着一步。
  阮青络有些后怕。
  还好,她消弭了这一步的危机。
  任平生冷眼看向江厌消失的方向,神色又恢复冷清,挥袖间扶起阮青络和在场的一众修士,俊逸非凡的脸上尽是厌烦,“心脉俱毁,他已经死了。”
  阮青络又重重叩首,泪流满面,声音哽咽,“仙君神通广大,师尊待弟子恩重如山,求仙君救救他!”
  “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任平生眸光淡淡扫过跪在地上的少女,随手从袖子中取出一个瓷瓶,扔到少女面前,“这是上界的返魂草。”
  他此次下界,是为眼前这个气运之子而来。
  数十万年前昆仑镜有异动,上界众神合力钻研也未能得窥预言,直到数万年之前,青龙神族江槊横空出世,天生有一双可以堪破天道机缘的双眸,便离开龙渊之境,进入昆仑仙山修习仙法。
  并预言了三界即将面临的动乱,以及下界会出现一位注定得天道青睐,将会力挽狂澜,拯救黎民众生的气运之子。
  只是后来众神权力争端,联合围剿青龙族,江槊闭关出来后也被牵扯其中。
  昆仑仙山碍于众神威胁,保不住他,便剜去了他那一双可以堪破天道的双眼,炼制成神器玄黄珠,可以和昆仑镜配合使用,窥见天机。
  至于江槊本人,被剜去双眼后从昆仑仙山出逃,逃回了龙渊之境。
  那时青龙族已被清理,他是族中唯一的幸存者,被神族围追堵截,入了天魔地界,跟一个不知名的天魔生下了江厌。
  后得知众神欲以青龙族人的神躯、尸骨为材料绘制死阵,以其中血腥杀伐之气保神魔战场万年安宁,他现身阻止,反被斩杀,尸骨也永远留在了死阵中。
  千年之前,神魔战场之下便有异动,一种非神非魔的东西凭空从地底冒出来,入神魔两界作乱,被两族之人斩。
  那时候昆仑镜早已有预言,上界神魔都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十多年前昆仑镜凭空消失,就连原本还算沉寂的神魔战场都变得愈发叵测,时不时那些莫名的怪物便会破土而出,大肆骚扰两族,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而他这次下界,便是想帮助天道之子,快些飞升。
  “多谢仙君!”
  阮青络抬首冲任平生感激一笑,忙将瓷瓶里的仙丹喂进顾济尘嘴里。
  仙人威仪不可侵犯,青云门众人安静如鸡,弟子不敢造次,只几个未参与先前厮杀的长老恭恭敬敬上前行礼。
  “仙君下凡来我青云门,不知有何指教?”
  上界与下界之间有结界和天门阻隔,仙凡少有沟通,但昆仑仙山是世间极其特殊的存在,它处在上界和下界之间,位置玄之又玄,下界没人能说清楚。
  里面住着的是真正飞升的神仙,掌上界两界人妖神魔的命数。
  下界有缘之人,终此一生,若真心寻找,冥冥之中也许有机缘指引才能得窥仙山真容,入山叩问机缘命数,无缘之人,可能一辈子连仙山的影子都见不到,更别说进去。
  至于上界,上界神魔早已经超脱命数轮回,只有少数会引起三界动荡浩劫的大事才会引起他们注意。
  “三界有浩劫,本君下来寻天道之子,救黎明众生。” 第153章   阮青络喂过丹药,扶住依旧没有心跳和气息的顾济尘站在一边,不发一言。
  听到此话的众长老面面相觑,心绪难言。
  坠仙谷掉落半块仙人头一事,梁松前脚才说过上界的人不会袖手旁观,后脚仙人便下凡亲临,还真是……
  只是如今,宿星峰被毁了一支灵脉,元气大损。
  至于仙灵界的其他势力,各自有所图谋,还有人持怀疑态度,毕竟没有亲见那仙人识海虽的场景,只能通过旁人拓印而出的记忆窥得一星半点的厉害之处。
  上界神仙一向不屑于下界纷争,也少对凡间之事有什么指点,如今亲临,只能说明上界是真的乱了。
  苍生命数,生死难料。
  任平生嗓音淡淡,环视神色精彩的众人,“天道之子既已寻到,本君会留在下界助她早日飞升。”
  众人交换眼神,不发一言。
  梁松早有预言,加上当初江州城广慈庙中所见场景,这些日子里,他们待阮青络有求必应,各种修炼资源一股脑堆上去,简直比对亲传弟子都好,只求她早日飞升。
  如今看来,他们也算没有做错事。
  任平生一挥袖,九天之上洒下金光,光芒散去之后,阮青络头顶上翻滚的浓厚金云清晰可见,晴空之下,一派祥和,福泽深厚。
  阮青络仰头见天,金色的云层中一丝瑕疵也没有,干干净净。
  原本紧张的心绪彻底散去,她扶住顾济尘,唇角微微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无论如何,她现在是真正的天道之子了。
  “本君不想干涉青云门俗务,这里便交由你们自己处理吧。”
  话音一落,任平生眨眼间带着阮青络和顾济尘消失在原地,留下惊愕的众人在原地商讨对策。
  宿星峰上面乱作一团,玄清峰和逍遥峰都派人前来查看情况,支援重建毁坏的建筑。
  灵脉损毁,宿星峰基本上已经废了,掌门身死,镇魂玉也碎了,宗门实力大减,众人一时之间群龙无首。
  知晓仙人头一事的长老还算镇定,但弟子却一无所知。
  人群嚷嚷,又被喝止。
  玄清峰几位颇有威严的长老主动站出来主持各项事务,安排任务,商讨组织迁离宿星峰原本的弟子。
  杨寸身受重伤,见人群散去才落到杨久安身身边,挥手解开缚仙诀。
  “爹!到底发生了什么?”
  “混账小子,你先滚回玄清峰。”杨寸揉揉眉心,身心俱疲,瞪了杨久安一眼。
  “可是……”
  杨寸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掐诀将他随手推给了一个亲传弟子便兀自离开,跟别的长老接洽。
  宿星峰一直乱到暮色四起,才恢复了些秩序。
  青云门的动静很大,周围大大小小的宗门都受到影响。
  神仙亲临,半块仙人头,这两条消息一夕之间传得沸沸扬扬,纵是那些不相信神仙头颅的人,如今也不得不信。
  任平生带着阮青络和顾济尘来到玄清峰,负责接待的弟子战战兢兢,唯恐怠慢了上界的神仙。
  阮青络凝神,发觉顾济尘已经恢复了呼吸,只是极其微弱,身上的伤依旧很重,但还是心头一喜,将人小心翼翼地扶进玄清殿内殿中。
  走过亭台楼阁,阮青络抬手想推开顾济尘的卧房,扶着人,绕过屏风,入目却是一张画像。
  画上的人,正是桑昭。
  扶着顾济尘的手差点卸了力气,阮青络连忙将险些摔在地上的男人扶稳,指尖颤抖,将他带到床榻上安置好。
  好啊,好啊,她这个师尊。
  阮青络嗤笑一声。
  她这个师尊,风光霁月,清冷出尘,一个心如磐石的剑修,居然对一个跟他反目的弟子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费力讨好,求而不得东西。
  桑昭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阮青络推门出去,房门合上,唇角的弧度缓缓放平。
  没关系的,这些都是过往,她想,她想要的都会得到,世人敬仰,众人倾慕,功名利禄,大道得成,她是天道之子,她都会拥有的。
  包括,顾济尘。
  —
  江厌带着桑昭向西去,直奔当初封印他的地方。
  到边州城附近,此地为仙灵界和幻元界的交界处,他本想强力破开下界小世界之间的结界,带她离开仙灵界。
  却发觉桑昭已经虚弱至极,只差一口气吊着,灵肉俱毁,随时可能魂飞魄散,只好暂时停下,落脚到了一处灵气稀薄的荒郊野岭。
  巨龙瞬间化作人形,江厌双脚落地,搂着怀中昏迷不醒的人,拧眉看她,顾不得他想,忙划开手掌将自己的血喂到少女唇边。
  上古青龙一族,身上的血肉都是下界不可得的天材地宝。
  江厌指尖魔气涌动,缓缓流淌进少女体内,查看她周身经脉的损伤。
  自那日大闹过昆仑仙山,夺回了亡父江槊被剜走炼化成神器玄黄珠的双眼,江厌又去了一趟龙渊之境,青龙族故地,安放父亲遗骸。
  龙渊之境位于神魔战场附近,整片地域早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死阵,其中累累尸骨做为材料,死阵则成了守护神族抵抗天魔入侵的最好屏障。
  安放完玄黄珠,江厌顺便拿回了自己被抽走的龙筋龙骨,还有被剜走后丢进死阵做材料的双眼,龙角也慢慢重新长了出来。 第154章   休养了几日,江厌徘徊在神魔战场附近,游荡在神魔皆不敢轻易涉足的死阵之中,没见到上界神魔口中所谓的超脱三界外的怪物,反而见到了青龙祖神遗留的神识。
  便身负亡故族人庇佑,神力加持,正直逼天宫,欲斩杀天帝一族以及当年合伙围剿青龙族的神仙,为族人报仇雪恨,却忽然感知到下界桑昭命悬一线。
  而那一片龙鳞中所剩的神力不堪大用。
  他只好被迫半路出逃,又遁入昆仑仙山,借道天机门,安然无虞地抵达下界。
  神力虽被结界削弱和压制,但总比当初被逼到绝境,强行闯过天门,因逆行结界而身受重伤,跌落下界,为人鱼肉,来得轻松容易。
  第82章 化鬼
  桑昭觉得浑身发冷,极致的冷,好像神魂都被冻住,破碎的残魂似乎要被抽出体外,晕乎乎的,她以为自己要飘到冥界了。
  一片黑,或许再睁眼时就是下一世,人生虚无。
  却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暖流在体内游走,一点一点流淌过每一根经脉,所到之处如春回大地,连痛感都消散无踪。
  眼皮很重,她挣扎用力,身体却动弹不得,尽是黏腻阴冷的感觉,周身好像被什么束缚住,强打起精神,她猛然睁眼,入眼便是一片苍穹。
  手指蜷曲,她摸到湿滑的鳞片,支起身才发现自己身下还盘着一条龙,龙尾漫不经心地压在她腿上,缠了两圈,难怪挣脱不得。
  昏迷前的记忆涌入脑海中,江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慢,“终于舍得醒了。”
  “再不醒我的血都要被你吸干了。”
  桑昭愣了愣,忽然发觉自己通体舒畅,身上的伤痛已然痊愈,仿佛从没有存在过,就连灵府中的神魂都未有丝毫损伤。
  “多谢前辈相救。”
  桑昭试探着挪动身体,想从巨龙身上下来,江厌却已主动变作人形,落到桑昭对面。
  “谢我?”江厌一顿,语带戏谑,“你是得谢我,杀人无数,这还是第一次救人。若不是为了赶来救你,我早荡平天宫,大仇得报了。”
  “怪我耽误了前辈的大事。”桑昭头还有些晕。
  两人绑定生死契,若是她魂飞魄散,江厌也活不了。对方又最是记仇,最在乎报仇雪恨,如今确实是被自己耽误了事。
  江厌大可以留她一命便不管不顾,却还是帮她把伤全部治好,恢复如初,做这么一件好事,实在是难为他了。
  “我昏迷了多久?”
  “三个月。”江厌答。
  肉体凡胎,妄想从大乘前期直接飞升,还引来了九道飞升雷劫,他救下桑昭的时候少女也只差一口气吊着,体内经脉拼不拼不上,他日日喂龙血,又替她温养神魂,这才慢慢养好。
  桑昭正想答话,忽然感到佩在腰间的储物袋中阵阵异动,她忙取出装有幽月骨灰的白玉盒,掀开,其上缭绕着淡淡的雾气,黑红色,散发着不详且邪异的光。
  “化,化鬼……”桑昭瞳孔放大。
  难怪她在火牢中追索不到幽月的魂魄!
  她读过各种记述,尤其在见过幽月之后,她更是详细了解过修士死后化鬼的种种表现,但,但是——
  命运还是难以更改吗?
  玉盒中的骨灰一点点被雾气染红,桑昭愣愣看着,眼眶中倏然落下一大滴泪,淹没进盒子是的粉末中。
  若是普通的化鬼不会有邪异的红光。
  抱着盒子,重新盖上,紧紧揽在怀中。
  桑昭受到其中情绪牵引,脑中走马观花,尽是些不堪的回忆,憎恶与苦痛,痛失所爱,这世间的恶念和怨气,仿佛都被收进这一个小小的盒子中。
  屠城灭国,那些破碎的画面里,戴着面具的恶鬼修罗仿佛自地狱而来,以一己之力扫荡过无数城镇,无数凡人的尸身堆积成白骨,一点点累高,腥气冲天,日月失色。
  哭喊声,血色和雨水,死亡蔓延,烟尘浮动,流血漂橹,火光中有人伤口处白骨森森,依旧奋力求生,战火烧过草木,一片萧瑟。
  一瞬间,无数的情绪上涌。
  对人世凉薄的憎恶和怨恨,对芸芸众生的怜悯和慈悲,交杂在一起,一个人原来可以承受那么多沉重的情绪。
  悲怆、不舍、痛恨、无可奈何,善与恶,爱与恨,交织在一起,仿佛被左右拉扯着坠入深渊,眼睁睁看着一切滑向最不堪的境地。
  这人世苦难……
  桑昭依旧抱紧玉盒,蹲下身,掩面失声痛哭,“哈哈哈……哈哈哈……”
  她知道自己可以。
  以渡劫期的实力,可以轻而易举碾碎幽月的骨灰,让他化鬼失败,她知道幽月曾经立下天道誓言,若戕害无辜之人,则五雷轰顶,当场毙命。
  她知道,为了不让无辜的人受到殃及,她应该这么做。
  可是死去一次的友人活过来……
  是为了再死去一次。
  这也是对她的考验吗?苍生道,苍生与挚友之间,只能择其一吗?
  一次还不够,非要第二次吗?
  非要让她亲自打碎一切。
  天命就这么难以更改吗?
  江厌站在一边静静观望,这是桑昭的因果,是她的命数,他干涉不了,只能由她自己抉择。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这样……”
  白玉盒抱在怀中微微发烫,桑昭喃喃自语,又将盖子掀开,一滴滴泪水浸润进粉末中,幽月缓缓现形。 第155章   乍一眼见到桑昭,幽月还有些懵,又发现自己周身疼痛全无,四肢健全,更是不知所措,“青山神医,你怎么了?”
  话音一落,忽觉心脏处蔓延上一股难言的感觉,有点痛,还有点酸涩,然后是一种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的感受,阴暗而暴虐,冥冥之中牵引着他,好想——
  好想杀人。
  幽月一怔,眼中一片迷茫,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住。
  他定定看向桑昭,神色无措,桑昭也看他,眼角有泪,却仿佛洞穿他的想法。
  “青山神医,我……”幽月倏然抱住她,着急忙慌地解释,“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
  “为什么我想杀人?我是不是病了?”
  幽月浑身发抖,双眸猩红,泪水洇湿了桑昭肩头的衣服。
  “我不想这样……但是我好恨!”
  “火一直在烧,我好痛,为什么他们要逼我们!为什么不放过我们!”幽月声音颤抖,口中喃喃,神智混沌,“把他们都杀了!他们都该死!”
  “都该死!都该受尽折磨!都杀了好不好……”
  桑昭不答话,只是紧紧抱着他,玉盒翻倒在一边,骨灰洒出来,其上怨气萦绕,一点点积聚,她静静看着,心却一点一点沉下去。
  幽月心如稚子,连死前都还在护着那颗焦糊的果子,责怪是自己没能早一点剜心护住叶痕……
  幽月绝不会这样……
  是她。
  是她带着幽月的骨灰,在他化鬼的关键时刻却难以压抑痛恨和戾气,只身荡平宿星峰,死阵中杀意凛冽,一片血腥中葬送亡魂无数,怨气横生。
  本来,都该是她的因果啊。
  却将幽月牵扯进来。
  “青山神医……”幽月又低声唤她,将脸埋在桑昭颈间,似乎恢复了些理智,“我变得好奇怪,为什么我要说那些奇怪的话……”
  “好想杀人……把他们都杀了!”
  “不,不能杀人……我怎么了……”
  幽月神智模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忽然,一滴热泪溅到手背上,仿佛将他烫伤一般,他心底发慌,急忙看着桑昭道歉,“对不起,青山神医,你别哭,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我不知道怎么了……”
  桑昭对上幽月的眼神,轻轻笑了笑,抬手覆上他的额头,声音很轻很轻,“对不起,是我,是我让你失望了。”
  “明明是我的因果和怨恨,却让你来承受……”
  是她杀人,是她怨恨,是她想报仇雪恨。
  但最后心愿未遂,却将幽月牵扯进来,明明是她的因……
  都是报应。
  “青山神医,你别哭了,对不起……我不杀人……”
  幽月着急地慌张抹泪,眸中混沌,倏然间,又用力狠狠将桑昭推开,自己也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瞳孔中眼白消失,他猛然抱着头蜷缩在地上,神情痛苦,嘴唇翕动,呜咽出声。
  “我好恨,为什么……杀,都杀了,都该死,都该死……”
  “不,不要杀人……”
  少年缩在地上,抱头痛哭,又哭又笑,眼中时而闪过疯狂和暴|虐,时而又是不谙世事的迷茫和懵懂。
  桑昭也跌坐在地上,垂眸看他,面上平静无波,泪水却止不住地往外涌。
  骨灰有一半撒在地面上,与沙尘混在一起,一半在玉盒里,邪异的红光愈发刺眼,而眼前苦苦挣扎的少年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桑昭抬首见苍天辽阔,四野茫茫,垂眸,缓缓向幽月靠近,伸出手。
  幽月忽然扑上来抱住她,失声痛哭,“青山神医,救救好不好,我不想被控制……我不想杀人……我好难受,你杀了我好不好。”
  “我想吃灵果,你再给我一颗好不好……我不想被控制。”
  幽月狠掐手心,声音哽咽,桑昭摸了摸他的头顶,另一只手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粒种子,指尖灵力涌动。
  发芽、抽条、成长、开花、结果,最后瓜熟蒂落,草木一生,如埃如尘。
  将一大堆灵果递给幽月,幽月指尖颤抖,好像在极力压抑些什么,接过,抱在怀里,只捧起一颗轻轻咬了一口。
  “好甜。”
  少年怀中的灵果滚落一地,眸中又泛起猩红,神情痛苦,最终被暂时压抑下去,又抬眸看向桑昭,“青山神医……帮帮我。”
  “我好像……真的要被控制了……帮帮我,杀了我就好了,你帮帮我。我不想杀人。”
  桑昭抿唇不答话,幽月哭着捡起脚边的果子递到桑昭手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几近崩溃,“我受不了了,答应我好不好,求你。”
  伸手颤抖着接过那颗平平无奇的灵果,桑昭嗓音干涩,两行眼泪滑落,“好。”
  “谢谢。”
  幽月笑了笑,倒在地上挣扎起来,浑身抽搐,萦绕在她周身的诡异红光变得愈发强盛,红中泛着黑,如烟似雾,缭绕不散。
  “青山神医,将我的骨灰用来种树吧……毕竟我吃了那么多果子……”
  桑昭闭上眼,将手放在白玉盒上,指尖蓄力,周遭灵气搅动,强盛的灵力一寸寸碾压过骨灰,那是鬼修的本体,也是死穴,但凡化鬼的修士都会小心保存,绝不交给他人。
  法诀散发出的白色光芒盖过红光,桑昭缓缓睁开眼。 第156章   幽月躺在地上,已然昏迷,黑红色的雾气点点散去,少年的身形也慢慢虚化,桑昭伸出手想最后再碰一碰他,却只捞了一手空。
  神魂抽离的刹那,那一盒骨灰也变得与普通骨灰无异。
  第83章 黎深
  桑昭抹去脸上的泪,取出聚魂灯,手下的动作却犹豫了。
  收敛起幽月的魂魄,她又能做什么呢?送他往生,结一段与今生毫无干系的缘分?还是就这么留着,让他以神魂的方式,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毕竟复生死人,夺舍与制造傀儡,这种邪异的术法,伤人伤己,罪孽深重,她不可能去做。
  至于叶痕,叶痕只剩下一缕残魂,虚弱不堪,她只能想办法温养修补,不然,就是真的连来生都没有了,消散天地间。
  明知无望,还是想挽留。
  或许江厌说得对,这气运造化,人世凉薄,她要如何守住道心?
  江厌见到桑昭的动作,抬手拿过聚魂灯,仔细端详着里面拿到浅蓝色的焰火状神魂,虚弱不堪。
  “这东西对他来说用不上。”
  “什么?”桑昭抬眸看他。
  “受罚结束,神格归位。”江厌言简意赅。
  魂魄抽离,下界的人看不见死人的魂魄,江厌却看得见。
  方才,幽月脱离那一盒骨灰的束缚后缓缓向上升起,一点金光洒下,露出旧日面容,他缓缓飘到江厌身边,笑了笑。
  “好久不见了,你居然还活着?”
  江厌眉心一跳,还挺巧,没想到这人竟是黎深转世下界,当初还是受他牵连,被罚下界历劫的那种。
  “替我跟她说声再见吧,等我解决完上界的事,就下来看她。”
  话毕,神魂在一片金光中消散,重回上界。
  天地间恢复寂静,只风声呼啸,四野苍茫处。
  江厌随手捡起一颗灵果,走到桑昭身边,蹲在少女面前,将果子递出去,十指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淡声说道,“他没死。”
  “他是上界神仙,下凡历劫?”桑昭愣愣看着他,一张脸上满是血污,狼狈不堪,还有些滑稽。
  “是,他是黎深。”
  江厌默默收回伸出的手,把玩着那颗鲜红可口的灵果,挥手施法替桑昭整理好仪容,三言两语解释缘由。
  “当初我被关在神族天牢,他是负责看管和用刑的狱卒,因私自带我出逃,被罚跳下轮回台,历劫数百世,世世命途坎坷,受尽折磨,不得好死。”
  “而这就是最后一世。”
  桑昭没说话,只是默默盯着他,似乎在消化这条消息。
  江厌无奈,“你若是不信便入我灵府亲自查看记忆。”
  桑昭:“好。”
  江厌:“……”
  江厌默然,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一说,桑昭居然顺杆爬,真要进他灵府看个究竟。
  桑昭平复好心情,捏诀将骨灰珍之重之仔细收好,盖上白玉盒的盖子,神色冷清,抬眸看向江厌。
  江厌知道,她这是真打算进他灵府了。
  无奈一笑,青龙族天生神力,个个都是实力强悍的天之骄子,又是出了名的自矜自傲,目下无尘,他好歹活了近万年,如今才发现,对上桑昭,还真是拿她没办法。
  前往上界一趟,徘徊在龙渊之境,接受先祖传承。
  他依旧没有想起生死神魂契是何时何地因何而绑定。
  缺失的记忆还是缺失,母亲死后,他是如何活到成年的,全然不知,只知道成年后是如何被天帝派人追杀,被关进天牢又出逃,然后狼狈逃入下界。
  他只知道,桑昭一定是个重要的人。
  而自己得以活到今天,也一定与她有关。
  既是重要的人,让一步也无妨。
  江厌轻阖上眼,任由桑昭的灵识探入自己的灵府中。
  灵府中,景色依旧。
  桑昭仰头见那泾渭分明的两边天空,一半万里晴空,一半风雨晦暗,忽觉有些熟悉,好像自己曾守望过这景色,千年,万年。
  “这是神魔战场那一方天空?”
  江厌跟着桑昭的视线向上看,淡声回道,“神魔两域交界处,都是这般风景。”
  不知为何,桑昭心跳加快,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她,真相已近在咫尺,便脱口而出,“那两族交界处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江厌一顿,桑昭的话像是揭开了一张面纱,有些记忆碎片从眼前快速掠过,但他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神魔战场附近是龙渊之境和荒谷……好像还有……”
  “还有什么?”
  江厌摇头,“不知,那片地域神魔皆不可入,不可查,至今成谜。”
  “哦。”桑昭闻言点点头,不再追问。
  反正她人还在下界,上界的事想多了也没有意义。
  江厌随手从满枝头的树叶中摘下好几片递到桑昭手里,便自顾自靠着巨大树干坐下,桑昭接过,眸光淡然,阖上眼细细查看。
  入目却不是方才有关幽月的场景。
  而是,从一开始,从江厌如何认识黎深开始。
  青龙神族被众神设计联合夷灭,父亲江槊死后,江厌作为唯一的后裔,还是神魔混血,两边都不受待见。
  为族亲寻仇之时被天帝授意追杀,最后被抽出筋骨,又剜眼割角,受尽折磨。 第157章   众神觉得新奇,想看他这混血的杂种能活到几时,便留了他一条命,关进天牢中。
  上界的牢狱自然不同于下界,被囚其中,锁链加身,封印限制,周遭漆黑如虚无之境,极致孤独,水深火热,备受折磨。
  幽月,也就是黎深,便是那负责看守江厌的狱卒。
  黎深和幽月性子几乎一模一样,天性爱热闹,但偏偏得了个看守天牢囚犯的职位,成日成日被困在天牢最底层。
  那是关押神族异己的地方,终年不见天日,其中刑罚,能折磨得人生不如死,数千年都不见得有人能被关进那里。
  他就只能无聊地守着无边的虚空,日日复日日。
  直到江厌被关进来。
  最初几天,幽月还老老实实按照上级的吩咐给江厌每日准时用刑,后面就受不住无聊,开始跟江厌攀谈起来。
  他向江厌倒苦水,身着气势凛凛的银甲,寒光四射,一派威风,却皱着一张稚嫩的脸说自己好不容易修炼成仙,飞升上界,结果却要在这苍蝇都飞不出去的地方守着无边孤寂,永生永世也看不到出去的希望。
  实在是太无聊了。
  说他想念没飞升的日子,喜欢下界的恣意欢脱,喜欢热闹和人群。
  并列举了下界各种美食趣事,庙会花灯,擂台杂耍,每天都有新鲜事,都不带重样的,听得江厌耳朵都快磨出茧子。
  却也让他心动。
  但自知身负滔天仇恨,注定无法享有。
  不过奢望罢了。
  幽月还诉苦说自己飞升之后好久没吃过东西,上界神仙宿风饮露,不染俗尘,就算真有什么好吃的,也轮不上他这种守天牢的底层神仙。
  相处久了,江厌开始怀疑这毫无防人之心,又只知道游戏人间的傻子到底是怎么从下界修炼上来的,还被派到天牢来看押囚犯。
  想不出答案,但他也确认了这人确实是心思单纯好骗。
  于是他开始行动。
  从最初的默默不言到后面趁机卖惨,说自己身世悲苦,受尽折磨,身负血海深仇,又身受重伤被关押在此,恐怕一生都没办法离开……
  成功让幽月傻乎乎地答应悄悄替他疗伤。
  这么一来二去两人更加熟悉,幽月不仅没再给江厌上刑,还替他应付偶尔前来看稀奇的神仙,遮掩他伤情渐渐转好的事。
  后来,江厌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但被剜眼抽筋,差点掏空身体器官,神力已大打折扣,他不愿再继续留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牢中,便向幽月坦言,要离开。
  幽月当时早就不想再继续留在天牢里做看守,于是主动带路,和江厌一同逃了出去,两人被众神追杀,磕磕绊绊,东躲西藏,还是不敌。
  最后幽月主动跳了轮回台,神格保留在上界,神魂入下界历经磨难,天帝降罚,司命落笔,轮回数百世,次次都受尽折磨,不得好死。
  这是他的命数。
  在此之前,江厌本想带他一同逃下界,幽月却说不用。
  他神力不高,又不似青龙族那般天生神躯,受不住逆行结界带来的损伤,稍有不慎便会陨落,强行下界只会拖累江厌迁就他。
  况且他也说自己正想下界体验人间烟火,不在乎有什么苦难,爱恨嗔痴都是人间悲欢的一部分,再苦他都受得住。
  江厌便没再勉强。
  自此一别,杳无音讯,各自零落。
  再见面,便是方才。
  法诀碾过骨灰,白光盖过红光,白玉盒上怨气消散,幽月也从这人世超脱而出,金光落下,仙君黎深历劫结束,重回神位。
  桑昭松开手,那几片叶子缓缓向上飘,重新长回枝头,江厌坐在树下,懒懒抬眼看她,动作散漫不经心,再一转眼,二人已经出了灵府。
  环视四周,四野茫茫,桑昭只觉如梦似幻。
  江州城一行,尘埃落定,她又孑然一身了。
  不,除了叶痕。
  一缕残魂。
  桑昭不知道这残魂如今记忆是否还完整,或许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将她忘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温养至他清醒或恢复,又或是,终有一天,消散不见。
  “前辈。”
  桑昭抱着装有骨灰的白玉盒席地而坐,抬头望向江厌,男子逆光而立,龙姿凤章,惊才风逸,少女嗓音有些冷,清脆如珠玉落盘,神色是少见的惶惑。
  如今,她好像,找不到方向了。
  渡劫期的修为,登仙是临门一脚的事,可道心呢?这人间世道,她怎么寻?总以为自己心如顽石,却终究人非草木。
  “苍生道,是不是我错了?这天下苍生,真的值得……”
  江厌轻笑一声打算桑昭的话,随手捏诀将地上散乱的灵果收拾好,“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别动不动就这天下苍生值不值得。”
  “哦。”桑昭默然,不置可否,转头又问,“这是哪儿?”
  “离当初封印我的地方不远。”江厌抬头看了一眼无边苍穹,“此地荒僻无人,你在此处飞升,我带你过九狱雷劫。”
  再将桑昭一个人放在下界实在是干扰他的报仇计划。
  短短几日,就两次在生死边缘游走,桑昭这气运和遭遇也是没谁。
  第84章 拒绝
  他得了青龙一族的祖神传承,神力愈发强悍,重伤恢复,正是战力巅峰时期。 第158章   本来正在上界跟天兵对峙,差点就能杀上九重天,闯入凌虚殿,却不得半路放弃,下界来查看桑昭这边的情况。
  反正如今桑昭的修为已经到了可以引来雷劫的地步,倒不如他直接带她越过天门,助她飞升上界,也少了上下两界之间隔着结界,他往来颇为麻烦。
  桑昭默然,退后一步,对江厌揖礼,慎重答道,“前辈,我的回答还是同那日一样,我想继续留在下界,自己过雷劫。”
  “你非要如此?”江厌蹙眉,神色不耐。
  下界之人磨砺心性,潜心修炼,超脱世俗,大道得成,飞升成仙,这种事他一直不理解。
  上界神族血脉相承,天生便有无边神力,子嗣繁衍,神力传承,荣耀不绝,地位崇高,天帝、上神也照样贪嗔痴念,逃不开爱恨别离,权力争夺。
  这些下界上来的神仙反而奇怪得如同异类。
  黎深是如此,尚未飞升的桑昭亦是如此。
  “是。”桑昭有些戒备地又后退一步,眼神坚定。
  “黎深已在上界,你难道不想去见见他?”
  “知道他一切都好就足够了。”
  她想得很清楚,修苍生道,但她心中有执念、怨恨和不甘,道心动摇,有暂时过不去的坎。
  但她想凭自己越过去,若是过不了,就是死在坎上,她也乐意。
  而不是稀里糊涂就飞升上界,将一切她不愿意面对的心结藏起来,粉饰太平。
  却总要小心翼翼,生怕某一天长在心里的那根刺会忽然冒出来,将人扎得鲜血淋漓。
  她想要正大光明地飞升,光明磊落地活着。
  “若我偏要带你去上界,你又能如何?”
  “我会跳轮回台,重新下来。”
  “阵法、禁制,我总有办法。”江厌嗤笑一声,“莫非你还要自毁元神,拉我一起死。”
  桑昭:“……”
  桑昭不答,神色却是不容更改的坚定和严肃。
  “罢了。”江厌摆摆手,不再勉强,“我在上界还有些恩怨需解决,便留下分身和一成神力在你身边。”
  “若你自己再不慎引来雷劫,又无法独自飞升,我会出手直接带你前往上界。”
  他虽不明白桑昭为何放着坦途不肯走,非要去那荆棘丛生的小路闯一闯,但既然对方心念坚定,他也不想徒惹怨恨。
  况且,依桑昭这看似温和恭顺,容易被人拿捏,实则冥顽不灵,不服不驯的性子,要是真被他强行带去上界,肯定会想方设法弄出点别的动静。
  能不能跳轮回台他不知道,但自毁元神这种事,对方还真可能做得出来。
  受过祖神传承,九成神力足够他在上界九重天搅弄风云,报仇雪恨,留下一成在下界,也可随时护桑昭安然度过雷劫。
  此番折中,两全其美。
  “多谢前辈体谅!”
  “若你自己再引来雷劫,又渡不过去,可别再跟我说想留在下界的话。”
  江厌言罢深深看了她一眼,随手将手中的聚魂灯递回去,正欲离去,却被桑昭攥住袖口,“前辈。”
  江厌一挑眉,桑昭接着说道,“叶痕如今只剩残魂一缕,也许,你带他去上界可以……”
  男子微微一笑,并不接茬,幻化出分身,本体则转身化作巨龙,消失在无边苍穹,只留言一句,“拖后腿的一个就够了。”
  桑昭默然,收回视线,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分身,对方和江厌一模一样,或者说,就是江厌本人,手里还提着聚魂灯,蓝色的幽火在其中明明灭灭,微弱至极。
  伸出手,桑昭刚想拿回聚魂灯,忽然想到,江厌既是上界龙族,周身神力强盛,哪怕在她面前这个分身只有一成,由他带着聚魂灯,说不定叶痕可以快些恢复。
  “前辈帮忙照看一下聚魂灯吧。”
  江厌轻啧一声,叹了句麻烦,便将聚魂灯收进袖中。
  桑昭笑了笑,心里依旧空荡荡的,找不到方向。
  火牢中,她真的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
  瘟魔剜心,至死相护,树妖妖力散尽,最后居然以不得轮回往生为代价燃烧神魂,抵抗真火灼烧,还好啊,还好她没有去得太晚。
  “走吧,天快黑了。”江厌的话唤回桑昭的思绪。
  回过神,桑昭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分身,心里确认,上界神仙的分身和下界修士大能的分身不是一回事。
  下界修士的分身就类似于一个木偶人,只能木讷地完成本体发布的任务,受到操控,行事方式也可从细节处窥见与本体的不同。
  但这上界神仙的分身,可以说就是本体本身。
  桑昭看着地上整整齐齐堆放的灵果,捡起来收进储物袋中,这才茫然望向四方,强悍的灵识探出,找寻方向。
  此处离边州城很近,就是当初她离开陨魔崖底后出来进入的第一个人间城镇。
  桑昭提气朝那边赶去,同时不忘询问跟在身后的江厌,“前辈为何会把我带来这里?”
  “此地是仙灵界与幻元界的交界处,我本想带你闯过结界去另一边,但见你快死了,便没去。”
  “前辈去幻元界做什么?”
  “寻仇。”江厌答得干脆。
  “……”
  桑昭默然,她果然就不该指望江厌除了寻仇还有别的事可做。 第159章   当初在灵府中读取的记忆并不完整,她心中猜测,江厌当初狼狈落到下界,可能一开始是落入了幻元界。
  龙身上天材地宝,想必他受过不少折磨,毕竟医修对着其中的腌臜事最清楚不过,大概,最后是江厌强行闯过小世界之间的结界,暂时逃到了仙灵界,又被人追过来封印在这不毛之地。
  “那前辈怎么刚才不去寻仇?”
  “不过是群蝼蚁,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未可知,先让他们多安稳一段时间,等我杀上九重天凌虚殿,再来清理也不迟。”
  上界那群靠血脉相延的神仙安稳太久了,踩在青龙族人的累累白骨上安享太平。
  整日坐在宫殿庙宇中享受朝拜供奉,奇珍异宝,龙肝凤髓,早就成了不知道杀戮为何物的酒囊饭袋。
  族亲之仇,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桑昭闻言不再多话,这周遭灵气和魔气都稀薄,哪怕她已经能够承受住渡劫后期的灵气,也颇受桎梏,一路不紧不慢地才赶到边州城。
  城中,两人直接进了最大的一家客栈。
  这一次,桑昭不似之前那般囊中羞涩,而是豪气地订下客栈上厢房,却不巧在结账的时候感到有人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青山神医!”
  听到这称呼,桑昭恍惚一瞬,转身看去,竟是周宁,还是一身红衣,英姿飒爽,对方身边依旧跟着缄默不言的岑碎。
  “啊?”周宁见到桑昭的脸一愣,“姑娘,实在抱歉,认错人了。”
  随后小声嘀咕一句,“我说身边怎么跟着个这么俊俏的公子。”
  桑昭见她还是这副纯粹恣意的样子,笑了笑,手中捏诀,幻化成李青山的模样,朝周宁揖礼,“在下桑昭,散修。”
  如今,她已然有自保的能力,无需再像从前那般遮遮掩掩。
  而且她也想以真正的身份,堂堂正正地,重新认识这些朋友。
  周宁瞪大了眼,又眼睁睁看着桑昭变回本来的样子,明眸皓齿,容色倾城,“青山,青山神医?原来你长这样啊?真漂亮!不对,现在应该叫……”
  “桑昭。”桑昭笑着挪开一步,不挡着后面前来订房的客人。
  江厌和岑碎一同默默站在,不打扰两人的叙旧,只不过一个人在走神,另一个人的目光则时不时盯着那一身红衣的小姑娘。
  周宁也不计较桑昭之前隐姓埋名的原因,总归跟她关系不大,而且不好私自打听对方的隐私,只热情地拉着桑昭上二楼进入小隔间,招呼着要请客。
  四人落座。
  周宁看了江厌好几眼,目光便好奇地在江厌和桑昭二人之间逡巡,“这是?”
  “一个朋友。”桑昭答得简单。
  她跟江厌之间的关系,算是救来救去,互帮互助,身上还有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神魂契绑着,一时半会儿还理不清这段缘分。
  “这长得好看的人都跟长得好看的人做朋友啊。”周宁笑了笑。
  店小二还没送上菜,桌上四人却听一楼有从别处来的修士高声谈论,说的还是桑昭知道的事。
  被散修李青山从坠仙谷处带出的半颗仙人头,引得仙灵界各方势力关注,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众人纷纷猜测上界已经发生大乱。
  毕竟,三个月前,昆仑仙山的仙君亲自下凡来,直言清珩仙尊大弟子阮青络便是可拯救三界苍生的气运之子,还会留在下界一直护她飞升,就是最好的佐证。
  还有青云门,堂堂仙灵界第一仙门,三个月前却被出自本宗门的弟子桑昭毁了一支灵脉和护宗至宝镇魂玉,还重创了所谓的天下第一剑。
  多亏有仙人赐予灵丹妙药才保住性命。
  而那桑昭正是清珩仙尊的二弟子。
  弟子堕入魔道,师徒决裂反目,刀戈相向。
  底下的人讲得绘声绘色,一时之间众人唏嘘不已。
  隔间里的四人不发一言,安静地听着下面的话,直到周宁忍不住看了桑昭好几眼,试探着开口问道,“神医姐姐,那个桑昭,不会就是你吧?”
  桑昭:“……”
  桑昭:“是我。”
  “那你也太厉害了!一个人就能把宗门至宝和灵脉都毁了!还打伤了那什么厉害的天下第一剑!青出于蓝!”周宁性子直爽,但此刻还是努力压抑着激动,放低了声音。
  她不是修仙之人,也不知道各个仙门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和等级差别。
  只是听下面的人讲得绘声绘色,唾沫横飞,把那天下第一剑吹得多么厉害,什么名动四方,仙人之姿,不可亵渎,有望飞升第一人,却还不是败在桑昭手下。
  桑昭:“……”
  第85章 逃避
  小二进包厢送完菜又匆匆离去,房门重新合上。
  “那……”
  周宁继续竖起耳朵听着一楼修士的说辞,抬眼看向桑昭,满脸好奇,一口气问出一大堆问题,“神医姐姐,那半颗仙人头颅也是你找到的?上界真的出乱子了吗?你的前师姐真的是气运之子吗?”
  桑昭伸出去夹菜的手顿了顿,“仙人头是我带出来的,上界的情况我也不知。”
  话到此处,桑昭看了一眼江厌,对方却丝毫不在意,眸光落在桌上,在专专心心地练习怎么用筷子夹菜,一夹不稳就偷偷用法术作弊。
  桑昭:“……” 第160章   桑昭只好重新看着周宁,继续说道,“至于气运之子……”
  话到嘴边,桑昭却有些犹豫,因缘际会,都是因这一身气运牵扯,阮青络换走了她的气运,此后命数皆变。
  这件事她不想面对,也不想去解决后面可能会被引出的一大堆问题。
  什么天道倾覆,什么苍生黎明,她心知阮青络大概率担不起这个责任,就像她第一世那样,把一切都搞砸,然后昆仑镜重启,时光逆转。
  只是这一次,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甚至这一次,会更艰难。
  但她还是想逃避,哪怕只是暂时,让她躲一躲。
  每每靠近阮青络和她身边的人,桑昭就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沼泽一样,那些人明晃晃的偏袒和不讲理,总是让她生出一种鸡同鸭讲的无奈。
  仅仅只是平静地坐下来说个话都困难,还十分消耗心力。
  她真的累了。
  “气运之子怎么了?”周宁看桑昭欲言又止的样子,更好奇了。
  算了,总是要面对的,桑昭轻叹一口气,缓缓解释道,“若我说她使用禁术偷换了我的气运,你可会相信?”
  “啊?”周宁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岑碎,最后犹犹豫豫开口,“气运还能换吗?这么说她一直在骗人?那她也太厉害了吧,天上的仙人居然都没有发现?”
  “呵——”
  江厌夹菜的手一顿,嗤笑一声,“那群蠢货能发现才真稀奇。”
  昆仑仙山能自成一派全仰仗昆仑镜的特殊作用,窥见天机,可洞晓人世过往和未来,万般命数,皆在其中。
  但昆仑镜也不是谁人都能看的,还需有缘人方能将其效用发挥到极致。
  数万年之前,他父亲便是那个有缘人,天生一双可堪破世道的双眼,得众神敬仰,毕恭毕敬,只期望他能多获得一些关于灭世预言的消息。
  但天神各族权力倾轧,最终他还是舍弃,甚至被师门被剜去双眼炼化成至宝玄黄珠,最后连尸骨都被丢进死阵中做材料。
  如今玄黄珠已被他夺回,重新安置在龙渊之境,没了这神器,昆仑仙山那群早已不通修炼的神仙不过是酒囊饭袋,还指望能看出气运之子被偷换的事?
  简直天方夜谭。
  “哈哈……”桑昭干笑两声,调节气氛,“没发现便没发现吧。”
  “那你打算去把事情说清楚吗?”周宁夹了一大筷子肉放进桑昭碗里。
  桑昭笑了笑,“也许吧,我还没想清楚。”
  一边考虑着再见青云门的人,免不得要碰到昔日仇人,顾济尘如今还活着,而宿星峰的灵脉也确确实实被她毁了。
  一边,又不知道那所谓的天灾何时会降临。
  阮青络难堪大任,地牢中那一手调换气运的秘术,在神识给的凌乱记忆中都搜寻不到,阮青络大概已经与什么东西勾结在了一起。
  世归混沌,三界倾覆,苍生不再。
  可,这苍生真的值得……
  “那好吧。”周宁撇撇嘴。
  桑昭回神,不再想其他,见江厌试了几次都没将豆腐夹进碗里,顺手帮忙,目光却看向周宁,“对了,你不是在酉州吗?怎么忽然回来了?城主府可一切安好?”
  “你们修士都这么不在乎时节更替吗?去酉州都是一年多之前的事了。”周宁无奈地笑了笑,“城主府好着呢,我爹娘也好。”
  果然,仙凡有别,一旦踏入仙途,便自此与凡俗不同。
  凡人寿数不过须臾,修士只要修为越高,寿命就会越长,甚至有的人一闭关就是十年。
  桑昭一怔,心底划过一丝异样,“也是。”
  “那神医姐姐要不要再去城主府住几日?让我也尽尽地主之谊。”
  “不了。”桑昭笑着拒绝,“我,大概不会在此地久留,可能,明天就走了。”
  这话说得犹豫,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何去何从。
  是不管不顾,眼睛一闭,干脆把所有的命数都交给那来自上界的神仙,能者多劳,自己就四处逍遥,行医诊病,还是再费周折,又掺和进去……
  “那好吧。”周宁不多问,吃完饭便拉着岑碎走了。
  桑昭笑着送他们下楼,还递上了几颗灵果。
  “神医姐姐,修士寿数百年千年,我会一直记着你的,你也别忘了我啊。”周宁收下灵果,朝桑昭招手。
  “有缘会再见的。”桑昭微微一笑,目送两人离开。
  人来人往,缘聚缘散。
  回身,桑昭上楼进入早就备好的厢房,江厌住在隔壁。
  屋内,一室寂静。
  桑昭款步走到窗前,推开窗,夜风凉丝丝的风吹进来,拂过发梢,修士目力好,城镇里偶尔有商客往来,赶着马,驾着车,舟车劳顿住进小客栈。
  再远处,就是茫茫的山野,光秃秃的,四季都是干旱。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想这么看着。
  夜风依旧吹。
  桑昭提气越出窗口,飞身落到客栈的房顶上,随意坐下,抬眼望去,极远处的天边,白日的最后一丝光亮悄然消失,几颗星星不知何时缀上夜空。
  一阵风过,身侧气流搅动,桑昭偏头看,江厌姿态散漫地坐到自己身边,随后将闪着蓝色荧光的灯盏放在两人中间。
  两人都没说话。
  桑昭继续望着星辰寥寥的夜空,地面上燃起万家灯火,明明灭灭,炊烟早已经熄灭了,夜风越来越凉,说话声也消减下去。 第161章   “前辈。”
  “天道气运一事,我该继续插手吗?”
  桑昭阖上眼,她想偏安一隅,就守着身边寥寥几人,就足够了。
  命运随便拨弄一下,有些人就要眼睁睁地从她眼前消失。
  她只想守着现在。
  “别人抢了你的东西,你不想着拿回来,反而想顺水推舟,拱手让人?”江厌早料到桑昭的反应,但听她这么明确地问出来,还是有些无语。
  这世上居然还有活得这么窝囊的人,也不知道该不该夸她淡泊名利。
  桑昭摇摇头,“反正也不是我在意的东西,我不想抢。”
  “那又何必多想?”
  “阮青络担不起气运之子的责任,昆仑镜已经逆转,已经没有第三次机会了。”
  “你这么肯定,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江厌挑眉,玩味地看着她,眼中带着探究,“譬如,第一世?”
  桑昭淡定收回目光,不知从何解释,只能沉默以对。
  江厌也不纠结,轻笑一声,“张口闭口三界苍生,你还是自己拿主意吧,我可不参与这真假天道之子的纷争。”
  上界几大神族之间的恩怨情仇,权力纷争就够他头疼了,这下界的事还是交给本来就牵涉其中的人自己解决为妙。
  虽然他屡次出手相助,或许已然牵涉进其中因果,但这说到底也是为他自己的性命着想,毕竟生死契还绑着没解开。
  “哦。”桑昭默默将目光放到远处。
  夜风一直吹,吹得脸有些僵,桑昭忽然问道,“前辈在上界见到幽月了吗?”
  “历劫回归的神仙会在一重天修炼,我在赤凤族七重天。”
  “哦。”
  桑昭在脑子里翻找神识留下的记忆。
  上界的神仙大致分为两派,一派是天生的神,依靠血脉传承,有四族,青龙,麒麟,九尾狐和赤凤。
  另一派是从下界飞升上去的。
  青龙族聚居于龙渊之境,世代守护神魔战场的安全,麒麟居无尽谷,九尾狐在青丘,赤凤族也就是天帝一脉,主要在七重天到九重天。
  至于从下界飞升的神仙,则是在一重天到六重天开辟洞府,建立宫殿。
  从古至今,飞升上界的神仙一向不得重视,真正神力强悍者,还是依靠血脉,说来唏嘘,权力传承,血脉相继,不外乎是。
  “那前辈还差多少仇人没杀?”
  “赤凤,九尾狐,麒麟都有,飞升上来的神仙里,倒是没有。”江厌的嗓音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那前辈不会又像之前那样被打落下界吧?”
  江厌:“……”
  气氛诡异地沉默一阵,夜风都吹不动凝滞的空气。
  桑昭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尴尬一笑,补充道,“当然,若是前辈又被打落下界,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江厌:“……”
  江厌多次出手救她,若非如此,她也不能这么快到渡劫境,只要跨过心劫,随时都可以飞升,但心劫难渡,她只能靠自己。
  她也想真正靠自己过去。
  “最好落在仙灵界,其他小世界的话,需找神器穿梭结界,挺麻烦的。”
  “……”
  江厌无话可说,无聊地伸手弹了弹放在两人中间的聚魂灯灯罩,灯盏中蓝色的焰火闪了一下,似乎变得更亮了些。
  桑昭眼神一亮,有些激动,“前辈,看来待在你身边真的有用,叶痕的神魂变得强了些。”
  江厌懒得理她,还没有从刚才的一番言论中缓过神来,提着灯便消失在原地,说实话,他还真没养过这么弱的东西,感觉风一吹都能散了。
  桑昭轻轻笑了笑,偏过头,夜风吹彻,心情舒畅了些。
  她知道,生死是人间常态,不可过分执著,更不可因一时一地的遭遇而否决万千生灵挣扎求生。
  但所闻所见,这人间世道,善恶交杂,心里总是有根刺横在那里,一细想,便鲜血淋漓。
  桑昭已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执著些什么。
  算了算了,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站起身,手中掐诀,转眼回到房中,窗户合上,盖上被子,想不通的事,或许或许一觉醒来就忽然想通了。
  第86章 面对
  三个月前。
  上界,七重天。
  青龙族余孽忽然现身七重天,身负强悍神力,如有祖神相助,赤凤族被打得措手不及,上层乱了阵脚,急忙向九尾狐和麒麟两族求助,然而对方态度敷衍。
  神魔战场处偶尔会惊现见所未见的怪异邪物,非神非魔,为神魔两族忌惮。
  昆仑镜又消失无踪,昆仑仙山说将会派人下界寻天道之子,却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到上界。
  为了防备那忽然出现的怪物,上界三大神族都派了族内优秀后辈持精兵前往把守。
  也不知江厌是怎么无知无觉回了靠在神魔战场边上的龙渊之境,还得了青龙一族祖神的传承。
  事已至此,江厌又非要先对赤凤族下手,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抵抗。
  却不想江厌刚杀上八重天,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跑了,一溜烟直奔昆仑仙山而去,然后借道遁逃入下界。
  到而今,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天帝一族整顿士气,布置精兵,严防死守,江厌再上界时,面对的已然是有所防备的强大神族。 第162章   今日。
  原本在九重天凌虚殿安享太平的天帝忽然亲临七重天,与同族将士一同跟江厌对峙。
  “江厌。”一道威严的声音自高空传来,“神族势微,三界将倾,青龙一族的旧事,本帝会补偿你。”
  言罢,七重天上空悬起一面巨大的水镜。
  镜中展示的正是神魔两族交界处的画面。
  神魔战场上,由青龙族人神躯、尸骨绘成的死阵中,风云晦暗,自地底而出的怪物肆虐横行,被死阵撕碎又重新复生,仿佛永远杀不尽。
  神魔两族的人都在战场上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击杀这自不知名处忽然冒出来的怪物。
  江厌冷眼看着,不为所动,嗓音凛然,“你最好的补偿就是以死谢罪。”
  “你是执意要与这些怪物为伍?”天帝的声音带上怒气。
  龙吟一声响遏行云,江厌的声音散漫不经,“我对三界苍生没兴趣,只对你的仙骨神髓感兴趣。”
  此言既出,战意凛然。
  黑龙卷裹着祥云而来,却带着死气和杀伐之意。
  青龙一族承自上古,历史渊源早不可考据,神力强悍,又主杀伐,族人各个强势暴虐,却又十分护短记仇。
  当初若非是合上界其他三族之力,祭出至宝圣器,还没办法能将其灭族,掠夺其神力圣器,使得不少神仙神力大增。
  如今江厌传承了青龙祖神的神力,以一当百。
  黑色身影插入万千精兵,扰得他们队形散乱,排兵布阵,更是一塌糊涂。
  正当江厌想要直逼天帝而去之时,霎时间,风雨如晦,一阵劲风席卷过赤凤族的士兵,鲜血四溅,粗粝的声音传进众神耳中。
  “来得倒巧,正好本座可助你一臂之力,拿下九重天。”
  江厌化作人形,闻言,稍稍挑眉看向那团让人辨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黑色团块状雾气。
  饶是他神识强大,又活了近万年,依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怪物,不过倒是与先前水镜中所见的东西一模一样。
  “你认识我?”
  “何须认识,不过目的相同。”
  江厌见天帝想撤上九重天,便又化作龙身直逼他面上而去,黑雾紧随其后,缠绕在龙身左右,呈辅助之势。
  江厌没理会它,只带着几分防备,但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天帝身上。
  赤凤族有救命至宝,护卫九重天安全,如今天帝孤身下来,身上能拿得出手的法宝也就只那一身龙鳞铠甲,还是从他族人身上剥下来的,想来也是讽刺。
  那团黑雾似乎水火不侵,神仙的法术打在它身上,效用微乎其微。
  江厌心中愈发戒备,但对方始终没有攻击他的意思,反而处处在替他挡去攻击。
  天帝面色难看,今日无论是江厌还是那个不知名的怪物都格外难缠。
  赤凤族人近乎倾巢出动,全部到了七重天,向九尾狐族和麒麟族的求援已经发出去,此事牵涉那不知名的邪物,另外两族人不可能袖手旁观。
  上界本就是一体,尤其当年参与青龙族一事之人,个个都逃不了,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江厌手持族人遗骸炼制出的骨剑,长身玉立,踏着翻滚的黑云而来,周遭是充裕的魔气,比纯种魔族更像魔族。
  那团不知名的黑雾早已经开始游荡在天兵之中,扫荡过境,无往不利,江厌则直逼天帝而去。
  天帝虽早已经不事战争,但总归是一族首领,承自先祖的神力极其强大,可江厌有祖神庇佑,与之周旋,游刃有余,还占上风,但架不住赤凤族人多势众。
  江厌与那不明黑雾配合默契,一时之间震动上界各方势力。
  这一战,半月才见分晓。
  —
  河倾月落,长夜将尽。
  一枕槐安,桑昭猝然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神思还有些恍惚,梦中之景,如堕烟海,她苦苦跋涉找寻,也寻不到方向。
  落地,推开窗,远处天色还不太明亮,只一点点白色的光晕,渐渐放大,然后不知到底是那一刻,整片天空忽然就亮了。
  晨起的空气还夹杂着夜晚的凉意,早已经有摊贩开始营业,后面脚步声匆匆,人群说话的声音也慢慢变大,直到世界重新变得嘈杂起来。
  仰头见天的那一刻,桑昭依旧在恍惚之中。
  窗外天色已然大亮,桑昭回身,推门出了客房,刚巧在门口撞见从房间里出来的江厌。
  无事可做,无处可去,桑昭随便点了几样小菜,跟江厌一起坐在包间里,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楼下人声鼎沸,桑昭见江厌面色不佳,随口问道,“前辈这是怎么了?总不能是昨晚没休息好?”
  江厌懒懒掀起眼皮看她一眼,面上依旧有困意,“分身与本体相连。”
  桑昭了然,点点头,看着小二将菜品端上桌。
  分身与本体相连,以江厌那着急报仇的性子,此刻本体说不定正在上界大杀四方,留在下界的分身容易疲乏也正常。
  小二送完菜道了一声慢用便转身离去。
  桑昭胃口不怎么好,夹了菜慢慢吃着,大部分的注意力力都放在楼下的说话声上,余光中却瞥见江厌那不熟悉的用筷子姿势,不由好奇问道,“前辈以前没用过?”
  江厌冷冷睥她一眼,不答话,算是默认。
  桑昭笑了笑,“前辈少说也活了近万年,莫不是以往的日子全是被欺凌,筹谋复仇,动手复仇三种?” 第163章   江厌依旧不说话,只递过去一个知道你还问的眼神,手下动作行云流水,下筷稳准狠,夹住一片菜叶,还没来得及放到碗里,菜叶便滑到桌上。
  桑昭:“……”
  桑昭忍俊不禁,阴郁的心情稍稍明朗一些。
  什么苍生道,什么是非善恶,黎明众生,执念与旁观,得到和失去,她知道自己早就入局了。
  再也不能妄想置身事外,淡然处之。
  上界有动乱,幽月也在上界。
  三界将倾覆,江州城、坠仙谷、边州城的友人也在三界之中。
  修不修道,修什么道,天下苍生,这些事暂且先放一放,桑昭想,就算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她最终还是决定要去一趟青云门。
  阮青络,决不能任由她隐瞒下去!
  至于自己的话会不会被人相信,桑昭不愿想太多,瞻前顾后,揣测别人的想法,最没有意义。
  吃到七分饱,桑昭放下筷子,看向江厌时,对方已经可以用筷子夹稳菜叶,心情似乎颇好,连喝了三碗粥。
  有一瞬间,桑昭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被幽月附了身。
  蓦然想起读取过的记忆,幽月在天牢里日日跟江厌讲述下界美食的丰富多彩,十里八乡,样样不重复,酸甜苦辣,一应俱全,形容得绘声绘色,听了让人直流口水。
  故意在被囚困而不得自由和神力的犯人面前讲这种人间烟火的恣意潇洒,桑昭都忍不住要怀疑幽月是不是杀人诛心。
  当然,幽月是真傻。
  结账过后,桑昭去退了房,与江厌重新上路,孑然一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边州城。
  既然决定要做,就不再犹豫纠结。
  但这周遭灵气稀薄,桑昭赶路的时候也不着急,一路向东,重走之前的路。
  进入酉州城是七天后。
  桑昭本想匆匆过去,没成想撞上了柳芽,她也没再隐藏身份,而是坦诚相待,对方还是一如往昔,守在这偏僻之地。
  盛情难却,她被柳芽拉进了医馆。
  青云门和江州城公孙家的事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柳芽早有所耳闻,拉着桑昭没忍住多问,桑昭也没有隐瞒,将所有知道的事都和盘托出。
  “原来你还与百草阁有关系,难怪当初问我是不是百草阁的人。”
  “是。”桑昭点头承认。
  “这真是……孽缘。”柳芽长叹一口气,弄不懂顾济尘为何非要横插一脚。
  桑昭笑了笑,不甚在意,柳芽又问,“那气运一事,你现在是打算去青云门揭发一切?”
  “是。”桑昭点点头。
  柳芽面露担忧,“青云门的人如今视你作仇敌,会相信你的说辞吗?还有那仙人都无法辨别真伪,看重阮青络,你空口无凭,他们不见得会信你。”
  桑昭安抚一笑,“我会当面跟那来自昆仑仙山的仙君说清楚。”
  “他既自上界来,自然清楚那禁术不是下界之人可以驾驭,其中利害关系不言自明,想必他也不是昏聩之人。”
  坐在一边的江厌嗤笑一声,神色依旧恹恹地,无精打采,只是听了这有趣的话才稍稍给出点反应。
  柳芽见江厌这反应,猜测他应当与上界神仙有些龃龉,也没多问,看着桑昭答了一句,“也好。”
  此后,桑昭和柳芽两人又谈论了些医术法诀和难搞的医书医理,时光消磨到傍晚,两人又挑灯夜战,直到第二日,桑昭才在柳芽依依不舍的目光下提出告别。
  重新上路的那一刻,桑昭只觉心中一口浊气长长呼出,果然,学医使人头脑清醒,没空想那些苍生不苍生的大道理。
  第87章 回峰
  又这么向东赶了三日路,终于到了灵气充裕一些的地方,桑昭也不至于疲乏过度。
  但看着江厌始终无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发问,“上界情况如何?”
  “天帝躲在九重天凌虚殿不敢出来。”江厌额嗓音恹恹的,阖上眼,似乎随时都可能睡着。
  桑昭默默不再多问,提气继续赶路。
  越向东灵气越充裕,桑昭赶路的速度也更快,一路走一路做散财童子,花钱治病救人,也碰到了不少修士。
  对于那些以“李青山”身份结交过的人,桑昭都重新坦诚相对。
  而别的修士,见桑昭是熟面孔,都不敢贸然上前打扰,毕竟是弄碎了青云门镇魂玉的人,而且此刻还毫发无损的样子,修为简直深不可测。
  到了坠仙谷地界,桑昭没有停留去拜访朋友,而是继续向东前往江州城。
  到达百草阁的时候,宗门的外部已经被修缮,牌匾重新挂起,颓圮的屋子也由精于炼器的修士重新设计,桑昭再见到掌门,对方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
  宗门里的医修都围上来询问桑昭的近况,桑昭一一答复。
  谈及叶痕时,众人群情激奋。
  “当初掌门带着伤,跟我们一同前往青云门要说法,他们却屡次推阻,后来我们玄清峰底收到消息,就是你……”
  “叶痕没有,完全死。”桑昭淡声安抚众人的情绪,神色似悲似喜,从江厌那里拿过聚魂灯,接着才解释叶痕跟幽月在火牢的遭遇。
  掌门接过聚魂灯,探出灵力,神色难言,“这是公孙家的灯吧,兜兜转转,最后居然……”
  “燃烧神魂保全他人这种事,他居然也做得出来……如今真是……” 第164章   掌门努力平复气息,这人间世道,可真是好人没好报,妖力散尽,神魂也残缺,终究是负了他那一颗热忱无私的赤子之心。
  “师父,至少残魂还在,慢慢养着……师兄还能求个转世。”一个女修倒是乐观,扯唇笑了笑,坐到掌门身边出声安慰,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那你此次来江州城,只是想见我们一面?”掌门轻轻摇头,苦笑一声,转头又看向桑昭。
  “不。”桑昭摇头,从掌门手中接过聚魂灯递给江厌收好。
  又将气运的事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屋内众弟子面面相觑,掌门说出的担忧与柳芽所想别无二致,桑昭只笑了笑,说自己一定要去,去一趟才不留遗憾。
  至于那仙君如何处置,她管不了,至少她不能看着三界苍生覆灭而什么都不做。
  “也好。”
  掌门嘱咐桑昭一切小心行事,桑昭笑着答应,随后与江厌一起辞别百草阁众人,直奔青云门而去。
  这一路上,桑昭途经不少小宗门。
  渡劫期的修为,无需她刻意打听,也能被动获取许多信息,譬如宿星峰已成无人之地,峰上的弟子分别投靠到逍遥峰和玄清峰。
  掌门身死,于是玄清峰取代了宿星峰原本的地位,众人重新推举出了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老作为新任掌门,顾济尘整日待在玄清峰主殿里养病,不干涉俗务。
  神仙亲临,青云门虽然元气大伤,却依旧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其他宗门也不敢随意挑衅,反而上赶着送帖请求拜访,希望一睹真仙风姿。
  但任平生一心只在辅佐天道之子快些成长,对于不必要的拜访,毫不留情地拒绝,众人也不敢有异议。
  桑昭一路向东,一路听众人将任平生传得神乎其神,蓦然便想到那日宿星峰之巅,她拼死的全力一击却被人如此轻而易举地打散。
  仙凡有别,跨过天门之后又能拥有怎样搅弄风云的强力?
  可即便如此,上界之人发居然还要仰仗这身在下界的气运之子。
  昆仑镜消失,纵使上界神魔法力无边,第一世的时候,三界还是归于混沌。
  桑昭不愿细想。
  等真正到了青云门的时候,仰头见初次拜入宗门时候的那三千级白玉阶,高不见顶,只遥遥可以窥见最上面琼楼玉宇的半分残影。
  两次所见场景刹那间重合。
  只是,一切已然物是人非。
  桑昭视结界为无物,悄无声息地潜进去,江厌懒得应对任平生,隐去气息,化作小蛇缠上桑昭手腕。
  重新踏上宿星峰,此地寥寥无人,桑昭藏得很好,在逍遥峰和玄清峰之间纠结一阵,她决定还是先去玄清峰找阮青络和任平生。
  至于利用上官长老手令闹出来的乱子,桑昭决定先缓一缓再去告罪,毕竟气运之子一事干系重大。
  落地玄清峰顶峰,满地清白,桑昭匆匆一眼,瞥向玄清殿,灵识探出,却没有发现阮青络和任平生的踪迹。
  还没动作,却见顾济尘踏着风雪忽然现身。
  依旧一身白衣,只是面色有些苍白,鬼门关一趟,虽有仙草起死复生,想必也亏损严重,境界跌落都是最保守的。
  “阮青络和昆仑山仙君在哪儿?”桑昭眸光平淡地望向他。
  宿星峰上一战,青云门死伤无数,她原本已经将他斩杀,偏偏顾济尘命不该绝,连死了都还能复生。
  桑昭不想再紧追不放,师徒一场,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真的应了最初那一句,弟子阋墙,甚至是师徒阋墙,一切到此为止吧。
  等她解决完阮青络偷换气运一事,便与这群人再无瓜葛。
  顾济尘的身影在风雪之中显得有些迷离,颇有遗世独立的韵味,声音也不似从前那般冰冷而威严,反而有一种奇怪的温和,“总角之交,旧日恩怨,你非要与你师姐不死不休是吗?”
  桑昭静静看着他,心中波澜不惊,还是觉得有些疲惫。
  “我与她已不是同门,称不上师姐。”
  “再有,旧日恩怨……你可知江州城天罚一事因何而起?若我说是她一家合力调换了我与她的气运,扰乱天道,又当如何?”
  桑昭有时候会想,这天道之子的光环太奇怪了,怪得有点像天道纵容和宠溺,无论谁靠近,都忍不住对拥有光环的人生出好感。
  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真正的救世者不说历经沧桑和磨难,至少不应当如此一帆风顺,有求必得。
  “对天立誓那一日,我与阮家斩断因果,气运调换被强制中断,此事惊动天道,所以降罚。”
  “宿星峰地牢那一次,阮青络主动带我深入,趁无人之时在那隐蔽处,绘阵完成了最后的气运调换。”
  “调换气运的禁术非下界之人可以掌握,我只是想来找她问清楚。”
  一条一条,桑昭说得直白,少有情绪。
  顾济尘一怔,正想张口问桑昭要证据,可眸光相接的刹那,风雪漫漫中眼前却似乎走马观花,嘴唇翕动,质问的话却像是被从前的光景的一帧一帧堵在喉咙。
  宿星峰山巅上那一剑,便已经彻底断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也断了他与这尘世的关系。
  “他们外出探访秘境,至今未归。”
  顾济尘手中掐诀,将灵力注入传讯玉符,给阮青络和任平生发去讯息,简单讲述了桑昭现身玄清峰询问天道气运一事。 第165章   “师尊……弟子知道了。”阮青络的声音从玉符中传出来,语调有些抖,却微不可察,“弟子与仙君马上便会离开秘境。”
  “此事本君已知晓,最晚半月后便归。”
  任平生的声音更冷,让人辨不出其中的情绪,仿佛信与不信只在他一念之间。
  玉符通讯被掐断,顾济尘这才重新抬眸看向桑昭,“在他们回来之前,你自己找个住处吧。”
  言罢,顾济尘深深看她一眼,又匆忙收回目光,便回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风雪漫漫之中。
  离开玄清峰,桑昭前往逍遥峰打算看看上官长老在不在。
  逍遥峰上一切如旧,仿佛没有受到宿星峰被毁的影响,唯一不同的就是多出了一批人,逍遥峰上本就多各种奇怪的冷门杂修,相互之间独立,各自管理各自的事,再多出法修一派,也不影响原本的秩序。
  桑昭心中有愧,不知如何面对逍遥峰上的其他人。
  在被关入思过崖之前,她在逍遥峰上也过得悠游自在,到而今,物是人非。
  于是只能避开众人视线,悄悄潜进青山殿。
  青山殿内依旧有长老给弟子授课,桑昭向里走,隐去身形,周遭弟子来来往往,无人发现她的踪迹,再向里走,便是一大片规模可观的药园,上官献在里面侍弄花草。
  “来了?”上官献头也没抬,似乎对桑昭的出现早有预料。
  “嗯。”桑昭停在遮阳的小亭中,“借用长老手令弄出那些动静……”
  “罢了罢了。“上官献摆摆手,“是本君留下诺言,便由本君承担因果,与你无关,宿星峰乱套,也没人来管火牢手令的事,影响不大。”
  桑昭抿唇看他,道骨仙风的鹤发老人忽然直起身,有些打趣,“既然你都有本事摧毁一峰灵脉,那不如来帮本君看看这几株药植?”
  桑昭:“……”
  桑昭:“好。”
  言罢,周遭灵气涌入桑昭体内,再自指尖泄出时已然变得浓厚而纯粹,细细密密地覆盖住整片药植园,叶片簌簌,仿佛有风吹动,争先恐后地生长。
  桑昭知道,这是上官献在表明态度,也算变相替逍遥峰表明态度。
  他们并不参与宿星峰的事,也不想追究其中谁对谁错。
  事情已成定局。
  “差不多了。”上官献笑得眼角褶皱愈发明显,走出药植园,步入亭中,“或许拜师大典上,本君就该替你争一争。”
  “罢了罢了,命数造化,谁说得清楚。”上官献兀自坐到桌前,抬手斟上两杯茶,桑昭落座到他对面。
  “你来这逍遥峰一趟,难道是专门解释手令之事?”
  “不。”桑昭摇头,又将气运调换的事说了一遍,递出一块玉符,注入灵力,一道幻影投射在空中,画面中便是阮青络在地牢中绘制符阵时的场景,“这是我的记忆。”
  第88章 蹊跷
  “天道气运。”上官献一怔,口中喃喃,“难怪啊,难怪。”
  难怪梁松说两人气运异常,阮青络身负天命却总沾染几分不祥,而桑昭却与之恰恰相反,处处死路又有一线生机。
  原来竟然是这样。
  这秘术,下界之人闻所未闻,谁又能想到。
  看着画面中那最后一丝金光和黑线彻底完成交换,自此两人命数已经定,上官献不由问道,“此番之后,又待如何?”
  桑昭摇头,“不知。”
  “唉……”上官献长叹一口气,指尖掐诀,将灵力注入传讯符中,便给梁松和公孙昼分别递了句话过去。
  “你既有救世之心,那便尽管去试。”上官献神色凝重,难得收起了平日里那副老不正经的样子,“此事恐怕远比你我想象地更复杂。”
  “梁松那老家伙早看出你与你那前师姐气运有异,但始终占卜不出个结果。”
  “后来,你被萧肆带入魔宫,青云门众长老相商,决定合力前往相救,也是觉得气运一事需慎重对待,弄个清楚明白,谁知你却被打落入崖底。”
  “再占卜时,梁松那本命法器却裂了。”说到此处,上官献忍不住笑了。
  梁松那老东西,最看重自己的本命法器,一个龟壳,没事便爱拿着把玩,如今说碎便碎了,他只能将就着用别的龟壳卜卦。
  手生用不惯,就骂骂咧咧,还说影响自己的卜卦和解卦,好是闹腾了一阵,跟吃了炮仗一样,看谁都想骂几句。
  “等你被带回玄清峰时,我们三人又都不在门中,其他长老也顾不上管你们俩气运异常的事,全都关心坠仙谷那半颗仙人头去了。”
  桑昭没答话,只是静静听着,目光扫过药植园中芳草茂盛,一枝一叶,青翠欲滴,这些生机勃勃的灵植受天地灵气滋养,周身微微有荧光,更显神秘珍贵。
  “对了,说到仙人头,本君已听闻你便是那散修李青山?仙人头便是你从坠仙谷中带出来的?”
  “是。”桑昭点头承认,“捡到仙人头时,恰好徐怀瑾道友的断妄剑在我身边,我便借着断妄剑的庇佑,进了剑主陆寄的识海中,窥探上界情况。后又将此事告知了岳前辈和孟前辈。”
  上官献点点头,不一会儿,梁松和公孙昼也赶到这儿来,上官献热情招呼着,给两人斟上茶,四人齐聚一桌。
  将桑昭说过的话复述一边,上官献看向梁松,问他的看法。 第166章   “我能怎么看,我睁着眼睛看。”梁松摆摆手,“昆仑仙山的人都下来了,如今我再起卦占卜,不过是班门弄斧,没什么必要。”
  “既然仙君说半月后方能从秘境归来,那你这几日便在逍遥峰住下吧,玄清峰那边就别去了。”
  “长老这是何意?”
  “那气运之子,从秘境中得了不少剑谱绝学,珍奇功法,对其他弟子点拨一二又不是真心相授,靠一点小甜头便将玄清峰上下笼络得死死的,巴不得为她马首是瞻。”
  “如今是风头无两,你可别去给自己找不痛快。”上官献一边说话一边叹息。
  修士重道,并不以相互请教切磋为耻,甚至医修中也不乏互相探讨医理的,但要因此失了气节,处处谄媚于人,卑躬屈膝,完全是本末倒置。
  他好歹活了近千年,人间疾苦,人心复杂,见识过不少,阮青络那点手段他一眼便能看破。
  无非是既想要他人偏袒关心,又不肯真心相待,生怕谁抢了她的风头,盖过她的名声。
  此番心性,怎么担得起拯救苍生的大任。
  “多谢长老提醒。”桑昭颔首应下。
  桑昭心定下来,也许此前还有些踌躇,但现在却平静了。
  也并不急于这一时,待仙君与阮青络回到青云门,她自会出面讲清楚原委,至于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且到时候再看。
  桑昭向三人告辞离开药植园,在青山殿内随意找了个房间住下。
  逍遥峰的弟子最初对她还算友善,后来知道她的另一个马甲是李青山的时候,更是添上几分热情,一大堆人成批成批地来约她探讨医术。
  有时候一聊就是大半夜,江厌看得直摇头,只化作小蛇缠在聚魂灯上,昏昏欲睡。
  桑昭本想问他上界的情况如何,但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时间和机会。
  —
  秘境中。
  这秘境五百年才打开一次,其中珍奇功法,残篇绝学,数不胜数,还有奇花异草,稀世罕见的灵植灵药。
  上下两界本就是云泥之别,任平生作为上界人自然瞧不上这些东西,但天道昭昭,尤其牵涉气运之子,更需要慎之又慎。
  他不可能胆大妄为到堂而皇之地以上界之力助阮青络飞升,怕折损自己的神格和修为,便只能带她搜刮下界的各处秘境,帮她快些提高修为。
  身负天道气运,又是天生剑骨,极致纯粹的冰灵根,阮青络这一路上都很顺畅,他不用费太多心思,便见她将所有珍奇之物收入囊中。
  取到万年寒泉灵露,更是直接助她的修为提升至化神后期,突破境界,引来雷劫。
  阮青络手持长剑,以大开大合之势劈散六道天雷,最后金光加身,更显气运非凡。
  任平生心中思量,依下界修士的标准,阮青络只差着炼虚、大乘、渡劫三个境界,便可引最后的九道雷劫,飞升上界,届时他也算完成了任务。
  忽然,两人佩戴在腰间的传讯玉符微微震动,两人注入灵力,便听顾济尘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青络,仙君,桑昭到玄清峰寻你们二人,言天道气运原本在她身上,却被人施以禁术而调换,还请仙君带青络早些回宗门,弄清楚其中原委。”
  话音落,阮青络攥着玉符的手一颤动,随即面不改色地回应,任平生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阮青络,淡淡收回目光,情绪莫测,只回复说半月后便可回到宗门。
  通讯被掐断,任平生不发一言,周遭是危机四伏的密林,他收起结界,带着阮青络继续深入。
  阮青络心跳如擂,心中默念清心诀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玉符中传出的话,顾济尘的声音,一字一句,似乎都在向着桑昭,在怀疑她……
  明明是她求仙人救了顾济尘,救他一命,又堆砌丹药法宝助他修为恢复,明明在离开之前,顾济尘对她态度和缓,也没追究桑昭如何出了禁制离开玄清峰的事。
  可怎么现在却……
  仅仅是因为桑昭又回来了吗?
  那日挂在顾济尘房中的小像,一笔一划,飘逸落拓,此后,顾济尘便禁制她进入他的卧房。
  早知会这样,在地牢中就该斩草除根。
  看着前方男人高大的身影,阮青络稳住心神,出口解释,“仙君,桑昭与弟子自幼一同长大,我与她之间本就有些不快和龃龉,这次的事,我不怪她。”
  “不必多言,等回到宗门自会知晓一切。”
  任平生依旧淡漠,一身水墨色道袍衣袂翩跹,其上绘制的山河八卦图在风中更显神秘莫测,暗金色丝线织成的图案偶尔会在微光照射下泛出暗芒。
  阮青络不再多言,却忍不住心中打鼓,秘境中危机四伏,她也不敢走神,只能继续跟着任平生向里深入。
  上界神仙的神识可比下界修士的灵识能看着更远,感知到更多,也更强大,任平生这一路上带着她避开了大部分致命的危机,只有些避无可避的关键处需要她自己动手解决,但大都在她能力范围内。
  实在是有过于危险的时候,任平生也会出手帮忙。
  就这一个秘境,她收获的珍宝可能是其他修士一辈子也拿不到的。
  当然,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去过其他隐世秘境,同样收获不少。
  二人跨过重重阻碍进入秘境深处,任平生神识扫出,倒是有些诧异,没想到这秘境已有数万年的年岁。 第167章   秘境主人想必是个医修,这秘境中心种植了大片外面早已经绝种的药草。
  这些草药虽然生长在下界,但其年岁悠远,且承自上古,其中有些灵草的药效还不一定比上界的仙草差。
  二人进入宽广无边的药植园中采集草药,挑的全是有益于修为提升、体魄淬炼的灵草,悉心处理后装在特制的药植盒中。
  忽然,任平生感到心念一动,摊开手,手心处有点点微光,他轻阖上眼,便听昆仑仙山的同门传来讯息。
  “平生,魔龙江厌与那神秘邪物联手,上界已然大乱,天帝已死,九重天陷落,赤凤族也元气大伤,你需快些助天道之子飞升。”
  “师兄,你可知天道之子的作用在何处?”任平生看了一眼在药植园里忙活的阮青络,“上界神魔都搞不定的东西,凭她一人,如何救世?”
  相处这些时日,阮青络在修炼上的确天赋出众,但修炼又有何用?
  上界神魔天生便有无边修为,还不是查不清楚神魔战场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一个羸弱的下界人,如何敢担得起拯救三界苍生的任务。
  “玄黄珠丢失,你我都窥不见天机。”那边的声音有些无奈,“江厌似乎只是想寻仇,但此刻已然不确定是敌是友,玄黄珠在他手中,若他想灭世,恐怕会联合那邪物,对天道之子下手,你需小心防备。”
  “是,师兄。”
  言罢,手心处的微光消失。
  江厌,与上界那不知名邪物联手?
  任平生想起他初到青云门时,便是江厌带走了那个名叫桑昭的女修,怎么现在那桑昭忽然又跑回来说气运被偷换,她才是真正的天道之子……
  实在是蹊跷。
  任平生收好草药,带着阮青络绕道另一边的路想要离开秘境,深入其间,却见渐渐周遭大雾迷离,如梦似幻。
  神识扫出,这里原是魇兽的老巢,任平生不欲与之纠缠,威压放出,隐没在雾气中的黑色巨兽悄无声息地离去。
  阮青络御剑而行,忽觉神思迷离,下一刻,眼前一道金光闪烁,差点陷入幻境的思绪被人拉回来。
  任平生收手,两人一道向外,顺手把这片秘境中的稀奇物件拿干净。
  第89章 反常
  青云门。
  桑昭在这里已经住了十余日,与逍遥峰上的修士愈发熟悉起来,只是偶尔会有玄清峰的人前来挑衅,又被她出手赶走,众人知晓她的实力后更不敢造次。
  院外传来陌生的脚步声和争执声,桑昭和屋内的医修停下讨论,一同朝洞开的殿门外看去,却见又是杨久安前来。
  桑昭无奈起身出去,她初到逍遥峰那天,在此住下的时候,便碰到杨久安前来找她。
  她想到对方当初言而无信,不愿与之交流,随意打发了几句了话便将人搪塞了回去,此后,杨久安再来,便一直被人拦在外面。
  今日倒是又闯了进来。
  “找我何事?”
  杨久安站在院子里看她,将近两年不见,少年面上褪去了婴儿肥,身材抽条,倒也有了几分剑修的潇洒风姿,“仙君和师姐回来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回来了吧?”
  “那日在地牢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
  “够了。”桑昭不耐烦打断他的话,随手将手中的医书收进储物袋。
  自从落下陨魔崖,跟江厌这一路,她慢慢的将四品医术提高到了五品,但配上她如今勉强算是渡劫期的修为,医术品阶就不够看了。
  细细一想,这一路她虽然也在治病救人,但更多的时候总是东奔西走,采集草药,跟其他医修交流医术,已经许久没有认认真真长久地练习法诀。
  大殿内的医修见桑昭离开,也跟了出来,皆表示要跟她一同去玄清峰看个究竟,桑昭没有拒绝,毕竟多个人,便多个见证。
  杨久安默默闭嘴,让开位置,桑昭先行一步,其余的人跟在后面,众人刚一踏出大殿门槛,便见上官献出现在门外,身后还跟着峰中其他长老和峰主胡青疏。
  “长老,峰主。”众人拱手行礼。
  上官献笑了笑,神色和蔼,“气运一事本君已告知众人,逍遥峰的长老和峰主也会与你同去,做个见证。”
  桑昭直起身,环视周遭一圈人,心中泛起涟漪。
  她知晓他们是想去替自己撑腰,毕竟玄清峰的人对她的态度实在是谈不上友善,虽然她的实力摆在那里,但有一群颇具威信的长老跟着,也可以少些麻烦,快点将事情说清楚。
  “多谢各位。”
  “快走吧。”
  桑昭点点头,一行人动身前往玄清峰,江厌不发一言,默默掩在桑昭的袖子里,反应也懒得给一个,端得事不关己。
  等众人赶到玄清峰山巅时,玄清殿主殿之中,任平生、阮青络和顾济尘都已经到齐了,还有一众玄清峰的长老和颇有威信的长老亲传弟子。
  任平生高坐主位,阮青络站在他身边,顾济尘和一众长老依次列作,整个大殿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热闹。
  这三堂会审的架势倒是让一些修为不高的弟子颇为紧张。
  桑昭一身白衣,款步入内,任平生面色冷淡,神识扫过,忽然觉察到少女手腕间的异常,心中轻嗤,隐有猜测。
  这几日,昆仑山的师兄弟不断给他传讯,诉说上界的动乱。 第168章   九重天上凌虚殿,赤凤族的护族神器受重创,天帝身死,神力消散于天地间,往日里盛气凌人的强悍神族不得不四处逃窜,已然元气大伤。
  九尾狐和麒麟两族也诚惶诚恐。
  江厌与那邪物似乎有所预谋,相互配合,出手便是杀招,手段果决狠厉,丝毫不留活口,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如今,这江厌不仅在上界搅弄风云,是非不分,居然还留了分身在下界,对气运之子图谋不轨,恐怕早已经与那邪物勾结。
  逍遥峰众人见任平生亲临,一一行礼以示恭敬,桑昭正想意思一下,却被江厌的声音打断,语气不虞,“有事说事,何须跟这种人客套?”
  桑昭默然,料想江厌跟这仙君的关系应当不太好,但想必没到结仇的地步,否则以江厌的性子,早就动手报仇了。
  待身后众人直起身,桑昭依旧不动如山,面色不变,仰头见阮青络,对方神色淡定,早已经不复当初有些稚嫩的样子,紧张和心虚总是有迹可循,现在却掩饰得滴水不漏。
  收回目光,桑昭嗓音冷冷清清的,有条有理地说出了有关天道气运的所有事。
  江州城时,阮家遭遇的天罚,地牢中阮青络的所作所为,言罢,桑昭取出玉符,将记忆中地牢内的场景投影在大殿内。
  上官献三人早见过这番场景,面色还算平静,但其他人皆不由心中打鼓,议论纷纷,看着阮青络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奇怪。
  投影画面里的符阵和禁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下界之人,哪能知道?那么阮青络又是从何处得知?
  这种道理,谁能想不通。
  “你呢?你有什么想说的?”
  任平生的面色依旧淡定,只微微偏头瞥了一眼站在身侧的阮青络。
  阮青络笑了笑,上前一步,遥遥望着站在下方的桑昭。
  “除了你自己,谁能证明这些画面的真伪?”
  “你说是从你的记忆中拓印而出,便真的完完全全取自你的记忆吗?如何证明它们没有被篡改?那邪异的禁术,说不定是你自己在哪儿学会了想用到我身上。”
  “阿昭,我知道你自小便对我有怨恨,但此事涉及三界苍生,你不该拿气运一事来诬陷我。”
  大殿内的众人安静一瞬,纷纷将目光投向桑昭。
  “够了!”桑昭冷着脸打断阮青络的话,“事到如今你还不知回头。”
  桑昭抬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放在眉心。
  “苍天为鉴,桑昭愿以神魂立下灵魂大誓,先前玉符所记录画面,一帧一帧,皆是过往发生的现实,如有半点虚假和篡改,愿天道降罚,即刻落下天雷。”
  一道金光落入桑昭眉心,昭示着誓言落成,然而大殿之外晴空万里,丝毫没有降下天雷的迹象,天道为鉴,桑昭所言无半句虚假。
  阮青络紧张得手心发汗,众人的目光又重新落到她身上,她想说些什么,却嘴唇紧闭,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顾济尘跟阮青络离得近,师徒二人相处已久,只一眼,他便捕捉到阮青络这微不可察的小动作,但下一刻,阮青络却坦坦荡荡,倏地上前一步。
  “灵魂大誓是吗?”阮青络轻笑一声,“既然要对天立誓,那我也来试试。”
  身体又一次失去控制,阮青络闻言一阵挣扎,想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却不得法,反而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大殿各个角落。
  “阮青络,今日愿以神魂为代价,立下灵魂大誓,在宿星峰地牢中,绝无交换气运一事,更不知那禁术从何而来,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同样是一阵金光落在阮青络眉心,同样是万里无云的晴空。
  话音落地,殿内众人仿佛被定身一般,两边都是对天立誓,两边都有天道见证,然而话语针锋相对却没有一个受到惩处。
  蒙蔽天道,此事绝无可能,就算是上界的神魔对天立誓,誓言一旦落成,就一定会应验,可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阮青络心里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那种身不由己的恐惧感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后怕和欣喜。
  内窥灵府,黑雾团团,她不由问道,‘天道,为何没有警示?’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团雾气倏然笑了,声音粗粝狂放,悠悠然裹住阮青络的神魂,无声无息侵入,‘本座不在三界内,天道又能奈我何?’
  桑昭见此场景,不由一怔,传音悄悄询问江厌,‘前辈,难道还有可以蒙蔽天道的东西吗?’
  “那东西不在三界之中。”
  这一次,江厌的语气不再如往常那般带着戏谑,反而放出神识打量着阮青络,想看那鬼东西还能弄出什么动静。
  身在三界外,不拘五行中,那不就是这几日跟着他一同杀进九重天的不明怪物吗。
  上界神魔视之如洪水猛兽,江厌却不在意,只要这东西别妨碍他办事就行,相互利用罢了。
  他本就不在乎三界存亡,只想报仇雪恨,况且,江厌也不相信自己动手杀了那群贪生怕死又卑鄙无耻的废物神仙,能对拯救三界苍生有什么影响。
  却不想如今桑昭被牵扯进来。
  桑昭下意识看向高坐主位的任平生,心中却再次确认,阮青络定然已经与那灭世邪物有所勾结,身在三界外,才有动机和能力毁灭三界。 第169章   任平生眉头微蹙,面色不复从容,若之前他只是怀疑桑昭得江厌指示出来混淆众人视听,想把水搅浑。
  但现在已然牵涉天道,那便说明,阮青络和桑昭之中已有一人与灭世怪物勾结。
  只有那邪异的怪物,才有超脱五行之外的能力。
  阮青络,他一直跟着,相处这些时日,对方身上没有丝毫异常。
  而桑昭,身边还跟着一个可能已然与怪物为伍的江厌,疯子一个,孰是孰非,他心中已经有所偏颇。
  “够了。”任平生忽然站起身,冷眼看向桑昭,“既然立誓没用,你说没有篡改画面,那便让本君进你的灵府瞧一瞧,到底有没有篡改。”
  言罢,属于上界神仙的威压放出,大殿内众人战战兢兢。
  任平生欺身逼近桑昭,少女心头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手腕却被人拽住,向后一拉,眨眼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已挡在身前。
  任平生尚未逼近,便猛然被一阵强力弹开。
  江厌面上似笑非笑,眸中却带着杀意,挡在桑昭身前。
  进灵府,看记忆,稍有不慎桑昭便会神魂受损,若是不慎魂飞魄散,他便得桑昭陪葬。
  “任平生,要验真伪,怎么不可你身边那人。”
  任平生稳住身形,黑着脸走到江厌面前,“江厌,与邪物勾结妄想倾覆三界,如今又将主意打到天道之子的身上,你也在三界之中,受天道约束,也不怕不得好死。”
  第90章 离开
  “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昆仑山的人就派你这种连真假都分不清的废物下界救世?”江厌脸上的嘲笑明晃晃的,丝毫不加掩饰。
  他报仇向来只精准打击,当初昆仑山的人联合动手剜去了他父亲的双眼,他寻仇的时候也只斩杀了那几个罪魁祸首,并未殃及他人。
  事发之时,任平生在昆仑仙山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弟子,还没有走到如今的高位,他自然没有对他下手。
  桑昭站在江厌身后,动了动手腕,江厌松开桎梏,目光越过前方高大的身影,投向任平生,大殿内的人听到两人的话,面上表情精彩纷呈。
  入灵府查看记忆,简直强人所难。
  灵府中温养着元修士的神和情绪、记忆,入灵府便代表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毫无保留的信任,袒露心扉,毫不遮掩心中的所有想法。
  就是算修士之间结成道侣,也没有必须进入对方灵府的道理,任平生此言,简直放浪形骸。
  “与那邪物勾结,当心自食恶果。”任平生看着殿内比肩而立的一男一女,眼含警告。
  江厌与任平生二人立于大殿中央,呈分庭抗礼之势,上界神仙的威压弄得殿内众人神经紧绷,桑昭听到任平生的话微微蹙眉,伸手轻轻握上江厌的手腕。
  “我想试试。”
  “不行!”江厌偏头看她,神色淬冰,重新用力攥着桑昭的手腕。
  “可……”
  桑昭神色纠结,她自然知道进入灵府意味着什么,一个不慎自己便会神魂受损。
  毕竟不是谁都像她和江厌那样绑定有神魂契,他们两人本相互进入灵府就像吃饭喝水那样简单,不必相互防备,也不怕彼此伤害。
  可这也是最简单的可以证明阮青络撒谎的方法。
  毕竟灵府中的记忆无法被篡改,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全面也最真实的记忆,情绪和感受也都在其中,绝不可能作假。
  “这件事必须听我的。”江厌收回目光,冷冷看向任平生,目光扫过,又落到阮青络身上,“要看便让他看那个假货的。”
  江厌的目光极具攻击性和上位者的压迫感,还带着杀意和警告的意思,盯得阮青络心里发毛,她只好匆匆移开目光。
  进入灵府这种要求本就十分冒犯,不经人同意,强者贸然闯进弱者的灵府,有威胁和恫吓的意思,阮青络有天道气运在身,任平生自然不敢动她。
  要说让阮青络自愿,那更不可能,试想谁愿意将自己内心深处的全部想法毫无保留地展示给另一个不熟悉的人?
  任平生一时语塞,大殿内又安静下来。
  桑昭也忽然懂了江厌的意思,任平生一张口便是要进她的灵府,却从不敢冒犯阮青络,态度已然十分明确。
  她妥协这一次,除了彰显自己的软弱可欺外,毫无意义。
  而且进入灵府一事凶险万分,她没有理由相信任平生,还是不冒险为妙。
  揭穿阮青络的事,她已经说出了实情,给出证据,被调换的气运也拿不回来了,今日不如就此打住,他日再另想办法。
  “那走吧。”桑昭轻叹一口气。
  江厌颔首,冷眼环视过大殿内的人,拉着桑昭便向外走。
  忽然桑昭止住脚步,向着江厌悄声耳语,“我还有话要说。”
  江厌回身看她,松开手,只见少女缓缓转身,抬眸,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阮青络,两人遥遥相望,当着殿内众人的面,她的声音清冷但是清晰。
  “你可以有野心,但不该贪心,可以修道登仙,但不该推脱责任,满口谎言,今日便罢,他日,我会找到别的证据来揭穿你,你好自为之。”
  话音落,桑昭回身跟着江厌走出大殿。
  任平生没有阻拦,毕竟他也摸不清江厌留在下界的神力有多少,想想上界那大杀四方,让众神听了都惶悚不安的魔龙,他选择暂且退让一步,护住天道之子即可。 第170章   顾济尘静静坐着,看着这大殿中的闹剧,最后将目光落在桑昭和江厌回身而去的背影上。
  但眼前不断浮现的,却是方才匆匆一眼,阮青络面上的神情。
  他看到,当桑昭说出“我想试试”时,阮青络面上难以掩饰的紧张,手指紧攥裙摆,那种草木皆兵的惶恐,他不会看错。
  她在怕,怕桑昭真的不顾一切任由任平生进入灵府查看记忆,哪怕这种事几乎不可能发生。
  顾济尘阖上眼,心中思绪纷纷,似幻似真,到后来更是连自己都分不清真与假。
  与江厌踏出大殿门的那一刻,桑昭听到阮青络的声音传入耳中,语气无辜,“仙君,我也不知道阿昭为什么非要这么诬陷我,可能她也是被谁胁迫,身不由己吧。”
  玄清峰的弟子围在阮青络身边附和,“就是,如果真的光明磊落,为何要遮遮掩掩,进灵府看一看又能如何?”
  “分明就是她想诬陷师妹,嫉妒师妹气运加身。”
  “说不定跟在她身边那人早就跟灭世怪物勾结在一起了……”
  桑昭抬眸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边,被杜撰成胁迫自己的江厌。
  两人无端对上眼神。
  江厌:“……”
  桑昭:“……”
  江厌:“要不我还是把他们都杀了吧。”
  “不用,轮回转世之后,气运也会跟着她转世。”桑昭摇头,现在针对阮青络,实在是没必要。
  江厌:“让她魂飞魄散。”
  “天道气运溃散之后谁来拯救三界苍生?”桑昭一挑眉,忍不住扶额,“况且你还是别牵涉其中了,免得天道降罚,把你自己搭进去不值得。”
  江厌:“……”
  桑昭心里清楚,那日宿星峰上,死阵既出,阮青络都能全身而退,恐怕这天道气运也会一直护着她,江厌动手不一定能成功,说不定还会阴差阳错惹来什么大人物。
  就像那日她引来九狱雷劫和任平生一样。
  阮青络总是可以死里逃生的。
  身后有脚步声,是逍遥峰的一群长老追了出来。
  “长老,峰主。”桑昭回身看着身后的一行人,拱手揖礼。
  上官献的目光扫过江厌,被后者睥了一眼,悻悻收回目光,对着桑昭说道:“经此一遭,你可想好了下一步该往何处走?”
  桑昭摇头,却说道,“天地辽阔,总有我的去处,我会找到证据证明她在说谎。”
  逍遥峰众人互相交换眼神,有人信有人疑,举棋不定,桑昭知晓上官献向着自己,不欲让他为难,“长老,若无他事我便不叨扰逍遥峰众人了,保重。”
  上官献轻叹一口气,总觉得心中不安。
  阮青络与桑昭,两人所言所行,心性、能力,简直云泥之别,可任平生认准了桑昭在说谎,言行之间也有所偏颇,桑昭又拿不出更有力的证据,闹剧只能就此打住,任由他人猜测评说。
  “那便,保重。”上官献无奈地摆摆手。
  桑昭点点头,江厌又化作蛇形隐匿进桑昭袖中,手中掐诀,正欲离开,却又被一人拉住袖子。
  桑昭从杨久安手中拽回袖子,“杨道友有何指教?”
  “大殿中,你没有说谎。”
  “我不会说谎。”桑昭对上少年的眼神,面色平静。
  “我……”杨久安支支吾吾,十五六岁的少年憋红看一张脸,“我也不会再说谎了。”
  “你不用向我证明什么,向你自己的心证明。”桑昭笑了笑,闪身消失在原地,化作一道流光,朝玄清峰的下山路离去。
  山腰处。
  桑昭忽然觉察到两道有些熟悉的气息凭空出现在周遭的密林之中,一直跟着她,不紧不慢地,少女停下脚步,扫视周遭的环境,“是谁?”
  话音落,一道黑色的身影踏着红莲出现,魔气缭绕,玄色衣袍上有镶金暗纹,更显华贵,紧随其后的是一道浅金色的光影,月白色长袍矜持贵重。
  萧肆和云景川一左一右,出现在桑昭面前。
  三人面面相觑。
  “二位有何贵干?”桑昭向后退开一步。
  上次见到这两人还是在江州城事发的时候。
  萧肆失手将她打落陨魔崖,此后在三界通缉她,害得她只能躲躲藏藏,生怕被人抓回魔域或者在无法自保的时候跟萧肆直接对上,任人鱼肉。
  至于云景川,除去今日,自始至终没有用真容与她相见,上次见面对方还是那只往阮青络怀里扑的狗,若不是有神识给的那些画面,她都认不出眼前这人。
  “既然没死,还真是让本座好找。”萧肆似乎笑中有怒,气势迫人,向前一步逼近桑昭。
  桑昭面色不变,指尖蓄起灵力,周遭涌动的灵气卷起风,四野都肃杀,威压放出,气势丝毫不输萧肆,“前辈,今时不同往日,您现在拿捏不了我,旧日恩怨,不如一笔勾销,我们都不要给彼此找不痛快。”
  经这一遭,她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双手不沾鲜血,一心只想治病的医修,悲天悯人却总是任人摆布,看似无欲无求,却总是身不由己。
  现在,依旧悲悯,但也更加果决、坚韧。
  萧肆将她打落崖底的事,桑昭懒得报复,不想在这关头让魔域重新起动荡,但也不会再任人摆布。
  “渡劫期。”
  萧肆面上闪过一丝惊愕,笑意敛去,看向桑昭的眼神中少了几分不合时宜的狎昵,以及高高在上的掌控感,反多了几分戒备和严肃,甚至还有些,难以言表的兴味。 第171章   自桑昭从玄清峰上下来时,他便一直跟着,见她下山的速度不紧不慢,体内灵力涌动,表现出来的也才炼虚期的修为,原来真实水平已经到了渡劫期,半步便可飞升。
  虽然先前部下打听到了消息,说桑昭以一己之力毁了镇魂玉和青云门一支灵脉,但始终没有亲见。
  他便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医修可以成长得这么快,加上后来又听说桑昭被来自上界的黑龙带走,只以为毁掉镇魂玉的是那传言中的黑龙。
  没想到她还真是,藏得深。
  第91章 摆脱
  “是。”桑昭的目光扫过萧肆,注意到他神情的转变,嗓音冷淡,“前辈还是自行离开吧,我对去魔域没有兴趣。”
  萧肆面上又扯起几分散漫不经的笑,眼神凌厉,“好啊,那你便等着本座可以请得动你的那一天。”
  话落,萧肆转身消失在原地,桑昭眸光轻移,看向先前一直站在一旁默默不言的另一个人,现在应当是早已取得妖族王权的新任妖王,云景川。
  “是我。”
  “我不认识你。”桑昭摆摆手选择装傻,转身欲走,反正云景川的确没在她面前露出真容,她也不想与之纠缠。
  当初救人,一是出于医者慈悲之心,云景川跟她一起被困在思过崖,结界挡着,云景川出不去,她不救,云景川有可能会死在里面,虽然只是有可能。
  二是神识强调云景川与阮青络有情感纠葛,会跟随她那前师姐一同飞升上界,她不想随意打乱他人的大好命数,看着原本应当飞升的妖王无端陨落。
  尤其对方也算是因她的作为而被困在思过崖结界里。
  云景川见桑昭转身,连忙闪身截住她的去路,眨眼间,他便幻化做当初那只人畜无害的小狗模样。
  江厌嗤笑一声,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传音到桑昭耳中,‘真是连脸都不要了,看不出来,你这桃花债还真是不少。’
  桑昭:“……”
  眨眼间,云景川重新变作人形站在桑昭面前,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玄清峰思过崖,是你救了我。”
  “嗯,我知道了。”桑昭有些敷衍地点点头,她不想跟云景川浪费时间,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想弄清楚。
  譬如,任平生为什么会说江厌在上界跟那非神非魔的邪物勾结,并开始连她一起怀疑。
  她与江厌神魂相连,情绪互通,连记忆都可以分享,她知晓江厌心中有执念,想报血海深仇,因而也确认他绝不是那种偏激到想要灭世的人,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我一直在找你……当初不知道为什么,我……”云景川站在桑昭面前显得有些气势不足和心虚。
  狼妖,妖族中强大而忠诚的物种,认定了一个人便会至死跟随,不离不弃,而背叛,无疑最不值得原谅和宽恕。
  思过崖三个月,他本想妖力恢复之后便还报桑昭救命之恩,却在见到阮青络的时候总控制不住想亲近,头脑一热。
  总以为来得及将事情解释清楚,却不想江州城一别,待他掌控妖族大局,承袭王位之后,得到的却是桑昭跌落陨魔崖的消息,自此杳无音讯。
  “你不必解释,我不用知道。”桑昭蹙眉,“行医济世,医修本分,伤好之后,你想要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
  “我想要报恩。”云景川见桑昭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神色无措,急忙上前两步,“我是妖族新君,我可以跟你结契,护你在仙灵界安全无虞。”
  桑昭觉得头疼,修士与妖兽结契可相互配合作战,共同修炼,就类似于养灵宠,但修士与妖族结契就有些暧昧了。
  妖族与人族在风俗上有些不同,人将妖视作宠物,妖将人视作伴侣,至于到底听谁的,全看谁强谁弱。
  神识给的画面里,阮青络既跟顾济尘成了亲,也跟云景川结过契,不仅如此,还与其他好些修为顶尖,实力不俗,又占有欲和嫉妒心强的人纠缠不清,就这样,他们还能和谐相处,实在是令人叹服。
  只是没想到如今云景川会找上她。
  “不必了。”桑昭直接拒绝,抬起手腕,把缠在手腕上的小蛇拉出来,伸手戳了戳,“这儿,已经结过了。”
  袖子被掀起,眼前忽然天光大亮,江厌一脸不耐,化作人形落到地面,龙族威压丝毫不加收敛,强悍的神力让对面的人一下子白了脸色。
  “已经结过了,你最好哪儿来的便滚回哪儿去。”
  云景川唇角溢出血迹,脚下发软,单膝跪倒在地上,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站在桑昭身边的男人。
  妖族最讲血脉压制,妖族王室已然是可以傲视众妖的巅峰存在,可江厌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势,总教人忍不住想要臣服,那是一种刻在血脉记忆中的压迫感。
  下界,真的有如此强悍的物种吗?
  “走了。”江厌神色散漫,懒得计较桑昭把自己拉出来当挡箭牌的事。
  桑昭不再看云景川,转身跟上江厌的脚步,直到离开青云门地界才堪堪止住脚步,二人停在一处妖兽横行的密林中,再向外,就是无边荒野和其他一些零零星星的小宗门。
  周围有妖兽横行,江厌威压放出,四野骤然寂静。
  桑昭叫住江厌,“前辈。”
  江厌回身看她,等待后文。
  “你现在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勾结邪物的事?” 第172章   桑昭越想大殿中的对峙越觉得奇怪,任平生一开始便对江厌抱有偏见和敌意。
  想必对方是一早就知道江厌缠在她手腕上,所以天道誓言出现异样的时候,才会下意识认为她才是说谎的那个人。
  直至后来江厌站出来阻止任平生进入自己的灵府,两人更是针锋相对。
  上界的事她不清楚,只知道江厌在杀神报仇。
  怎么今日一听任平生的话,似乎是江厌在同那非神非魔的邪物合力在上界搅弄风云。
  “怎么,你怀疑我?”江厌一挑眉,神色玩味。
  “没有,只是好奇前辈在上界一雪前耻,大杀四方的英伟事迹。”
  桑昭笑了笑,怀疑吗,倒是没有,凭着那毫无保留和遮掩的相处,她知道江厌不是想灭世的人,甚至不是想随便管闲事的人。
  凭他在坠仙谷好心替她挡去落入下界的神力,走了她的成仙之路,提前重返上界,却还能主动承认,提出弥补,虽然她不需要这份弥补。
  “七重天上,是它莫名现身,跟在我身后。”
  桑昭听后愣了愣,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你想攻上九重天报仇,它也想击杀天帝一族,所以你们是目的相同。”
  “嗯。”江厌点头。
  桑昭一时语塞,“它到底是什么来历。”
  她曾在半颗空仙人头的残破识海中见识过神魔战场上的场景,危机四伏,杀意凛然的死阵和不断从地底冒出来的怪物,非神非魔,犹如千军万马,又像浑然一体。
  或许那邪异的怪物只有一个,只是那怪物也会分身,一人便可幻化出千军万马,杀得上界神魔难以招架。
  “无论什么来历,那个假货也已然与它纠缠在一起。”
  江厌的语调里没什么担忧,反而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味。
  上界众神自视甚高,以为手握权柄便可呼风唤雨,没什么东西可以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他倒真有些好奇昆仑仙山的那群废物得知真相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番表现。
  “你一点也不担心?”
  桑昭无聊仰头,却看不到万里晴空,只看得到层层叠叠的绿色树叶,一片一片,遮掩去大部分的光芒,只漏下一点点光斑,落在地上,亮闪闪的,如金子一般。
  “担心什么?”
  “三界倾覆。”
  这一刻,桑昭头脑中闪现过无数画面,光斑照到眼睛上,一阖上眼,便是无数张她曾见过的面孔。
  熟悉的,不熟悉的,有的是街道上匆匆一瞥,因为记性好,所以也记住了。
  这些面孔,一张张,都在三界之中,万千生灵苦苦挣扎着求生,迷惘、痛苦、喜怒哀乐,生而复死,死而复生,无限轮回,不得超脱。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知道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她总是跳不出来,说服不了自己,如其他修士、神仙那般,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随意点评人世苦楚。
  只是冥冥之中,总觉得,让它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就算三界倾覆,我也要看到仇人死在我前面。”
  “……”
  “你忽然跟我说这个……”江厌眉梢微挑,“下一句话不会就是要求我帮你想法子证明身份吧?”
  “是。”桑昭点头,抬头认真看他,目光炯炯,“那前辈有法子吗?”
  “法子倒是有,可是有什么意义?”江厌的目光看着远处,“证明你是真正的气运之子,有什么意义?你若是想拿回气运,不如直接动手抢回来,也更干脆利落。”
  江厌手中蓄力,强盛的灵力惊动极远处山林里的妖兽,一时之间鸣声四起,鸟飞兽奔,“你若是做不到,我可以帮你。”
  桑昭倏然笑了,“若我记得不错,您在上界众神心中已经跟那邪物沦为同伙,现在若是亲自动手帮我,岂不是坐实了罪名?”
  “他们又能奈我何?”江厌浑不在意。
  “不了。”桑昭摇头,“名不正则言不顺,气运加身,则肩负重任,天道之子是众望所归,民心所向,无论是谁担任这个角色,都需此心光明,行事磊落。”
  “无论我能不能将气运拿回来,都想光明正大地揭穿她的谎言。”
  其实她更多的是不想江厌被牵扯进来,如今昆仑山的人亲自下凡来护阮青络,可见重视,江厌本身又在上界处处树敌,再来插手帮她抢回气运,只能坐实罪名。
  便是被推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随你。”江厌懒得再劝,“明明有庄康大道,非要去荆棘丛里走一遭。”
  “那前辈肯告诉我有什么法子吗?”
  “玄黄珠。”江厌顿了顿,神色晦暗,“手持玄黄珠可以堪破世间虚妄。”
  “玄黄珠?”桑昭偏头看他,语气放轻。
  江厌面上的情绪掩饰得很好,让人看不出什么端倪,甚至眸中的暗色都一闪而逝,但神魂相通,桑昭能感受到他心中纷乱的情绪。
  “我父亲天生一双可以堪破世间虚妄的眼睛……”
  下一刻,桑昭被人拉进灵府中。
  站在那棵由江厌元神所幻化的巨树下,少女仰头见苍穹,依旧是两边泾渭分明的风景,脚下有些许落叶,江厌一抬手,一大把树叶便递到桑昭手边。
  第92章 扶冥 第173章   接过,合眼,读取,动作行云流水。
  无数画面闪过,从青龙族被上界众神合力围剿,到江厌的父亲江槊自寻死路,与天魔初凊,也就是江厌的母亲诀别,飞蛾扑火一般要去阻止死阵绘成,守护亡故族人最后的尊严。
  那双澄澈到可以堪破世间虚妄的眼睛仿佛一直凝望着无边苍穹,直到被人剜出。
  一双眼最终炼制成一颗玄黄珠,天生神器,配合着昆仑镜使用,可窥见天道运转,预测灭世危机。
  但那双眼睛的主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神族死后,神力一部分会残留在神躯之中,也就是被众神作为绘制死阵的材料使用,还有一部分会依照死者生前遗愿,传承给有缘人,也就是给了江厌。
  剩下的,则逸散于上界各处,福泽其他潜心修炼的神仙,还有的会汇集在天门,赐予从下界飞升上来的人,助他们淬炼神躯,锻造仙骨,滋养神髓,享无边法力和绵延不尽的寿数。
  江厌从昆仑仙山的人手中拿回玄黄珠后便将它郑重安置到了龙渊之境,也算告慰亡父在天之灵,毕竟,那是江槊留在世间唯一的东西了。
  其余的龙身筋骨全部被扔进死阵中,作为材料,或许是燃料,消耗在无尽的杀戮中,再也打捞不起一丝半点。
  永生永世,不得安息。
  若不是江厌还活着,青龙一族,那个承自远古的强大神族,便再无后裔子嗣,甚至江厌本身,还掺杂着天魔血脉。
  昔日荣耀,如今早已不可见,连繁盛恢弘的龙渊之境都已然宫殿倾颓,荒草萋萋。
  江厌再踏入时,曾经一片生机的万千生灵都归于寂静,那片富庶之地,几乎被掏空了家底。
  桑昭从江厌的记忆中退出来,目光落在江厌身上,嗓音有些干涩,“但那是你父亲……”
  江厌摆摆手,似是不在意,兀自靠着元神巨树坐下,“青龙族的事,我自会一一讨回来,玄黄珠借你一用,也无妨,”
  “多谢。”桑昭抿唇,坐到江厌身边,尝试打破有些凝滞的气氛,“那……你是怎么活着长大的?青龙神族与天魔混血,后代应当不可能活到成年?”
  “可能是因为你。”
  江厌忽然偏头看她,凝神思索,依旧寻觅不得丢失的记忆。
  “因为我?”
  江厌轻点头,将自己所有的猜测和盘托出,“你有转化魔气和灵气的能力,如此异能,三界之中恐怕唯你一人,或许与你绑定神魂契,便是我活下来的原因。”
  “青龙神族,可没有哪一个人的元神形态会是一棵巨树,而偏偏我和你一样,是这棵树给了我协调体内两种血脉相互冲撞的能力。”
  “这么说,还是我帮你协调了相冲撞的血脉,让你有机会给族亲报仇?”桑昭笑了,“那我在上界又是什么?”
  “不知道,忘了。”
  桑昭:“……”
  “走了。”
  话音落,两人从灵府中退出,眼前的场景变换一瞬,入目又是一片苍翠的山林。
  江厌懒得再动,又变成小蛇缠上桑昭的手腕,“玄黄珠在龙渊之境,我会找机会让黎深带下来给你。”
  “嗯。”桑昭抿唇,“那他要怎么找到我?什么时候能下来?”
  最后一次相见,是幽月临死前嘱咐她用骨灰种树,她至今没忍心动手,白玉盒还随身带着。
  桑昭想起,心底又是一阵情绪翻涌。
  “我给他一片龙鳞就好。”江厌思索一阵,如今九尾狐族和麒麟两族打算联合反扑,他在上界行动不便,“至于时间,再有半年吧,我在上界还有些事要处理。”
  “好。”桑昭点点头,“那您在上界一切小心。”
  江厌没再说话。
  桑昭举目四望,这周遭的一切寂静得仿佛置身虚无之境,就如同江厌当初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天牢一般,没有声音、气味、颜色,一切的感官都被剥夺,除了痛。
  如牢笼一般。
  灵识放出,桑昭向东探,一大片广袤的地域上零星分布着不少宗门,或大或小,宗门附近也会有集市,人流如织。
  桑昭打算向东行,采集草药,行医救人,与其他修士交流,探听消息,钻研医术、炼制丹药,闲云野鹤,做个真正闲散的散修。
  直到幽月拿着玄黄珠下界,届时她再去寻任平生和阮青络。
  自青云门附近向东,入了东界,桑昭与江厌越过茫茫荒野,因为灵气充裕,桑昭活动也少受桎梏,只花了一天的时间便赶到了一处陌生的地域,名叫扶冥。
  自高空向下俯瞰,青翠山峦中寥寥点缀着几个人间集市,修士往来,好不热闹,但比起坠仙谷还是差了一些。
  桑昭带着帷帽混迹在人群中,恰听闻岳长时所在的松山阵派和孟疏所在的天涯门便在此地,除此之外便是一个以剑修开宗立派的宗门,名叫玄星阁。
  三派鼎立,一主阵修,一主炼器,还有一个便是剑修,三大宗门各自占有一条灵脉,实力相当,相互之间往来也比较频繁,当然,其中恩怨也不少。
  桑昭听得最多的就是哪一派的某个长老和哪一派的另一个长老有龃龉,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但也足够普通修士津津乐道,还有不少新人翘楚的八卦。
  甚至还有人说若是这扶冥地界的三派如青云门三峰一样合并,说不定还能争一争仙灵界第一仙门的名头。 第174章   毕竟玄星阁掌门资历深厚,又有好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老坐镇,在剑道上,颇有与玄清峰分庭抗礼的姿态,而松山阵派和天涯门也在各自领域位居仙灵界首席,只是这修炼的路子比较偏,颇为法修主流所轻视。
  当然,合并三派,涉及人事变动,加上各个宗门都有自己的傲气,自然也只是说着过个嘴瘾罢了。
  在集市上随意逛了逛,桑昭遥遥便见迎客楼三个大字撞入眼帘,牌坊字迹,都与坠仙谷那处分毫不差,显然是孟疏一家开的连锁店。
  桑昭想起自己正好缺灵石,手里又恰好还有一批灵植可以出售,于是抬步跨进门槛,环视四周,大厅内的陈设依旧华贵,贯彻天涯门的风格,室内处处有阵法开辟出的空间,炼器水准高超。
  等桑昭卖完灵植出来,负责接待的掌柜毕恭毕敬,反复请求她日后若是还有这些稀奇的灵植,尽管带来卖,迎客楼照单全收,给良心价,末了还强行塞给她一块特殊玉牌。
  桑昭盛情难却,收下玉牌后表示以后一定多与迎客楼往来,这才成功从掌柜手底下脱身。
  长舒一口气,桑昭甫一走到街上,便倏然感受到一道熟悉的气息出现在身后。
  回身一望,隔着攘攘行人,徐怀瑾身负断妄剑立在人群中,遥遥看她,长身玉立,一眼便让人觉得出挑。
  桑昭知道对方大概是认出了自己,也不扭捏,款步向对方走去。
  “久违了,李道友?”徐怀瑾一拱手,举止疏离,但面上却挂着难得一见的笑意。
  “徐道友。”桑昭也笑了,掀起帷帽上的面纱,回礼,“不做李青山了,做我自己。”
  “那也好。”徐怀瑾点点头,没多问。
  青云门灵脉和镇魂玉被毁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四海皆知,还有那真仙亲临,天道之子的传言。
  他原本在闭关顿悟,这刚出关没多久就将这事打听地七七八八。
  正巧他也想去寻桑昭问问情况,没想到更巧的是两人还就在这玄星阁附近遇到了。
  “坠仙谷一别,你怎么游历到此处了?”
  徐怀瑾笑了笑,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朝桑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她引去一处酒楼,桑昭没拒绝,走在他身边。
  “坠仙谷后,因断妄剑和仙人头的联系,岳前辈和孟前辈邀我来此,便遇到了玄星阁掌门,便又拜了师,想寻个地方好好参悟剑道,有人指引也好。”
  徐怀瑾的话言简意赅,桑昭点点头,两人没走几步便进了一家气势恢宏的酒楼,一入室内,桑昭一瞧那绘阵的手法和炼器的习惯,便知又是孟家的产业,心中不得不叹一句家大业大。
  “那你呢?”
  “我?”桑昭一怔住,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解释。
  坠仙谷一别,她赶回江州城便得知关于叶痕的噩耗,此后幽月被诬陷入狱,她被顾济尘关在玄清峰上,自请逐出师门,阮青络设计带她进入地牢,交换气运。
  叶痕和幽月“死了”,她负气之下毁了青云门一支灵脉和镇魂玉,多亏江厌及时出现救下她。
  此后又一路赶回青云门揭发气运被调换一事,然后前几日因证据不足,不得不离开,现在还等着幽月从上界下来,给她送玄黄珠。
  徐怀瑾也不急着要听答案,而是带着桑昭上楼,寻了一处雅致精巧的隔间,请客点上几样小菜和一盏茶,两人刚收拾停当,落座。
  桑昭正要开口跟徐怀瑾解释坠仙谷了一别之后的事,却忽然听入口屏风处传来响动。
  雅间内两人的目光汇集过去,恰好见孟疏一身青袍,纹饰繁复,满身矜贵,优哉游哉地摇着扇子现身,身边还跟着岳长时。
  “哟,两位在这儿用饭也不告诉在下,好让在下尽尽地主之谊也好。”
  话虽如此,但孟疏的目光一直盯着桑昭看,末了还凉凉扫过站在身边的岳长时,岳长时抿唇,面上颇有些无奈的意味。
  “李青山”离开坠仙谷之后,岳长时才将桑昭的真实身份告知给孟疏。
  不说便罢,一说就惹得孟疏冷眼,说他们兄弟一场,几百年的交情,同一批子弟,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这点还要瞒着,还瞒了那么久。
  合着坠仙谷相处那些时日,就他一人被蒙在鼓里,身边的人都在跟他打哑谜。
  桑昭目光扫过岳长时,对方默默移开目光,左看右看,打量着雅间里的陈设,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似是心虚。
  她只好默默站起身拱手行礼,“两位前辈。”
  徐怀瑾也忙起身拱手行礼。
  “得了,我可担不起这一声前辈。”
  第93章 聚首
  孟疏倒也没真生气,摇着折扇踏入雅间,临了不忘让小二去换张大一点的桌子,等一桌四人落座之后,桑昭才开始讲起自己的经历。
  “连对天立誓都可以被蒙蔽……”
  孟疏原本还能优哉游哉地摇着扇子,此刻也渐渐摇不动了,反而与岳长时交换眼神,彼此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沉重。
  “是。”桑昭点头,随即无奈轻笑一声,“但如今的情况,我与阮青络都可疑,三位可不要偏听偏信。”
  “我信你。”徐怀瑾语气坚定,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话,原本放在一边的断妄剑也微微颤动,剑灵的一向放荡不羁的声音传出来,“是啊,那个阮青络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哪个气运之子苦心谋划着抢别人的东西的。” 第175章   桑昭:“……”
  无人应答,室内气氛凝重。
  桑昭转移话题,目光掠过岳长时和孟疏,“二位前辈人脉广泛,不知坠仙谷半颗仙人头一事,下界众人可有应对之策?还是全寄托在昆仑山的人身上?”
  “仙盟那边……”岳长时有些欲言又止。
  “青云门是仙灵界第一仙门,因而亡故的掌门也兼任仙盟首领,宿星峰混战后,如今的仙盟也乱了。”
  桑昭一怔,心中刚要升起自责,又听岳长时补充道,“不必自责,仙盟表面和谐,但暗地里波涛汹涌,就算首领还在,也照样起不了大作用,至多交换些信息。”
  孟疏补充道,“如今青云门有气运之子和昆仑仙山的人,仙灵界各方势力都在往里面安插探子收集消息。”
  “前几日有消息传出来,说气运之子已经突破化神境,进入炼虚境,正在潜心修炼,仙人不惜耗费奇珍异宝,用灵草丹药助她巩固修为,两人已经扫荡过好些秘境。”
  “而下界的修士就算是卜卦,也参不透天机。”
  雅间内的气氛有些凝滞,众人相互对视之后纷纷别开目光。
  修士修炼,最讲究一步一个脚印,磨炼心性,坚定道心,气运之子干系三界存亡,更应当以身作则。
  但如今任平生的做法,显然有揠苗助长的嫌疑,仙灵界万千珍宝都用以供养阮青络一人,她一人便拿到了世间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碰不到的修炼资源,还如此马不停蹄地赶时间。
  其中原委,耐人寻味。
  或许上界真的已经乱到急需这个气运之子快点飞升,到了迫在眉睫,越早越好的地步。
  那么下界呢?下界又能撑多久?仙灵界如今安然无恙,那幻元界天冥界呢?是否一切安好?
  桑昭则想起之前上官献说梁松的本命法器碎裂的事,或许当真是,天命难料,生死难料。
  “不谈仙盟的事,那妖族和魔族那边又如何?”徐怀瑾给自己斟上一杯茶,想缓缓这凝重得到氛围。
  桑昭眉心一跳,不巧,她前几日才碰到了两族的上位者,还是最顶尖的那种。
  岳长时摇摇头,“三族之间一向有隔阂,修士对妖魔也颇有防备,消息传出去的时候,还有西边大片地域,上面都还是凡人更多。”
  “人间那些国师和皇帝对此事就算上心,也帮不上什么忙,”
  话题聊到这里,众人心中已经有数。
  有心联络各方者力不从心,各方势力相互之间颇有龃龉,没个说得上话的人站出来牵头。
  任平生倒是有这个号召力,但对方一心扑在阮青络身上,根本不相信下界的人能翻出什么花样,也无心将具体情况告知四方。
  说到底,还是上位者的傲慢。
  而更多的知情者都在观望,想看看情况到底糟糕到什么地步,毕竟仙灵界如今一切如常,什么波澜都没有,除了多了两个八卦焦点。
  若是贸然动作,说不定被斥为杞人忧天。
  甚至更多的凡人每日衣食住行,丝毫没被影响,农耕其田,工利其器,研读其书,根本不知道这些事。
  桑昭面上无奈,笑了笑,“各位,我已经将能悉数告知的事全部和盘托出,至于各位选择信或不信,信谁,都由各位自己判断吧。”
  “那就是,还有不能告知的事?”孟疏的语气带上一点戏谑,室内沉闷的氛围散了些,“比如毁了灵脉之后,你是如何从宿星峰全身而退的?”
  “是。”桑昭点头大方承认。
  这些事牵涉江厌,江厌想不想告知其他人自己的来历,她不好擅自做主,毕竟这位祖宗神通广大,说不定本体还在上界搅弄风云,还是别得罪的好。
  “不讲就不讲。”岳长时释然一笑,“我们信你。”
  桑昭刚想问问为什么,孟疏福至心灵,提前给出答案,“看在坠仙谷相别,你托掌柜转交给我的那一大堆拓印满上古符阵的玉简份上。”
  收到那一一堆玉简的时候,孟疏简直如获至宝,心中狠狠纠结一番,考虑到底是先闭关钻研还是先将半颗仙人头的事告诉其他宗门,最终还是觉得后者更重要。
  此后又拉着岳长时一起钻研,连他那不问世事已久的老父亲都忍不住心动,松山阵派和天涯门的各个长老、掌门更是齐聚一堂,都想来见识一番。
  也因此,两大宗门的实力更上一层楼。
  这扶冥地界三大宗门,就属玄星阁剑修一派实力最强,而以阵修和炼器为主的另外两个宗门大都擅长防御而不擅攻击。
  有了桑昭那些厉害的符阵,里面甚至还贴心地附注了一些桑昭对于符阵的理解以及简化改动建议,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难得的稀世珍宝,是闯多少秘境都得不到的东西,随便拎出一个就足以他们参悟许久。
  如此毫不藏私之人,心胸坦荡,怎么会做偷换气运这种事,又怎么会撒谎。
  桑昭既然能碰到这种机缘,接触到如此多上古秘籍,又怎么会非盯着天道气运不放。
  人心皆有偏私,坠仙谷相处那些时日,日子虽不长,但情谊是真的。
  岳长时和孟疏都活了这么几百岁的年纪,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桑昭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心性如何,他们不至于看不透,更不信她真能藏这么深。
  “桑昭必定不辜负各位的信任。”桑昭站起身朝座位上的人拱手揖礼,表情沉静,举止肃然。 第176章   孟疏拉着她坐下,众人又说了些仙灵界的近况。
  一桌人聊到日暮时分。
  看天色渐晚,桑昭想寻个去处住下,岳长时本想邀桑昭住进松山阵派,谁知孟疏抢先一步,提出要尽地主之谊,愣是将她说服,答应住进天涯门。
  徐怀瑾正要起身跟众人一同离开,却听孟疏打趣道,“别别别,我天涯门不欢迎玄星阁的人,一群穷剑修,先让你师父把欠的灵石还上。”
  徐怀瑾:“……”
  徐怀瑾也不恼,笑了笑,“是,孟前辈,今日回去便知会师父一声。”
  青云门玄清峰虽然也主剑修,穷,毕竟有点积蓄都花在本命法器上了,但三峰一向团结互助,有掌门从中旋斡,逍遥峰又不缺灵石,且也怕自己被别人宰,自然会接济一番,就当是花钱买个保镖。
  但玄星阁不同,那是妥妥的自力更生,一群潜心钻研剑道的剑疯子,想方设法,诡计多端地套路天涯门的炼器师,帮忙养护本命法器,还经常赊账,这信誉值岌岌可危。
  初来乍到的时候被人问着传话催账,徐怀瑾还有些脸红,毕竟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面对这种事,脸皮薄,但现在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张口闭口便是下次一定。
  下次推下次,下次何其多。
  桑昭瞥了徐怀瑾一眼,忍俊不禁,有些诧异她这刚正耿介到近乎死板的前师兄居然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一看就是打太极的话术。
  只能说,人世无常吧,但真的挺好笑。
  徐怀瑾给桑昭留下一枚传讯玉符便揖礼告辞,带着断妄剑离开,绕过屏风的那一刻,余光中,匆匆瞥见桑昭的身影。
  依旧清冷出尘,任是无情也动人。
  背过屏风,雅间的门合上,徐怀瑾随意扫了一眼客栈内的装潢,心尖最后一抹旖旎和遗憾也渐渐散去。
  未宣之于口的话,朦朦胧胧的情愫,情不知何起,都散去。
  天地辽阔,人生海海,修士一生更是追求自由超脱,有缘无缘,倒也不必挂怀,且随风去。
  桑昭跟着孟疏离开,岳长时嫌方才聊符阵聊得不够尽兴,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后面。
  三人来到天涯门,由孟疏这个年轻门主亲自接待,仔细吩咐人安排好房间,声势不可谓不浩大。
  一开始众人还不解其意,直到知晓那些玉简中刻录的上古符阵绘制方法,皆是出自桑昭之手,还有些早已经丢失损毁的上古炼器法阵,皆是桑昭无偿赠与,立马变得恭敬起来。
  不仅恭敬,就连看桑昭的眼神都更炽热。
  宿星峰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但距离扶冥地界还是有些远,中间隔着绵延的群山和无边荒野,其中凶兽横行,少有人迹,他们对青云门附近的事也不甚关心,只知道桑昭的的确确毫不藏私地将东西送给了他们。
  桑昭从没来过这里,也不知道扶冥地界有多大,只从孟疏和岳长时口中打听得一星半点的消息,更多的时候是三人是围在一起商讨研究符阵。
  有时候夜深人静,桑昭都有些头疼。
  她明明是医修,怎么还有点偏离原路线发展的意思,但大家都是好钻研的人,三人一聊起来可以说是志趣相投,有点忘年交的意思,桑昭也不好推拒。
  闲下来的时候,桑昭会出门逛逛,混迹在客栈酒楼,探听消息,这不逛不知道孟家的实力,一逛才知道这偌大一片地界,近乎一半的产业都姓孟。
  桑昭也接连在孟疏的引见下,在孟氏家族的人面前混了个脸熟。
  世家宗门的风姿,桑昭从前在江州城阮家的时候便见识过,嫡系旁系,长子次子,嫡出庶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还是了解一些,应对起来也没那么吃力。
  第94章 虚弱
  而且孟家比起当初的阮家,可以说是和乐一片,虽然家族大,人口也多,但相处还算融洽,毕竟财力雄厚,孟疏这个家主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
  当然,孟疏也没想让她参与进家族的弯弯绕绕,这也省去了桑昭不少麻烦。
  只是在见过孟疏的父亲臧一真人后,桑昭便时常被那已经隐居已久,不问世事的渡劫期大能拉着“喝茶”,讨论符阵的三人组也渐渐变成了四人组。
  扶冥地界除了松山阵派、天涯门和玄星阁三大派,周边还零星分散着一些小宗门,其中自然有医修宗门。
  白云谷,传言是药王谷的一脉分支,在扶冥地界立足,虽然名气不大,但也有好几位坐镇宗门的长老,德高望重,活人无数,传闻一生中行遍仙灵界。
  桑昭一听这便来了兴致,毕竟药王谷在仙灵界医修心中的地位数一数二,就连逍遥峰都要低一头,其中培育着不少世所罕见的珍奇药草,传言藏书数万卷,一个医修穷尽一生恐怕都没办法全部领略。
  这种话对于凡人来说也许还可信,但修士一生寿数远不止百年,修为越高寿命越长,可即便有如此豪言壮语,也没人站出来反驳,更多的人是心驰神往。
  “白云谷?”孟疏斟上一杯茶放到臧一真人面前。
  “是。”桑昭点点头,有些无奈,“说到底……我是医修。”
  “懂了。”岳长时一拍孟疏的肩膀,神情揶揄,“你看你好歹活了几百年,人家随便钻研点兴趣爱好就……”
  话头忽然止住,岳长时发现自己才是真正的阵修,根正苗红,只钻研符阵的阵修,孟疏和臧一真人也是因为炼器离不开符阵一学才钻研此道,毕竟炼器除了符阵,还有需要其他颇为麻烦的技能。 第177章   所以……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怎么不说了?”孟疏漫不经心地展开扇子,斜了一眼岳长时,面上带着点嘲讽。
  岳长时讪讪一笑,岔开话题,“我倒是与白云谷的人有些交情,可以向你引见一番。”
  “那便多谢前辈了。”
  “不用不用。”岳长时正色,“一份时间被掰成两半,你这跟我们研讨符阵的时辰是不是得腰斩?”
  “钻研得差不多了,前辈也该闭关顿悟顿悟。”
  桑昭笑了笑,跟孟疏和岳长时说话也没有之前的顾忌和拘谨,哪怕臧一真人也在这儿,但老头子也开明,大多数时候就是喝喝茶,听后辈聊,听到感兴趣的才偶尔发表几句见解。
  这种相处模式倒真让桑昭觉得轻松,很多时候都忘了自己身边这三人的年纪比自己不知道大了多少,但修士之间本就不拘小节,这种忘年交也不少见,桑昭也觉得自在。
  “行吧,是我修为不高,该闭关自己钻研一番了。”岳长时语气凉凉的,就等着桑昭说几句恭维的话挽回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面子。
  谁知桑昭还没来得及顺着他的台阶下,孟疏反而揶揄道,“是啊,修为不高便罢,这天赋悟性也不好,钻研符阵不行,连说话也不过脑子了。”
  桑昭握着茶杯的指尖微微发抖,还有些泛白,她想笑,但看岳长时那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又生生憋住了,余光扫过臧一真人,对方倒是八风不动,稳如泰山,桑昭心中暗叹一句佩服。
  几人又打趣了几句,气氛和谐,等看到时间不早,众人才相互道别,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岳长时也答应明日抽空亲自带她去见见白云谷的谷主。
  —
  是夜。
  桑昭忙忙碌碌一整天,身体难免有些疲乏,掐诀回到孟疏着人安排的小院,站在卧房门口,旁边便是江厌的屋子。
  桑昭正想推门进屋,却忽然听到旁边的屋子里传出说话声,似乎,还是……叶痕的声音。
  “叩叩叩——”
  桑昭抬手敲门,房门径直被法诀打开,桑昭绕过屏风入内,果然见到江厌席地坐在案几前,案几上还放着那盏聚魂灯。
  透明琉璃盏中蓝色的焰火隐约可以看出人形。
  “叶痕……”桑昭嗓音有些抖,轻手轻脚地靠近。
  江厌开口解释,“神魂虚弱,暂时有了些意识,可能还想不起你。”
  桑昭稳住情绪,依旧看着灯盏中明灭的火焰,“多谢前辈的照顾了。”
  “嗯。”江厌看向桑昭,“你回去吧,再过几日他大概会恢复些意识。”
  “好。”桑昭站起身,平复好心绪,离开江厌的房间。
  进入自己的房间,合上房门,周身倦意涌起,身心俱疲。
  虽然她已经习惯了每时每刻体内经脉自动吸纳天地间的灵气,又自动排出去,根本无需她分心,便随时可以保持着体内灵力充盈的状态。
  但比起将体内储存在体内的修士,还是更容易累。
  在坠仙谷的那些日子,她起过修复丹田的心思,但那时候外面的皮肉伤口已经愈合,丹田处的内伤也在慢慢痊愈,同时也变得与其他经脉无异,无法再储存灵气。
  想要重新治疗一遍,灵草、丹药,或其他各种医术,条件限制,她做不到,加上新的修炼路子还能得过且过,她便打消了心思。
  离开坠仙谷,此后诸多事情,打得她措手不及,阴差阳错间修为又到了渡劫期,桑昭更是没心力再纠结丹田的事。
  她心中已经有决断,若有朝一日她真的要升仙,靠自己度过雷劫,便随便寻一处灵气充裕的荒野也未尝不可。
  懒懒躺在床榻上,阖上眼,脑中思绪纷杂。
  升仙,升仙,这件事仿佛离她只有一步之遥,但又咫尺万里。
  等她顿悟的那一天,放下所有执念便可坦然面对雷劫,叩问内心,又或者向江厌妥协,走后门同样可前往上界,这种诱惑。
  但修为提升已然有江厌的帮助,甚至直接将她拔高到了渡劫期,还让她生龙活虎,只受了些皮肉之苦,比起真正潜心修炼的人,代价可以说是忽略不计。
  再让人帮她挡雷劫,桑昭便觉得这修仙真没意思,纵使拥有无尽的寿数,无边神力,照样活地稀里糊涂。
  还有叶痕。
  还好,还好她及时抓住了他最后的残魂,没有任由他消散。
  想着想着就这么沉入梦乡。
  一夜无梦。
  翌日。
  桑昭醒来时捏诀整理好仪容,推门出去,院中繁花似锦,她没心情欣赏,又去见了见江厌,叶痕的神魂依旧羸弱。
  小蛇缠上手腕,离开小院,桑昭依照昨日的约定前往松山阵派,毕竟还等着岳长时将她引见给白云谷的谷主。
  仙灵界医修大能的名讳,桑昭简直烂熟于心,尤其一些教人耳熟能详的名字,她更是仰慕已久,毕竟每个医修都是钻研着医书竹简成长的,泡在那些药方、丹方、典籍里,自然对著述者敬仰万分。
  桑昭也不能免俗,哪怕后来她成长了许多,从神识那里获得了更多绝世丹方,自己也钻研独创了许多救人之法,心得颇多。
  但,本源还在那里。
  抵达山脚下的时候,桑昭遥望山巅,知晓松山阵派既然主阵修,那么护山大阵肯定不是吃素的,也没有贸然闯入,而是等在山脚下。 第178章   只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桑昭一时半会儿没等到岳长时,反而是等到了不少来山脚下看稀奇的弟子,又站了一会儿,岳长时才赶来,板着脸故作威严地将弟子赶走。
  桑昭笑了笑,心道莫非行走江湖的,都要靠两副面孔生存?
  “岳前辈。”
  “哎哎哎,我可担不起。”岳长时打趣。
  桑昭看着一哄而散的弟子,轻声失笑,“消失的那些时日,估计我的通缉画像早挂到扶冥地界了,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一想到自己初到坠仙谷时发现的三张画像,整整齐齐,被仙灵界三大势力“通缉”,也颇有种隐姓埋名,亡命天涯的感觉,只是最后还是她自投罗网。
  “闻名不如见面。”
  岳长时目光扫过那群弟子,落在后面的弟子跑得更快了,但举止之间倒没有多紧张,想必松山阵派上下的氛围应当不错,至少轻松。
  “提起这个,之前倒是没问过你还跟魔尊和妖君有牵扯。”
  桑昭扶额,“顺手搭救过一次,不熟。”
  “懂了。”岳长时一挑眉,上下打量桑昭一番,确实担得起人间绝色,虽然修士中美人如云就是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桑昭:“……”
  见桑昭不想多言,又一副严肃的样子,岳长时转移话题道,“不用紧张,昨日我给白云谷那老头去信,他早知道你便是李青山,正求着想见你呢。”
  “此话怎讲?”桑昭一脸疑惑。
  李青山虽出名,但也只是在坠仙谷那处,据她所知,坠仙谷济世馆的馆主陈晟也与白云谷和药王谷没什么关系,她还不至于如此声名远播。
  “你是真不知道?”岳长时也有些诧异,连带路的速度都慢下来。
  桑昭不答,只听岳长时接着说,“仙灵界那些排得上名号的医修私下里建了个组织,专用来研究些稀奇古怪的病,以你的医术,原来还没接触到?”
  桑昭抿唇思索,江州城百草阁,说到底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自然接触不到厉害的医修,逍遥峰长老倒是有可能,但她又不是逍遥峰的人,甚至没在玄清峰久待。
  “当初你在江州城留下的符阵如今早在医修中推广,那些医修虽不通符阵之学,但对你还颇为敬仰。”
  “坠仙谷,你不仅给我们留了玉简,想必也给济世馆的人留下过,再有就是那治疗血蚕蛊的法子,也在医修里引起不小的轰动,李青山的名头可以响当当的。”
  岳长时三言两语讲清楚事情原委,桑昭点点头,心里还有些忐忑。
  她能有这些能力全仰仗神识塞给她的记忆,很多复杂的医术法诀和炼丹制药的手法,她都不熟练,也没时间和机会反复练习,比起那些手法老道,真正资历深厚的医修大能,总归有种半罐水的心虚。
  第95章 昏迷
  话到此处,二人已经抵达白云谷石碑处。
  巨石拔地而起,明明就矗立在正对面,但总有种高不可攀的气势,上书“白云谷”三个大字,笔力遒劲,龙飞凤舞,细细感受,其上还藏有些深厚的灵力。
  有风过,桑昭仰头看。
  来到扶冥一带已将近一月,日日泡在符阵里钻研,被孟疏和岳长时以及一大堆弟子拉着谈话,商讨,有时候一磨就是一整天,桑昭差点都忘了自己的主业。
  到而今,如梦似幻。
  岳长时侧头瞧了桑昭一眼,“怎么,还开始紧张了?要是医修的路不好走,不如来我松山阵派当座上宾?”
  桑昭:“……”
  岳长时说的是真心话,他钻研符阵这些年,从未见过向桑昭这样对天地灵气和魔气如此敏感,又具有极强控制能力的人。
  桑昭只需阖上眼,便可细细感知到符阵中灵气的流向,变幻,总能轻而易举找到最合适落笔改动的地方,甚至能控制得分毫不差,仿佛随手便能将这玄之又玄的天地灵气玩弄于鼓掌。
  就像是,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顿时觉得人比人气死人。
  “挖墙脚也得背着点我吧?”
  不过须臾之间,一道人影忽然现身,落到岳长时和桑昭对面。
  来人一身青色道袍,举止不羁,道骨仙风,桑昭一眼便看出此人已然是渡劫期的修为,但样貌却维持在年轻的状态。
  “是是是,下次一定背着前辈。”岳长时虽语气随意,但手上拱手揖礼的动作却做得行云流水,桑昭也忙跟着见礼。
  上次见到岳长时这副样子还是在臧一真人面前,想必眼前这位谷主的辈分也跟臧一真人差不多,只不过前者鹤发童颜,总爱隐居,不问世事,真有遗世独立的意味,这位……
  似乎有点爱……打扮。
  寿数不知几何,外表看起来却跟青葱少年郎差不多,只不过少几分恣意的锐利,更多几分平和与沉静。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在背后说我坏话。”谷主两眼睥过去,随即将目光移向桑昭,“真是后生可畏啊。”
  “前辈过誉。”
  桑昭盯着谷主瞧了好几眼,这才抑制住心底的激动收回目光,虽然以前看的医书上有的也会有著述者的画像留影,但也比不得见到真人来的震撼。
  “行了行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两位宾主尽欢了。”岳长时站直身,看着桑昭意有所指,“还要先回宗门闭关突破突破。” 第179章   桑昭:“……”
  话音落,岳长时一转身便消失在原地。
  谷主一挥衣袖,转眼之间二人已经进入白云谷,桑昭瞧着往来的医修还有些稀奇。
  一般的宗门,弟子大都有统一的服饰,白云谷却不一样,来来往往的弟子,穿着各异,有的粗衣麻布,有的丝绸锦缎。
  就连此地的建筑都古朴低调,有种简约到极致的美感,但细看之下却能知晓一砖一瓦的材料都金贵难得。
  甚至这一大片地域,培育的灵植灵草也珍奇难寻,可以说气派程度丝毫不亚于逍遥峰。
  “看够了?”谷主含笑扫了桑昭一眼,“渡劫期也不能这么霸道吧?一上来就打探我白云谷的家底?”
  “是晚辈冒犯了。”桑昭忙告罪。
  谷主却摆摆手,抬步领着桑昭进入低调的木质建筑内,“无妨,比不得逍遥峰气派,前几日上官献那老家伙还在跟我炫耀他的药植园收获颇丰。”
  桑昭一怔,结合时间一想,莫非上官长老炫耀的药植园……就是那日自己去逍遥峰解释长老之事的时候……
  看来这仙灵界说小也不小,但说大也不大,最顶尖的那批人都相互认识,至少面熟,但是恩还是怨就不一定了。
  白云谷的弟子见他们昔日懒散到不想出门,只知道潜心钻研医术,性子古怪的谷主居然亲自下山接人,心里瞬间对桑昭升起三分敬仰。
  又有桑昭昔日的“光辉”事迹加持,三分变五分。
  走在路上,原本谈论着病例的修士不由纷纷将目光投向两人,虽然一扫而过,从不多停留,但也够桑昭如芒在背。
  谷主带着桑昭安排好住处,这才将她领到一处雅致清幽的房间中,里面有不少修士往来,还仔细养着一个病患。
  “这丫头,两个多月前吵着要离家出走,跑到魔域撒泼,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伤了,一直昏迷不醒。”
  谷主绕过屏风,站在床前,床上的少女昏迷不醒,原本在这儿负责照顾的医修忙站起身,“师父。”
  桑昭垂眸看她,灵识扫过,一时之间也判断不出病症,却听谷主开口,“听闻你也在魔域待过一段时间,不如看看。”
  桑昭默然,不知怎么讲自己在魔域的经历,待过跟没待过差不多,只在魔宫给萧肆治过病,其后便想法子帮江厌冲破封印,还真没研究过魔域的毒物。
  但眼前的情况,说不说的已经不重要了,还是先看病为重。
  “若还是查不出病因,不日本君便会跟玄星阁的人去一趟魔域。”
  桑昭讶然,“她是玄星阁的人?”
  “玄星阁叶长老爱女,叶惜。”站在一旁的医修认出桑昭这张脸,有些诧异,但面上还算平静,毕竟病人在面前,治病救人更重要。
  “她爹据说还欠着天涯门的灵石,如今一看怕是又要给我白云谷打欠条。”谷主摇摇头,面上说不上什么神情,有种苦中作乐的感觉,一双眼睛盯着桑昭。
  这病倒也不能说难治,主要是奇怪,距离叶惜被带回,已经过了将近一月,但一查看伤情,什么病痛也没有,只是昏睡,怎么也唤不醒。
  他活了近千年,又自幼接触医道,曾走遍大半个仙灵界,什么奇奇怪怪的疑难杂症没见过,但就是没见过像叶惜这样的,连怎么治都无从下手。
  桑昭面色平静,指尖泄出灵力,浅绿色的光芒将床上的少女包裹住,一丝一缕,缓缓流淌过少女的每一根经脉,扫荡过体内所有可能有病痛的地方,但——
  没有结果。
  床上的人就像是睡着了一般,连呼吸都平稳,没有丝毫波动,没有丝毫挣扎,就像是浅浅打个瞌睡一样自然。
  “你们尝试过唤醒她吗?”
  桑昭下意识皱着眉,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
  “试过,但没用,能想的办法都试过了,我们也不敢乱治。”站在床边的医修盯着桑昭的脸看了好几眼,总觉得眼前的人似乎有些想法,连回话的语气都不由变得恭敬起来。
  桑昭手中结印,线条分明又凌厉的符阵浮跃在指尖,光芒照射到叶惜的头上,丝丝缕缕的灵力安抚着眼前昏迷的少女,而投射在众人眼前的是叶惜识海的情况。
  “识海一片死寂?”医修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识海连结修士通体经脉和修为,她全身上下经脉无虞,体内更是灵气充裕,识海怎么会出问题?”
  谷主抬眼望向桑昭,两人无端对上眼神,彼此佐证了心底的猜测。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患棠秘境。”桑昭收了手上的动作。
  一般的医修除非是确认患者识海受损才会动用法诀查看修士识海,还得是医品七阶以上的医修大能才行,而桑昭方才用的是符阵,对医品的要求不高,她能用,别的医修可不行。
  “传言,患棠秘境中有一种魇兽,名叫嘉寿,呼吸之间可吞吐魇气,不小心吸入体内的人会迷失在无尽幻梦中,如沉睡一般安稳……”
  桑昭的话没有说完,谷主倒是接着补充,“吸入者如果照看得当,有外界补充能量,会一直活到寿终正寝,自然老死,但永远不会醒;若是无人照料,又是肉体凡胎,饿死渴死都有可能。”
  “除非她能自己堪破幻境。”
  桑昭让开位置,谷主上前一步,银针自他袖口飞出,一根一根扎在叶惜头上。 第180章   缓缓的,少女鼻息之间呼出一口浊气,被谷主捕捉,用灵力拘住,飘到掌心,散发出荧荧的紫色光芒。
  看着那团紫色光芒,桑昭微微出神。
  患棠秘境,桑昭从没有进去过。
  但她曾旁观阮青络进去过,在神识最初塞给她的画面里,阮青络和身边一众拥趸闯入过那个秘境,躲开了魇兽的袭击,一路收割法宝秘籍,收获颇丰。
  那如今呢?如今阮青络也进了秘境?可时间对不上,还是说有任平生在一旁帮她走后门?
  仔细回想过那些画面,患棠秘境自然开启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想必如今是任平生带阮青络强行闯入秘境寻宝。
  而秘境在下界四处移动,想必最近出入口恰好在魔域,叶惜那时候又恰好在那一带活动。
  到底是叶惜无意之间闯进了秘境,还是魇兽从秘境中逃了出来,这才阴差阳错碰到了叶惜。
  “这……这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医修盯着自己的师父看了好几眼,但青袍男子没有说话,反而看着桑昭。
  桑昭笑了笑,“前辈不必看我,我也只是听说过这魇兽,没钻研过治疗方法,说不定这病人自己能堪破幻境后便能从里面出来?”
  “她才区区结丹修士。”谷主收回目光。
  嘉寿,据说是上古魇兽,早在下界消失了几万年,只可能会出现在与世隔绝的秘境中,而闯入秘境本就是危险与机会并存,修士也愿意冒这个险去寻宝,但偏偏如今……
  叶惜区区结丹修士,对上这不知实力的魇兽编织的幻梦,能够从中勘破,几乎不可能,若是碰到炼虚期以上的修士,还有可能。
  “前辈,这位姑娘白云谷的人会仔细照料,晚辈也会尽力而为,但……”桑昭神色难辨。
  “你想说什么?”
  “嘉寿从何而来?到底是这位姑娘不慎闯入秘境招来祸事,还是,魇兽从秘境中出来了……”桑昭将心中所想一一道出。
  她不知晓这一个月中叶惜发生了什么,但多想一步总归没有错。
  第96章 成亲
  “玄星阁的人没有提过秘境的事,跟着她一同去魔域胡闹的人,也没有提过秘境和魇兽。”谷主的脸色沉下几分。
  玄星阁那叶长老爱女如命,为了救这个宝贝女儿,闹着想把本命剑给卖了,还是玄星阁的掌门好言相劝,这才打住。
  所以,玄星阁那边的人不会撒谎,毕竟是干系救人的重要线索。
  若是桑昭不提秘境和魇兽,连他都只以为是魔域那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毒物或蛊虫。
  毕竟魔域那一大片地域,处处都是危险和厮杀,只魔修聚居的城市好一点,医修一向少有涉足,其他修士更是不会没事找死,去那不毛之地跟魔物厮杀,拿命开玩笑。
  玄星阁既然无人提及秘境一事,那么对于桑昭的猜测,很有可能……是后者。
  “既然如此,还需防备,虽然事发在魔域,但若是魇兽跑进人群密集的地方……”
  “好。”谷主打断桑昭的话,“这件事本君会再去玄星阁问清楚,这几日你便先留宿白云谷如何?”
  “好。”桑昭点头应下,正好她也想见识见识被吸入魇气之后被幻境困住的人是何种情况,能不能靠外力救治。
  话音落,谷主转身消失在原地,只留音让徒弟好好照看桑昭。
  桑昭又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跟谷主的徒弟聊了一些叶惜昏迷的细节,心底却总藏着几分不安。
  好像一切都乱了。
  如果初次拜入青云门时,神识给的画面是后来诸多事情的原有发展轨迹,那么现在,好像所有的事都在快速被拉向既定的终点。
  她快速跌落陨魔崖,走向既定的生命终点,所幸有神识护着,争取了三天时间,遇到了江厌。
  阮青络也不再一个一个等待秘境开启,寻自己的机缘,同时也跟围绕在身边的男子开启爱的得死去活来的情缘,而是由任平生带着走后门,将修为快速拔高到了炼虚境,将来还会更高。
  而由这些变动引发了更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既定的命数似乎在生效,又似乎已经失效。
  这迅捷的发展总让她有一种世界正在快速分崩离析,即刻便会怦然瓦解的错觉。
  如果魇兽也是这些变数之一,她不知道这个变数有多大,会不会被即刻抹平,还是说,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风雨欲来。
  桑昭总有这种预感。
  “道友?道友。”医修叫了好几声才把桑昭的神思拉回来。
  “嗯。”
  “道友可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桑昭摇头,“既然已经确定是魇兽所为,那么仔细照料,她性命无虞,我……再回去想想办法。”
  “好。”医修点点头。
  结丹期修士至多可以活四百年,叶惜如果不能从幻境中抽身而出,最差也是在周全的照料下活到老死,寿终正寝,死在美好幻梦中,一点痛苦也没有。
  这种结果,对她本人来说也许谈不上好与坏,毕竟她可能根本分辨不出幻梦与现实。
  只是对身在幻梦之外的亲友来说,过于残忍了。
  “对了,听闻白云谷藏书万卷,不知在下能否进去一览风采?”桑昭放在房门上的手顿了顿。
  虽然神识塞给了她许多稀奇古怪的偏僻医术丹方,但那大都是已经失传的东西,她还是想看看这下界人最近的心血,补足自己的不足之处。 第181章   “可以。”修士递上一块玉牌。
  “多谢。”桑昭接过玉牌,转身离去。
  前往白云谷的藏书阁,桑昭一路走一路在脑筛选各种纷繁复杂的信息,关于魇兽嘉寿,关于幻境和结丹期的修士……
  嘉寿本就是上古之兽,躲过了史册上寥寥几笔记载的天灾,从百万年前一直繁衍至今,只在闭塞的秘境中活动,下界接触过它的人少之又少。
  数万年也不见得有几人能在与之交锋之后活下来,还留下只言片语。
  至于上古的记载……
  上古,下界灵气充裕,修士同样也修为深厚,大能比比皆是,魇兽虽有编织幻境迷乱人心的能力,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值一提,也没被人重视过,反而是被大能追着打,夹着尾巴做兽。
  幻境——
  堪破——
  忽然,桑昭脑中灵光一现,悄悄向江厌传音,“前辈,你不是说手持玄黄珠可以堪破世间一切虚妄?这么一只小小的魇兽编织出的幻境,不会解决不了吧?”
  袖中,小蛇缓缓睁开眼,随即,桑昭便听凉凉的嗓音传来,七分戏谑,“这么一只小小的魇兽,你这神通广大又医术精湛的医修……不会解决不了吧?”
  桑昭:“……”
  桑昭:“好吧,反正您已经答应将玄黄珠借我一用,就多这么一个用途,江前辈不会不答应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前辈也可以多积点功德。”
  江厌:“……”
  江厌:“你看我像是需要积功德的人?”
  确实,都上古神族血脉了,积什么功德。
  桑昭径直忽略这话,知晓江厌不是真的想拒绝,推门进入白云谷的藏书阁。
  事到如今,若是最坏的情况发生,魇兽真的从秘境中逃出,作乱世间,她也可以借玄黄珠救醒无辜被殃及的人,现在,还有时间可以在白云谷的藏书阁中消磨。
  桑昭倒是不担心玄黄珠的效用,毕竟那东西来历不凡,来自江厌父亲的血肉,还有昆仑仙山的人处心积虑抢夺,对付一只魇兽,大材小用,有杀鸡焉用宰牛刀之嫌。
  一晃半月过。
  桑昭推门离开白云谷藏书阁,仰头见天光洒下,忽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藏书阁博览群书这些时日,桑昭听闻前些日子谷主去了玄星阁,将叶惜的情况悉数告知。
  然而与叶惜同去的玄星阁弟子声称他们并未进过什么秘境,甚至一路上也并未与人起冲突。
  只是在荒野宿了一夜,第二日起来的时候,便发现叶惜在卧房中昏迷不醒,陷入沉睡,同行的弟子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连忙带着这任性的大小姐赶回宗门,路上半点也不敢耽误。
  桑昭听过这些说辞,与谷主一合计,便知很可能是那魇兽真的跑出了秘境,无意之中碰到了叶惜,而结丹期的修士又什么都不懂,吸食过魇气之后便陷入昏迷。
  白云谷的人在弄清叶惜的病因之后便只留了一个医修在身边时时照看,其余的人则各自开始自己的修炼。
  桑昭与谷主一起谈过很多次,也试过一些祛除少女体内魇气的方法,但都没什么用。
  是日。
  桑昭从藏书阁出来,一路与碰到的医修点头打招呼,那些爬满字迹的玉简和竹简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但在唤醒叶惜一事上依旧毫无头绪,她打算下山随便逛逛,晚上再接着尝试。
  白云谷山下便有一个小镇,名叫白云镇,比之前她初到扶冥地界时进入的那一个州城小得多,但人流却不少,尤其多求医的人。
  医修往来,其余便是贩卖药草或做其他生意的商户。
  桑昭找了一处常去的小店,叫上两碗馄饨,便坐到露天的桌椅前,等小二送餐,目光随意往街上瞥,指尖无聊地轻点桌面,不一会儿小二便送了两碗馄饨上来。
  “客官您慢用。”
  桑昭点点头,伸手去抽筷子,小二刚一转身,江厌便坐到桑昭旁边,桑昭已经习惯他这大爷做派,默默将一双弟子递到他手上,江厌接过,从善如流。
  “您在上界可还好?”
  “挺忙的。”江厌熟练地夹起一筷子馄饨,“但比你还差点。”
  也是,桑昭这些日子除了睡觉那点时间,要么花在独自钻研医术符阵上,要么花在照看病人练习法诀上,要么就是跟人相互传授经验,有时候直接通宵,反正修士不容易疲惫。
  “那您见到幽月……黎深了吗?”桑昭抬头,整张脸氤氲在蒸腾而起的水雾里,朦朦胧胧的,一向清冷,此刻却多出几分烟火气。
  “没有。”
  “……”
  气氛沉默半晌,桑昭忽然开口,“那,一切小心?上界众神还在追杀你吗?那个非神魔的邪物还是缠着你吗?”
  江厌咽下嘴里的馄饨,正想开口回应,却听坐在邻桌的四个修士谈论起青云门的事。
  “听说清珩仙尊三日后要跟他的大弟子成亲……请帖都发到仙灵界各大长老手里了。”一男子眉梢上扬,朝着同桌的三个男人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笑。
  “什么?”同桌上另一名男子举起筷子的手顿了顿。
  “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气运之子,据说前几天又突破了一个小境界,快到炼虚中期了吧?”一道有些讥讽的声音传来。
  “要不是气运之子呢,上界的仙人都来帮她寻天材地宝。” 第182章   “得了吧,我看你就是羡慕人家的资源,还有仙人点拨。”另一人出声呛到,只是语气里多少带上了些自嘲。
  “这师徒乱|伦,简直有违人理纲常!”
  “哈哈哈哈,谁知道,说不定两人早搞到一起了,清珩仙尊,不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一心剑道吗……”
  聊到热火朝天时,有碰杯的声音,桑昭和江厌都没说话,甚至吃饭的动作都没有停下,而是默默听邻桌的人继续说。
  “什么老迂腐。”一男子笑着反驳方才那人的话,只是语气有些微妙,“还不许人家日久生情?”
  此言一出,桌上四人相视一笑。
  毕竟修士也是人,人皆有七情六欲,虽然修士中真的有人一心追求大道,追求飞升,心性纯粹,意志坚定,但那都是最顶尖的一批人。
  还有更多的人因为天赋、机缘、命数,种种原因,陨落在滚滚红尘中,困顿难出,超脱不得,在底层挣扎向上,却最终放任自己坠落。
  修士中的脏事可不必凡人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也活了不少年岁,腌臜事也见识过不少,区区师徒生情算什么,只不过这一次是青云门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出了这档子事,其中还有如今风头无两的气运之子。
  可以说是仙灵界最近的大新闻之一。
  第97章 寻觅
  “你还别说,这气运之子好歹也是将来会拯救三界苍生的大人物,清珩仙尊与她成亲结契,飞升不是顺带的事?”
  “当初仙灵界剑道第一人,如今也到了要靠一介女流飞升的地步,听说他之前被他门下小徒弟杀了,还是大徒弟求仙人赐仙丹,才得以起死回生。”
  “他那小徒弟也是厉害……”
  “来来来,喝一个。”另一人举起酒杯,“管它什么三界覆灭,气运之子,反正不是我们这辈子操心的事。”
  桑昭埋头继续吃,耳边全是那几人谈论自己光辉事迹的声音,有一刻,她还真怕自己被认出来,但所幸自己恰好背对那一桌人。
  等到那几人的话题转移开,桑昭才开始想阮青络与顾济尘成婚的消息。
  依照神识最初给的画面,他们成亲应当是在两百年之后,经历各种生离死别和危机考验,慢慢才捅破窗户纸,然后水到渠成。
  昭告四海,万人来贺。
  那时候阮青络临门一脚便可突破到渡劫期,而顾济尘已经是渡劫后期,临门一脚即可飞升,他们成亲之后,才是鬼修现世,祸乱四方。
  但如今……
  如今,诸多事件都比原本的轨迹发展得更快,就连这本应该受到天下祝福的“美好姻缘”,得到的也更多是嘲讽和别有用心的算计。
  有任平生在,阮青络发出的大婚请柬,多少人怀着想碰运气见见任平生,或者想去看热闹的心态而赴约,桑昭不知道,但一定不少。
  左右这些不是她该思考的事。
  桑昭看了一眼江厌面前空空如也的碗,连汤水都不剩,心中直叹,他真是当初在天牢被黎深刺激得不小,便没忍住问了一句,“要不,再来一碗?”
  “不用。”江厌将筷子摆好。
  桑昭朝远处的店小二挥手,“小二,结账!”
  “来嘞!”小二麻利地跑过来,桑昭递上灵石。
  小二接过后笑着殷勤,江厌又变成小蛇缠在桑昭手腕上,理了理袖子,桑昭站起身离开,街上行人如织,桑昭放下帷帽上的面纱。
  走在回白云谷的路上,桑昭灵识强大,不仅又将阮青络和顾济尘即将成婚的消息听了一遍,虽众说纷纭,但也就那几个猜测。
  同样,她也听到了关于自己的消息。
  那日,她在青云门揭穿阮青络偷换气运却不被任平生认可一事,已经传遍四海,还有她如今的踪迹,身在扶冥地界,入住白云谷的事,也是人尽皆知。
  桑昭本以为相信自己的人不多,但似乎,相信阮青络的也不多。
  说得直白一点,任平生带着阮青络一路搜刮天材地宝,强行快速促使其飞升,引人唏嘘,或许有嫉妒眼红的成分,但大多数人对阮青络并不服气。
  对所谓的三界覆灭,也是看个乐子。
  轻叹一口气,桑昭快速赶回白云谷。
  不知为何,她心头总是不安。
  这些日子,她不愿意让自己闲下来,因为得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关于飞升的事,想自己人生不过短短二十载,但修为却已阴差阳错拔高至渡劫,半步飞升。
  想到自己过不去的心劫,偶尔会梦到叶痕和幽月死的那一天,虽然如今二人都暂且无恙,但那种绝望的感受,生命中重要的东西忽然被剥夺的感受。
  她不敢回想。
  只能庆幸。
  或许,她已经离尘世烟火太远太久了,或许她该找回自己曾在江州城行医救人时候的那番初心,找回那个暴雨如注的下午,自己坚定从医的初心。
  到而今,她除了这条命,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便去那芸芸众生中走一遭好了。
  刚回到踏上峰顶,入目是那熟悉的古朴建筑,便正巧撞见谷主急匆匆地从大殿里出来,身后还跟了臧一真人。
  “两位前辈。”桑昭拱手行礼。
  “哎哟,这不巧了吗。”谷主停下脚步,“如你所料,魇兽当真从秘境中逃出来了。” 第183章   “那魇兽不知道活了多久,修为深厚,估计渡劫期以下的修士拿不住它,如今它已经从魔域出逃,估计是进了人界,人族和魔族都在追杀它。”
  桑昭见谷主神色有些紧张,自己也跟着担心起来,“所以两位前辈这是要抓捕魇兽?”
  “是。”谷主点头,“你也有渡劫期了吧,不如与我们一起?”
  “前辈也知道……”桑昭神色纠结,“我的修炼方式特殊,若是那魇兽逃到灵气稀薄的地方,我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也好。”谷主颔首,“误吸魇气的人也不少,虽然大都是魔修,但谁也不知道魇兽会不会跑到凡人城镇去。”
  “情况紧急,我们便不多留了。”言罢,谷主便想拉着臧一真人风风火火地离开。
  桑昭将人叫住,“前辈,等等!”
  谷主和臧一真人回头看她,桑昭站直,脊背绷紧,恭敬揖礼,“两位前辈,晚辈正想辞行,苍生芸芸,晚辈想四处走走,行医救人,磨砺道心。”
  “唤醒被魇气所迷惑的人,晚辈也会努力想法子。”
  “也好。”臧一真人递出一块传讯玉符。
  似乎是这突如其来的辞别打得人猝不及防,但谷主也很快释然,“既如此,白云谷也随时欢迎你回来。”
  言罢,谷主也递出一块玉牌。
  那日,青云门上九狱劫的事他们是听说过的,桑昭既然已经能引来雷劫,无论她是否能抗下,都说明她已经有飞升的实力,到而今,却迟迟不见行动,反而留在下界消磨。
  想必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有未完成的事,未解开的结。
  善恶,他们用心看,而不会听信他人一面之词。
  “多谢二位前辈。”
  桑昭也笑了,恭敬接过两枚玉制方形令牌,目送臧一真人和谷主一同离去。
  收起两枚玉牌,桑昭踏入大殿内,又去看了一眼那昏迷不见醒的少女。
  这一次,房间中不止谷主的弟子在,还有一位男修,修为不低,正是叶惜的父亲,玄星阁叶长老。
  住进白云谷后,桑昭每日都会抽空来看看她,不止一次碰到叶长老,两人还聊起过徐怀瑾,相互之间也算混了个半熟。
  “叶长老。”桑昭绕过屏风,站在床前。
  “还是没有办法吗?”
  “想必您也打听到了,那魇兽至少要渡劫期的修士才能对付,已然不知寿数几何,法力高深,它编织的梦境,令嫒很难堪破。”
  “那便要看她……”叶长老嘴唇翕动,发不出多余的声音,神色悲戚,整个人显得十分颓唐,一点也没有修士的精神气。
  桑昭垂眸看着床上睡颜安稳的少女,眉眼精致,青丝如瀑,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感受。
  魇兽编织的梦境是美好的,甚至是完美的,对于叶惜来说,她永远活在梦里,美好的梦幻里,连死亡都是毫无痛苦的,幻境里的一生,她永远不必面对苦难。
  只是清醒的人,多苦痛。
  “她没有痛苦。”桑昭神思有些恍惚,不知怎么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什么?”叶长老猛然拔高音量,“不会痛苦?”
  “我宁愿!宁愿她痛苦!清醒地看清这人间世道!而不是躺在床上做梦,都是虚妄!在幻境里蒙蔽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你是医修,你便是如此看这魇兽和幻境的吗?”
  叶长老脸色涨红,似乎被桑昭这云淡风轻的态度弄得恼火,随即又发现自己的怒火发泄错了对象,便闷着不再说话,也不再看桑昭,只坐在床沿上,伸手擦了擦叶惜的脸。
  “长老,您消消气。”谷主徒弟连忙出来打圆场。
  桑昭愣在原地,恍惚间有什么东西从心尖上扫过,一闪而逝,却弄得他痒痒的,总难以忽视。
  这苍生之苦,原来也有意义吗?
  她行医是想救死,但从前却不知道生的意义,只固执地想救下一条命,因为活着总是令人憧憬的,世人总这么以为,明知道活着也是在苦海中沉浮。
  她不理解,但还能接受。
  可魇兽它不同啊,吸食魇气,在幻境里虚度余生,任何喜乐都鲜活得让人辨不出真伪,教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在外界,照料得当便可让昏迷者顺其自然老死,一丝痛苦也没有,一点感觉也没有。
  所以,连这种也需要救吗?
  “叶长老。”桑昭恍然回神,“是晚辈失言了。”
  屋内的气氛有些凝滞,桑昭看向站在一旁的医修,“在下已经跟谷主言明,过几日我便会离开白云谷。”
  “这被魇兽所伤的人,晚辈或许能找到救治之法。”
  桑昭并不想说出玄黄珠的事,只能语带保留,毕竟玄黄珠能不能用,怎么用,还得她拿到手之后才好说。
  那便,等先拿到手再说吧。
  “什么法子?”医修的目光亮了亮,看向桑昭,连在一边生闷气的叶长老也看向她。
  桑昭却摇头,“目前不好说,但等晚辈想到法子之后,一定会回白云谷与你们商量。”
  “也好。”
  桑昭颔首,退后两步,绕过屏风,走出沉闷的屋子。
  院中有疾风四起,吹在脸上,种植的灵草开出花,淡淡的药草香气和花香混在一起,沁人心脾,闻起来让人心安。
  “苍生之苦,也有意义吗?” 第184章   桑昭喃喃自语,眨眼之间又到了白云谷的藏书阁,心中思量着,等她再看完上午没看完的那卷书,便离开这里。
  却在指尖轻轻触碰上藏书阁巨大木门的时候,听江厌的声音如风一般吹进耳朵里,回答了她那句无头无尾的自言自语,“爱恨都有意义,经历便是万幸。”
  推开门,入目是衣着各异的医修。
  零零散散分布在空旷又闭塞的屋子里,或站或坐,或倚或靠,手里捧着玉简、竹简、卷轴或者书本,总之在看着什么。
  偶尔有荧荧的光芒围绕着他们,各种颜色的文字悬浮在空中,还有针灸穴位图,药草灵植的样子,炼丹的讲究……
  第98章 幻境
  “爱与恨,原来前辈还爱过谁啊?”
  恨,桑昭不陌生,她自己已经体验过了,也在江厌的灵府中体验过。
  但是爱,桑昭想,她是爱很多人的,李嬷嬷,百草阁的医修,路上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都在她生命里留下过痕迹,她都在乎。
  至于江厌,两人情绪互通,她只知道对方一腔戾气和仇恨,还真不知道对方爱谁。
  “我有父母。”江厌语气凉凉的,带着明晃晃的揶揄,“你不会没有吧。”
  桑昭:“……”
  桑昭默默咽了口口水,忍了又忍,才没有把“那你现在也没父母了”这种地狱笑话怼出口。
  “也是,有无相生,爱与恨,也是不能分割的吧。”
  桑昭轻叹一句,身后的大门合上,她抬步深入,绕过高大且长的书架,寻了个僻静之处,找到之前没看完的那半卷医书。
  江厌的话却在心里击起波澜,她想了想,自己可能确实没有父母,说不清楚理由,就是一种直觉。
  感觉自己是天生地养。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直藏在某个地方,她天然觉得自己不会被三界当中的七情六欲羁绊,天然无父无母,总是旁观众生喜怒哀乐。
  就像一棵树一样,像植物,什么都不懂却最自在,阳光雨露,天地之间,自然生发,生生死死,人事更迭,都不用操心。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又会被牵涉进三界中,被拉入滚滚红尘,跟着芸芸众生一同挣扎,喜悲苦乐,都品尝一番。
  还有爱与恨,那些浓烈的滋味。
  遍体鳞伤,九死不悔。
  回过神,桑昭不再想父母的事,开始认真浏览书页上的符文字迹。
  背后的高墙上有小小一扇天窗,一缕明亮的光洒在桑昭身上,少女耳侧的发丝稍稍有些乱,在光芒照耀下闪烁着飘忽的色彩。
  十指清隽,骨节分明,指尖圆润,翻动书页,偶尔结成印,便见书页上的符文活动起来,一字一句,缠绕不绝。
  窗外日光弹指过。
  三日后。
  桑昭合上书,将自己中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抽出来,有天光洒进来,落到脚边的地板上,照亮一方天地,尘埃朦胧飘忽,起起伏伏。
  光影有美感,亮色与暗色泾渭分明,但又交织在一起,过渡、渐变,一点一点融合又分离。
  将书本放回原位,桑昭离开藏书阁。
  一路上碰到了不少白云谷弟子,跟相熟的几个医修一一见礼,正式辞别,说了一堆客套话,又几番推辞不得,收下了一些小礼物,这才离开山顶,一路向下,到了镌刻有“白云谷”三字的石碑旁。
  林间有山风,桑昭戴上帷帽,放下面纱,白色的薄纱料子遮去如画眉眼,少女身材纤细,一路进入白云镇。
  她并没有想好要去哪里,反正天地之间,都是去处,游历四方。
  混入人群中,桑昭想了想,还是想先找个客栈吃点东西,虽然她不饿,但不知什么时候,可能是跟江厌一样,受了幽月的影响,就是有点馋。
  考虑到江厌的胃口,桑昭点了一大桌子菜,豪横极了,小二进来送餐的时候看到只有两个人等在里面,着实吃了一惊,毕竟修士就算神通广大,也没有在胃口这方面发展长处的必要。
  江厌看着这一大桌荤素搭配的菜,还有小二离开时毫不掩饰的惊诧表情,默了默,毫不见外地拿起筷子开吃。
  雅间隔音好,桑昭依旧听到楼下有人谈论顾济尘和阮青络的大婚,新鲜出炉的八卦。
  喜事变丧事,红事变白事。
  消息来得很快,据说就是一个时辰之前的事。
  顾济尘在两人即将结契,指天立誓的时候自戕而亡,碾碎了自己的元神,魂飞魄散,就是神仙也救不回来。
  “仙灵界天骄呢,才五百多岁就陨落了。”
  “谁说不是,本来是还是万年内有望最早飞升之人。”
  “说不定是他徒弟逼他,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只能以死保全清誉。”
  “……”
  “真是天大的笑话,青云门也纵着他们这么荒唐!”
  “据说那天道之子刚换下喜服又去秘境了。”
  “上界的仙人……还真允许他们这么闹腾?”
  “什么伦理纲常,神仙才不在乎!”
  “……”
  听到这里,桑昭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江厌懒懒看她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桑昭摇头,继续夹菜,“我当初杀了他,他却命不该绝,死而复生,只是没想到最后会自戕而亡。”
  她杀他,只杀了他的肉身,轮回转世,便因果尽消;如今自戕,魂飞魄散,连来生也捞不着了。 第185章   簌簌雪重的夜晚,桑昭想起顾济尘的心魔指向自己,后来却又应下与阮青络的大婚之礼,兜兜转转,他在气运之子的光环影响下寻觅挣扎。
  最后以这样的方式求得自由和保全本心。
  倒也令人唏嘘。
  叹息归叹息,桑昭也懒得再想,左右各人有各人的劫数。
  “正好,连报仇的力气也省了。”
  “……”
  桑昭哽住,忽然又笑了,“除了报仇,前辈就没点别的志向了?”
  “除了修苍生道,你就没想过点别的?”
  “……”
  桑昭又在白云镇待了几天,亲自跟岳长时、孟疏和徐怀瑾辞别,相互之间留了新的高品阶传讯玉符,这才一路向西,离开修士云集之地。
  她打算去凡人的城池转转,行医救人,虽然灵气稀薄了些,但自保不成问题,而且修士中认识她的人太多了,总有种臭名昭著的感觉,还是避开些麻烦好。
  一晃三月过。
  桑昭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往往是到了一处陌生的地界,就在大街上支起摊子给人诊病,也不用灵力法诀,而是像普通郎中一样望闻问切,开方子让人抓药。
  世间生死皆有定数,桑昭不信命,但对于凡人,总是怕自己的任意妄为牵一发而动全身,以至于干涉了凡间重大事件和重要人物的命数。
  江州城救人那一次,毕竟是天罚,无妄之灾,若是没有对天立誓和气运偷换一事,瘟疫本不会发生,她自然可以坦然站出来,逆天而行,独自承担后果,瘟魔现世,引出来的骚乱,也是一样。
  就这么一路向西,穿行过茫茫人海,览遍各地的风土人情,桑昭也结识了不少权贵和平民,收取诊费又买米施粥,赠送药材。
  当然,她也遇到过大隐隐于市的修士大能,若是聊得投机就停下来相互交流一番,然后便是惩恶扬善,替受妖魔威胁的百姓铲奸除恶。
  就像当初她一路从酉州城前往坠仙谷那般。
  夜里,她依旧看医书,练习法诀,或者跟江厌聊天,问他黎深什么时候可以带着玄黄珠下界,江厌总是说快了。
  偶尔,江厌也会化作人形在街上逛一逛,但大多数时候都恹恹的,兴致起来的时候会提着聚魂灯跟叶痕聊聊天。
  叶痕的魂体渐渐恢复了些,意识清醒的时间也更长,对于过往,记忆残缺不全,有时候又忽然能想起一些事。
  看着那盏燃着蓝色焰火的灯,桑昭总抑制不住心情,想哭又想笑。
  再等等,等叶痕的神魂再恢复一些,足够他轮回转世,桑昭想,她就该放他离开了,自此之后,再无因果。
  茫茫人海,新的一生。
  寻与不寻,见与不见,似乎都没有什么意义。
  那日。
  她在山林间一座偏僻的寺庙遇到了一位佛修。
  渡劫期中期的大能,在灵气稀薄的凡人地界苦修,闻所未闻。
  桑昭在那寺庙留宿了一夜。
  她问,人间苦厄,如何自渡?
  佛修答,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
  桑昭似懂非懂,第二日便离开了,接着向西,前往下一个城池。
  是夜。
  茫茫旷野之中有精巧的木屋矗立,屋内一灯如豆,桑昭坐在案几前,埋首翻阅着手边的残卷,江厌坐在另一方案几前,指尖一簇神力,无聊地拨弄着聚魂灯中的焰火。
  “在看什么?”叶痕温润的声音从灯盏中传出来。
  桑昭回神,轻轻一笑,抬手将手边的一卷竹简扔向江厌,“前辈,麻烦您了。”
  江厌默默抬手接住竹简,展开,扫一眼,又是让人头疼的符文和字迹,分开看每一个字都一清二楚,合在一起看,看得直让人头大。
  叶痕醒后,记忆残缺,神魂孱弱。
  桑昭便提议多讲讲他熟悉的过往事情,刺激一下,方便他神魂早些恢复,记忆早些找回,而叶痕最熟悉的,只怕就是那些看过的医书了。
  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让江厌闲极无聊时不妨把竹简上的东西你念给叶痕听。
  聚魂灯中的焰火闪了闪,江厌的冷冽的声音从唇齿间淌出,桑昭看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笑了笑,抬手掐诀,隔开“噪音”。
  夜色至深。
  桑昭合上书卷,掐诀解开隔音屏障,看了一眼江厌和叶痕的方向,灯下,江厌眼皮半阖,叶痕嗓音温润,从灯盏中传出来,讲的全是些医理和法诀。
  理理裙摆,桑昭打算进卧房小憩一会儿,休养精神。
  刚站起身,却发觉周遭有异动,眼前的场景渐渐变得模糊,案几上散乱的书卷一点点消失,江厌和那亮着的聚魂灯也消失不见。
  所有的东西都在一点点分崩离析,如梦似幻。
  等她再回神的时候,发现周遭的一切忽然变得高大,而自己变得渺小,有人在背后搂着她,抓着她的手,一笔一笔,教她在纸上落下墨痕。
  桑昭脊背一僵,缓缓转头,入目便是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李嬷嬷。
  但几乎是瞬间,她便看出这幻境的低劣和粗陋。
  渡劫后期的修为,半步飞升,过了天门便是真正的神仙,又怎么被这道行不足的魇兽编织的幻境所困。 第186章   但桑昭的目光还是难以避免地,长久地,停驻在那人的脸上。
  一笔一划,勾勒出轮廓,面上每一丝皱纹,发丝,眼角向上的弧度,唇线,耳廓,一点一点,最后再看一眼。
  第99章 下凡
  最后的放纵结束。
  桑昭倏然站起身,从稚童模样变回原本的身形,向后退开两步,与“李嬷嬷”拉开距离,屋内的练字的案几也消失不见。
  “哎呀,被发现了。”李嬷嬷笑了,发出的却是男音,下一刻便幻化做一个身着青衫的翩翩公子落到桑昭面前,“我本来是不进幻境的,但谁知被人抓着打。”
  话音落,江厌亦凭空出现,上下打量了桑昭好几眼,确认她安然无恙才冷冷看向魇兽。
  “魇兽。”
  “什么魇兽,是嘉寿。”青衫公子不满地撇撇嘴。
  “为何来人间作乱。”
  可能是刚刚见了想见的人,心底晦暗的记忆和无法释然的遗憾又卷土重来,桑昭一下子有些疲惫,连语气都染上些疲乏。
  “作乱?”青衫公子笑了,“世人皆苦,我带走他们的痛苦,赐予欢乐,这是在普度众生,他们谢我还来不及。”
  “他们愿意活在幻境里了此残生,他们流连忘返!”
  桑昭眸光泠然,却有种整颗心被这句话击中的感觉,轻阖上眼,再睁眼时幻境已经全然褪去,三人对峙,立在屋内。
  江厌收起聚魂灯,下手丝毫不含糊,独属于上界神族的威压对魇兽有十足的震慑力,嘉寿几乎刹那间便动弹不得,唇边溢出血迹,膝盖一软,半跪在地上。
  “你不是这么想的吗?”嘉寿却笑了笑,小小的书房内几乎溢满了魇气,眸光落在桑昭身上,出声蛊惑。
  “幻梦有什么不好?他们永远不会痛苦,想要的都能得到,所求皆圆满,没有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都没有……”
  桑昭面上空白,看着他,眼前恍惚间闪过许多画面,一片一片,魇气浸透入四肢百骸,明明这幻梦拙劣到一眼便可看破,但好像又……
  “桑昭!”江厌出声。
  如梦初醒,桑昭的眼神又清明起来,轻轻摇头,抬头看向江厌,“我没事,我分得清。”
  人生三重境界,第一境,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懵懵懂懂,不含一丝杂质,真诚,心如赤子,只过最朴素的生活,只为活着。
  第二重境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雾里看花,似真似幻,痛苦、挣扎、悲伤、彷徨,无边的求索,却挣脱不得,思考着意义,却本身无甚意义。
  桑昭觉得自己就快要从第二重境界里走出来了。
  快了。
  “幻梦有什么不好……”桑昭轻轻一笑,缓缓走到魇兽面前,蹲下身与它平视。
  “那你便……给自己编织一个幻境吧,让自己沉迷,做自己的救世主,如何?在幻境里去做拯救人世于苦难之中的春秋大梦,如何?”
  “你……”魇兽愣在原地,直勾勾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幻境可以以假乱真,你能骗得了你自己吗?”
  识海中灵光闪过,桑昭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要抓住一点什么,但又差了那么一点。
  少女站起身,不再看青衫公子,“似花非花,似雾非雾,我不知道真实有没有意义,但却知道,幻境一定没有意义。”
  话音落,木屋外的结界微微颤动,有修为深厚的大能现身此处。
  眨眼之间,桑昭将小院收进储物袋,屋内的三人暴露在荒野之中,与赶来捉拿魇兽的臧一真人和白云谷谷主面面相觑。
  “两位前辈。”
  “还真是你。”谷主笑了笑,目光扫过重伤的魇兽和站在一边的江厌,“这魇兽十分狡猾,我们一路追了它三个月,东躲西藏,没想到被你们先擒住了。”
  “嗯。”桑昭颔首,“既如此,那这只魇兽便交由前辈处理吧。”
  “也好。”臧一真人应下,挥袖之间魇兽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魇兽也抓了,我们便先告辞了。”
  “等等,前辈。”桑昭将人叫住,“有多少人被这魇兽影响?”
  白云谷谷主似是有些头痛,揉了揉眉心,“魔域那边昏迷者不算多,前几日它闯入过凡人城市,祸害了不少人,我们已经派了医修前去照看。”
  “若是过段时间再找不到合适的方法唤醒沉溺于幻境中的人,便只能就此放弃,交给他们的家人照料。”
  “我知道了。”桑昭点头,“恭送二位前辈。”
  话音落,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四野呼啸的风中。
  天色早已经黑透,只有一轮半月孤悬天外,皎洁的光清冷晦涩,洒下来,仿佛掷地有声。
  桑昭又重新取出小院,与江厌各自进屋休息,静待第二日,日头高起。
  —
  上界,一重天。
  九重天上的浩劫余波犹在,让众神闻风丧胆的魔龙此刻又忽然现身一重天,着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不像上古神族那样等级森严,位高权重者皆入主豪华殿宇,住在一重天到六重天的神仙,大都是从下界飞升至上界的,神躯铸成之后便获得了神格,由众神在星月宫庆祝一番,便自己找个合心意的地方开辟洞府修炼。
  因而众神交际较少,相处也和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规矩,虽有资历和辈分的差异,或者在上界任职有高下之分,但私下相处还不错。 第187章   江厌杀上九重天的时候,赤凤族大乱,上古神族费尽心力,动用上古法阵也没能困住他,反而被江厌与那怪物合力击杀,元气大伤,连凌虚殿都没守住。
  积蓄的大半财宝都扫荡一空,甚至代表赤凤族尊严的凤吟筝也被夺走,脸面丢尽,比当年青龙族灭族之耻也不遑多让。
  收拾完赤凤族后,江厌又被迫造访了青丘和无尽谷,毕竟江厌杀上九重天的时候九尾狐族和麒麟族并未袖手旁观。
  可以说两方陷入了混战,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原本这些飞升上来的神仙还有些纠结,思虑着要不要参与进去,毕竟谁也拿不准江厌的想法,只怕唇寒齿亡。
  后来一看江厌只精准报复当初牵涉进青龙族灭族的神仙,他们也不管这事了。
  一报还一报,当年青龙族灭族一事,他们皆未参与,没做亏心事,现在也想不掺和进去。
  毕竟上古神族的权力争斗,参与进去只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加上以天帝为首的神族一向自视甚高,平日里恨的不拿鼻孔看人,也瞧不上他们,两方势力的关系并不好。
  自作孽不可活,住在七重天以下的神仙对于江厌的做法也乐见其成。
  但如今这杀神莫名到了一重天,实在是让人不安。
  但江厌并未滥杀无辜,而是直奔黎深所在的洞府而去,目标明确,丝毫没有犹豫,一时之间让众神替黎深捏了一把汗。
  当年的旧事,他们也知晓一二。
  九重天的天牢,黎深带着江厌出逃,自己却跳下轮回台,历经百世苦难,终于重回上界,当然,这百世轮回,也让他神力增长了许多。
  只是不知这江厌找上门,是报恩还是报仇。
  琼花山,阴面。
  黑色的魔龙忽然现身,周身还有挥散不去的杀意,上古神族的威压惊动四周的飞禽走兽,腥气四溢,更是让原本就在此处修行的神仙心头不安。
  最终,这不速之客止步于一处偏僻的洞府前。
  黎深挥开结界,让开身示意江厌进来。
  洞内光华灼灼,一片明亮,陈设不算华丽,但整洁雅致,黎深抬手示意江厌在石桌前坐下,抬手为他斟上一杯仙茶,“好久不见了,你这杀神在外面臭名昭著,忽然造访我这儿,可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江厌随意打量着洞内的装潢。
  黎深接着问道,“大仇还没报完,你怎么舍得来造访我这儿?”
  “这是玄黄珠。”
  江厌伸出手,手掌摊开,便是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珠,其上神力缭绕不散,一看就知并非凡品,接着又三言两语将下界气运之子的情况悉数告知黎深。
  “你让我拿着这珠子下界给她。”
  江厌点头。
  “也好。”黎深笑了笑,“我要是不去下界,你这一走,我还要找个地方藏起来,免得被你的仇家追杀。”
  江厌:“……”
  “对了。”黎深神色变得严肃,“说到天道之子,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前几我听闻,昆仑山的人找到了应对三界覆灭的办法。”
  “当初你的父亲曾在昆仑山修行,闭关而出之前曾在北斗阁留下过一个卷轴,此后才被设计戕害。”
  “而他留下的那个卷轴中便记录了他占卜出来的封印大阵,据说可以镇压那邪物。”
  “我不知道天道之子与那封印大阵有什么关系,但若是桑昭也牵涉其中,我还是想请你帮我弄清楚。”
  人间一番因果,身死便应斩断,但他还是存了私心。
  “我知道了。”提到亡父,江厌神情晦暗。
  倏然,江厌放下茶杯,站起身,“走了。”
  “好。”黎深应下,跟上江厌直奔昆仑山而去,从那里借道进入下界,可以最小程度免受结界之力的反噬。
  江厌第一次造访昆仑山时便给那里的神仙留下深深的恐惧,毕竟门中专擅权术的那几个厉害大佬都被斩杀了个干净。
  而今剩下的,要么是后起之秀,没参与当年那场屠杀,要么就是不问世事多年,隐居山中,看淡名利的人。
  如今又来造访一次,过境之处,无人敢拦。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位祖宗是不是兴之所至,又想起还有哪个仇没报。
  天机门前。
  这一处是除了天门之外,上下两界之间唯一的自然结界出入口。
  江厌身后站着昆仑山众弟子,皆神情戒备。
  “我走了。”
  黎深回身一望,丝毫不担心江厌身后那群人,毕竟是能以一人之力力战上界三大神族的人,他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为好。
  “好。”江厌点头,取下一枚龙鳞,其上神力浑厚,随手抛给黎深,“它能指引方向。”
  “知道了。”黎深一挑眉,接住龙鳞,麻溜地跨过天机门去了下界。
  昆仑山众人面面相觑,凝神等待江厌的下一步反应,却等到了暂代掌门的大师兄前来。
  第100章 阵眼
  “江厌,昆仑山不是你为非作歹之地!”
  江厌回身,冷冷瞥了那人一眼。
  任平生的师兄,沈竹,如今在昆仑山资历最深厚的人,又没有牵涉进青龙族的事,他便没有杀他。
  “九重天我都上得,怎么,昆仑山就来不得了?”江厌嗤笑一声。 第188章   “你!你简直欺人太甚!”沈竹还想说什么,江厌却没理会他,霎时间消失在原地,直奔昆仑山北斗阁而去。
  所谓北斗阁,其中可窥万千星辰,命数变换,占破天机,是昆仑山最机密之处,非有实力和权位的人不能进。
  当初江槊天赋卓然,便是数十万年以来最得天道青睐之人,可堪破天机,生来便注定要在昆仑仙山有一番作为,护卫三界苍生。
  谁知,终究是命途多舛。
  因为陨落的过程实在是太凄惨,江槊甚至被分尸,所以江厌只继承过父亲的少部分记忆,拼拼凑凑,也知道若是江槊当初稍稍花点心思占卜青龙族的命数,不会预见不了那一次的围剿。
  但偏偏他把所有的心力都耗费在占卜三界倾覆的那场危机上,甚至闭关多年,不问世事,一心修炼,不断想堪破天机,挽救危亡。
  却终究棋差一步,落得那般下场。
  “北斗阁,他去了北斗阁!”有人望着江厌消失的方向惊呼出声。
  沈竹拧眉,紧追而去,慢江厌一步踏入北斗阁殿门,却正巧撞见他抬手之间拨弄着天地星辰的倒影,空中悬浮着的卷轴散发出荧荧蓝光。
  “江厌,这是拯救三界唯一的希望,你可是偏要与那怪物为伍?”沈竹嗓音冷冽,手持拂尘,一双眼警惕地盯着江厌的背影。
  “滚开,别来碍眼。”
  江厌丝毫不怕,抬手间星辰搅动,卷轴缓缓展开,各色符文漂浮在空中,与满天星辰混杂在一起,闪烁着玄妙的光。
  打乱,重组,一丝一缕混合交缠,又一点点抽丝剥茧,最后排列成一个诡谲奇异的封印大阵,江厌抬眼直接望向阵眼处。
  那关键的部位,差了点什么。
  沈竹愣愣看着周遭的变动,很快回过神来,昆仑山的人这些日子不舍昼夜地钻研,还不如江槊之子随手拨弄,霎时间便云开雾散。
  封印大阵的一点一滴都清晰可见,甚至不用真的将封印大阵绘制出来,仅仅只是看着这虚幻的图像,都可想见封印落成之后的巨大威力。
  有一种超脱三界之外而不受束缚的威力。
  正巧是那邪物的克星。
  或许,这个诡谲的封印大阵就是用来封印那个怪物的。
  但,阵眼处还差了什么呢?江厌一时之间想不到。
  正想再细细思索的时候,九尾狐族和麒麟族的人已经向北斗阁逼近,江厌收手,神色厌烦,转身消失在原地,只剩下大殿内的无边夜空,星星点点。
  留沈竹一人继续盯着那诡谲的封印大阵细细查看。
  —
  下界。
  茫茫旷野。
  桑昭一觉睡醒时已经天光大亮,捏诀整理好仪容,刚站直身,便见到一个陌生男人坐在屏风外,案几上摆放着茶具,白袍男子自顾自喝着茶。
  “谁?”桑昭一下子警觉起来。
  以她如今的实力,还有江厌在这附近,这人居然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卧房内,可见实力莫测,也不知是敌是友。
  黎深绕过屏风,露出真容,“是我,青山神医。”
  话音落,黎深容颜变幻,变成桑昭熟悉的样子。
  “幽月!”
  桑昭抑制住心底翻涌的情绪,只是眼眶有些湿润,唇角扯出一个笑。
  所谓失而复得,莫过于此。
  “是我。”黎深笑了笑,依旧是纯粹真挚的气质,面孔有些陌生,但那种相处的感觉确是熟悉的。
  一抬手,玄黄珠落在掌心,周遭光辉荧荧,神力缠绕,玄妙无比,黎深将东西递到桑昭面前,“来给你送东西。”
  桑昭接过玄黄珠仔细收好,门口传来响动,江厌的分身提着聚魂灯推门而入。
  黎深转头看他,目光落在那盏燃着浅蓝色焰火的灯上,轻轻笑了笑。
  火牢那段时日,短短的相处,千年树妖,至真至诚,不惜神魂为代价,也要回报瘟魔的固执的守护。
  还好,还好他们的结局没有止步于那段阴暗的时光。
  江厌跨进门槛,兀自将灯盏轻轻放在案几上,黎深走近,指尖神力溢出,灯盏中蓝色的火焰又强盛了些,“正巧,我知道些温养神魂的法术。”
  指尖结印,黎深取出之前江厌在上界给他的那片龙鳞,附着其上的神力被牵引着结成印,罩在聚魂灯上。
  桑昭眼睁睁看,灯盏中的蓝色光芒又强盛了些,呼吸都放轻,眼睛一眨不眨,这些时日,叶痕依旧少有清醒的时候,清醒了只能记得些零碎的记忆片段。
  这一次,终于要真真正正地重逢了吗。
  透明琉璃盏中的人影渐渐汇聚成型,淡蓝色的流光如萤火般从中缓缓飘出,缭绕不散,黎深额头上冒出汗,掐诀将龙鳞中最后一丝神力也榨干。
  “咔哒——”
  悬浮空中的鳞片应声而碎,湮灭成齑粉,簌簌落到地上,而灯盏上方的人影由虚转实,叶痕的脸清晰可见。
  “叶痕。”桑昭轻声唤着。
  神魂状的人影缓缓睁开眼,见到屋内的人后倏然笑了,“是我。”
  “哈哈哈……”桑昭也笑,抬手匆忙抹去眼角的泪,面上又惊又喜,“你真是疯了,居然自毁神魂,真是疯了。”
  叶痕无奈轻笑,“放心吧,以后不会了。”
  江厌看着眼前浮在聚魂灯上方的魂体,开始怀疑自己这些日子对着灯盏念医书的意义,不由斜了黎深一眼。 第189章   黎深默契接过江厌的眼神,无奈摊手,“别这么看我,修问心道的,我最能拿得出手的术法就是温养残魂了。”
  江厌:“……”
  桑昭笑了笑,“人各有所长,叶痕留在前辈身边已经恢复得很好了。”
  江厌轻啧一声,“魇兽的事还没有解决,玄黄珠你还用不用?”
  “用!”桑昭正色。
  黎深见叶痕依旧有些虚弱,手一晃,魂体重新进入聚魂灯灯盏中,淡声嘱咐,“好好休养。”
  叶痕:“……”
  桑昭从储物袋中取出联系臧一真人和白云谷谷主的传讯玉符,注入灵力,直言自己可能找到了将昏迷者从幻境中唤醒的方法,并说了所在位置。
  两位渡劫期的大能回复让她等一等,白云谷谷主一盏茶后便会到。
  桑昭应下,正想问臧一真人为何不来,还没问出口,通讯便被掐断,她只好打住,将玉符收好。
  再看屋内的两人,江厌和黎深相对而坐,聚魂灯放在案几中央,叶痕的魂体化形,小小的,闪烁在灯盏中心。
  黎深斟着茶,江厌则无聊地用手指轻戳琉璃灯盏,一下一下,咔哒作响。
  桑昭走近,黎深递上一杯茶,桑昭接过,顺势坐下,浅酌一口。
  一盏茶的功夫。
  结界外有异动,桑昭起身与另外两人一同出去,江厌顺手将聚魂灯收好,白云谷谷主已然等在外面。
  “前辈。”
  “嗯。”白云谷谷主点点头,扫了黎深和江厌一眼,来不及多问身份,甚至没有问桑昭有什么办法可以唤醒陷入幻境的人,而是语气着急,“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前辈,可是出了什么事?”桑昭神情严肃。
  以往最爱钻研医道的人这一次却丝毫不好奇她有什么法子可以唤醒陷在幻境中的人,实在是异常。
  唯一能说得通的就是有更棘手的问题需要操心。
  “就在昨晚,魔域西边,仙灵界和幻元界之间的隔离结界被神器强行破开,幻元界的人正……入侵仙灵界,应该说逃难更合适,据传幻元界已经邪物肆虐……”
  “邪物?是仙人头识海中见到的那种吗?”桑昭看了一眼黎深和江厌,心中已有猜测。
  谷主一边带着桑昭三人快速赶往医修安置昏迷者的地方,一边言简意赅地解释。
  “是。如今仙灵界各方得知了消息,都有些乱,孟兄也先去那边查探情况,据说昆仑山的那位仙君和气运之子也去了。”
  “天高地远,消息不算灵通,估计再过段时日,就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你我还是先去解决魇兽留下的麻烦为好。”
  桑昭拧眉沉思,心底悬起的石头却怦然坠地。
  果然,果然一切都变了,变快了。
  就连灾异都快速来了下界,祸乱将起,苍生遇劫。
  言语之间,桑昭三人已经跟着谷主来到了一处集镇。
  整个镇子里的人除了医修便是昏迷的修士或普通人,再有便是负责照看昏迷者的家属,桑昭看得心惊,不知道这短短三月魇兽居然用魇气祸害了这么多无辜之人。
  “这个小镇由医修和炼器宗门临时搭建,全是被幻境所迷之人。”谷主一边说话一边推门踏入一栋酒楼样式的建筑,大堂里躺满了昏迷的人。
  桑昭点点头,紧随其后,也不耽搁,环视一圈周遭的环境,取出玄黄珠,掌心的珠子浮在空中,她试探着注入灵力。
  足以让昆仑山的人都垂涎的神器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漂浮到大堂中心,灼灼光华四散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惊动了这里的医修和照看昏迷者的家属。
  谷主有些惊诧,他也是渡劫期的修为,虽然不及桑昭半步飞升,但活了这么多年,神器也见识过不少,这颗珠子一看便并非下界的东西。
  这周围的灵气实在是过于稀薄,桑昭掌控玄黄珠时有些吃力,江厌顺手帮了个小忙,充沛的神力缠绕在神器上,与之纠缠交融,最后化作光芒落入屋内所有昏迷者的眉心。
  幻境堪破。
  三三两两有人坐起身,如梦初醒,似真似幻,跟周围的谈论起来,守在一旁的医修顾不得惊讶,连连开口解释原委。
  桑昭不想在此处多留,开口提议,“谷主,去看看别的人吧,处理完魇兽的事,我想快点去结界那边看看。”
  第101章 入侵
  当初江厌提过,他们初见的地方,离仙灵界与幻元界的结界交汇处不远,也就是说,边州城,周宁一家人所住的地方,也离那里不远。
  修士本就有日行千里之能,空间地域对于他们来说,根本算不得拘束。
  若是那边各方势力发生争执,产生龃龉,以至于发生争斗,最容易被殃及的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凡人。
  仙灵界各方势力,原本就有龃龉和不和,但相互牵制这么些年,彼此妥协退让,偶尔凭实力说话,又有天道约束,已经安稳了许久。
  如今有另一个小世界的人掺和进来,只怕……
  不说拯救苍生,哪怕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为了周宁一家,她也要去那边看一看。
  “好。”谷主点点头,带着桑昭便出了建筑。
  一行三人又陆续将整个小镇都走了一个遍,一直忙到晚上,桑昭精疲力竭,黎深和江厌轮流驾驭玄黄珠,神力耗损,还有一半的人没有被唤醒。 第190章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明日再继续。”谷主劝住桑昭和她身边的两人,“这颗珠子想必来历不凡,高低也是神器,使用神器难免耗损过多,休息一下也好。”
  桑昭扫了一眼陆续苏醒的人,又看向黎深和江厌两人,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心里叹气,是她过于急功近利了,于是点头应下,“好。”
  “我已经告知叶长老这边的事,估计他明日便会带着女儿过来,你与这两位仙君不如在此住下。”
  谷主的目光扫过黎深和江厌,带上敬畏之情。
  这忙乱一下午,他已经看出这两人并非下界之人,虽然因为使用神器耗损修为而显得疲倦,但上界神仙降临下界本身便会被结界限制法术,这样也算正常。
  但桑昭能指挥得动这两人帮忙,也是让人惊讶。
  四人进入大堂,桑昭点头应下谷主的话,“好,谷主今晚可是要动身前往结界处?”
  “是。”
  “那可否替我照看一下边州城城主一家人,姓周。”桑昭抱拳行礼,“且不论能否解决幻元界的怪物,阻止它们继续侵入仙灵界,但依照如今的形势,若是两界合并,肯定会有动荡,凡人最脆弱,若有可能,修士应当担负起责任。”
  谷主颔首,看向桑昭的眼里带着欣赏,“正有此意。”
  话音落,人影一晃,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眼前。
  目送谷主离开,桑昭三人正想上楼,便被一群苏醒过来的人围住,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桑昭笑了笑,让他们不用多想,回去好好休养,毕竟昏迷这些时日,吃饭运动都少,对身体也不好。
  有其他医修帮忙安置苏醒过来的人,送他们回到原本的家里,桑昭、黎深和江厌这才抽出身来,拾级而上,去了二楼,随便寻了三个房间休息。
  入夜。
  桑昭一身疲惫,简单在屋内设了个屏障便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此地灵气实在是过于稀薄,魔气也少。
  再睁眼,外面已经日头高起。
  桑昭又和黎深一起忙了一整天,终于将小镇里昏迷的人陆续唤醒,江厌精神头依旧不好,桑昭想他可能是本体在上界受牵制,也没再让他帮忙。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苏醒后都对唤醒他们的人抱有感恩之心,也有一小部分人怅然若失。
  桑昭笑了笑,不理会这些杂音,而是继续忙碌,人若是要蒙蔽自己,又何须在幻境里?
  当然,这其中黎深出力更多,桑昭看他一脸疲倦,试探着递上几颗灵果,对方接过后虽没表现得多雀跃,但总是立马满血复活,干活都更精神。
  桑昭懂了,这是身为上界神仙的面子,也只能笑笑,两人心照不宣。
  傍晚时分,叶长老紧赶慢赶带着爱女找到此处,和最后一批人一起被玄黄珠唤醒,少女睁眼的那一刻,眼神还有些懵懂,面上一副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样子。
  听同门弟子和父亲解释完之后,才抱着叶长老放声大哭,一阵后怕。
  苏醒的人群三三两两散了,桑昭拖着满身疲惫,跟黎深默契地交换目光,想要偷溜上楼休息,却还是晚了一步。
  叶长老拉着叶惜前来道谢,玄星阁一大堆弟子围上来,强行给桑昭塞了不少礼物,感谢她出手救了他们的同门,都是些小物件,桑昭推辞不掉便都收进了储物袋中。
  临了,叶长老拉着她涕泗横流,一边哭诉这几天的担惊受怕一边感谢桑昭唤醒叶惜,一点长老的架子也没有,叶惜在一边拉着她爹,面上有些羞赧,说自己刚刚醒来没准备什么谢礼,有机会一定补上,桑昭说不用。
  毕竟方才叶长老差点就要拿出自己的本命法器相送了,据说那把剑是他背了巨额外债才找臧一真人打造的,撇下面子软磨硬泡,又拿人情相逼才得偿所愿,至今欠着钱还没还。
  桑昭没有夺人所爱的兴趣,哪怕那把剑再稀有,看叶长老真心相送,反而多次出口宽慰,行医救人,医者本分,日后她若是去玄星阁做客,还请长老多照看一二。
  叶长老连连点头称是,等安抚好了玄星阁的人,桑昭长舒一口气,看向躲在人群外时不时啃两口灵果的黎深,对方倒是优哉游哉,还有空冲她无辜地眨了眨眼。
  桑昭:“……”
  目送玄星阁的人离开,桑昭正欲转身上楼,却见另一批人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吃食踏进门槛,是前来道谢的普通市民,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被他们唤醒的魔修。
  桑昭面上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假笑,走到黎深身边,伸手用力将他推出去,“他们带的全是鸡鸭鱼肉,就交给你了。”
  “唉——”黎深对桑昭没有防备,被这么一推,人已经站到那群热情的市民面前,手里还拿着半颗没吃完的灵果。
  黎深:“……”
  桑昭趁黎深被市民围住表达感谢的间隙,连忙躲上楼休息,下面的交谈声并没有持续多久,黎深架不住人群的热情,收下了一大堆吃食,临了还嘱咐他们回程的时候小心些。
  夜色已深。
  江厌一整天都在房间中休息,桑昭也没打扰,默默进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桑昭有点睡不着,明日她与黎深和江厌便会启程前往仙灵界与幻元界的交界处查看情况,也会见到阮青络和任平生。
  今日,她问过黎深是否要跟自己一同前去,黎深说下界动乱,他也曾是下界的一份子,既然都下来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第191章   桑昭现在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应该揭穿阮青络,跟她一直耗下去,还是应当更多一点担心仙灵界的万千生灵。
  无论是仙灵界与幻元界的人员变动造成的矛盾争斗,还是那个非神非魔的邪物前来入侵,这下界,还能支撑多久?
  所谓气运之子,万千虚有的荣光,在生死面前,实在是太渺小了。
  翌日。
  桑昭与黎深起得早,江厌化作小蛇缠上手腕,两人与小镇中收拾残局的医修辞别之后便马不停蹄地朝边州城赶去。
  路上灵气稀薄,桑昭赶路不便,便由黎深带着,不到正午时分就到了目的地。
  边州城。
  在城外遥遥一眼,桑昭便能感知到这座城池与自己当初所见截然不同,不到三天时间,城池面积扩大了三四倍,城中修士往来频繁,普通人颇有些惶悚不安。
  除此之外,城外还有大量炼器师打造的建筑,分散布局在各处,里面零零星星住着些修为强大的修士,甚至空中还时不时有飞屋穿行,楼阁华丽,气派非凡。
  两人在城主府门口报出李青山和桑昭的名讳,着人进去通传,便立马被引入府中,城主亲自接见,周宁和周端也在。
  “神医姐姐!”
  桑昭笑了笑以示回应,立于大堂正中,拱手行礼。
  “周城主,近来城中……”
  “唉,别提了。”城主摆摆手,着人看茶,“边州城偏僻,如今这小庙挤满了大佛,变数太多,尤未可知啊。”
  桑昭与黎深依次落座,周宁依旧一袭红衣,性子热情,接上话茬,“但还好我们仙灵界的修士也不是吃素的,至少城里没出大乱子。”
  “此去再向西,进了魔域,便是结界破裂之处,边州城是离那处最近的人居城镇,如今成了两界修士博弈会谈的之地,也不知是福是祸。”
  周端眼下有乌青,谈及这些糟心事,连连摇头,看起来比他父亲都忧虑。
  “边州城一直在这边陲之地,上无皇权争斗,下无小民反叛,安安稳稳到今日,如今这情势,真是……”
  “结界是幻元界的修士破坏的?”桑昭环视一圈屋内的众人。
  “是。据说是幻元界的修士合力用神器将结界打开了道口子,逃难到咱们这边,我们这些凡人也不知道结界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近,仙灵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来了,全聚集在结界缝隙那里,想着怎么修补,也有不少人吵着要将幻元界的修士送回去……”
  周端絮絮叨叨地说着,周宁忽然出声,“神医姐姐,就是你说的那个师姐……假天道之子也来了,和一个什么仙君一起来的。”
  桑昭点点头,放下茶盏,“我知道了。”
  正是想起身告辞的时候,忽然,她又想到什么,偏头看向黎深,“你可会绘制传送阵?”
  如今,边州城内人员混杂,凡人势力弱,修士横行,说不定随时可能爆发争斗,她孤身前往结界裂隙处查看,将周家人留在此地,实在是有些不放心,加上此地灵气稀薄,她自己绘阵耗时耗力,不如让黎深动手。
  黎深点点头,“会。”
  “那便好。”
  桑昭起身与城主一家人简单讲述了一下传送阵的作用,征得同意,便同黎深商量,着手在城主府后院动手绘阵。
  传送阵,阴阳两阵,配套使用,双向传送。
  第102章 无愧
  黎深将一个符阵绘制在地上,另一个则刻录到阵盘上,由他们随身带着,必要的时候甩出阵盘,符阵落地,注入灵力,便可自由往来。
  绘制传送阵对于下界的人来说消耗多大,但对于黎深来说还好,只是有些累,累得额头直冒汗,最后一笔落成,城主一家赶忙吩咐备菜,好好犒劳两人。
  用过午饭之后,桑昭将一枚玉符交到周端手中,嘱咐他一旦周府遇到生死相关之事,一定要及时捏碎玉符,通知她及时赶到,周端收下,一家人又说了许多感谢的话,桑昭与黎深这才告辞离开。
  一路西去,桑昭与黎深碰到了不少向东赶的修士,衣着奇异,修习的法术也与仙灵界的修士不大一样,明显是异界人士。
  相互交杂的两拨人擦身而过,互相忽视,桑昭能感知到,这些人的修为大都在化神以下,想必厉害的大能应当在裂隙处商讨如何修复结界和抵抗邪物。
  劲风撕扯,越向西魔气越充裕,桑昭赶路的速度越快,但越向西,心中的不安就越强烈,这周遭,风云晦暗,四野荒凉,黄沙之下偶尔会见到各式白骨。
  长风过境,扬起的沙尘里总掩不住危险的气息,时不时有魔物在空中盘旋,叫声惊空遏云,教人毛骨悚然。
  这种环境对桑昭来说并不陌生,毕竟在这附近生活了三个多月,甚至这周遭充裕的魔气让她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靠近两界交界处时,桑昭远远看到一座城,在这荒芜之地,由修士临时搭建起来落脚用的,城中建筑错落,毫无章法,道路也乱糟糟,满街行人匆匆。
  桑昭甫一落地,缠在手腕上的小蛇忽然化作人形,手持利剑,一个御剑在空中飞行的渡劫期大能被一剑穿心,连护身法器都溃散成灵力,消散于天地之间。
  “是琉璃圣地老圣主!”
  “渡劫期的修士……”
  “怪物,都是怪物!” 第192章   霎时间,那名死去的修士坠落到地上,肢体破碎,七窍流血,长街上的人瞬间骚乱起来,纷纷祭出本命法器,将身处在风暴中心的三人死死围住。
  “那不是桑昭吗?”
  “滥杀无辜,还敢说自己是天道之子!”
  “就是,真正的天道之子在修复结界呢!”
  “……”
  桑昭一把拽住江厌的手腕,神色戒备地看着周围的人,“江厌?”
  “报仇而已。”江厌冷眼扫过街上的人,上古神族的威压放出,一时之间无人敢轻举妄动,“不过是个六千多年都没飞升的废物。”
  桑昭:“……”
  正是僵持的时候,城镇中越来越多的修士大能朝这边赶来,以三人为中心,空出一大片地域,江厌似乎是又看到了什么人,唇边扯出一抹残忍的笑。
  “帮我照看一下她。”
  江厌看了一眼黎深,话音落,人已经消失在原地,黑龙席卷着风云消失在晦暗云层中,追着四散奔逃的修士,不紧不慢,却一击毙命。
  桑昭伸出手想拦住江厌,但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追杀仇敌,搅得原本就骚乱的人群更加骚乱。
  桑昭:“……”
  桑昭偏头看向站在身边的黎深,恰好两人十分默契地对上眼神,“要不,我们直接去裂隙那里看看吧。”
  她想要救苍生,这不假,但人世间的恩仇,她也尊重,天道的报复总是来世转生,但现世现报,才最能斩断因果。
  江厌的事,就任他去吧。
  黎深点头同意,“好。”
  两人正打算转身离去,却忽然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唉,等等,来这儿也不跟本君提前说一声。”
  话音落,上官献走出人群,站到空地中。
  “上官长老。”桑昭迎上前去,黎深紧随其后。
  “好久不见,本君就知道你会来。”上官献摆摆手,用眼神示意桑昭跟上自己,便抬步向外走。
  “这位道友!”忽然有人站出来截住三人的去路,看向上官献和桑昭,神色戒备,“这位小友的朋友一到此处便平添杀戮,不给我们一个理由,恐怕说不过去吧。”
  桑昭灵识扫过,又是渡劫期的大能,心中感慨,这地方恐怕是聚集起了两界实力顶尖的大能。
  但江厌方才一剑便斩杀了那位修士,对方连反应和抵抗的机会都没有,桑昭还是想将话说清楚,免得徒增杀戮。
  “在下的朋友与幻元界的某些修士有旧仇,各位还是不要随意插手干预为好。”
  “好了好了,听到了吧,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人本君就先带走了。”上官献环视周围的人,语带威胁,兀自向前开路,后面便无人再来阻拦。
  一行四人进入汇集着逍遥峰修士的独栋殿宇,上官献这才松了口气,稍稍放下戒备。
  “逍遥峰的人在此歇脚,若不嫌弃,你也可以来这儿。”
  “多谢长老。”桑昭见屋内来往的医修和方才上官献的态度,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上官献惯常便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老顽童模样,今日忽然板起脸装腔作势,可见情势紧张。
  “长老,这最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桑昭跟上官献走入殿宇内部。
  “唉,就这两天,真是说来话长。”上官献带着桑昭和黎深推门进入一间茶室,公孙昼和梁松皆在其间。
  五人先后落座,上官献才开始解释。
  “幻元界那边据说是折损了七成的生灵,只有身怀法力的修士和妖魔想方设法打破结界,逃到了仙灵界,凡人中……除了达官贵胄……”
  上官献言尽于此,不忍心接着说下去。
  公孙昼接着补充,“反正,我们与异界的修士达成协议,若他们想长留仙灵界,就必须跟我们一道想办法修复结界,阻止那邪物进一步侵入仙灵界。”
  “如今,大乘期,渡劫期的修士大都在裂隙那边抵抗邪物或修复结界,化神期和炼虚期的修士大都留在此处,随时准备前去帮忙,化神以下的修士可以自行考虑向东撤离。”
  桑昭想到自己西行时候遇到的那些修士,大都在化神以下,多是元婴期,论实力,留在此处也大有作为,却一心想着东撤,心中不解,于是发问。
  “以仙灵界如今的情势,他们怎么还会想着苟且偷安……”
  “别提了,幻元界各方皆重血脉,仙门弟子全靠血脉分嫡庶,也不知修炼的什么怪异功法,修炼天赋也与血脉相关,世代传承,整得人不人,妖不妖的,都想保住各自的嫡系血脉,这才让门中实力不俗的小辈向东撤。”
  上官献轻嗤一声,自古他只听说过妖族传承血脉,毕竟有天性压制,却没听说过人修也这样,什么灵根灵体,都依照血脉高贵与纯粹与否划分。
  “青云门联系了仙灵界各方势力,又有仙人出来主持公道,这才定下协议,逼得幻元界的人担起责任,如今两方虽然表面上齐心协力,但背地里相互埋怨指责,今日你那朋友当街杀人,以后在这儿桑昭得低调一点。”
  “是。”桑昭点点头,“仙灵界和幻元界已然如此,那天冥界呢?那边可有消息?”
  桑昭下意识看向黎深,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不仅所谓天道之子还在下界苦苦挣扎,还有这迫在眉睫的下界众生,生死全系于一线之间。 第193章   “没听说过。”上官献摇头,“如今仙灵界人心惶惶,若是有消息,一定会传出来。”
  “也好。”桑昭站起身,“既如此,那晚辈想向西去裂隙那边看看,就不多打扰了。”
  “唉,等等。”上官献忙叫住桑昭,手里递出一块留音玉符,“我不知道你是为何而来,是为天道之子还是为修复结界,但这里有样东西交给你。”
  “这是?”桑昭接过,心中疑惑。
  这上面有顾济尘留下的灵力,她一眼便可认出来。
  “他自戕前一晚求到逍遥峰来,让我将这留音符转交给你,我不应,谁知他竟长跪叩首,几番恳求,我这才不得不应下,东西也交给你了,若你不想看,不想听,扔了便是。”
  “我知道了,多谢长老。”桑昭收下玉符,看一眼黎深,二人转身离去。
  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桑昭捏碎手中的玉符,顾济尘的声音传出来,依旧清冷,如冬日冻湖底下淙淙流淌的冰水,“往日嫌隙,是我之过,愧不敢相见。留此作别。”
  “你还真是不避人。”黎深偏头瞧她一眼,面上惊诧。
  桑昭却摇头,松开手,手心摊开,满手的碎石被碾做齑粉,四散在空中,被风扬了漫天,少女嗓音清冷,神色淡漠,“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黎深拍拍她的肩膀,“那咱们便快去裂隙那里看个究竟。”
  “好。”
  桑昭提气追上黎深的脚步,灰暗苍穹中掠过两道光影,一绿一蓝,快速隐没在极远处的残云和狂风中。
  如天幕破碎,穹顶将倾,桑昭远远望见一片晦涩风云中,浓稠的黑气附着在破碎的结界上,洞开的口子被勾勒地清晰可见,里面有阴风嘶号,猛烈地灌进来。
  三样神器至宝悬浮在空中,金色光芒与黑色暗光分庭抗礼,难分伯仲,好几位渡劫期的大能为神器护法,阻挡怪物侵入的脚步。
  但那非神非魔的邪物十分奇特,对于修士和妖魔的攻击丝毫不放在眼里,或者说,神魔都难以伤它分毫,渡劫期的大能祭出本命法器才能堪堪将其击退。
  除此之外,专擅封印符阵和结界的修士也四处奔走,企图修复破损出来的洞口,但刚一补好一点,就立马被黑雾蚕食,前功尽弃,又补又废,如此不得停歇。
  桑昭远远看到松山阵派的人,岳长时也在其中,正想上前打招呼,下一刻,一道刺眼的白光如神迹降临一般照在结界破碎处,阮青络破空而来,一剑便击退了那妄图闯过结界裂口的怪物。
  仿佛,她天生是它的克星。
  第103章 证明
  任平生站在不远处,看到阮青络的作为,心念一动,忽然想通了些事。
  那封印大阵图,缺失的阵眼——
  已经不言自明。
  他心中已经有所谋划,转头便看到桑昭和黎深前后赶来。
  阮青络似有所感,收剑入鞘,回身一眼便见到桑昭。
  桑昭抿唇,忽视掉阮青络的目光,正想直接去找任平生,却被忽然现身的江厌拽住手腕,“等等,别去。”
  江厌冷眼睥向任平生,不等桑昭说话,便拉着她和黎深消失在众人面前,再回神时三人已经到了荒僻无人的旷野。
  “怎么了?”桑昭环视四野茫茫,抬眸看向江厌,等他的答案。
  “天道气运一事……你不必再参与了。”
  江厌道出心中所想,抬手间,那日在北斗阁中所见的封印大阵投影在空中。
  “三界将倾覆,天道安排,气运之子的那一身气运是专门用来克制灾异的,这封印大阵是困住邪物的关键,而阵眼,正是身负天道气运的人。”
  桑昭顺着江厌手指的方向看去,这诡谲的符阵中流转着源自上古的强大威力,纷繁复杂的图案和笔画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符阵都更复杂。
  而阵眼处,那关键之处,缺少的恰是克制那非神非魔邪物的东西。
  依照方才所见,阮青络一剑击退结界裂隙处的怪物,那一身天道气运,福泽深厚,就恰好是那怪物的克星。
  “所以,谁身上背负着天道气运,谁就要以身祭阵,耗尽寿数和元神,永生永世化作封印的一部分,护三界太平,不得超脱?”黎深了然,看向江厌。
  桑昭看着那投影在空中的封印大阵出神,心头萦绕的谜团渐渐解开。
  难怪,难怪那一身气运如此奇怪,奇怪得像是天道的纵容和宠溺。
  因为这所谓的天道之子,气运之子,顺顺遂遂的一生,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受尽万千宠爱,根本不是为了所谓磨砺心性,助她成长为可以顶天立地,担负责任的救世主。
  而只是,作为补偿,补偿她注定要以身祭阵,死在荣光加身之时。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残忍。
  唾手可得的转瞬又失去,所谓偏爱,全是骗局。
  “对。”江厌点头,“既然她已经偷换了气运,那便由她背负这一切,昆仑山的人根本不在乎谁是真正的气运之子,只在乎背负气运的人能否以身祭阵。”
  桑昭一怔,脱口而出,“若阮青络不愿,又当如何?”
  江厌轻嗤一声,“不过是个填补封印的物件,她的意愿,重要吗?”
  桑昭默默不言,心中却有千般思量。
  若一切真的这么简单,那昆仑镜逆转时光之前的第一世,阮青络是否也是升仙之后被逼着以身祭阵,但为何又会失败? 第194章   才不得不开启了这第二次?
  “玄清峰指天立誓那一次,阮青络已然得那邪物庇佑,若她想办法推诿,又当如何?”投影在空中的封印大阵渐渐淡去,桑昭说出心中的猜想。
  “那一身气运天然便是邪物的克星,她不可能被轻易控制。”
  “若她心甘情愿被控制,又当如何?昆仑镜重启,若前世也是这般,那么她定然是做了什么。”
  桑昭心里还藏着好多疑问。
  拜师大典上与她莫名绑定的神识,或许是昆仑镜镜灵,还有那些破碎的画面,关于第一世,或许阮青络就是真正天道之子……
  她不知道从何讲起。
  “那你想如何?继续去证明自己?然后气运便能换回来吗?若换不回来,去与不去,又有何分别?”江厌冷笑一声,语气戏谑。
  黎深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连忙上前一步,站出来打圆场,“唉,咱们有话好好说,别着急。”
  “我没急。”江厌冷冷瞥了一眼黎深,眼含警告。
  “啊……是是是,不急不急,是我急。”黎深连连摆手,又默默把刚刚迈出的脚步收回,向后退到桑昭后面,眼神飘向别处,假装在看这四野的苍凉风景。
  江厌:“……”
  桑昭:“……”
  桑昭轻叹一口气,还是下定决心,“算了,无论如何,我会去揭露真相,然后安心留在此地,帮忙修复结界裂隙,救助被邪物打伤的人,直到我能自己飞升上界。”
  她知道,以如今的形势来看,气运交换已经完成,不可能再换回来。
  那毕竟耗时耗力,且任平生拿捏住了身负气运的人便拿捏住了封印大阵的阵眼,拿捏了一个填补阵法的物件。
  他又跟阮青络相处这么久,且根本不会在意谁才是最初的真正的天道之子。
  到而今,她只求一个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随你。”江厌不再多言。
  “走吧。”黎深轻叹一口气,桑昭的选择他也不好置喙,修炼即修心,但求问心无愧,又怎么会有错?
  “好。”桑昭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江前辈,你不是去寻仇了吗?”
  “六千多年,也只有那几个废物没飞升,其他的都已经陨落。”江厌语气凉凉的。
  “我还以为你会祸及子孙后代。”桑昭笑了笑,现在想起自己当初在地宫中逼江厌指天立誓,不滥杀无辜,实在是多此一举。
  “我没有杀人的癖好。”
  “……”
  江厌重新变作小蛇休养,桑昭与黎深前后步重新回到裂隙旁边。
  极远处的天边浮现出诡异的紫红色,周遭晦暗一片,狂风怒号,黄沙漫天,苍穹阴沉得仿佛末日降临。
  破损的结界裂隙像猛兽的血盆大口,其中肆虐着诡异的怪物,蚕食着生机,一片死气,如同黑洞一般像是要吞噬万物。
  桑昭知道,这还是被天道法则和上下界两界的结界压制过后的效果,若是放在上界,这怪物的能力只会更强,更诡异,更让人束手无策。
  阮青络忙着配合其他修士,在巨大的裂隙处斩杀妄图闯入仙灵界的黑雾状邪物,任平生则阖目在一座殿宇中打坐静修。
  桑昭则向前靠近那座矗立于地面的恢弘殿宇,阮青络却忽然转身,提剑而来,气势凛然,剑主杀伐,截住她的去路。
  “桑昭,此处不是你任意妄为的地方。”阮青络手中紧握着剑柄,面色冷峻,如今颇有几分顾济尘的影子。
  想到顾济尘,桑昭便想到那让人唏嘘叹惋的师徒大婚,她难以评价,只能目光淡然地看向阮青络,神色也清冷,“你在心虚。”
  未及阮青络回应,话音刚一落地,任平生已然现身,四人相对,隔着几丈远,互不相让,引人瞩目。
  “气运偷换,你们要证据,我找来了。”
  桑昭毫不避讳,取出玄黄珠,江厌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身后,属于青龙一族的强大神力注入由他父亲的双眼炼制而成的神器中,白色的光芒一瞬间盖过了天地间的晦暗。
  任平生死死盯着玄黄珠,这在昆仑仙山待了数万年的神器,可堪破世间虚妄,预示天道机缘,就这么被借给一个下界的修士,简直……
  强大的神力带着迫人的威压,阮青络心头一跳,下意识退后一步,但光芒已然将她与桑昭一同笼罩,无数光影编织构造,最后落成好几幕画面。
  幼年时候,她的父母使用禁术的画面。
  地牢中,她使用禁术的画面。
  气运交换完成的画面。
  一幕一幕,丝毫没有作假,将所有的真相以最直白的方式呈现出来,唯一隐去的,便是那不在三界之中的黑雾的身影。
  没人知道阮家父母从何处获取了那个禁术,也没人知道她怎么会绘制那诡谲的用以交换气运的符阵。
  阮青络心跳如擂,脸色苍白且难看,小心翼翼地瞥向任平生,仙人却面色平静,平静到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更让她心底捉摸不透。
  江厌神色恹恹,似是不在乎这些纠葛,懒懒收了手,将玄黄珠放到桑昭手里,自己则留下一道光影,消失在桑昭的袖口中。
  周围的人早已经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这……”
  “她真的换了别人的气运……”
  “遭天谴啊,难怪江州城有天罚……” 第195章   “别急,仙君还没发话。”
  “……”
  在纷纷议论声中,任平生终于像是想通真相一般,主动上前几步,站到阮青络身边,对着其他人,也对着桑昭,面上一派庄严冷峻。
  绘制有山河八卦和北斗星辰的水墨道袍在烈风撕扯下衣襟落拓,男子面如冠玉,沉声开口,“气运已然交换,事成定局,难以更改。”
  “气运加身,便背负三界存亡,本君与天道之子相处这些时日,知晓她心性坚韧,聪慧善良,事已至此,本君相信她可担大任。”
  黎深本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向来信奉游戏人间,此刻也听了这番言论,也忍不住反唇相讥,“相信?一个偷窃他人气运的人,有哪一点值得相信?待到飞升之时,九道雷劫下来,她能不能过心劫都未可知。”
  桑昭没有说话,只是看向阮青络。
  对方听到任平生的话后,眸中一闪而逝的庆幸藏也藏不住,甚至还向她投来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
  桑昭嘴唇翕动,想说出封印大阵阵眼的事,可眼神相接的刹那,所有的话全部被堵在在嗓子眼。
  没由来的,她觉得有些悲凉。
  悲凉。
  她不止一次提醒过阮青络,世间因果皆有定数,享受几分天道的眷顾就要承受几分责任。
  地牢气运交换完成后是一次,玄清峰对天立誓无果后是第二次。
  到如今,她还是没有堪破。还是得意洋洋,自以为荣光加身。
  世间愚人千千万,她感觉自己也被愚弄了。
  自欺欺人的人太多,清醒者也不住沉沦,旁观者也大惑不解。
  “这些事,本君自有考量。”任平生冷眼睥向黎深,语带威胁,“倒是你们,勾结魔龙,残杀生灵,肆意妄为,与邪物纠缠不清,别有居心!”
  任平生又看向阮青络,抬手示意,“去裂隙那边做你该做的事。”
  “是。”阮青络拱手,朝任平生恭敬行礼,唇边的笑容却怎么也掩不住。
  第104章 对策
  下一刻。
  阮青络飞身离开,岳长时和孟疏带着松山阵派和天涯门的人走出攘攘人群,紧赶慢赶赶到桑昭身边。
  而任平生已然消失在原地,重新回了殿宇中打坐,只留下一道隐秘的传音回响在桑昭耳畔,‘封印大阵一事,有些话不该说,便最好不要说。’
  桑昭唇角扯出一抹浅浅的弧度,似是无奈,却已然知晓任任平生的打算。
  “没事吧?”岳长时看桑昭笑得苦涩,出口宽慰。
  “没事。”桑昭摇摇头,回过神,“两位前辈方才在费心护法那三样神器,实在不必为我跑这一趟。”
  桑昭知道气运拿不回来了,也不想再去管阮青络的事,总之人各有命。
  但至少这一遭自证,她也算是对任平生和昆仑山的人提了个醒,让他们意识到阮青络的异常,禁术来历。对天立誓,处处都诡异,也好对阮青络早做防备。
  最好,不要在走上第一世的路。
  这样,也够了。
  围拥过来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孟疏这才发问,“到如今,你有何打算?”
  “我是医修,就留在这儿练习法诀,也可以帮各位快速补充亏损的灵力,或者修改符阵,快点将结界裂隙补好。”
  “这样也好。”岳长时点点头,指着一片晦暗的荒野说道,“医修都在那边,之前你自创融合的符阵起了大作用。”
  “嗯。”桑昭应下,眸光深邃,投向无边荒野,“我们走吧。”
  “好。”
  收拾好心情,一行人赶到裂隙周围各自忙乱。
  桑昭本想去医修那里帮忙,但岳长时说不缺人手,逍遥峰的人够用,白云谷和药王谷的人也在路上,让她不如去看看符阵和结界。
  桑昭应下。
  黎深见裂隙缺人,也不再跟在桑昭身边,而是跟其他渡劫期的大能一样,为三样神器护法,暂时抵抗想要强行穿透结界的怪物。
  气运偷换一事,任平生处理地不痛不痒,但在修士里面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众人不知上界封印大阵一事,以为阮青络德行有亏,难担大任,一时之间口诛笔伐。
  但任平生却始终待在殿宇之内,不给人接近的机会,也不解释。
  结界那边,阮青络已经是炼虚后期,又有气运加身,对上那怪物,游刃有余,天然克制,几次三番击退妄想越界的黑雾,众人看在眼里。
  渐渐地,有些人心思动摇,觉得有仙人做保,阮青络也积极履行责任,甚至那三件神器还是阮青络贡献出来的,便不再敌视她。
  还有些人即使心有不满,也不敢正大光明地提出异议。
  桑昭的态度落在有心人眼中,最耐人寻味,神色始终淡漠,对于气运一事也不再提,而是安心和松山阵派的人一起钻研符阵。
  任平生在华丽殿宇外布下隔断结界,不让任何人靠近,自己则端坐殿中,与昆仑仙山的人联系,商讨处理之法。
  修补那一处裂隙对上界之人来说轻而易举,但他们的法力在此受到压制,又有那杀不死的怪物不断蚕食结界裂隙边缘,一点一点瓦解,一时半儿竟束手无策,只能靠三样神器续命。
  手心摊开,一面水镜凭空出现,里面映出沈竹和一众昆仑山弟子的脸。 第196章   “天道气运调换,确有其事,魔龙江厌带着玄黄珠和原本的天道之子与我在下界相见。”任平生三言两语讲清今日发生的事。
  沈竹蹙眉,“调换气运的秘术,上界神魔里会的不少,但身在三界中却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忤逆天道,对气运之子动手,恐怕不会有……”
  “师兄,气运交换有两次,第一次是阮家父母动手,将真假气运之子放在一处,秘术经过改动,运转十分隐蔽,连天道都没惊动,恐怕上界一般的神魔也做不到,但最后只差一点没能得手。”任平生顿了顿。
  忽然他又接着说道,“第二次是情急之下,不得不快速调换最后一丝气运,符阵诡谲,却依旧没有惊动天道,便只能是那邪物亲自动手……”
  任平生知晓,若是他开口问阮青络,估计对方会用什么偶然获得机缘这样的借口搪塞,最多哭诉一下自己已经知错,一定会负责之类的话。
  活了这么长的年岁,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任平生不会看不透阮青络。
  实在是,没必要。
  “如果现在的天道之子已经与那邪物勾结,平生,你须得好好看着她。”另一位站在沈竹身边的人嗓音低沉,“事到如今,想把气运换回来已不可能。”
  “天道不会管谁换了谁的气运,若是感知到天道之子的气运被三界中的人动了手脚,只会立即降罚。”
  说得简单一些,他们不会冒险做这种事,反正气运在谁身上都一样,都是用来献祭封印的工具,阮青络偷换气运,也算罪有应得。
  “我知道。”任平生应下,“那真天道之子该如何处置?如今她身上已经无气运之力,只是废子一枚。”
  “你说她与魔龙江厌有渊源……”
  “是,江厌当年吊着一口气逃入下界,数千年不见踪影,在下界也没闹出动静,如今一朝竟能重返上界,或许也与她有关。”任平生猜测。
  “罢了,左右不妨碍封印大阵,不必再管。”沈竹摆摆手。
  任平生蹙眉,总觉得事情不简单,忽然灵光一现,忙叫住沈竹,“师兄!我还有一事。”
  “阮青络原先的气运十分艰难,非毁天灭地的大凶大恶之人不会有,如今昆仑镜消失十多年,这是第二世,是否,第一世的时候她也勾结了那东西……甚至毁了一切。”
  沈竹闻言陷入思索,最终慎重回复,“昆仑山还会派更多人下来,一定将她看好,确保尽快飞升,封印大阵,上界的神魔已经在动手绘制。”
  “还有,在此之前不要向她透露封印大阵的消息,仔细安抚,打消疑虑,待她飞升之后,昆仑山会联合众神将她控制住,只待测算天机,启动封印,便能解决此次危机。”
  “我知道。”
  “修复结界裂隙的事可以交给下界之人自行处理,左右不过是那怪物的分身而已,待上界神魔将其本体封印之后,再慢慢绞杀也未尝不可。”
  沈竹神色淡漠,仿佛不是在安排万千生灵的生死,更像是在聊无足轻重的闲话,“必要时,下界的人,可以舍弃。”
  任平生一怔,随即面色恢复如常,“我明白,师兄。”
  “至于那魔龙,三界危亡时仍记挂私仇,大肆屠杀神族,耽误封印绘制,自会有上界的人对付他,在下界,你小心防备即可。”
  “是。”
  水镜消失在掌心,通讯中断。
  任平生站起身,抬眸望向窗棂,黄昏之时,极远处的天边有酡红色的光辉,似霞非霞,在戈壁陪衬下呈现出一种倾颓的美感。
  长日将尽,日薄西山,气息奄奄。
  水墨色道袍上有暗金色的纹饰,在这光辉照映下时不时发出幽微的光,任平生款步到窗前,手中捏诀,传音将阮青络从结界裂隙处叫回来。
  在阴风呼啸中,阮青络耳畔忽然炸开一道熟悉的男声。
  霎时间,她心头一跳,头皮上蔓延过密密麻麻的电流感,收剑入鞘,她稳住心神,去了任平生所在的华丽殿宇,结界自动为她打开。
  “仙君。”
  任平生坐在主位上,大殿内的光线并不明亮,夕阳的光辉洒进来,在地上勾勒出暗淡的光影,却格外艳丽。
  “交换气运一事,你有何解释?”任平生的语气与往常无异,没有质问更没有气愤和被骗后的恼怒,仿佛只是看到一个犯错的后辈那般,那般慈祥和宽容。
  阮青络怔怔望着他,随即收拢思绪,说辞早已经想好,她有恃无恐,而最有恃无恐的,还是她知道那团黑雾必要时一定会救自己。
  几次三番,她既有气运傍身,又有那团连天道都可以蒙蔽的神秘黑雾,那是她的倚仗,她早已经回不了头了。
  哪怕自玄清峰对峙之后那团黑雾便又消失不见,从未现身,但她知道,对方一定在看着自己,一定会帮自己。
  三界苍生,灭世怪物,她并不在乎,她只想变强,得不到众人的偏爱又如何,强者总不缺偏爱和拥趸,她都会拥有的。顾济尘自戕又如何,还有其他人,她都会得到的。
  “仙君!”阮青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仙君,是我鬼迷心窍,我只是……我只是想让更多人喜欢我。”
  “阿爹阿娘替我换了气运,我不敢承认,我害怕……我不想被人发现,所以才将桑昭带到地牢……”
  阮青络半真半假地说着,任平生始终不发一言,少女面上尽是愧疚和悔恨,“阿爹死前曾经将这秘术也告知了我……我没有办法……” 第197章   “仙君!我一定会当好这个气运之子,我一定会担起拯救三界众生的责任……我不会辜负的!”阮青络一连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仙君,会给我……一个机会吗?”
  这最后的话,阮青络说得磕磕绊绊,一张精致的脸,半张在黄昏映照下熠熠生辉,半张隐没在晦暗中,双眼含泪,仰头见上位者,如见神祇一般恭敬。
  血色的光影舔舐上少女纤细的身躯,在地面勾勒出浓稠而长长的阴影,华丽的大殿内填充着浪漫的黄昏,仿佛万物将死一般悲怆。
  这一幕,比画更美。
  “给你一个机会?”任平生抬眼,终于正视她,目光散漫随意,却如刀剑锐利冰冷,仿佛可洞穿肮脏心事。
  若是阮青络亲自绘阵,没有别的东西庇护,根本不可能瞒得过天道,这种拙劣的谎言,他都懒得拆穿,只淡淡说道,“那对天立誓吧。”
  “便说你,飞升之后,定当不负这一身气运,与上界神魔同心协力,护卫三界生灵,九死不悔。”
  任平生的话,字字句句,在寂静宫殿中有一种浩大而庄严的美感,窗外的黄昏霎时间变得暗淡,红光退却,剩下的只是永恒孤独,在无光之处,似是有怪物蛰伏。
  第105章 复生
  “好。”阮青络不疑有他,听到飞升二字,满脸惊喜,又是叩拜,“多谢仙君!青络一定不负所托!”
  这说明,任平生依旧愿意帮她提升修为,助她快速成长,飞升上界。
  飞升之后,这下界的一切,不过如蝼蚁一般轻贱,桑昭也好,顾济尘也罢,那些仙门翘楚,都是蝼蚁,在真正的神仙面前,都是草芥。
  而她,会成为真正的神,法力无边,寿数无穷。
  少女跪直身,对天立誓,“阮青络,愿以神魂为代价,承诺不负这一身天道气运,飞升之后,与上界神魔一道,护卫三界生灵,绝不推卸责任,九死亦不悔。”
  誓言落成,天道见证,那一缕自天而降的金光穿透殿宇,直直落入她眉心,大殿内亮堂一瞬间,随即又暗淡下去。
  任平生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他不知这一次的誓言有没有效,但哪怕是无效,总归此番行为,也可以让阮青络对他放下戒备,日后方便控制。
  如果有效,那简直更多一层保障。
  “起来吧。”任平生手中捏诀,将阮青络扶起来,“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三界正是危急存亡之秋,拨乱反正既无时间,也无意义,本君会替你在上界求情,昆仑山那边,本君也会去交待。”
  “你,听从本君的话,好好修炼即可。”
  远处天边的夕阳早已经彻底消失,最后一点天光也暗淡,风云搅动之中,如末世降临,话语落地的那一刹那,大殿中最后一丝光线也不见,只窗户亮着,方方正正的,苟延残喘。
  “多谢仙君栽培。”
  阮青络恭敬揖礼,紧绷的背脊慢慢变得松弛,脸上的泪痕也风干,只睫毛上挂着几颗不显眼的泪珠。
  她提着佩剑,转身离去。
  —
  晦暗的天空一点点暗淡下来。
  入夜。
  结界裂隙旁。
  三件神器散发出耀眼的荧光,有人将黎深替换下来,他便自己寻了个空地,将早前那些从幻境中苏醒过来的人送的吃食弄熟,越过重重人群送到桑昭面前。
  “歇歇吧。”黎深看着地面凌乱的符阵痕迹,将手里的烤鸡掰下一块鸡腿递给桑昭。
  桑昭摇头拒绝,长舒一口气,“不了。”
  黎深也不矫情,兀自席地而坐,一边啃着手里的烤鸡一边望着夜色寥寥,“这人间世道,皆是如此。”
  “无妨。”桑昭收手,觉得头昏脑涨,便也坐到黎深身边。
  她知道黎深在指什么,无非是真相揭穿的这小半天,修士中舆论几度反转,争论不休,事实摆在面前,却依旧有人全心相信阮青络。
  医修说她清冷淡泊,想救三界苍生于危难之中,不慕名利,只求清白,是可担大任的真天道之子,便有剑修回怼,说她别有用心,若真的无欲无求又为何非要当面戳穿,不过是太弱,护不住的东西就不是属于自己的。
  修炼成仙,本就是逆天而行,弱肉强食。
  这种冷酷且站不住脚的理论也说得出口。
  “人心是最容易被动摇的。”
  桑昭的目光掠过远处的墨色苍穹,穹顶高悬,却黑压压的,半点不透澈,而仿佛要掉下来一般。
  江厌无声无息地提着灯出现在两人身边,挨着黎深坐下,将聚魂灯随手放在地上。
  黎深随手递去了半块烧鸡,朝着桑昭笑了,“也是,所谓天道气运,还不是被玩弄于鼓掌之间,想换便换了,左右不是非谁不可。”
  桑昭目光扫过江厌,落在黎深身上,“我还不知道你第一次飞升是什么时候,江前辈说你因他下轮回台受罚,历经数百世,次次不得善终,说说,什么感受?”
  “嘶……”黎深故作思索,笑了笑,“这说来可就话长了,你个小姑娘就别听这个恐怖故事了。”
  “那我总该能听听吧?”叶痕的声音从灯盏中传出来。
  黎深停下啃烤鸡的动作,斜了一眼灯盏中浅蓝色的人影,“听什么听,区区一千多岁,你成年了吗?”
  叶痕:“……”
  桑昭忍俊不禁,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拿年龄压制叶痕。 第198章   毕竟这树妖就仗着自己化形之前便已修炼了千年,时不时就要抽风皮一下,倚老卖老,也只有在百草阁的掌门面前才不敢造次。
  以前她没少讽刺他,说一千年才修炼到化形,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每每到这时候,叶痕便开始细数仙灵界过往鼎鼎有名的树妖的修炼史。
  最后得出结论,他在树妖里面已经是天赋异禀,未来可期的那种。
  如今还是真,一物降一物。
  “对了。”黎深支棱起来,看向桑昭和叶痕,“你如今只有魂体,肉身被毁,但也不是没有复生的办法。”
  “上界不缺仙草,我倒是可以寻一株没有修炼出灵智的给你塑出肉身。”
  “真的吗?”桑昭低迷的心绪骤然散尽,“那便麻烦你了。”
  “多谢。”
  “没事。”黎深摆摆手,“琼花山又不缺仙草,我洞府旁边就长了不少甘华草。”
  “唉,聊什么呢?”岳长时和孟疏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这边,看到聚魂灯时有些诧异,但没多问。
  叶痕见两人过来,焰火闪烁一下,从善如流地做完自我介绍。
  “原来江州城那树妖就是你。”岳长时轻轻叹息,上次见时,这人还康健,如今又见,就只剩下魂魄屈居灯盏中了。
  “修补结界的符阵,你以为如何?”岳长时也学着众人的样子席地而坐,正对桑昭,丝毫不讲究。
  孟疏看着自己一身白袍,又看了一眼地面的黄沙,心有戚戚,孟家财大气粗,他一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活得讲究,现在实在是坐不下去。
  又顶不住周围这一圈人的目光,尤其岳长时眼中的打趣,只好勉为其难取出一块绣工精美的蒲团,放在地上,这才坐下。
  “这结界已经留存世间数十万年。”桑昭轻叹一口气,“建立之初,便是耗尽了无数大能的心血,哪里那么容易修补。”
  最初,下界一体,灵气充裕,魔气也充裕,万千生灵,无数精怪,修士多如牛毛,直到数十万年前爆发了一场灭世之战。
  此后,从战争中活下来的佼佼者中的佼佼者,人妖魔,达成共识,炼化来自上界的神器,合力布下结界,将下界一分为三,防止悲剧再生。
  此后,下界之人只有修为高深者可以利用上古神器暂时性穿梭结界,抵达异世,但绝不可能破坏结界,因而也无人想过如何修复。
  谁知,生死面前,幻元界的人竟能爆发出如此异能,愣是强行开了一条口子,逃难到仙灵界,也拉着仙灵界的人一起下水。
  若单单只需修复结界也还好,毕竟仙灵界和幻元界的修士大能也不少,可能实力比不上当年那一批在混战中活下来的前辈,但毕竟不用重建,只用修复。
  可偏偏现在结界另一边就是那怪物的分身,侵入下界,死死缠绕在裂隙边缘,腐蚀扩张,三样神器做抵抗,也只堪堪不让裂隙继续扩大裂隙,抵挡它闯入仙灵界。
  “唉,对了,幻元界是如何被那东西入侵的?”黎深本来在吃东西,吃得孟疏满脸嫌弃,此刻忽然想到什么,便立马提了出来。
  “有人猜测是从上界下来的。”岳长时一捏诀,众人围坐的空地中心亮起一团火光,“一年多以前,幻元界有人飞升,天门大开,据说也是自那时候起才出现这作乱的怪物。”
  “可能,是从借由天门去了幻元界的。”
  黎深一怔,扫视一圈周围的人,“仙灵界这……算不算傻人有傻福?”
  这几年,愣是没飞升上界的。
  江厌轻笑一声,继续吃手里的半块烧鸡。
  岳长时:“……”
  “气运之子出在仙灵界,又是那邪物天然的克星,可能那怪物另有谋划,或暂时被什么东西牵制,实力不足。”孟疏神色正经。
  一谈到气运之子,众人的目光不住往桑昭身上飘,知晓上界封印大阵的人,倒还显得淡定,岳长时和孟疏则不由替她感叹。
  “唉,世事难料。”孟疏看向桑昭,一脸惋惜,“顺其自然吧,恶有恶报,只是不知这苍生会不会被殃及。”
  桑昭没答话,点点头,孟疏所言即是她所想。
  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上界那群神魔,该不该信昆仑山的人。
  “罢了,别想这些事了,为今之计,还是先将结界修复好为妙。”岳长时站起身,拍拍衣摆,走到桑昭之前绘制的符阵旁。
  桑昭和孟疏对视一眼,也先后站起身去一同前去钻研符阵,火光周围,便只剩黎深和江厌,前者手中还有一小块烧鸡,后者已经将食物消灭干净,大眼瞪小眼。
  还有灯盏中缥缈的蓝色人影。
  黎深递出一只鸡腿,“你要不要再来点?”
  江厌:“不必。”
  黎深:“好吧。”
  叶痕:“……”
  —
  夜色深沉,但注定无人入眠。
  裂隙外,神器光华灼灼,照亮一方天地,仙灵界和幻元界凑出数十位渡劫期的大能,都是不问世事已久的隐世之人,只想着等一个契机突破飞升,如今也不得不出山救世。
  盘腿而坐,符阵在他们身下散发出荧荧光辉,精妙的符文跃动在修士与神器之间,灵气和魔气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桑昭问过,岳长时说这符阵是一位比他资历更深厚的大能亲手绘制,材料考究,精妙无比。 第199章   符阵稍外围的地方,则是大乘期修士,他们大都是如今各方势力中说一不二的领导者,随时护法,准备替补。
  毫不意外地,桑昭见到了妖君云景川和魔尊萧肆。
  这周遭灵气稀薄,魔气肆虐,魔族活动不少,但面对那裂隙另一边的怪物,人妖魔难得齐心协力。
  桑昭左右暂时想不出修复结界的办法,便想去见识一下让岳长时赞不绝口的符阵,于是便将岳长时和孟疏两人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继续研究,自己则更靠裂隙走去。
  第106章 解释
  仰头望向无尽苍穹,阮青络的身影在一片亮光之中格外耀眼,无人可见的气运之力,挟裹着凌厉的剑气,少女一袭白衣,烈烈狂风中衣袂翻飞,如一只蹁跹的蝶,却格外具有生命力。
  剑起剑落,大开大合。
  桑昭承认,任平生将她养得很好,这短短的日子,便已经到炼虚境,差一点便能突破到大乘境,最后渡劫境,再飞升,但剑法确是明显的生疏。
  收回目光,桑昭不再看阮青络,她与她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所有人都想将错就错,不想节外生枝,她也是如此。
  她与她,没什么好说的。
  身前是精妙的符阵,头顶是神器光华流转,再向前靠一点就是那吓人的裂隙,长长一条口子,竖着,拔地而起,如同深渊沟壑,连接着另一端的未知和恐惧。
  云景川和萧肆都注意到了桑昭的靠近,前者几次想上前都悻悻止住,后者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继续为神器护法。
  桑昭也视而不见,只认真观察着地面的符阵。
  的确精妙,人妖魔都可以用,可以合作,灵气和魔气在修士和神器之间此消彼长,避免神器被那裂隙中的怪物所吞噬,又将神器的效用发挥到极致。
  就是,有些耗费修士的法力。
  但有医修帮忙,加上渡劫期大能修为深厚,倒也不怕。
  仔细观察完符阵的落笔,桑昭忽然觉得有些熟悉,这……绘阵的手法……有点像当初自己放出江厌时,破开的那个封印法阵。
  倏然,桑昭想起江厌之前在此地动手杀人,一剑便将渡劫期修士斩于剑下,或许,这绘阵之人与当初戕害江厌的人是师承关系,甚至可能还参与了那些事。
  想得出神,直到见云景川忽然抬步向自己走来,这才回过神来。
  “妖君殿下。”桑昭退后一步,与来人拉开距离。
  “顾济尘自戕……”云景川停住了靠近的脚步,一身金色袍子,矜贵无比,逆光而来,“我也许知道原因。”
  “我不好奇。”桑昭稍稍向旁边迈了一小步,绕过他,继续观察地上的符阵。
  言下之意,不必告知。
  “天道之子!”云景川急忙侧身盯着她,掐诀隔断旁人的觊觎,“人心会因它而动摇,顾济尘应当不想跟她成婚。”
  桑昭落入陨魔崖后,顾济尘曾来找过他,给了他一枚留音玉符,其中记述了青羽虫的治疗方法,说是桑昭留下的。
  那时候,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魔怔似的亲近阮青络,却直觉顾济尘与自己是同类人,同样复醒复迷。
  到而今,气运一事被天下皆知,那些谜团也解开了。
  “你想说,当初你也是受气运蛊惑,控制不住自己,对吗?”桑昭回望,神情冷淡,“但在我这儿,都不重要。”
  “顾济尘,和你,你们想要怎样,选择哪一边,都跟我没有关系,你不必向我解释,也不必道歉,更不存在背叛,也无需借口。”
  一字一句,桑昭说得很认真,将两人的关系撇的一干二净,丝毫不留情面和余地。
  云景川的神色却渐渐暗淡下去,桑昭看着他,最后再好心提点。
  “修性修心,一个修士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守不住,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轻而易举便被所谓气运影响……”
  “责难他人,不如反求诸己。”
  话音落,桑昭不再多说,兀自走到符阵中,却不坐下,而是认真感受着其中灵力流淌,思索着从何处落笔可以将这符阵再优化一下,让修士再少耗费些法力。
  云景川怔住,心底飞快掠过一抹情绪,他想抓住,但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永远错过了,来不及黯然神伤,手下的人便来汇报妖族的几位长老已经到位。
  敛去伤春悲秋的神情,云景川离开此地,着手前去召集妖族的强者,与其他势力协商配合替换人手。
  桑昭阖上眼细细感受,这个符阵比起当初封印江厌的那一个简单了许多,加上这段时间又频繁接触过许多上古大阵,想要改动面前这个符阵对她来说并不难。
  稳住心绪,专心手里的事,桑昭眸光坚定,开始一笔一划改动脚下的符阵。
  之前她绘制的符阵名扬四海,在修士中小有名气,又与岳长时来往过密,于是也没人上前阻拦。
  这一忙就忙了十天。
  期间有妖族的修士前来替换人手,岳长时也跟着来凑热闹,反反复复夸桑昭真是个天才,也夸不出新意,桑昭听着烦,让他赶紧去忙别的。
  阮青络也在此处守了十天,与其他剑修一道,击退怪物。
  气运加身,修为高超,天生剑骨,阮青络渐渐地又恢复了些声誉,风言风语不需要桑昭刻意去打听也总能传到自己耳中,所谓天道青睐,不外如是。 第200章   江厌这几天都不见人影,桑昭倒是不担心他的安危,只是见对方精神不济,便能推测出上界风云诡谲。
  心中不安。
  改符阵改到一半时,桑昭余光中也会瞥见阮青络灵巧的身影,剑意凛冽,衣袂翩跹,在象征着死亡的黑色雾气间进出,如入无人之境,如鱼得水。
  裂隙两边泾渭分明,阴云集聚处也金光漫漫,万物瑰丽得摄人心魄。
  只余光中一眼,桑昭便又忍不住想起上界已经给阮青络准备好的封印大阵。
  如器具一般,她不过也是被人使用,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而自己看着她贪嗔痴念,却不能戳破这幻象,只能看着她一点一点越陷越深,最后走向既定的结局。
  谁是棋子,谁又是执棋人?
  她看不明白。
  十日后。
  等桑昭落下最后一笔,忽觉灵台清明,仰头见长天,神器光辉之外,是一点点变得亮堂的苍穹,日出在这风云晦暗之地显得有些不那么壮观,但至少,天亮了。
  几乎压在头顶的阴云散去不少,风依旧狂野,卷裹着沙石漫漫,幸亏修士有法力护体,若是凡人到此,只怕连站都站不住。
  改进后,现在这符阵,只需三位渡劫期的大能便可以支撑半月,每半月换下另外三位大能,如此反复,可抵挡怪物难以逾越结界半步。
  前提是,神器仍在,怪物也不会忽然变强。
  停下手里的动作,桑昭拍了拍裙摆,直起身,一回头便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大堆人,黎深随手递上来两颗灵果。
  “神力也能催发灵果了?”桑昭伸手接下,有些诧异。
  “别的医修给的。”黎深笑了笑。
  神仙有神仙的本事,但这催发下界灵植的本事他倒是没有,他飞升之前又不是木灵根,飞升之后也没学过这方面的法术。
  岳长时,孟疏两人也在,一现身便开始研究起地上她新改动的符阵起来。
  白云谷谷主一身青衫,俊美无涛,上前替换了符阵里的一位妖族长老,臧一真人紧随其后,慈眉善目,道骨仙风。
  “又见面了。”徐怀瑾旁边站着玄星阁的人,叶长老也在,再有便是一位蓝袍修士,徐怀瑾介绍说那是他新拜的师父,桑昭连忙揖礼,拜见前辈。
  “仙灵界有你,是幸事。”玄星阁掌门摆摆手,神色始终凝重,时不时将目光落在远处的裂隙上,“早就知晓你在这儿绘制符阵,一直没敢来打扰。”
  “前辈言重了。”
  “不言重,不言重。”上官献如今又恢复成往日那种不正经的样子,身后跟着胡雪霁和白宇,还有逍遥峰的峰主胡青疏,想必其他有名头的长老也到了。
  以往,各个宗门间不乏相互倾轧之事,一旦有一方势力微弱,便要担心是否会被其他宗门的人合力灭门,到而今,各个有头有脸的宗门里面的长老级别的人物都出来了。
  桑昭忽觉,这人间还是有美好之处的,还是有人舍生忘死。
  这一切,不为别的,只是忽然觉得,自己从来不是孤身一人,在追求大道的路上,也有这么多人跟她一起,想尽办法也想要护住仙灵界。
  也是第一次,她觉得天道有失偏颇。
  若三界必将历经浩劫,那么拯救三界于水火之中的也不会只是某一个人,而是芸芸众生。
  “长老见笑。”桑昭面上挂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
  “唉,都各自忙各自的,那边修复结界还等着她呢。”
  岳长时看完了符阵,重新回到桑昭身边,笑意促狭,晃着原本是孟疏的扇子,与桑昭和孟疏一道去了另外一处空地,继续商讨修复结界之事。
  其余人各自找到事情做,医修尽职尽责医治结界裂隙边缘被邪物打伤的修士,法力高强的则在神器之下护法。
  “对了。”岳长时原本走在前面,却忽然止住脚步,“我听说那日你那黑龙朋友当街杀人,杀的还是幻元界鼎鼎有名的阵修,这几日我尝试与他们交往,只是……”
  “他们有旧仇。”桑昭出口解释。
  “龙身上天材地宝,他从幻元界逃到仙灵界,却被他们一路追杀,最后被封印在无尽魔窟底部,我碰上他时,他已经被锁在地宫中六千多年。”
  “六千多年?”岳长时一挑眉,倏然笑了,“六千多年都没飞升,还鼎鼎有名的阵修……估计就仗着辈分压人呢。”
  珍奇的灵兽妖兽,身上但凡沾点天材地宝都惹人觊觎,不管是否生出灵智,都会被豢养,然后榨干最后一点价值,更何况是来自上界的落难真龙,又遇上没良心的修士。
  桑昭:“……”
  “罢了罢了,幻元界那帮人,真的……”岳长时摇着扇子,不知何种措辞才能显得贴切。
  仙灵界今日之祸,皆源自于他们擅自破坏结界逃难到此,若说人皆有求生之欲,无可厚非,但偏偏惹出来祸事却不想着一起承担。
  而是大半逃向东方,想要延续可笑的嫡系血脉,若不是仙灵界还有人震慑着,两方和平拟定协议,今日留在这裂隙周围的,恐怕根本不会有幻元界的人。
  第107章 撤走
  当然,万事无绝对,幻元界也有真心想要帮忙修复结界的人,只是屈指可数,都不是所谓世家仙门,更不是天赋卓绝的嫡系,而是靠自己参悟的散修或庶出旁系,修为也不高。 第201章   “不说那些了,咱们还是继续研究符阵吧。”
  “也好。”岳长时啪一声合上折扇,再一挥袖,这茫茫旷野中凭空出现一座华丽的高楼。
  “走吧。“岳长时目光瞥向旁边的孟疏,似是无奈,“这位性子龟毛,受不了风餐露宿,喏,就专门搭了个房子。”
  桑昭对此不置可否,抬步跟着一起进去。
  孟疏没理会岳长时的揶揄,走在桑昭身边,兀自开口,“这几日不必听外面那些人的风言风语。”
  “不过是些趋炎附势之徒,当初不满于假气运之子扫荡秘境,修为猛增,现在看情况有变,三界将乱,又换了话术。”
  “我知道。”桑昭颔首,“多谢两位前辈关心。”
  “罢了罢了,不提糟心事,聊点正事。”岳长时推开门,率先进入富丽堂皇的大殿内,不一会儿,后面又进来了一批人,全是松山阵派的长老一系。
  待众人相互寒暄之后,岳长时才正色道,“当年为了将下界一分为三,先辈借用了上界圣物五曜神珠,祭出其中全部五颗珠子的神力,辅佐以不着痕迹的符阵,才锻造出了如今的结界。”
  桑昭仔细听着,心生敬仰。
  数十万年前,下界之人,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强悍如斯,覆手之间便可利用神器,将这山河浩荡的下界一分为三,是何其壮烈。
  到而今,却只能在记述模糊的古籍之中窥见当年先辈们一星半点的残存风姿,实在是令人唏嘘叹惋。
  “这道裂隙其实不大,若结界只是简单被损坏,无需人为干预,神力此消彼长,只消些时日,自然会将其缺漏补好,但现如今,裂隙边缘已经被那怪物蚕食,无法自然修复。”
  “气运之力天然克制那怪物,阮青络没有能力将它逼回幻元界吗?”桑昭仔细回想近日的见闻,觉得阮青络应当可以一试。
  孟疏摇头,“恐怕不行,她只炼虚境,这东西连渡劫期的修士对付起来都吃力。”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不知为何,我总感觉这怪物并非真心想一鼓作气侵占仙灵界,也并未展示出真正的实力。”
  “或许是上下两界之间有结界限制,天道压制。”
  “有可能。”岳长时点头,“但谁又知道它若是真想一鼓作气蚕食结界,我们能否撑得住。”
  “各位。”桑昭环视一圈殿内的众人,“在下知道当年那些前辈是用何种法阵锻造出的结界,但如今没有合适的圣物,也……没有足够的人手,我们都太弱了。”
  “除非,有上界的神仙出手相助。”
  她的确知道,在神识给的那些记忆里。
  那符阵极其复杂,比当初封印江厌的那个还要复杂千百倍,比她使用的七星杀阵也更复杂。
  而且想要符阵绘制成功,需圣器做材料,还要十八位精通符阵一道的渡劫期大能通力合作,无论哪一样,单凭如今下界的人,都做不到。
  “你是说,前两日,昆仑仙山的那些仙君到这儿来。”孟疏面上有些迟疑。
  无怪他多心,只是如今的情势,的确令人忧心。
  前两日,昆仑山又有人下来,声势浩大,但一到此地便进入殿宇中与任平生议事,丝毫没有插手干预修补裂隙的事,而是围着那假气运之子转。
  摆明了态度,下界的事下界之人自己解决,他们不会帮忙。
  以往,神仙高居上界,从不轻易显灵,也不插手下界的事,是神秘的,不染俗尘的,高高在上俯视世人,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拨弄众人命运。
  然而真假气运之子一事,任平生知晓一切,却不想着拨乱反正,而是想息事宁人,已然在众人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或许上界神仙中,破事也不一定比下界的人少。
  怀疑既生,威严难存。
  现在又是一副不管不顾的高傲姿态,什么风声也不透露给下界之人,修士当中对此颇有不满的大有人在。
  桑昭抿唇,“我觉得可以一试,问一问,若是不成,就再想别的办法。”
  岳长时正想点头表示赞同,话还没说出口,殿门处便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孟疏挥袖之间殿门打开,匆忙跑进来一位天涯门的弟子。
  “少门主,各位长老!昆仑仙山的众位仙君要带气运之子离开此地!”语气急切,小弟子一抬头瞥见桑昭,才发觉自己的话说得不合适,忙又补充道,“是假气运之子。”
  但殿内的众人已经无暇顾及真真假假的事,孟疏忙将殿宇收进袖中,众人重见天日,晦暗风云之中仙灵界和幻元界的人已经将昆仑山的神仙和阮青络围在中心。
  桑昭与身边的人远远看着,修士五感敏锐,即使隔着人群,那边的动静也知晓得一清二楚。
  “仙君,仙灵界有难,为何不肯救救这世人!”
  “仙君,如今只有气运之子可以暂时压制那邪物,为何非要离开?”
  任平生的声音格外冷淡,威压放出,气势凛然,不容置喙,“气运之子需潜心修炼,以待飞升,上界还需要她。”
  “那下界的人……该如何是好?”
  “是啊是啊,就这么不管我们了吗?”
  “……”
  人群议论纷纷,人心惶惶,任平生语气不耐,“若想活命便靠自己,待上界平乱,自会有神仙下来帮你们。” 第202章   闻言,人群刹那间寂静无声,话到此处,已经直白得毫不掩饰,上界的神仙还有得忙,根本不想插手下界的因果,便留他们自生自灭。
  桑昭遥遥看着说话的人,阮青络亦跟在昆仑山众弟子身后。
  少女的脸上只有平静,一双眸子不含任何情绪,漠视一切,桑昭不知她是不是跟所谓的仙人相处得久了,连带着身上也沾染上了几分孤绝。
  阻挠不得,眨眼之间,殿宇消散,昆仑山的人和阮青络一同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桑昭忽然想到什么,抬眸在人群中捕捉黎深的踪迹,匆忙跟岳长时和孟疏告别后便掐诀落到黎深身边。
  “你怎么了?”黎深见桑昭神情急切,气息不稳,忙停下手中的法诀,起身扶她。
  “江厌呢?”
  黎深一愣,露出一截手腕,黑色小蛇缠绕其上,依旧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前辈。”桑昭稳住气息,这周遭风沙漫漫迷人眼,她只觉被人扼咽喉,掐诀遮挡开旁人的视听,“前辈,你在上界做了什么?”
  一字一句,桑昭声音几乎都在颤抖,“那封印邪物的阵法极其复杂,恐怕需要上界千万神仙通力合作才能落成,你……”
  她知道的,江厌要报灭族之仇,不惜赴死也要在上界搅弄风云,肯定会与上界其他几大神族起冲突,但现如今,上界动乱,绘制封印,正是需要人手和战力的时候……
  他本就被怀疑与那邪物为伍,又继续逆势而为……
  “你想说什么?”小黑蛇支起头,冷声打断桑昭的话,“封印又如何?三界倾覆,与我何干?你救你的世,我报我的仇,也各不相干。”
  “你……”
  桑昭还想说什么,但眼前一道白光掠过,黎深的手腕已空空如也。
  立在原地的两人下意识抬眼望天,也寻觅不了半点踪迹。
  “唉……”黎深轻声叹息,看向桑昭,“随他去吧。”
  “当初在天牢,他那躯体几乎被肢解,皮肉没一处好的,身上的器官也被人剖去,剜去,却撑着一口气愣是活了下来,就靠着那深仇大恨度日。”
  “不报仇,他不会甘心的。”
  “我知道了。”桑昭点点头,收回目光,“我还是做我能做的事吧。”
  言罢,桑昭掐诀离开,黎深继续在符阵中盘腿而坐,运转神力,为那三样神器护法。
  重回先前的位置,孟疏一行人还在原地站着。
  天地之间,不同阵营的修士三五成群站在一起,背后高高矗立的裂隙开口巨大,仿佛有吞噬万物的能量。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不仅为神仙的袖手旁观,更多的是心底对那怪物的恐惧,尤其照如今昆仑仙山的人的态度,上界神仙恐怕已然自身难保,教他们如何有信心。
  岳长时见桑昭过来,瞧了一眼孟疏,最终看向她,轻叹一口气,“求人不如求己,走吧。”
  “也好。”孟疏一把从岳长时手中夺回自己的扇子,“反正他们在此处也没帮上什么忙。”
  “走走走。”岳长时发话,孟疏又将高楼殿宇取出来,众人转身便朝屋内走。
  毕竟,外面也不缺位高权重的大佬,他们说得上话,又长袖善舞,自然会安抚人心。
  桑昭跟上两人脚步,这几日江厌少有出现,偶尔现身也神情疲倦,她便已经料到上界的动乱,如今,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她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事情,总不能比现在更坏了。
  众人进入殿中,桑昭止住脚步,看向岳长时和孟疏,“前辈,我想去结界裂隙那里看个清楚,亲自见识一下那怪物。”
  孟疏闻言顿了顿,点头应下,“也好,你一个渡劫期的修士,来这儿好几天还没有去仔细看过,正好此次去看看,一切小心。”
  桑昭颔首,退出殿外,岳长时一行人则留下继续商量修复结界的事。
  一直向前穿过人群,风声呼啸,符阵中坐着的三位渡劫期大能并没有因为阮青络和昆仑仙山的神仙离去而受影响。
  黎深仍旧打坐,见她来,随口问道,“你要来帮忙?”
  “我想去裂隙那儿看看。”
  “去吧,一切小心。”黎深随口嘱咐,“对了,上界之事,你不必过于担心。”
  “我只是怕他在上界的所作所为会延缓封印大阵落成。如今这情况,多拖一天便多一天的危险。”
  第108章 重现
  黎深笑了笑,“你未免也太小看上界神魔的实力,除去那三族天生神力的神仙,下界飞升上去的神仙也不少。”
  “再说了,不是还有昆仑山的人吗,自诩聪明绝顶,以窥探天机,守护三界为己任,他们肯定有想到办法。”
  此言一出,桑昭一时分不清黎深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反讽,笑了笑,不再纠结,点点头便继续向前,一直走到符阵边缘,再向外迈出一步,凛冽的风肆虐而来,直直扑到人脸上,碎石乱拍,摧枯拉朽。
  周遭魔气涌动,桑昭手中捏诀,挡去劲风,幻化出长剑,直奔裂隙边缘而去。
  徐怀瑾看到桑昭到来,剑意凛冽,击退企入侵的黑雾,烈烈狂风中,两人比肩而立。
  “你怎么来这儿了?”
  “想要修好结界,自然要来见识一下这怪物。”桑昭神色清冷,“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 第203章   “好。”徐怀瑾应下,飞身落到远处一个被打伤的弟子身边。
  毕竟桑昭是能从坠仙谷进货,还全身而退的人,修为远在他之上。
  桑昭甩出阵盘,九星杀阵浮在空中,不断扩大,直至笼罩住整个拔地而起,直插云霄的巨大裂隙,在神器散发的金光之上,一片红光诡异又危险。
  天地之间魔气涌动,桑昭神情冷冽,任由万千魔气穿透躯体,源源不断注入进杀阵中,巨大的符阵之力配合着剑修的攻击,减轻他们的负担。
  三样神器只能支撑结界不被继续蚕食,想要阻止怪物入侵,还得看护卫在裂隙边缘的剑修。
  符阵的红光越来越强,渐渐盖过了神器的光辉,桑昭身处阵眼,烈风中青丝凌乱,衣袂翻飞,有搅动风云的气势。
  “我们终究还是,又对上了。”
  “那本座,便送你去死。”
  一道粗粝的的声音穿透过晦暗风云,仿佛在桑昭耳边低语,下一刻,一阵强风挟裹着迫人威压直逼桑昭面门前,那团黑雾亦快速逼近。
  “火牢交锋,如今你终于肯露出真容了。”
  少女神色平静,手中碎山诀,万千利刃穿梭于杀阵当中,强横的魔气肆意撕扯着那团迫近的黑雾,光影冷冽,杀意凛然。
  裂隙之外,众人仰头见杀阵中心,黑雾穿透万千利刃直逼少女面前,最后那一道碎山诀,威压甚重,触碰上黑雾的那一刹那,天地为之震荡。
  但下一刻,阴风阵阵之下,少女被黑雾层层裹住,黎深瞧着那边的动静,神色一凛,急忙追上前去查看,但落后一步。
  桑昭已经被黑雾卷裹着落入裂隙另一边。
  进了幻元界。
  风声呼啸中,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杀阵红光仍在,但原本身处阵眼中心的人却不见了,只须臾之间的事。
  黎深提气想要穿透裂隙进入另一边,但始终被恼人的黑雾挡住去路,源源不断的威压和劲风从另一边吹过来,让人难以寸进。
  “桑昭?桑昭?”他试着利用传讯玉符联系另一边的人,但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另一边。
  桑昭被黑雾裹着,她下意识想要吸纳空气中的魔气,掐诀抵抗,却猛然发觉周围已经魔气全无,连灵气也不见分毫。
  【先别管什么灵气魔气!你直接吸纳这混沌之气!】
  ‘什么?’桑昭一怔。
  是消失已久的神识,她下意识便照做。
  【快快快,捏诀从裂隙那边回去,不要被卷进这里!】
  桑昭稳住心神,黑雾将她越缠越紧,渐渐有窒息感,少女轻阖上眼,发了疯一般将这所谓混沌之力吸纳入体内,如水到渠成一般。
  手中捏诀,混沌之气霎时间转化为灵力,浅绿色的光芒刺破黑暗,手中利剑已经成型,劈开桎梏,直奔裂隙而去。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利用混沌之气!”
  巨大的威压越逼越紧,碾压过周围的每一阵气流,桑昭不知道它在说什么,只径直快速跑向裂隙那一边,但怪物却紧追不舍。
  【你只管跑,我帮你挡一下!】
  桑昭抿唇,不再顾忌背后强势碾压而来的威压,巨大的神秘力量如利剑一般直刺而来,周遭有万千看不见摸不着的怪物截住去路,她只管向前。
  待到终于窥见熟悉红光的时候,少女只觉背后蓦然一凉,强烈的刺痛感瞬息之间席卷过周身经脉,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跨越到裂隙另一边。
  “桑昭!”
  黎深一抬眸便见到桑昭重新现身于阵眼中心,只是下一刻,少女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直线向下坠落,霎时间,他上前将人牢牢接住。
  “桑昭?”
  黎深急忙带人离开这是非之地,徐怀瑾见此也不再恋战,紧跟在黎深后面,两人找到守在符阵之外的医修,将陷入昏迷的少女带进搭建好的药堂中。
  上官献早前便注意到那边的动静,这时候又见桑昭被人回来,连忙迎上去,还没等黎深抱着人走到面前,一道医术法诀便已经打入桑昭体内,“人还好吗?”
  上官献在前面带路,三人脚步匆匆,穿过露天的小院,上官献随手挥开一扇门,黎深将人小心放在榻上,再将神力渡入少女体内。
  然而那神力刚一进去,便消散无踪,仿佛被什么东西溶解一般,他不由看向上官献。
  恰好,上官献也抬头看他,两人的视线撞上,彼此都从中读出了惊讶。
  这一路的奔走惊动了其他医修,有人围过来查看情况,上官献挥手让他们去忙别的,不必在此处围着。
  不一会儿,孟疏一行人收到消息也赶了过来,原本不大的屋子里挤满了人,放在门口的屏风显得十分碍事,便被人随手收走。
  “长老,情况到底如何?”
  “有一股气在她体内冲撞……既不是灵气也不是魔气……”上官献顿了顿,“现在,任何灵力渡入她体内都会被那股奇怪的气吸收,法诀也不起作用。”
  徐怀瑾动手试了试,果然发现自己输入桑昭体内的灵力一瞬间便消散无踪,不死心,他又试了试,还是如此,不起作用。
  上官献将手搭上桑昭的脉搏,松了一口气,“各位可以放心,虽然她伤重,经脉受重创,但逍遥峰不缺丹药,一定会想法子唤醒她。” 第204章   “还有她体内的这股气,虽然蛮横,但还伤不了她,等她醒来之后,我们会再想办法处理。”
  “既如此,那便麻烦了。”岳长时也收回渡灵力的手,神色凝重。
  小榻上,少女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也不知何时会苏醒。
  “行了行了,别围着了,快出去吧,我会将人安置好,外面还缺人手。”上官献摆摆手,随即开始在储物袋里清点可以用得上的丹药。
  “走吧。”孟疏轻叹一口气,看向岳长时。
  裂隙一天不修好,那怪物对仙灵界始终是一个威胁。
  当他听到桑昭掉入裂隙另一边的时候,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却未曾想,桑昭居然能死里逃生,还能重新回到这边。
  “好。”岳长时点头。
  众人先后离去,黎深轻叹一口气,也离开房间。
  屋内安静下来,上官献安心开始拣药,炼药。
  —
  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刻,桑昭听到了黎深的声音,这才终于放下心,任由浑身剧痛和倦意将自己裹挟着坠入无尽黑暗。
  迷迷蒙蒙之间,她又听到了那道声音。
  【你醒醒!】
  渐渐地,意识变得清晰,桑昭缓缓睁眼,正是在自己的灵府中,她想将灵识抽出灵府,睁眼在现实中醒过来,却发现眼皮太重,根本动弹不得,便只好放弃。
  【你终于醒啦!】
  【呜呜呜……都是我太没用了……】
  桑昭环顾四周,并未在自己的灵府中发现任何异样,也不知道那声音是从何处传出来的,只觉得该死的吵闹。
  昏迷之前的场景,那团黑雾说的话,还有这神识,什么混沌之气,她都理不出头绪,还有结界处的裂隙,也不知有没有修复之法。
  【都怪我,还好你没事,呜呜呜……】
  【我怎么能认错人呢?呜呜呜,不知道现在都来不及啦,呜呜呜……】
  “等等!你到底是谁?”桑昭出声打断那道声音的絮絮叨叨,试图从它那里问出有用的信息。
  【我……】
  【我是昆仑镜的镜灵。】
  “昆仑镜镜灵。”桑昭平静下来,果然如自己当初所料那般。
  【对,是我。】那道声音诡异地沉默了,过了半晌才接着说道,【昆仑镜逆转,三界有大难,我的任务是辅佐天道之子救世……】
  【谁知道混沌在逆转昆仑镜的时候,居然闯进了镜中,还攻击我!封印了我一部分记忆……让我认错了真正的气运之子。】
  镜灵越说越委屈,桑昭静静听着,忽然发问,“封印记忆不是篡改记忆,所以,阮青络在第一世的时候当真是气运之子?”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镜灵还是应下,【对。】
  【算了。】镜灵的声音又弱下来,【你还是自己看吧。】
  话音落,桑昭便见自己眼前浮现出一面水镜——
  真论起来,她与阮青络,也谈不上恩怨。
  第一世,阮青络是气运之子,桑昭则身份微末,不足挂齿,早早夭折在陨魔崖底,此后,画面分成两部分。
  阮青络那边,一路顺风顺水,直至飞升,在上界继续逍遥,她飞升之后的数十年上界都没有那怪物的踪影,直到后来事发,昆仑山的人占出封印大阵,上界神魔绘制好阵法后逼她以身祭阵。
  而桑昭这边,陨魔崖底,被万魔啃噬,神魂俱灭,只最后留了一点残魂,在尚未被彻底湮灭之前,那凶险万分的一刻——
  同在崖底的江厌受到神魂契感召,自愿舍弃神躯,抽离神魂,再以青龙神族强大的神魂之力挟裹着她的残魂回到上界,自己却魂飞魄散,再无往生。
  江厌,此后神魂俱灭,消散于天地之间,所谓血海深仇,也终究归于寂静。
  而桑昭,残魂去了上界,便自动回归进入母树中温养。
  第109章 真相(一)
  没错,桑昭的本体是一颗果子,母树结出的果子。
  长在高高的树顶上,受阳光雨露滋养,理应成熟之后,落到地面,生根发芽,重新长成一棵树。
  但却在下界不幸夭亡,最终只能以残魂的形式融合进入母体,成为母体本身。
  既保全了自我,也失去了自我。
  而桑昭与阮青络再相逢,也是在上界。
  那时候,封印大阵绘制在神魔战场边缘,阮青络从昔日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天道之子,沦落为以身祭阵的工具,被上界神魔监视,心有不甘,不愿赴死。
  而桑昭已经与母体神树融为一体,失去了过往所有的记忆,只以为自己是刚刚化形的精怪。
  神树也长在神魔战场边缘。
  那是一片无人之地,里面只有一棵树,一棵树便是一大片地域,独木成林,其他什么也没有,神魔无法进入,也无法窥探。
  那时候,阮青络时常在神魔战场边缘游荡,不断尝试着击杀从地底爬出来的怪物,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以身祭阵的命运,有时候,她也会靠近神树所在的地方,但她进不来。
  因为觉得面熟,又好奇外面的世界,失去了所有记忆的桑昭便将她放进了神树所在的地界。
  阮青络一见到她着实吃了一惊,旋即又掩饰过去。
  因为神树附近这一片地域没有神魔可以强行闯进来,阮青络为了躲避被祭阵的命运,便盘算着留在这里与桑昭谈天说地,两人还成了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第205章   期间,神树母体不断催促桑昭将人赶出去,桑昭不答应,毕竟她已经与母树融为一体,换言之,她在某种意义上也成了神树本身,而不再是一颗果子,神树也不能拿她如何。
  到后来,实在是架不住神树催促,而上界的神魔已经将这片寂静之地层层围住,出言威胁阮青络必须出来,否则便将封印笼罩到整片地域,她逃无可逃。
  阮青络不得不离开,桑昭想了想,毕竟是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于是也跟着她一起踏出了那片神魔都无法窥探的神秘之地。
  再后来,桑昭为保护阮青络,跟在她身边帮忙击杀从神魔战场底部肆虐而出的怪物。
  也是在那时候,阮青络发现桑昭跟自己一样,身上同样拥有一股不惧怕那怪物身上混沌之力的异能。
  于是,她联络众神,在顾济尘、萧肆一群人的站台下,说服昆仑山的神仙和天魔一族的人,同意让桑昭代替她以身祭阵。
  毕竟以身祭阵,阵眼处需要的不一定非得是气运之子,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天然克制那怪物身上混沌之力的人。
  阮青络身负气运是一个,桑昭虽不知来历,但依旧可以算一个。
  昆仑山的人便妥协了。
  在此之前,他们也感到心有不安,用昆仑镜测算过桑昭的来历和神格,但却什么都算不出来,在动与不动之间纠结,最后还是选择试一试。
  若是不成,大不了再拖延一段时间,重新绘阵,再用阮青络祭阵,左右天地之间就这么大,阮青络也跑不到哪里去。
  阵法启动,巨大的封印落在整个神魔战场上,覆盖住青龙族人的累累白骨,其中杀死肆虐,也渐渐被翻动的土地拖入无尽深渊,销声匿迹。
  直至天地归于寂静。
  封印成功。
  水镜中,画面到此便戛然而止。
  “后来呢?后来三界为何又覆灭了?为何又会用昆仑镜逆转时光?”
  桑昭凝望着自己灵府中的那棵巨树,原来,这就是神树本体的简化版模样,她是一颗果子,诞生于神树之上,得到孕育。
  兜兜转转,以身祭阵的成了她,而阮青络不过是巧言令色又贪生怕死之徒,还真是,前世今生,一个模样。
  既贪恋人世富贵,玩弄权柄,又不愿意承担相应的责任,大难临头,只想着推卸和逃跑,保全自身,将无辜之人拉入局。
  【呜呜呜……】镜灵的声音带上哭腔,【我也是查了好久才查出那棵神树的身份。】
  【第一世,封印落成之后,上界神魔以为结局皆大欢喜,但因为你已经与神树融为一体,你死了,神树也跟着一起枯萎凋敝。】
  【那棵神树跟上界的花草精怪不一样,它在混沌之初,三界尚未被塑造出来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简单来说,就是神树将混沌之气净化为灵气和魔气,滋养了万千生灵,后来才衍生出了人妖神魔,同时,它也天然克制混沌,就是那个非神非魔的怪物。】
  桑昭静静听着镜灵的话,之前所有的疑惑在此刻都有了答案,为何她会对天地之间的灵气和魔气如此敏感,操纵自如,还能将它们相互转化。
  为何她的血液和灵力在灵植灵草中大受欢迎,为何她在裂隙中可以吸收混沌之气再转化为灵力使用,为何她总觉得自己天生地养,无父无母。
  镜灵接着解释。
  【第一世的时候,因为神树和混沌都是三界之外的东西,所以昆仑镜算不出你的来历,昆仑山的人才会同意阮青络的建议,逼你去祭阵。】
  【等到他们发现神树枯萎,整个神魔战场那一片都天塌地陷,如末日降临,沦为混沌深渊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直到最后也没有弄清楚原因,只能仓促逆转昆仑镜,让时光倒流至阮青络降生那一年,天道也许知道真相,于是借此重新选择自己的气运之子,第二世的时候,就选了你,同时,阮青络也自出生之时就背负天罚。】
  “等等。”桑昭打断镜灵的话,“既如此,那这一次你又是如何知晓神树的作用和我的身份?既然我在三界之外,又为何会被天道选做气运之子?”
  镜灵顿了顿,似乎有些生气,音量拔高,【因为那条龙!】
  【气死我了!本来在坠仙谷的时候,我特意耗费修为落下一道神力在下界,想帮你直接飞升,我们也可以早点恢复联系,阻止阮青络调换气运!】
  【谁知道!他居然把这道神力给抢了!还一到上界就到处杀人!】
  【烦死了!】
  【本来神树在三界之外,你是神树的果子,自然也在三界之外,理应不受天道干预,只要不离开神树所在的地域,生死无忧。】
  【但因为你跟他绑定了生死神魂契,导致你被牵连进三界的因果。我自然也可以顺着神魂契窥探到神树的来历和关于混沌之力的真相。】
  【第一世的时候,那条龙死了,神魂契失效,所以昆仑山的人在逼你祭阵之前,利用昆仑镜也查不到你的来历。】
  桑昭嘴唇翕动,想打断镜灵的话,谁知它骂到根本停不下来。
  【他就是克你!】
  【要是你没有跟他绑定神魂契,就留在神树地域里自然生长,果实成熟,长成新树。】
  【阮青络作为气运之子也在下界历劫,飞升之后被逼祭阵,封印落成,最后三界没事,神树没事,你也没事,不用重启昆仑镜,皆大欢喜!】 第206章   【偏偏你因为他落入下界历劫,又恰好碰到天道选中的气运之子,纠缠不休,最后只剩下一抹残魂……】
  “你先别急。”桑昭轻叹一口气,“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怎么可能不急!】镜灵的音量又拔高,【虽然我监察不到混沌,阮青络能够调换气运,肯定早就跟混沌勾结在一起了!】
  【这一次无论如何你都不要表现出异常,不能再被逼去祭阵了!既然气运在她身上,就让她去吧。】
  “好好好,我答应你。”桑昭扶额,靠着巨树坐下来,“那现在,你能否给我看看我和江厌的过往,我与他为何会绑定神魂契?”
  【好吧。】
  镜灵应下,水镜中画面重新亮起来,只是这一次的开头变成了一对男女。
  桑昭认出,那男人便是江厌的父亲江槊,而女人想必是他的母亲。
  江槊得知自己族人的骨血将会被用以绘制符阵,于是决心与初凊告别,离开魔族地界,前去阻止,飞蛾扑火,螳臂当车,四处被追杀,五年后还是葬身于阵法之中。
  江槊离开后,初凊才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她知道神魔混血,注定活不到成年,本想将孩子打掉,终是于心不忍,生下江厌之后便带着他离开荒谷,想去找江槊。
  那时候江槊刚被斩杀,神族之人发现他神躯中传承不在,便猜到他有血脉留存于世间,于是便开始一路追杀初凊母子,被逼之下,初凊无意之中来到神树地域外。
  那时候桑昭已经是一颗生出灵智的果子,只是还没有化形,见初凊被人追杀逼到绝路,就自己做主将人放了进来。
  彼时,初凊已经重伤,奄奄一息,她最后将魔族传承留给了江厌,周身法力奉献给神树,祈求它暂时庇佑自己的孩子,自己则身逍道遥,湮灭于天地之间。
  虽然神树并不需要这一星半点的魔气,但心诚则灵,也没赶江厌离开。
  那时,江厌还只是一个孩童,三四岁的样子,却因这传承,拥有了关于父母的大部分记忆,自幼便背负血海深仇。
  此后,江厌留在神树下修炼,凭着顽强的意志抵抗体内两股血脉的冲撞,痛不欲生,但每每都能熬过去,修为也在一点一点增长。
  最初的最初。
  桑昭没化形,不识字,也不会说话,更不懂什么语言,江厌便与她分享记忆和知识,分享传承,她也慢慢接受了人世规则。
  随着江厌年岁日长,体内两种不同血脉的冲撞愈发厉害,渐渐到了不可控的地步,江厌成年那一日,便是他生命中的大劫。
  那时,桑昭已经化形成功,两人相伴千年,早结下不浅的情谊。
  桑昭不懂灵气和魔气为何不可共存,明明对于她来说,都是可以利用的养分。
  于是她向江厌提出绑定神魂生契,以天道为证,将两人的命数绑定在一起,彼此分享能力,这样江厌便可以如她一般,随心所欲地利用魔气和灵气。
  却被江厌拒绝。
  第110章 真相(二)
  江厌自知身负血海深仇,成年后也没想再继续留下,而是想外出寻仇,生死难料,不愿绑定契约,白白牵连桑昭。
  后来桑昭一想,决定折中,便绑定了主仆契。
  此后,江厌再也不用担心血脉冲撞的事,孤身离去,便一去不回,桑昭也就此被拉入三界天道之中,因果交缠,纷纷扰扰。
  江厌走后,少女又变作一颗果子回到枝头,受灵气和魔气的滋养,长睡一觉,再醒来时便感应到江厌命在旦夕,于是恳求神树送她下界。
  神树似乎知晓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已然沾上了俗世因果,便将她送到下界历劫。
  此后,便开始了在下界的万千纠葛。
  水镜中画面到此为止。
  桑昭阖上眼,轻声叹气。
  还真是,命数捉弄。
  第一世,江厌顾虑自己会拖累她,谁料到了最后,却是她连累了江厌。
  最后以残魂之体被江厌护送着回到上界,与神树融为一体,前尘忘却,始终没有想起任何有关神魂契的事,甚至不知道曾有人为了替她博一线生机而燃尽神魂,不得往生。
  很难说清楚心里的感受,桑昭睁开眼,看着眼前如湖面一般平静透亮的水镜。
  上界各大神族之间的恩怨,甚至青龙一族最后的血脉都被赶尽杀绝……
  昆仑镜逆转前后,两世纠缠。
  尽管镜灵总是责备自己当初不该管江厌的闲事,但她不后悔。
  第一世三界倾覆,只是所有的事恰好全部撞在了一起。
  若她不与江厌绑定神魂契,不牵涉俗世因果,三界不会覆灭。
  若江厌任由她在无尽魔窟里神魂俱灭,死个干净,不让她有机会回上界,不与神树母体融为一体,神树不被摧毁,三界不会覆灭。
  若阮青络不多次在神树周遭的地域外游荡,失去所有记忆的桑昭不因好奇结识阮青络,不离开那片神秘之地,三界不会覆灭。
  谁能说清楚其中的因果,只是恰好一切撞到一起了。
  【你看吧,如果没有最开始的那些事,就不会有后面这些破事啦!】
  【如果第一次就将混沌封印,也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
  【后面逆转时光的时候混沌已经强大到无法控制,它闯进昆仑镜中,保留记忆回到过去,还蓄意攻击我!我跟它相互牵制,又在坠崖的时候为了护住你消耗太多,所以才迟迟没有回来找你。】 第207章   【而且,它还变得比第一世的时候更强了,本来上界不应该这么快发生动乱的,下界本来也不会有事,现在却死了这么多人……】
  “好了,既然事情已成定局,我们不如想想应对之策。”桑昭回过神,“不如说说我现在什么时候可以苏醒,结界处的裂隙修复得如何了?”
  “还有江厌,他在上界又杀了多少神仙?”
  【你别急,你伤得蛮重的,长老在给你治病呢,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桑昭倏然笑了,“你让我把后背交给你,结果你就是这么善后的?”
  镜灵急了,【不能怪我!要怪就怪混沌太强了,我最后没挡住嘛……而且它越来越强了,之前它在地牢的时候还想杀你来着,那时候我都能挡下来的。】
  “急什么,我又没有怪你,能从裂隙那里活着出来已经够幸运了。”
  “左右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你这水镜还能不能看点别的东西?”
  【你想看什么?】
  “随便看看吧,看外面的情况,看古往今来卷轴,找找有没有修复结界裂隙的方法,再看看昆仑山的人如何处置阮青络。”
  【可以的,你将手放上去,脑海中默念想看的画面,水镜就会显现啦。】
  “好。”桑昭点头应下,“对了,你既然是昆仑镜镜灵,化形了吧?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你的真实模样?”
  【这恐怕不行,昆仑镜消失,要等它重新现世之后你才能见到我。】镜灵闷闷地说,【等它重新现世恐怕还有几百年……要等到第二世的时间点发展到跟第一世逆转时光的那个点相重合才行。】
  【毕竟第一世的时候,阮青络花了几百年才飞升上界,还在上界逍遥了那么久,这一次因为混沌变强,所有事情的发展都乱了。】
  【呜呜呜呜呜……还好事情还没到最糟的地步……】
  “几百年啊。”桑昭顿了顿,心中有些感慨。
  几百年就能飞升,不得不说,天道对这气运之子简直溺爱,如此天赋异禀,在下界也是独一份,而在上界,对于原本是神树果子的她,百年千年也不过是睡一觉的时间。
  但如今,阮青络只会更快飞升,再慢,就来不及了。
  又试了一次,桑昭发现自己依旧无法苏醒,这才认命地开始利用面前水镜,查看外面裂隙周围的情况。
  在水镜中翻找过往先辈和上界神魔使用的法诀和符阵,制定修复裂隙的计划。
  至于死死附着在裂隙边缘的混沌之力,桑昭也在思考如何祛除,但水镜中没有关于此的任何记述。
  也对,毕竟他们连神树的作用都不清楚,怎么可能对混沌之力有钻研。
  天地初开,是神树将混沌之气转化为灵气和魔气,滋养万千生灵,创造了三界苍生,此后人事更迭,万物繁衍。
  而尚未被神树转化的混沌之气,则被神树牵制,永远隔绝在三界之外,存在于神魔无法窥探,也无法抵达的空间之中。
  既然没有神魔窥探也无法抵达,自然无法接触,更无法了解,又遑论想法子压制。
  只是如今,混沌之气怎么会忽然跑出来?那从神魔战场底部爬出来的怪物又是什么?
  想到这些,桑昭不断变换水镜中的画面,追索第一世有关自己和神树,以及混沌之力的画面,这才弄清楚缘由。
  寻常的花草树木沾染上灵气和魔气,修炼个成百上千年都还有可能生出灵智,化形为精怪,更何况是先于天地而存在的混沌,历史久远,寿数齐天。
  神树塑造了万物,开辟了天地,隔绝了两方空间,但那怪物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平衡,它已然生出灵智,想要扩展自己的生存空间,加上近来神树为了孕育果实,也就是她,对混沌之气的压制有所放松。
  神树之力与混沌之力此消彼长,天平失衡,怪物才有机会从寻到空隙,进入三界作乱,力量强大诡秘,仿佛可以消解神魔的任何攻击。
  当然,这些事昆仑镜镜灵感知不到,它不是神树,也不是果子,更不是混沌,它只能窥探到表面的东西,而无法知晓其中暗流涌动。
  想到这里,桑昭呆愣在原地,脑中思绪复杂。
  【你在想什么?】镜灵看桑昭对着空气发呆,一点也不像她平时的作风,不由好奇。
  “没什么。”桑昭摇头,“只是忽然想到……”
  “只要神树不死,即使三界倾覆,天地归于混沌,几百上千万年后,神树照样可以重新塑造万千生灵,繁衍传承,生生不息。”
  第一世的事情只是误打误撞,恰好所有的关键点全部撞到一起。
  江槊占卜出的那个封印阵法威力强大,承载了天道意志,集合了上界神魔的法力,又掌控着众生命数,能够克制不在三界中的混沌,自然也能杀死作为神树之灵的她。
  但这一次,她只会作为果子存在,不会再与神树融为一体。
  退一步,就算她不幸步前一世的后尘,与神树融合,也不可能再出去送死。
  镜灵忽然沉默了,随即有点不可置信,【好像,好像真是……这样。】
  【而且!神树自成一方天地,天然克制混沌,混沌无法主动杀死它,只要你不像第一世那样跟神树融为一体,不被阵法杀死,神树就不可能死。】
  镜灵自顾自言语,最终得出结论,【那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用干就好了?】 第208章   桑昭扶额,有点好笑,“现在,上界下界的人都还在想方设法活下去呢,不必为了一个百万年之后的新世界而放弃现在的一切。”
  【哦,也对哦!】镜灵连连同意,【难怪,他们可以使用昆仑镜逆转时光!】
  【逆转昆仑镜忤逆天道,若非是发生什么难以挽回的灭顶之灾,根本无法使用。如果第一世的时候神树不死,哪怕世归混沌,恐怕昆仑山的人也无法逆转时光。】
  【毕竟百万年之后,重头来过就是啦!】
  【呜呜呜……亏我之前担心那么久,以为把一切都搞砸了!】镜灵忽然踌躇满志起来,语气有些激动,【那我们这一次一定要看好你娘!】
  镜灵不通人世情爱,不懂人情冷暖,在它看来,救世任务,只要最后确认三界不会被彻底颠覆,神树不死,那就不算失败,不是失败,那就是成功。
  什么真假气运之子,什么以身祭阵,都不重要了,只要桑昭不走上第一世的老路,这任务妥妥搞定。
  “那不是我娘。”桑昭无奈一笑,不知如何解释。
  神树,桑昭作为果实,由它孕育而出,但真谈不上什么爹啊娘啊的关系。
  植物孕育果实,留下后代,天经地义,又跟有血有肉,繁衍后代的动物不一样。
  它们是淡然的,寂静的,顺其自然的,无牵无挂的,更不会有离愁别绪,生死相依。温柔且坚韧,不惧风吹雨折,或者说,不懂风吹雨折。
  而且,神树虽生出灵智,却……也不算是生出灵智,或者说,在人妖神魔对三界众生的定义中,不算生出灵智,它甚至没有化形。
  桑昭摸着水镜,看着其中的画面,此时此刻,她只能作为旁观者浏览那些被她遗忘的记忆,在所有细节处揣摩自己当初的情绪。
  也可能,没有情绪。
  但其中流淌的暗涌,她还是能感知一二,就像镌刻进血脉里。
  关于神树,它仿佛天生就长在这里,天生吸收着混沌之力,孕育着万千生灵,无悲无喜,不死不生,与千千万万棵树没什么不同,却又大不相同。
  第111章 破局
  它不通人言,不懂爱恨,不知礼节,它只是安静地在一隅,静默生长,排斥生人进入自己的领域,却又对于还是果子的她有纵容和偏袒。
  它与她只靠意念传递微弱且温和的情绪与想法。
  一种独属于植物之间的默契。
  【不是就不是嘛,那你加油想办法修复裂隙吧,有事情叫我就好啦,我一直都在的!水镜我也放在你的灵府中啦。】
  镜灵语气轻松,本来它还有些担心混沌的事,刚刚一听桑昭的分析,那最后一点担心也没有了。
  毕竟三界都是神树从一片混沌之中开辟出来的,只要不像第一世那样作死,事情一件一件恰好叠在一起,妥妥没有什么意外。
  “好。”桑昭笑了笑,一听它这语气便洞悉了它的想法。
  本来以为镜灵只是有点蠢乎乎的,性子直,现在看来,可能……还有点懒,或者说,乐观,乐观到有些冷漠了。
  有些无奈,又有些释然。
  桑昭知道,如果这一切,换做是当初的她来面对,那个从没有来过下界的她,想必也与镜灵是相同的态度,生生死死,草木并不在乎。
  但如今,一切早已经不同了。
  她一定要最后争一争。
  水镜中的画面重新切换到裂隙周围,桑昭仔细听孟疏一行人谈论着修复结界的事,还有岳长时,他毫不藏私,将当初她赠予的玉简充分利用起来。
  所有人面上都带着热切的光,激烈地讨论着,时不时行色匆匆地穿行于裂隙边缘,不断查探,反复尝试,改良符阵。
  孟家财力雄厚,散尽一半家财购买各种稀奇的绘阵材料,财大气粗的逍遥峰也支援了不少,隔着水镜,桑昭还见到了药王谷的人。
  阮青络离开之后,没有能够克制混沌的人,因而护卫在裂隙外边的修士应对起来愈发吃力,时有受伤。
  徐怀瑾却还乐观,作为玄星阁掌门弟子,常勉力同门,就当是用那怪物练手,在过招中提升剑术。
  桑昭看到这些,心里跟着着急,水镜晃到昏迷中的自己,上官献每日都会来看她,黎深得空时也会。
  桑昭估摸着自己大概是真的伤重,加上体内又有一股混沌之气在四处冲撞,她意识尚未清醒,无法有意识控制转化,只能等体内经脉慢慢修复。
  幻元界那些人逃难到此,也发现这裂隙边缘情况危急,若是仙灵界沦陷,唇亡齿寒,这种道理他们不会不懂,一开始不配合,现在也认清了现实。
  上界的人不管不顾,在下界,他们只能自力更生。
  灵府中。
  桑昭揉了揉眉心,一挥手,水镜中的场景从岳长时手下的符阵切换到玄清峰,阮青络和昆仑山的人出现在镜中。
  距离她受伤昏迷已经过去了二十多日,她估计自己最多再有数十日便能苏醒,这些日子里,她一直不放心阮青络,因而每天都会抽空看看那边的情况。
  但过去二十多天,阮青络只是在玄清峰安心修炼,昆仑山的人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依旧帮她寻灵丹妙药,给她传授心法,助悟道突破,提升修为。
  直到夜里。
  玄清峰上一片寂静,夜深知雪重。 第209章   阮青络在打坐室夜以继日地修炼,昆仑山的人却聚首在玄清殿主殿中。
  仙人一挥衣袖,严密的结界隔断开与外界的关联,当然,影响不了水镜,桑昭将大殿内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江厌在上界杀了多少人?”坐在主位上的白衣男子皱着眉开口。
  “前几日仙门的人递来消息,麒麟族和九尾狐的那几位闭关不出的老祖宗都被他揪出来了。”任平生幽幽叹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到如今,那三族只剩下些小辈,而且三族的传承圣器皆被夺走,以后估计……也难以翻出什么水花。”
  殿中的人纷纷叹气,“听说他在七重天以下也有仇家,教人闻风丧胆,所到之处,那真是腥气冲天……”
  “青龙一族本就主杀伐,常年护卫神魔战场,他又有青龙族祖神庇佑传承,在上界是没人拦得住他了,天魔那边未曾得罪过他,倒是有心巴结。”
  “江厌睚眦必报,当初参与那件事的人恐怕一个也逃不了。”
  “也是,毕竟昆仑山也……”底下一位小弟子附和,欲言又止。
  昆仑山自诩不问世事,不参与上界各方势力的纷争,守护昆仑镜,掌苍生命数,与世无争,但既然还是神仙,就不可能避开那些事。
  以强欺弱,以大欺小,辈分压人,血脉高下,这种事实在是太常见了,无论在上界还是下界。
  任平生师父那一辈人,当年各个皆参与了江槊一事,毕竟想要炼制出玄黄珠,怎么可能只凭一两个人,因而也首先被江厌报复。
  “无妨。”沈竹一脸平静,似乎早有所预料,“上界除了那几大神族,也不是没有别的人。布置封印,天魔族的人也会参与,神族这边……还有那些飞升上来的神仙和当年闭关不出的人。”
  “师兄说的是。”任平生点头应和,“只是那封印承载天道意志和众生命数,想要落成,必定耗损巨大,七重天以下的那些神仙毕竟不是天生神胎。”
  “神力低微……有能力绘阵的,绘制完成后神力耗损,也不大可能在后面助力启动阵法。”
  沈竹顿了顿,最终淡淡开口,“我会想办法。”
  “可是师兄……”任平生还有疑虑,不知道沈竹在谋划什么,总归让他心里不安。
  “好了,你们不必多言,都散了吧,好好教导气运之子,看好她,剩下的都交给我。”沈竹站起身,下一刻消失在众人眼前,“我先回昆仑山,你们在下界不可懈怠。”
  “是,师兄。”大殿内众人纷纷应和,笼罩着大殿的结界消散无踪。
  桑昭神色凝重地听完一切,心中了然。
  果然是江厌的作风。
  她知道,江厌不可能放下,也不可能退让。
  父母留给他的传承,既让他拥有了无上的功法,但也让他自幼背负了那些仇恨。
  早在两人初见时,桑昭便觉得这人心里仿佛永远藏着一把火,迟早要将天地烧灼个一干二净不可。
  以前她不懂仇恨为何物,现在却有些理解了。
  桑昭将手放在水镜上,阖上眼,第一世所发生的事在脑海中快速掠过。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些事其实是真实发生过的既定结局——
  江厌到死也没能报仇,而是湮灭在了幽暗不见天日的地宫之中,受尽折磨,孤寂而亡,而他的仇人,一辈子都在上界安享太平。
  真是不公平的世道。
  平复完心中情绪,桑昭缓缓睁开眼,放下手,水镜中画面一转,是阮青络所在的打坐室。
  她看了看阮青络,对方在打坐室内心无旁骛的修炼,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桑昭轻叹一口气,心情复杂。
  再一挥袖,水镜中出现沈竹的脸。
  仙人神通广大,这瞬息之间,沈竹已经回到了昆仑山。
  北斗阁中星光灿烂,漫天星辰如梦似幻,变动着,时不时闪烁着幽微的光,摄人心魄,教人迷恋。
  桑昭对星辰占卜一下学只草草涉猎过一些,没有细看,也不知这些变数意味着什么,只看见沈竹墨发高束,面如冠玉,手持一张卷轴,徐徐展开。
  卷轴中符文变动,凌空浮起,与万千星辰交相辉映,桑昭正在脑海中搜寻有关这些符文的信息,却见北斗阁大门缓缓打开一条缝,另一位仙人的声音破空而来。
  “叩天令,沈竹,你可真是下了死功夫。”
  桑昭盯着大殿内的两人,两人似乎不怎么对付。
  沈竹声音冷冷的,“不用你管。”
  “你想多了,我是来看笑话的。”楚京轻啧一声,“早就说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当初要是顶住压力,昆仑山也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
  当年江槊一事,昆仑山参与的人不少,当然,也有人并未参与。
  那人便是江槊当年的同门师兄,一直闭关未出,半点风声都没听到,等他出关的时候,江槊尸骨都找不到了。
  此后,他便常居在昆仑山巅后山的洞府中,再未曾踏出过半步,潜心指导自己唯一的小弟子楚京。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沈竹轻嗤一声,一向清冷的脸上带着些讥讽,“要说去阴曹地府跟那群死人说。”
  楚京一噎,也是,今日昆仑山,但凡与那件事有牵连的人都已经被杀了,剩下来的活人都是没有直接参与当年那件事的人。 第210章   “话可别说得这么难听,这叩天令,若是凭你一人之力使用,恐怕会落得魂飞魄散,不得往生的下场,你我二人一起用,还能黄泉作伴。”
  “不需要。”
  “得,好心当作驴肝肺,我还是回去闭关好了,这三界苍生就交给你了。”
  话音落,楚京消失在原地,北斗阁中又恢复成一片寂静。
  桑昭看着大殿中星辰变换,符文闪耀着金光,口中喃喃,反复咀嚼着叩天令三个字。
  忽然间,她脑海中闪过什么,再一挥手,指尖扫过镜面,画面切换到了天门处,远远看去,祥云缭绕,玉石镶金,气派巍峨,天门之下有两个身着银甲的天兵守着。
  桑昭看向天门之上,祥云中浮动着金光,其中神力如威压惶惶,漫无边际,肆意流淌,一左一右守在门下的两个天兵隔了几丈远,趁着无人,简单聊了几句。
  “你看这上面的神力,下一个飞升的神仙,捡大便宜了。”左边的看守抬头望了望天门正上空翻滚的云彩,那是由浓厚且纯粹的神力所化而成。
  另一人感叹道,“唉,上一次有人飞升的时候,也没出这档子事。”
  “上界几千年都没有神仙陨落了,谁能想到如今这一下子就陨落这么多,还都是些镇山鼻祖,消散的神力汇集到此,说不定是等着给下界的那个天道之子呢。”左边的看守嘿嘿一笑。
  第112章 聚集
  “唉,谁能想到,就这么短短几个月,上界就变天了。”另一人没有应和,“且看着吧,上界还有的闹,听说之前青丘那边还想主动出击,现在被追着打,躲回老家都不敢出来。”
  左边的看守也不在意,“你说再等等,说不定这云里还能落雨下来。”
  “……”
  两位看守还在说着什么,桑昭已经无心听下去。
  叩天令。
  这天门处浓郁的神力,无法消散,汇集于此,福泽后人,桑昭已经猜到沈竹想做什么了。
  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她又一次变换水镜的画面,这一次画面定格在神魔战场上。
  战场底下依旧不断有怪物爬出来,死阵中腥气冲天,残肢断臂,风云晦暗,比下界裂隙处的恐怖场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兵配合着死阵与怪物厮杀,更多的神仙和天魔则将这片地域层层围住,耗费神力,一笔一划落下封印法阵,与北斗阁卷轴中所展示出的那一个分毫不差。
  不断有天兵死去,神躯被留在死阵中,同当初的青龙族人一样,作为材料,生生不息供养死阵运转。
  只是他们的身躯毕竟比不得天生神族,不多久便彻底湮灭做齑粉,沉于地底或者消散在空中,在漫天杀意中,消散无踪。
  桑昭将时间向前拨,水镜中画面几度变换,停在众神开始绘制封印的那一刻。
  她眼睁睁看着这封印一点点落成,神仙也换了两批人,每一位被替换下去的神仙皆神力枯竭,元神晦暗,恐怕没有个几千上万年都恢复不了。
  桑昭一晃手,水镜中的画面都消散不见,只留下如湖水一般澄澈透明的镜面。
  上界需要人手。
  需要神仙来对付混沌,需要神仙来绘制封印,启动封印,而江厌又在大肆屠杀上界位高权重,法力深厚的神仙。
  既然上界没有人,那不如就在下界提拔人上去。
  这就是沈竹的想法。
  使用叩天令,天门大开,届时下界的人想要到上界,不用再经历九道雷劫,只需修为到达大乘境或渡劫境,便可自然跨过天门,飞升成仙。
  而越过天门的那一刻,神躯铸成,获得神格,仙骨神髓,享受无穷寿数,法力无边。
  这种事,要是放在以前,恐怕还不好做,毕竟逆天而行,而且上界之人干涉下界之事,只会遭受报应,不得好死。
  但现在,天门上空集聚了大量神力,正是天门最容易打开的时候。
  而且……
  他们都知道,再不行动,就真的来不及了。
  所以沈竹才愿意冒险,不惜以魂飞魄散为代价。
  桑昭头脑中闪过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乱糟糟的,明明在下界之人看来如此重要的飞升,她所执著的此心光明,公平正义,最是淬炼一个人的心性,原来竟然可以这么轻飘飘地就被上界的神仙摆布。
  但仅仅只是迷茫了一瞬,桑昭忽然又释然了。
  管它别人如何抉择,她偏要走自己的路,修自己的道。
  而且事到如今,沈竹的做法也无可指摘,只是——
  想到什么,桑昭原本放松的心情忽然又紧绷起来。
  ——只是下界的人怎么办?
  桑昭的心蓦然一紧,下界的人怎么办?
  若真的使用叩天令,那么肯定有不少人想要走捷径,但人妖魔中修为高深到可以走捷径利用叩天令所制造的机会飞升上界的人,毕竟只是少数。
  如今仙灵界,修为能有大乘期和渡劫期的,又有几人?大部分还是修为一般的修士,以及……毫无修为的普通人,那才是真正的万千生灵。
  叩天令一旦开启,这些被“抛弃”在下界的“无用之人”怎么修补裂隙,怎么求得生机?
  水镜又重新亮起,桑昭去看神魔战场的状况。
  这一片地界不仅是上界神族和魔族的交界地,更是三界和混沌的交界地,而远远望去,天地之间唯一一抹绿色,便是那棵巨大的神树。 第211章   混沌的力量皆来自于神魔战场之下的那片混沌深渊,那片神魔都无法窥探的地域,水镜也看不到里面的境况。
  但桑昭知道,只要封印落成,将这出口彻底截住,斩断联系,神树会慢慢净化遗留在三界中的混沌之气,神魔也会动手斩杀作乱的怪物,所以昆仑山的人才会不顾下界生灵的死活。
  如果下界倾覆,只要上界还在,他们就有机会重塑下界的生灵,利用各种神器圣器……
  不行,她必须得快点醒过来,快点想办法修好裂隙。
  桑昭心跳如擂,但面上却依旧平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因为知道干着急没用,现在只能冷静。
  就像曾经争分夺秒救治绝症病人那样,这一次,她也一定可以,愈是情势危急,愈是有不可想象的强大能力。
  重新将精力集中到裂隙旁,桑昭一面听岳长时和幻元界的阵修大能商量符阵的事,一边在自己脑海中找寻方法。
  灵府中,周身的场景蓦然暗淡下来,只剩下一棵元神所幻化的巨树和一面水镜,其余便是一片黑,渐渐地,有符文和阵法线条凭空出现。
  荧光浮动,缠绕在少女周围,桑昭一面观察水镜一边用指尖随意勾勒着空中浮动的纹路,改动,优化,在头脑中建构灵气运行的脉络,最后落在指尖。
  这个符阵便是“隔断”。
  当初为了给幽月制衣,她便是用的这个符阵的改良版,弱化了绝大部分能力,但现在,她要强化这个符阵。
  隔断,桑昭决定将整个裂隙空缺处单独隔断成一方空间,但问题在于,结界的裂隙一直被蚕食,混沌之力附着在裂隙边缘,若不想法子祛除,它会一点一点将结界撕碎,哪怕有符阵也作用不大。
  桑昭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两个法子。
  要么由她将附着在裂隙裂隙边缘的混沌之力吸收掉,就像她落入幻元界时候那样,跟吸纳魔气和灵气也没什么区别,但混沌一定会攻击她。
  要么就改良符阵,让名为“隔断”的符阵拥有对抗和隔绝混沌之力的办法,让它无法沿着结界向外渗透,蚕食,甚至撕碎结界,制造出更大的裂隙。
  桑昭觉得两种方法都可行。
  先试试第二种,若是不能成功,那再冒险试试第一种。
  想到这里,桑昭轻轻阖上眼,仔细回忆着混沌之力在自己体内流淌的感觉,不同于灵气和魔气,混沌之气不能滋养万千生灵,死气沉沉的,根本无法被万物吸纳和转化。
  所以当混沌之力从那一方空间中逸散而出,卷裹着灵气和魔气一同沉沦,天地归于最原初的模样,黑暗,寂静,如死一般,迷蒙不知归处。
  而她之所以可以,仅仅只是因为她是神树的果子,天地之间仅此一棵的神树,万千生灵的造物主,谁也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何时死亡,何时新生。
  桑昭忽然想起神魔战场之上的那个死阵,以陨落的神族的尸骨为材料绘制而成,那……她呢?她的血肉是不是也可以作为材料,绘制出“隔断”,阻止混沌进犯仙灵界?
  想到这里,桑昭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快要沸腾起来,猛然间睁开眼,周遭的符文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不管能不能,她想试一试。
  不过是下界而已,还有结界之力压着,混沌不可能为所欲为,神树既然有创造万物的能力,她作为神树的果子,也一定可以。
  等桑昭再从纷繁复杂的符文和阵法线条中抽身而出之时,已经是一月后。
  一月!
  心中一惊,桑昭心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忙将手放在水镜上,画面一转,便是玄清峰的情况。
  仙灵界结界被破坏一事使得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修士都离开宗门,前往裂隙那边驻扎,玄清峰也是一样,上次看时,峰中长老只留下几人镇守,其余便是些外门弟子。
  但这一次,一切都不一样。
  峰脚底下的小镇,人流如织,还都是修为不低的修士,元婴起步,化神、炼虚都不罕见,桑昭神色凝重,心中已经有不好的猜测。
  水镜中的画面拉进到一处小摊。
  “不用渡雷劫便能升仙,这是靠谱吗?”
  “谁知道?咱们活了这么多年勤勤恳恳修炼,原来还有这种捷径可以走,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得了吧,自己修为不高能怪谁?没有雷劫,那也是大乘期和渡劫期的大能才能过天门,咱们就看个热闹。”
  “昆仑仙山的仙君都说了会用叩天令了,咱们就来看个热闹,到时候仙人登仙,你我在下面看着,得到福泽和庇佑,说不定有所顿悟,修为还能提升几个小境界。”
  几人七嘴八舌聊得热闹,水镜中画面又开始变动,一路向上,桑昭看得心头发寒,山下镇子上的还是些元婴修士,放在以前,那也是一方大佬,但在这儿就不够看了。
  再向上,修士的修为越来越高,桑昭看到好些穿着其他宗门弟子服的人,人群议论纷纷,都在说叩天令的事,桑昭还知道了阮青络如今的修为快要突破到大乘期,不是今晚便是明天。
  而阮青络修为至大乘期以后,昆仑山的人便会使用叩天令,在下界,凭一己之力让天门大开,助下界的修士飞升上界,且不用经历雷劫。
  到时候,上界神力落下,泽被众生,下界的其他修士也可以借此修炼,提升修为。 第212章   据说,天门会打开两个时辰,若是在这两个时辰中,有炼虚后期,半步进入大乘期的修士能够成功突破到大乘期,也可以趁此机会飞升上界。
  所以简单来说,玄清峰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已经挤满了这些想要走捷径去上界的修士,桑昭看着水镜中一切,轻阖上眼,长舒一口气,又重新睁开。
  一挥手,画面转到玄清峰顶部,山头白雪皑皑,一派清冷。
  玄清殿内。
  阮青络没有在打坐室,也没有在弟子居所,而是在后殿,卧房精致,屋内檀香袅袅,一片清幽,一看就是顾济尘偏爱的装饰。
  少女双目轻阖,安心修炼,仿佛对外界的事一点也不关心,只专心突破。
  第113章 坚守
  桑昭盯着水镜中的画面看了半天,知道阮青络这是在潜心突破,如外界传言那般,不是今晚便是明日。
  大殿外已经有雷云翻滚,不久便会降下,待她突破到大乘境,沈竹便会使用叩天令……
  又一挥手,水镜中出现沈竹那清冷的脸。
  不仅仅有沈竹,还有那日桑昭在北斗阁见过的另一个男人,与沈竹不对付的那个男人。
  “沈竹,你疯了!”楚京的面上有愠色,手中拂尘幻化做长剑,持剑直指沈竹面门,“你明明知道仙灵界的结界出现裂隙,还在这时候放出消息!”
  “等那群人都飞升,谁去管裂隙那边的事!下界的人,就放任他们去死是吗?”
  沈竹神色淡然,嗓音更是清冷,“无论如何,我都会使用叩天令。”
  “你知道,不快点完成封印,上界只会折损更多的人,再往后,便真的没有人能牵制那东西。”
  楚京依旧用剑指着他,沈竹紧绷的脊背慢慢放松下来,他清楚地看到了楚京眼中的动摇,倏然笑了,声音拔高,语带讥讽,一点也不似之前的淡然,“是!下界的人会死。上界如果没了,下界又能支撑多久?”
  “你知道天兵折损了多少?你知道那个疯子杀了多少人?你知道昆仑山有多少弟子折损在神魔战场?”
  “你以为那三大神族的幸存者会愿意耗损神力去绘制封印?你可知道我旋斡在各方势力之间,威逼利诱,又付出了多少口舌和心血?”
  “楚京!你自诩清醒,玩世不恭,放浪形骸,自以为清白,跟你那个师父一样!你以为你们能救谁?”
  沈竹一挥衣袖,法诀弹出,楚京手中的利剑应声溃散,重新变作拂尘被收入袖中,沈竹神色冰冷,面上讥诮,“腌臜事都让我来做好了,你滚回你的后山闭关。”
  楚京虎口发麻,目光直视大殿台阶之上的人,一身水墨色的道袍,跟昆仑山弟子身上的穿着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衣摆上绘制的山河八卦和北斗星辰。
  半晌,沈竹的神色恢复成冰冷的模样,淡淡开口,“你那师父不愿意出山,待叩天令事了,你便是昆仑山修为最高的人,有些事你若是不愿做,就不要阻碍平生去做。”
  “随便去上界转转,你就知道,三界已经没时间了。”
  沈竹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楚京终于有了反应,身体僵直,冷硬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随你。”
  话音落,大殿里恢复寂静,只剩下沈竹一人。
  桑昭看着水镜,窗棂中照进日光,却没有暖色,而是一片冷白,簌簌的落雪敲击在琉璃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片白光之中,大殿内更显冷清。
  她忽然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击中。
  上界的人不愿意插手下界的事,不外乎是怕忤逆天道,从而毁了自己的仙途,也怕此生不得好死,所以裂隙那边仙人从不直接插手。
  但她却没想到,沈竹不动手便罢,一动手就想直接弄个大的。
  叩天令,以他一人之力,只怕会在天门大开的那一刹那,整个神躯被湮灭成齑粉,连神魂也不在,魂飞魄散,再无往生。
  水镜中,沈竹走出大殿,来到玄清峰后山,在漫天冰雪之中,随手一个法诀,清理出大片空地,这便开始布阵,浓郁的神力四处逸散,夹杂着风雪,汇集又散开,着手准备叩天令。
  桑昭阖上眼,不愿再看。
  半晌,终于睁开眼,一挥手,水镜中画面渐渐褪去,几番变动,最终落到裂隙周围,她又试了试,发现自己如今还是无法苏醒。
  结界裂隙处的人少了许多。
  画面又转,边州城内往来的修士也少了许多,还有那些零零星星新建立起来的城镇和集市。
  桑昭也能理解,元婴期以下的修士,到了玄清峰也最多凑个热闹,最多分几分仙人升仙的福泽。
  留在这裂隙周围,更是没必要,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便选择向东找个好去处。
  至于法力稍高的修士,可能还在纠结吧。
  桑昭阖上眼,将水镜中现实的画面的时间线向前拨,浮光掠影,一切都乱糟糟的,最终画面止在玄清峰将叩天令的消息传来的那一日。
  消息一出,裂隙周围立马便人心动摇,法力高的长老一辈,尤其是幻元界那帮人,立马便想离开。
  修为低的修士一看大佬都走了,自己留在这里连打下手都没必要,纯纯只是等死,于是也想离开,不说去玄清峰见见仙人升仙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场景,至少向东走会安全许多。
  水镜中画面放映到松山阵派和天涯门的人,桑昭只是看着,他们都没说话,但她心里却诡异地平静下来,像是一种安心。 第213章   她知道他们跟她一样,一定不会放弃这里,一定会坚守。
  果然,水镜中的人如是说。
  “岳兄,你不会要走吧?”孟疏摇着扇子,神情轻松,耳边全是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岳长时轻嗤一声,却不接招,“你想走便走,别在这儿试探我。”
  “不走就不走呗。”孟疏咂嘴,扫视一圈大殿内的其他人,松山阵派和天涯门里有头有脸的长老都在此处了。
  “各位,消息既然是玄清峰放出来的,想必不会有假,若是你们想走,本君不会阻拦,但请自逐出松山阵派,不要辱没了门派的名声。”
  岳长时的声音凉凉的,却不喜不怒,仿佛只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孟疏的态度与他一样。
  没过多久,这消息已经传遍裂隙周围的门派,许多有些名气的门派跟着效仿,逍遥峰、天风门、百草阁、玄星阁,还有其他许多大大小小的门派都是如此。
  桑昭看着觉得眼眶发热,忽然,镜灵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冒出来。
  【唉……他们这是何必呢?】
  【你也要如此吗?】
  “是,我也要如此。”桑昭点点头,“我只恨自己不能早点醒过来,现在只能这么看着他们,没在最乱的时候出去亲自经历一遭。”
  镜灵咂咂嘴,【好吧,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只要你用得上,我会努力修炼的。】
  桑昭笑了笑,可没忘记镜灵这不靠谱的过往黑历史,但还是应声道,“好。”
  水镜中的画面切换到外面。
  那些门派当中也有不少掌门决定离开的,但掌门离开之后还有长老撑着,长老决定离开之后还有门中的弟子撑着。
  以上只是第一天的情况。
  事情到了后面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恶化。
  “疯一次过过嘴瘾就够了,你还来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啊?”
  “上界的神仙都不管这里了,咱们也走。”
  “去上界,跟那些神仙一起对抗那怪物,不比留在这里守着这些无用的凡人强?”
  “那是升仙,修炼这么多年,不就是求这么一刻吗?现在机会就摆在面前,你还在等什么?”
  第一天决心留下的人在后面几天里陆续反悔,最终纠结不过,或者友人几番劝告,或者心中有所挂念,还是选择离开。
  当然,也有人一直没有走。
  孟疏和岳长时在,黎深本就是天上的神仙,他也在,臧一真人和白云谷的谷主在,徐怀瑾也在,甚至妖君云景川居然也留了下来。
  桑昭看得心惊肉跳,连忙将水镜中的画面向后放,放映到此刻这个时间点。
  原本天涯门和松山阵派的人留下了三分之二,后面还有原本留守在宗门的弟子和长老赶来支援,最后两个门派的人反而更多了,逍遥峰也是一样。
  玄清峰的剑修几乎全走了,只剩下寥寥几人,还是当初跟徐怀瑾有些交情的人。
  但让桑昭吃惊的是魔族那边居然有不少人,甚至还个顶个是大佬,简直匪夷所思,她只能理解为魔修都有些古怪的脾气。
  但萧肆不在。
  妖族的人留下的也不少,但是修为高深的妖修不多,只云景川和白虎一族的两位的长老,其余的妖修桑昭不知去向。
  但留下最多的还是医修,可能是知道自己修为不高,去了玄清峰也飞升不了,顶多看个人热闹,至于那所谓的仙人福泽,他们也看不上,他们心中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救人。
  至于此,桑昭一挥手,水镜中画面散去。
  看到这些她安心许多。
  只要裂隙那边的神器和符阵还有大能支撑着,不会无人管,只要还有人一次次击退那些怪物,就还来得及。
  孟疏和岳长时研究符阵的进度桑昭一直在跟进,她也从一众接触符阵许久的大佬的言谈中学到了不用有用的东西。
  时至深夜。
  桑昭停下钻研符阵,水镜中画面一转,从裂隙旁边的华丽大殿转到玄清峰,山巅之上的雷云越积越厚,翻滚如沸水。
  从炼虚期到大乘期需要经历七道雷劫,大乘期到渡劫境需要八道雷劫,最后渡劫期到飞升需要历经九道天雷,阮青络今晚,会经历七道。
  桑昭观察着那雷云两眼,知道雷劫最终落下不过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
  轻叹一口气,刹那间,桑昭觉得灵光一现,骤然发觉躯体变得轻盈起来,她这副身躯已经有了苏醒的能力。
  毫不犹豫地,桑昭倏然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下一刻,全身剧烈的疼痛刺激得她头脑清醒,“嘶——”
  “终于舍得醒了。”上官献听到动静,起身不急不缓地绕过屏风前来查探情况。
  “长老。”
  “在你体内冲撞的那股气还没有引渡出去,我试过些法子,只能治疗你体内破碎的经脉。”
  桑昭摇摇头,“多谢长老,我没事,自己可以将它化开。”
  法诀之力将原本应当漆黑一片的屋内也照得十分亮堂,一边说话,桑昭一边取出储物袋,摸出自己曾经炼制的丹药,随意吞了两粒在体内。
  上官献随意晃过一眼,便没再多问,而是说起叩天令之事。
  第114章 修复
  “你昏迷这些时日,外面已经变了天。”
  “玄清峰放出消息,气运之子即将突破到大乘期,最晚明日,他们会用叩天令打开天门,既是助她避开天雷越级飞升,也会广邀四方仙灵界各方修士前往登仙……” 第214章   “如今还留在裂隙这边的人……”
  桑昭早知道了全部的事,心情还算平静,服用过丹药之后面色变得红润,笑了笑,从榻上站起身,拱手行礼,“长老放心,修复裂隙,晚辈一定竭尽全力。”
  上官献原本皱紧的眉头舒展开,眼尾笑出褶子,“本君就知道你心性,这瓶丹药拿着,修复裂隙的事先放放,你先把伤治好。”
  “多谢长老。”桑昭接过小瓷瓶,身上的确还是有些痛,“但我还是想去看看。”
  “本君随你一道。”上官献顿了顿,“反正无论如何,明日过后,事情便会尘埃落定。”
  叩天令只开启两个时辰,走的走,留的留,到而今都差不多了。
  两人离开医馆,刚一踏出门槛远远见到孟疏和岳长时一行人在裂隙脚下布阵,阴风四起,风雨晦暗。
  桑昭敏锐地发现裂隙又变大了一些,之前在水镜中她没看得太仔细。
  黎深收手,离开符阵,刹那间便站到桑昭和上官献面前,“刚刚醒了不好好休息,出来做什么。”
  桑昭无奈,轻轻一笑,“我是修士不是凡人,又不会被这里的风沙吹散。”
  不仅如此,自从她发现自己可以吸纳混沌之力后,便感觉体内充盈着一股奇怪的力量,就像是觉醒了血脉一般,牵引着躯体自动克制原本在体内冲撞的那股气。
  风声呼啸之中,桑昭仰头见天边高悬的三件神器,光芒万丈,与日月争辉,符阵中央坐着八位大能,其中只有梁松是渡劫期修士,剩下的全是大乘期。
  白云谷的谷主和臧一真人皆在休养当中,耗损的修为难以弥补,而黎深方才收了手,至于还有没有别的渡劫期修士,桑昭不得而知。
  “两位,还我想再去裂隙边缘那里看看。”
  黎深一皱眉,“上次你被卷入其中,昏迷了将近两月,这才刚醒,如今又去?”
  上官献也不认同。
  桑昭看出他们的疑虑,安慰道,“放心吧,这一次我会小心一些,而且岳前辈和孟前辈都在那边,没事的。”
  上官献远远望去,松山阵派的人已在裂隙近前,皆脚下踏剑,准备布阵,便点头应允,“反正你也是医修,自己的伤自己清楚。”
  言罢,上官献重回医馆中替人治伤。
  “符阵里可还缺人,你真的不必担心我。”桑昭看向黎深,伸手指了指远处符阵中为神器护法的各位大能,黎深一走,失去一大助力,他们也有些吃力。
  “好,你一切小心。”
  桑昭颔首,掐诀直接朝裂隙处飞身而去。
  看着桑昭过来,岳长时还没来得及劝她回去多休息一下,却听桑昭抢先开口道,“前辈,我可能有法子修复裂隙。”
  “什么?”岳长时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昏迷之前,桑昭还跟他们一样,对于面前的问题束手无策,怎么这看样子刚醒,一醒来就说有法子了?这短短几十天?
  “我可以一试。”桑昭神色坚定。
  在灵府中的这些时日,她已经将那符阵钻研出了一些门道。
  于她而言,一下子绘制一个巨大的符阵将这裂隙笼罩住不成问题,毕竟,她已有渡劫期的修为,而且当初在宿星峰上还仅凭九星杀阵便荡平山头。
  而此处,不仅魔气充裕,甚至隔着裂隙就是浓郁的混沌之力,她使用法诀绘制符阵简直得心应手。
  她能感应到自己体内有一种奇怪的血脉在觉醒,像是树灵之力,能够将混沌之力溶解并化为己用,她能感应到,她可以做到。
  “好,你尽管去动手,我们替你护法。”岳长时点头,示意松山阵派的人将原本合力绘制的阵法改成九星杀阵。
  果然,在桑昭刚靠近裂隙的那一刻,裂隙里面的黑雾争先恐后涌出来,杀阵都还没来得及布置完成。
  “就凭你也想阻拦本座?”
  桑昭轻笑一声,眼眸中闪着疯狂的光,青丝散乱,衣袂翻飞,“我就是来克你的。”
  话音落,千万柄利刃破空而来,断妄剑径直穿过向桑昭面门袭击而来的黑雾,暂时将其打散,徐怀瑾的声音下一刻便落入耳中。
  “你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我们这群剑修会护着你。”
  “好。”桑昭应下。
  少女手中的动作一点也不拖沓,立马便收下了孟疏和岳长时给的给的各种绘阵材料,下手利落,脑中一片清明,不断回忆着之前在灵府中的记忆。
  一笔一划,手下的符阵慢慢成型。
  那怪物却像是疯了一样,死命开始蚕食裂隙边缘的结界,紧随而来的便是原本在地面符阵中打坐为神器护法的修士愈发觉得吃力。
  但渐渐地,他们很快就适应下来。
  来来往往的人不断更替,医修借用桑昭当初自创的符阵死命炼丹炼药,补给耗损的修为,或是给人疗伤,所有最终选择留下来的修士口中都憋了一口气,团结一心,毫无怨言。
  那怪物每每向桑昭发难,都会被操控剑阵的剑修和使用杀阵的阵修挡下去,甚每一次每当它差点要靠近桑昭的时候,镜灵便会在脑海中出声提醒。
  天色点点破晓,长夜将尽。
  桑昭只觉周身疲乏不已,虽不会有灵力枯竭的顾虑,但长时间任由大量魔气在体内冲刷,流转一圈后又用于绘制符阵,又有孟疏和岳长时提供的珍稀材料减轻负担,还是有些吃不消。 第215章   “停一下,先把丹药吃了。”上官献不知何时来到桑昭身边,手中递上一瓶丹药,“我这可是下了血本,之前炼制了一个月才炼成了这么三粒。”
  “好。”桑昭笑了笑。
  极远处,天色已经破晓。
  桑昭分出一缕灵识窥探灵府以内的水镜,玄清峰那边,阮青络昨夜已经成功突破,叩天令此刻也已成型,大致还有一个时辰便会彻底完成,天门大开。
  极东之地,一片繁盛,热闹非凡。
  极西之地,危在旦夕,哀鸿遍野。
  “你这符阵怎么怪怪的?还需多久才能完成?”
  “怪就对了,不怪还困不住那怪物。”桑昭快速倒出一粒丹药咽进喉咙里,故作轻松,“至于还需多久……”
  桑昭目光扫过周围漫漫沙石和压顶的阴云,墨色翻滚,如天威煌煌,而裂隙另一边更是风云晦暗,至于她正在绘制的符阵,一夜的时间,只完成了三分之一。
  这已经是她能够做到的极限。
  以渡劫期的修为,片刻不停,落下的每一笔都几乎要榨干她体内全部的修为,才能有如此迅速。
  但也只完成了三分之一。
  “我争取,明日一早,日出时刻便将它弄完。”桑昭斟酌着,紧要牙关。
  她看向地面,坐在符阵里的人头上直直冒出豆大的汗珠,显然消耗了过多的法力。
  只怪她苏醒得太晚,这些人不断轮换,夜以继日,已经足足撑了两个月。
  期间剑修不断折损,阵修伤亡不小,医修忙得脚不沾地。
  “好,万事小心。”上官献见她也不好受,不再打扰,飞身离去。
  桑昭回过神,手中捏诀,一剑打散了想要在背后偷袭她的黑雾。
  丹药很快起了效果,整个躯体从内到外散发出暖意,这个符阵之所以让人觉得怪,是因为她在各个大小符阵关键部位都使用了自己的精血。
  绘制符阵时使用精血是再正常不过的,尤其是对于一些拥有特殊体质的人。
  桑昭知晓自己不属于下界任何一种稀有体质,但因为精血中含有的树灵之力最浓郁和纯粹,使用在这符阵中效果最佳,她只能如此。
  本来身体还有些虚,但长老送来的丹药刚刚好,而且足足有三粒,应该够她不眠不休支撑到明日天亮。
  黑气被暂时打散之后,桑昭继续动手绘制符阵,负责护卫她的剑修和阵修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将她看得更紧。
  桑昭心里一暖,她仍旧不确定自己手下的这个符阵是否有用,但事到如今,来不及验证了。
  只能放手一搏。
  大概是有用的吧,因为她能感受到混沌对她精血的顾忌,她甚至还能在将黑雾打散之后吸取其中的混沌之力化为己用,虽然没有魔气好用就是了。
  —
  上官献落到地面,刚重回医馆中给人治伤,便见一个逍遥峰的弟子急急忙忙搀扶着公孙昼进屋。
  “又在那东西袭击了?”上官献见怪不怪,忙将人接到自己手里,摆摆手,示意弟子退下,那弟子一颔首,急忙又跑了出去,脚步不停。
  身边来来往往全是人,脚步凌乱却还没等方寸大乱的地步。
  “那东西狡猾得很,出手也狠,防不胜防。”公孙昼捂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上官献不说话,将人扶进隔间,掐诀关门,恰好又被梁松挡住。
  “你这儿还有补充灵力的丹药吗?这护法可真折磨人。”
  上官献懒得理他,等人进来后才将门关上。
  将公孙昼安置进疗伤用的符阵中,上官献这次抛出一个小瓷瓶落到梁松手中,“渡劫期,也就这水平了。”
  “你这张嘴要不会说话就闭上。”
  “还不准我抱怨两句?我这逍遥峰的老底都快被揭穿了。”上官献嘴里打趣,手下的动作却丝毫不含糊,医术法诀一道一道打入公孙昼体内。
  屋内,桑昭曾经自创的符阵泛起柔和的白光,上官献面色红润,一边给人治伤一边修炼,修为隐隐有上涨的趋势。
  “抱怨?我看用上这符阵之后,你们医修的日子倒是过得滋润,之前受雷劫的都不少。”梁松兀自就着蒲团盘腿而坐。
  “你要是羡慕,转行也来得及。”
  上官献呵呵一笑,梁松懒得理会他,兀自从袖中摸出法器龟壳,又放入几枚年岁久远的铜钱。
  第115章 作对
  一室寂静。
  铜钱撞击龟壳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声一声叩在众人心头上。
  卦象已出,三卦皆凶。
  梁松默默不言,神色沉重,连先前一直闭着眼忍痛疗伤的公孙昼都睁开了眼等他的说法。
  “怎么不吭声了,你到底算了什么?”上官献开口打破沉默。
  梁松手一恍,龟壳和铜钱皆隐没在袖中,淡声开口,“没什么。”
  言罢,利落起身,一边咽下瓷瓶里用以补足灵力的丹药一边朝门口走去。
  “哎哎哎……咱们仨什么交情,还要瞒来瞒去的。”上官献抬头看他,却只看到一抹匆忙消失的衣角。
  “别看了,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公孙昼轻叹一口气,抬手摸了摸放在身侧的本命剑,“看来这裂隙,难补啊。”
  —
  玄清峰。
  山巅之上,昨夜雪落了一整晚,满地清白。 第216章   天色越来越亮,当然,只是山巅之外的地方,而山巅正上方,雷云翻滚,黑压压的一片,偶尔翻腾出电光,带着威压,重重叩击在阮青络心上。
  阴风四起之时,房檐累积了一晚上的雪簌簌落下。
  最终,雷劫也一道一道落下。
  剧烈的声响自上而下,第一道雷劫落下时她院内的花草被劈得七零八落。
  若是往常,不会有人选择在大殿里面受雷劫,但如今,任平生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待她过了这个进阶大乘期的雷劫,便可直接升仙,玄清殿不会留人,因而也不用在意。
  早在天未亮的时候,玄清峰自山脚到山腰便挤满了人,修士三三两两,席地打坐,等待着雷劫落下,气运之子进阶大乘,然后便是升仙。
  因而,第一道雷劫落下的时候,声音虽并不响亮,但等待的众人却骤然兴奋起来,偶尔有几声议论,但更多的是屏息凝神。
  阮青络手持本命剑,高高立于玄清殿顶端,雷云加身,她面上却极其沉稳。
  第一道雷劫并没有给她什么压力,神器万芒剑轻而易举迎上前去,闪电连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这更让其他观看的人觉得佩服。
  任平生远远看着,面上平静,心中也无一点担忧之色,毕竟他给阮青络的天材地宝不少,她如今就要飞升,那些东西带到上界也没什么用,不如用来挡雷劫,就算是碎了也死得其所。
  阮青络是聪明人,她知道怎么取舍,不用他提点。
  飞升——
  想到这里,他便又想到他的师兄沈竹。
  沈竹应当在玄清峰后山准备叩天令,现在应当快准备好了,他得去看看。
  瞬息间,任平生消失在玄清殿前。
  一转眼,人便到了玄清峰后山,一片乱石残雪之中,留出偌大一块空地,难得的,这里居然还有许多茂盛且生命力顽强的耐寒植物。
  巨大空地之上是满地的符文,密密麻麻,像蠕动的蛆虫,闪着白光,却诡谲异常,任平生忽然有些不忍。
  叩天令——
  一旦使用,沈竹魂飞魄散,不得往生,这一次飞升的人越多,沈竹神魂所受的折磨也就越多,因果报应也越多,他一人,要如何承受?
  “师兄。”
  “平生,你怎么来了?”沈竹神色平静,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即将会死这个事实,“气运之子在受雷劫,你得去看着她。”
  任平生神色不耐,第一次面对沈竹时神色里没有多少恭敬之色,只是冷冷的,嘴角有一点弧度,似笑而非,带点嘲讽,“放心吧,给了她那么多挡雷劫的法宝,这要是都突破不了,不是废物就是蠢货。”
  沈竹皱眉,“平生,在事情到最后一步之前,你必须要安抚好她,不能让她生出疑心,我们拖不起。”
  任平生没有答话,沈竹又接着嘱咐,“如今玄黄珠不在我们手中,若是她有心藏起来,还需花时间找她,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
  “知道了,师兄。”
  “你知道便好,日后,昆仑山以后便交给你了。”
  这边话音刚落,玄清峰前殿又落下一道雷劫,来势汹汹,万钧之力,威压犹如实质,但沈竹和任平生两人几乎没受到任何影响,毕竟是上界的神仙。
  “好了,你该去你该去的地方。”沈竹摆摆手,又低头看脚下的符文。
  无数画面和片段快速从脑海中闪过,一生走马观花,对于三界苍生,他自诩问心无愧,倾尽所有,他也只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到此为止了,心无遗憾。
  任平生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关于当年那件事。
  江槊被昆仑山的人联合擒住,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小弟子,在门中不温不火的,有点天赋,却不高,血脉出身也不高贵,以为擒拿青龙族人是个机会,便想去凑热闹。
  他的师父也暗示过他可以放手参与,这件事不仅有昆仑山的人出手,更是天帝一族授意,另外两大神族也会参与进来,保证不会有任何后患。
  他心有疑虑,但门中有大能算过,青龙族会被灭族,不会有任何问题,哪怕留下的最后一个混血杂种也会死掉。
  他心动了。
  但沈竹却阻止了他。
  那几日,沈竹称修炼时候出了差错,走火入魔,需要静养,还需人照顾,将他从那件事中剥了出来,既不让门中的长老弟子觉得他们不合群,又没有行不仁不义之事。
  唯一不磊落的大概就是袖手旁观,但这也是无奈的自保之举。
  当初他不理解,直到江厌杀上昆仑山时,他才知道那时候沈竹的固执救了他一命。
  他不知道当初占卜的卦象是哪里出了问题,想必是昆仑镜逆转产生的伴生效果,但无论如何,沈竹都救了他。
  他从小便对这个师兄十分信服,其后更是如此。
  但如今,沈竹这种冒险的行为……
  实属被逼无奈,穷途末路之举。
  说来说去,江厌还真是个祸害。
  沈竹看仰头见天,不知何时玄清峰上又开始下雪,雪花非常小,慢慢飘落下来,缱绻温柔,击打在远处郁郁葱葱的绿叶上,发出微弱的声音,若不是神仙听力敏锐,早就被雷声覆盖。
  沈竹盘腿而坐,欣赏起远处的风景来,隐匿在绿色叶片中的小花迎风招展,仔细看,还有浅紫色,浅蓝色,浅粉色,随意铺陈在地上,被雪花盖住,风一吹又重见天日,煞是好看。 第217章   远处有藤蔓,搭在架子上,攀附而上,也不知这里曾住过何人。
  “人之将死,还有心情赏花?”楚京散漫的语调忽然出现。
  声音消散在风中,人影却落座到沈竹身旁。
  沈竹睥他一眼,整个人反而放松下来,语调同样变得散漫不经,甚至还开起了玩笑,“三界都要完蛋了,你不迟早也要下来陪我?”
  他与楚京自第一次见面就互相不对付。
  对方嫌他太装,不愿意得罪人,总是在前辈面前扮乖讨巧,不想要的东西也不知道直接拒绝,而对后辈弟子就更是威严十足端架子,反正就是带着面具生活。
  说得再难听点,媚上欺下,贪恋权术。
  他嫌弃对方不懂变通,直言直语得罪人,一张嘴就尖酸刻薄不饶人,被打死了嘴都是硬的,天天跟他那脾气古怪的师父一样,宅在后山不出来,自以为多高明,多通透,实际比谁都傲慢,自以为是。
  就这,年轻气盛时两人曾经专门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打了一架,一边打架一边骂,把对方身上的所有缺陷数落了个彻底,不欢而散。
  此后两人一见面就掐架,相互找茬,一个选正面,一个就必定选反面,不为别的,就是想看对方不爽,恨自己恨得牙痒痒又拿自己没有办法的样子。
  当然,以上都是暗地里交锋。
  明面上,沈竹依旧是翩翩公子,威严十足的大师兄,昆仑山长老的得意弟子,人人尊敬。
  楚京修为不低,悟性也好,却跟他那师父一个样,不问世事,只想隐居,神秘得很。
  “得了吧。”楚京浑不在意沈竹的挖苦,“你死了之后我一定看好那气运之子,保证三界不会毁灭。”
  “行,你也算是替我完成遗愿。”沈竹笑了笑。
  “你要是这么说……”楚京一挑眉,“我还是去跟那怪物合作,让三界毁掉算了,想看看你死不瞑目的样子。”
  沈竹一时语塞,轻声失笑,却也不再多言。
  回想当初,其实与楚京交恶并非他的本意。
  他出身低微,血脉不够高贵,修行天赋也不高,在昆仑山一众弟子中平平无奇,只能靠疯狂的努力和长袖善舞来获取筹码。
  楚京却悟性极高,若非他与他那师父一样低调古怪,早就在昆仑山众弟子中大放异彩了。
  他其实比任何人都厌烦交际,厌烦笑脸相迎,尤其是对着那些老迂腐,虚伪至极,但他没得选。
  虚伪至极的人选了他做徒弟不是吗,给了他教导和修炼资源。
  他的选择不多,因而当初哪怕是不愿参与青龙族一事,他也只能选择自伤,主动走火入魔,拉着任平生来照顾自己,不让他去干那种不仁不义之事。
  楚京总是一眼可以看穿他的假笑,又毫不留情面地一语刺破,弄得他下不来台,后来他便避之不及了。
  但楚京反倒是主动上来招惹他,两人就面红耳赤地打了一架。
  不欢而散。
  此后更是横眉冷对,他既觉得疲于应付又觉得与他相处还算有些乐趣,但更多的时候是不了了之。
  现在想这些更没有意义。
  “轰隆——”
  远处的天雷已经是最后一道,雷霆万钧,连玄清峰后山的巨石都受到震动,地面微微摇晃,然后缓缓停下来。
  沈竹抬眸望着天边缓慢散去的乌云,心头云销雨霁。
  最浓烈的雷云中照出最明亮的金光,如神迹降临,远远看去,少女身材纤细,一身白衣,浑身狼狈却难掩风姿和自信。
  沈竹站起身,他知道,不时,叩天令就该启动了。
  第116章 启动
  玄清峰,前殿。
  自金光洒下的那一刻,从山底到山顶的众人皆感受到了来自大乘期修士的威压,一闪而逝,随即又隐匿起来,不算强也不算弱,中规中矩。
  只这一刹那的变动,无尽的喜欢便充斥在众人心头。
  因为阮青络扛过雷劫便意味着——
  昆仑山的人会着手动用叩天令。
  对于大乘期和渡劫期的修士来说,飞升近在咫尺,对于炼虚后期的修士来说,天门打开两个时辰,若是在这玄清峰之上,接受神仙福泽,即刻突破到大乘,依旧有机会飞升。
  “成了!天道之子突破了!”
  “叩天令是不是要开始了?”人群躁动起来,尤其在山腰的那一部分人更是急忙御剑向上,期望看个热闹。
  “得了吧,你去也只能提升提升境界,还想飞升不成?”
  “半斤八两。”
  “……”
  任平生抬头看,玄清殿上空的雷云已经消散无踪,阮青络独身一人立于玄清殿屋顶,房顶上一片雪花也找不到,风已经停息,连刚刚那一阵小雪也停了。
  阮青络感受着躯体内灵力的流淌,充沛,浓厚,耳聪目明,灵识强大,连一点风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更何况山腰处其他修士的说话声。
  赞誉者,敬仰者,谄媚讨好者,一人一语,众说纷纭,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艳羡之色,对她推崇备至。
  这就是大乘期吗?
  这种无与伦比的力量感,仿佛无所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何其自由,轻而易举便可以碾碎任何不想看到的蝼蚁,得到想要的一切。
  阮青络唇边带着笑。
  任平生收回看向阮青络的目光,山腰和山脚下的修士已经御剑向上,逼近山顶处,万千利刃上站着万千修士,隔着上百丈的距离悬停在空中,将玄清殿围得水泄不通。 第218章   属于上界神仙的威压放出,周围的任何议论声霎时间消失不见,众人噤若寒蝉。
  昆仑山的其他弟子站在原地没有动,任平生飞身而上,落到阮青络身边,站在至高点俯视着下面的一众修士。
  “诸位。”
  任平生的声音冷冷的,神识扫出去,一眼便知晓可以跨越天门的人在哪些方位,“叩天令布置在玄清峰后山。”
  底下的人群没有动,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诸位也知道仙灵界的结界出现裂隙,邪物想要入侵此地,上界也是一样,天兵折损,魔龙祸世,如今正是需要人手合力对付邪物的时候。”
  “使用叩天令代价巨大,启动者会神格陨落,身逍道遥,今昆仑山人身先士卒,是希望诸位飞升之后可以在上界为对抗那邪物出一份力。”
  任平生扫视了一圈众人,不时便有一位渡劫期修士站出来,嗓音低沉,“所以你想我们上去送死?”
  “不。”任平生答得干脆,“不是送死,天道之子身负气运,也会在此次一同飞升上界,她会带着你我一同驱逐邪物,保住上界安宁。”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皆落到阮青络身上,人群中渐渐蔓延上纠结的情绪,低声议论。
  “留在下界也要对付那邪物,飞升之后也是,至少飞升之后一身神力……”
  “气运之子都在,怕什么……”
  “是啊,下界已然岌岌可危,至少飞升上界之后还有那么多神魔一起……”
  “……”
  任平生等人群安定下来之后接着说道,“昆仑山掌三界命数,早已经算出气运之子便是那邪物的克星,三界生死,皆在诸位手中了。”
  “昆仑山的人没有别的要求,也不会逼迫你们。”
  “大乘期和渡劫期的修士,若想利用叩天令跨过天门,飞升成仙,需对天立下神魂大誓,承诺飞升之后协助上界诸神魔封印邪物,不得推辞。”
  末了,任平生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当然,若是不愿意接受这个条件的,可以自行离去,昆仑山不会强求。”
  世间权势最动人心,如此唾手可得的机会,任平生知道他们不会放弃。
  毕竟来都来了,他们背负着不仁不义的骂名都来了,早就没有退路了,而且裂隙那边想必情况危急,他们只能选择向上。
  有些事,当踏出第一步,再想回头,再想改正,只能是奢望。
  底下还是没有人轻举妄动,任平生扫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阮青络身上,“你先开始吧,天道之子,这些人都在看着。”
  阮青络注意到任平生的视线,骤然回神。
  先前她一直处在一种迷蒙的状态,感觉整个人就好像已经飘了起来,晕乎乎的。
  远处那密密麻麻的人头,一动不动的,小黑点,各色的衣服,在山巅呼啸的风声中衣角翻飞,而她站在最高处,俯视着一切,向下看,仿佛这世界的君王。
  三界的生死,不就在她手中吗?
  连昆仑山来的神仙都庇佑她,偏爱她,纵容她,纵使桑昭拆穿了一切又如何,她还是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得到了飞升成仙的机会。
  而那个奴婢,还在下界挣扎,还在裂隙那个不毛之地。
  她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目光重新聚焦,阮青络收拢思想,上前踏出一步,握在手中的长剑被收起,少女身上还有些狼狈,但气势凛然,面上冷若冰霜,睥睨众生。
  “天道为证,阮青络,今日立下灵魂大誓,待叩天令启动后,飞升上界,必定协助上界神魔封印邪物,绝不推辞,否则……”
  阮青络停住了,不知道后面说什么,任平生提醒道,“否则神格陨落,不得好死。”
  阮青络面上一惊,却一闪而逝,不动声色,还是复述道,“否则神格陨落,不得好死。”
  誓言落成,一道金光刺破云层钻入阮青络眉心。
  任平生唇边带浅浅的笑意,似乎满意于阮青络的后知后觉,又放出威压,扫视了一圈底下的人,“可考虑清楚了?”
  “大乘期和渡劫期的修士若是想继续留在这儿,便快些发誓。”
  “莫要想蒙混过关,昆仑山的人不是瞎子。”任平生的话语里带着警告的意味,“请决定飞升的诸位上前来吧。”
  渐渐地,万里晴空之中降下一道又一道金光,每落下一道,就有一人从围观人群中站出来,御剑飞到中间的空地之中。
  任平生神识扫出去,心中满意,毕竟自他提出需要对天立誓之后只寥寥几人自行离去,剩下的这一百二十二人足够启动封印。
  不消一刻钟,誓言一个一个落成,再也没有金光从天空落下。
  “诸位稍等。”
  言罢,任平生一挥衣袖便消失在烈烈寒风之中,眨眼之间落到了玄清峰后山。
  沈竹依旧坐在一片符文之中,大片空地更显他背影清瘦,难得的,任平生第一次发觉他这往日里威严不可侵犯的师兄清瘦。
  但目光一晃,楚京居然也在。
  “师兄。”任平生忽视楚京的打量,上前几步停在沈竹身后三臂开外,恭敬揖礼道,“前面已经一切准备妥当。”
  “只等叩天令了,是吗?”沈竹站起身,回身看他,目光淡然从容。
  任平生直起身,忽然与他对上眼神,一愣,开口回道,“是。” 第219章   “我知道了。”沈竹挥挥手,示意他离开这片被符文笼罩的空地。
  “好。”任平生应下,向后连连退了好几步。
  不知为何,一种奇异的情绪悄然无声划过心尖,连他自己都没有感受清楚便又悄然而逝,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消散如烟。
  任平生很快就将这不重要的情绪放下,停下后退的脚步,一转身,消失在漫天的风中,定格在沈竹余光中的最后一眼是一片衣角,水墨晕染,超凡脱俗。
  “别看了,你那师弟已经走干净了。”楚京轻啧一声,仰头看着万里晴空,一片云也没有,碧蓝如洗,澄澈透亮。
  是个赴死的好日子。
  沈竹懒得与他拌嘴,收回目光,指尖蓄力,脚下的符文一点点移动起来,叠加又向上飘浮,刚劲的线条流畅有力,一笔一笔,纹路极具对称之美,又神秘诡谲。
  当白色光芒渐渐转向蓝色光芒的那一刻,楚京倏然现身阵中。
  “你出去。”沈竹蹙眉,心中咯噔一声,“别来这里添乱。”
  叩天令本就是逆天而行,因而无论是绘制符阵还是发动阵法,又或者是配合阵法使用法诀,都有讲究,不是谁都可以,他也是经过仔细钻研才知道如何使用。
  楚京贸然踏入,只会打乱他的计划。
  “凭你那几乎没有的天赋都能用叩天令,你以为我不会吗?”楚京语带讥讽,掌心有神力泄出,一丝一缕融合进地面的符阵,牵引着符阵之力的走向,与之融为一体。
  “你!”沈竹原本平和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又平静下来,似是叹息,“你,疯了。”
  使用叩天令,神格陨落,不得善终,之前只是他自己,如今楚京居然也牵涉进来,简直……
  楚京深深看他一眼,语气冷酷,“我清醒得很。”
  符阵的白光彻底转变为蓝色,刺眼又耀目,远远望去,仿佛天空塌陷了一块,直直落到山间,紧随其后的便是万丈神力威压,倾泻而下。
  沈竹稳住心神,被楚京方才那一个奇异的目光刺痛一下,匆忙又将注意力放在脚下的符阵中。
  反正楚京行事怪异惯了,生生死死皆不在意,如今这做法,也没什么出格的,而且两个人分担叩天令的降罚,他们二人都不用魂飞魄散,顶多死在这里,失去神格,然后再重新转世做人。
  至于还有没有下辈子,谁又知道呢?如果下界毁灭了,那便毁灭了吧,他已经顾及不了这些了。
  狂风袭地而来,不知何时,万里无云的晴空骤然间翻滚出浓厚的白色云彩,沈竹面色惨白,楚京也不遑多让。
  山顶烈烈的狂风之中,神力一点点被脚下的符阵蚕食,不一会儿,蓝色的光芒也暗淡下去,塌陷的天空仿佛重新补全,但取而代之的是红色光芒,血色的红。
  第117章 登仙
  神力溃散之后便是神躯,通体的血肉一点点崩坏,秾丽的艳红色四处蔓延,落到地面又被符阵吸收,或者侵染到漂浮的符文中。
  剧烈的痛感深入骨髓,楚京忽然拽住沈竹的手,沈竹也紧紧拽着他。
  切肤之痛让两人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知道下意识攥紧身边可以握住的一切,仿佛这样就能减轻痛苦。
  事实上,确实如此。
  两人都清楚,若是只有一个人启动叩天令,那么红光之后还有紫色光芒,蚕食完神躯血肉之后,便会蚕食神魂,如此,天门才会彻底打开。
  但所幸,是两个人。
  沈竹撑不住,脚一软倒在地上,楚京轻笑一声,跟着他一起躺在地上,毫无形象,两人浑身浴血,愣愣看着高悬空中的白云一点点由白色转变成金色。
  仙骨一寸寸断裂,湮灭成齑粉,神髓也被蚕食,痛,除了痛还是痛,楚京攥着沈竹的手,余光中,身边红色的光芒一点点暗淡下来了。
  极远处,天威煌煌,凤凰鸟的叫声刺破金色祥云,惊空遏云,立在天门两边的天兵一身银甲,威武不可侵犯。
  在红色光芒暗淡下去的最后一刹那,他缓慢偏头看向沈竹,只瞥见一个侧脸,除了紧握的手,两人之间似乎没有任何交集,对方也自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
  光芒散尽,在一片剧痛中楚京轻轻阖上眼,跌落入无边黑暗。
  地面上的血色不知何时已经褪去,空地上一片茫茫,什么也没有,连细小的沙石都不可见,丝毫看不出这里曾经是两个神仙的陨落之地。
  天地之间,风声呼啸,也只剩下风。
  高悬上空的天门处缭绕着浓厚的神力,金云翻滚,气象万千,玄清峰前殿,气氛热烈,修士的面上挂着殷切的笑,憧憬、激动、渴望,登仙在即。
  阮青络率先而动,御剑踏入那一片金光之中,几乎不怎么用力便顺利地乘势而上,体内涌动着暖流,每一根经脉经由神力滋润,重获新生。
  她睥睨向底下的众人,感受着身体里每一分一毫的变化,神力淬炼,耳聪目明,强悍的神识仿佛可以探尽天下事,拨弄风云,仿佛无所不能。
  这种感觉,比刚刚成功突破到大乘期来的更教人心神激荡。
  跨过天门的那一刻,神躯铸成,整片玄清峰山头,天地之间涌动着一股奇异的力量,如雨落下,泽被众生,席地而坐的众修士有的直接提升了一个小境界。
  还有炼虚后期差点突破的修士引来了雷劫,即将突破到大乘期。 第220章   祥云与雷云交错在一起,半边金黄半边如墨,风雨交汇之中电光与金光一同刺破云层,祥云缭绕,涌动的灵力削弱了雷云应有的威力,让承受雷劫的少了压力。
  “成了!”
  “是成仙了!”
  底下的人见到天道之子已经跨过天门,也不再犹豫,毕竟誓言已经立下,天门近在眼前,还有什么值得纠结?
  一个时辰之后,大乘期和渡劫期的修士接二连三的飞升跨过天门,后来突破到大乘期的修士也在昆仑山弟子的见证下对天立誓,然后飞升。
  整个玄清峰,自上而下,只山巅之上玄清殿外稍显空余,其他地方则围满了人,或立或坐,御剑飘在空中。
  自高处向下,人头攒动,远远看去,倒不像是修仙宗门,而是什么游人如织的集市。
  上界,天门处。
  阮青络已跨过天门便看到昆仑山的人守在那里,为首的弟子上前一步,唇边带笑,恭喜她得偿所愿,飞升上界。
  阮青络没有答话,只是点点头,向后看去,是其他的神仙,男男女女,衣袂飘飘,个个都样貌出挑,气质卓然,看得她眼花缭乱。
  “仙子,如今上界情势紧张,神魔战场上危机四伏,魔龙和那怪物还在上界四处流窜,不如你先到昆仑山住下,我们必定好好招待。”
  为首的弟子依旧去笑,只是笑容里少了往日里那种装出来的恭敬,但至少语调还是在跟阮青络商量。
  阮青络眉头轻皱起,睥了一眼面前的人,方才那一瞬间,她总觉得这人对自己态度奇怪,但再细看时,一切又都毫无痕迹。
  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有不安。
  “仙子,走吧。”为首的弟子一伸手,示意阮青络跟自己离开,阮青络轻轻点头,将心里的疑虑打消,毕竟她也是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也只有昆仑山的人可以倚仗。
  那弟子见到阮青络的态度,心底松了一口气,虽然阮青络刚刚飞升,理论上神力衰弱,不足为惧。
  但这一次,天门上的神力十分浓厚,连带着刚飞升的神仙都实力强悍,不然也不会有能力发动封印阵法。
  而且若是早早把关系闹僵,事情挑破,终归不够体面,也徒增烦恼,不如先将她带到昆仑山软禁。
  阮青络离开后,其余的昆仑山弟子依旧等在原地,等后来的修士飞升上来,然后一一安排他们的住处,无一不靠近昆仑山,方便后面统一使唤。
  毕竟他们已经立下天道誓言,若是出尔反尔,现在得到的一切都会失去。
  只是帮助启动封印,耗损神力而已,修炼一段时日便可恢复,又不会让他们死,想来他们也不会拒绝。
  再退一步,人已经在上界,没了那一层结界,脱去了命数轮回,就没有直接动手威胁的后顾之忧,也不存在不能干预下界之事的顾虑,不听话,以实力说话就好。
  也许他们不够对付这群实力强悍的“新人”,但上界其他神魔还在,尤其资历深厚的天生神族,不用动手,只需一个威压便可教人胆战心惊。
  —
  下界。
  裂隙远处的城镇上。
  叩天令启动的那一刻,消息便已经传到这边,不时,便有大能使用留影诀将那边的情况放映在水镜中。
  当然,消息只在离裂隙较远的临时集市中传播,因为本就寥寥无人,所以很快就传到了所有修士耳中。
  结界刚出现裂隙的时候,这集市一夜之间拔地而起,人流如织,往来的全是大能,现在人去楼空,只有受伤从裂隙那边撤下来休息的伤者和医修来往。
  “别看了,别看了,真晦气。”天风门有人嚷嚷道,“别长他人意气,灭自己威风。”
  “就是。”扶着他治疗的医修笑了笑,“上界有上界的磨难,下界有下界的劫数,都是一样的。”
  “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薛佑查看了一下门中弟子的伤情,还有心情打趣,“去上界是自保,留在下界,我们还有万千生灵要守护。”
  “唉……”有人长叹一口气,“照你这么说,还是当凡人好啊,什么也不用担心,担心也没用,朝九晚五,碌碌终生。”
  “得了吧,平时就你修炼最用心。”另一位身着蓝衣道袍的修士一把掐上前一人的伤口,只把那人掐得喊疼。
  “轻点,下手没轻没重的,别忘了你师父还欠我师父三颗玄灵石没还,等结界修好了就去讨账。”
  “告诉你,欠钱的才是大爷,对我恭敬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灵石我们还不还了。”
  “……”
  几人又打趣了几句,忽然,水镜中的画面真如他们所说的那般消失不见,众人沉默半晌,有人开口打破沉默,“得了,幻元界那老东西也飞升上去了。”
  “那群忘恩负义的东西,不提也罢。”有人神色气愤,动作幅度过大,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师弟,求生是人之本能,不可苛责。”
  “师兄,求生是人之本能,贪生可不是。”被点名批评的人满脸不屑,“若不是他们贪生怕死,就该留下来跟我们一起修复裂隙,哪有把烂摊子留下自己飞升的道理?”
  “还有那些人,去了也飞升不了,偏要去蹭那几分福泽,人走得一干二净,等他们回来的时候,黄花菜都要凉了。” 第221章   玄清峰与裂隙的位置东西相隔,大乘期的大能赶路不过瞬息间的事,但大乘期以下的修士,只能老实御剑或者使用法器赶路,速度快慢不一,全看修为和法器的质量。
  等那些在玄清峰接受完升仙福泽的人重新赶回裂隙处,最快也要三天后。
  “也是,桑昭道友说明日日出时刻,便可以完成布阵,修补裂隙,也不知是真是假。”
  有人看着空白一片的水镜发呆,目光再移动向极远处,眺望不到边界的地方,只可以窥探见一星半点的黑色点状物,那便是裂隙。
  他们所在的地方离得还算远,天空澄澈透亮,头顶上枯云如丝,一丝一缕,漫不经心地飘着,有风过,但还算温和,脚下是黄沙一片,背后是戈壁茫茫,人生不知归处。
  薛佑顺着那人的目光看过去,倏然站起身,手持长剑,“是不是真的,到明天不就知道了。”
  得知桑昭便是李青山的时候他其实有些吃惊,毕竟医修居然能有如此强悍的能力,实在是难得,不仅学医,更擅符阵,还能将宿星峰上下搅得一团乱,又是被夺了气运的天道之子。
  这番坎坷的际遇,到而今,居然还能安心留在此地想着要修复裂隙,救下界生灵于危难之中,不怨不艾,不憎恨,不迁怒。
  这种心性,实在难得。
  选择留下来的人之所以做出这种选择,就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修道修心,莫名其妙走捷径算怎么回事?抛弃养育自己的土地生灵,自己苟且偷生,又算怎么回事?
  他们做不到,也不屑于这种做法。
  所以留了下来。
  在决定留下来的那一刻,他们便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也知道所做的一切可能只是徒劳,最后裂隙可能还是守不住,这仙灵界的万千生灵还是要湮灭。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他们尝试过,拼死也试过,死而无憾了。
  第118章 碎裂
  “师兄,你又要去那边了?”天风门的一个小弟子叫住薛佑,“你伤才刚被治好,不如先打坐一会儿,恢复修为。”
  “不了。”薛佑摇头,“我想去那边看看。”
  “去吧。”一旁的医修对薛佑点点头,“一切小心。”
  话音落,薛佑御剑而去,直奔被诡异黑色雾气缭绕的结界裂隙。
  而裂隙那处,风云晦暗之中,符阵和神器散发出的各色光芒耀眼且混乱,相互交错在一起,有一种末日降临的荒诞感。
  远远看去,桑昭手底下是绿色的荧光,巨大的符阵自地面竖起,将整个裂隙全部笼罩住,每一笔线条都遒劲有力。
  叠加在绿色符阵之上的是两个红色符阵,一个是源自上古的九星杀阵,另一个便是桑昭毁掉宿星峰灵脉的时候使用的那一个死阵。
  巨大的裂隙里源源不断涌动着诡谲的黑雾,如怪兽一般,神秘又危险,在一片杀意和血腥之中,乱剑飞舞,阵修和剑修人数折损过半。
  桑昭的身形在一众人中并不显眼,平平无奇的青衣,身材纤细,狂风撕扯中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些剑修和阵修在竭尽全力地护住她,确保她绘制符阵的时候不被打扰。
  倏然间,一道浓稠的雾气从裂隙中乘着风猛然蹿出来,越过万千利刃和杀阵幻化出的阻碍,直直逼向桑昭的面门,薛佑拔剑上前,所幸还没赶到便被人抢先一步。
  “没事吧?”徐怀瑾重新将断妄剑握在手中,看着桑昭,少女面色苍白,手下的动作一刻不停,一笔一划,争分夺秒。
  “没事。”桑昭随意摇摇头,浑不在意。
  在混沌袭击来之前,昆仑镜镜灵便已经跟她说过,她也一直留意着,只要那东西近身,她便会将它反击。
  薛佑及时止步,听到两人的对话松了一口气,徐怀瑾也看到了他,“薛道友,久仰大名。”
  “天风门薛佑,徐道友,久仰。”薛佑简单拱拱手,目光看向别处,徐怀瑾也跟随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一处,正是两个玄星阁的弟子被黑雾重伤。
  “走吧。”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向那空缺的地方御剑而去。
  桑昭丝毫没有在意这千篇一律的小插曲,落笔处正是符阵的一个关键小阵眼,绿色的灵力化作刀刃,桑昭划开手指,任由血液涌出,融进符阵中,也将树灵之力融进符阵中。
  “何必呢?何必要为了这群人放弃飞升的机会?”
  熟悉的粗粝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传进桑昭耳中。
  这几日,留在裂隙周围的人都听到了这道声音,只是每个人听到的说话内容还不一样。
  但大都是诱惑和劝说,劝他们快点离开这里,飞升上界,不必做无用之事,没有人能阻止三界归于混沌……
  但经过叩天令一事,能够留下的都是心性坚韧,决心赴死的人,经过漫长的自我诘问和自我审视,自然不会被它一两句话挑拨,所以也没人理会它。
  桑昭也是一样,手中的动作半点不停,树灵之力有一种生生不息的能量蕴藏在其中,桑昭紧咬牙关,她知道,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等她再绘制完剩下的那个最关键的阵眼,符阵便基本可以落成,剩下的就是细化符阵和扫尾工作。
  此后,无论是在地面的符阵中给三样神器护法的修士,还是一路在裂隙外斩杀怪物的修士都可以轻松一些。 第222章   她必须要快一些。
  【警戒警戒!】镜灵的声音猛然拔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紧张。
  【不行了,它要反扑了,它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它想毁掉大家之前完成的一切!】
  桑昭神色一凛,绘制符阵的指尖微微颤抖,看着树灵之力融进符阵中,她收回手,捏诀将伤口处理好,恢复如初。
  镜灵的话音刚落,悬在空中的三样神器便发出刺眼的光芒,金光猛然间变得强盛,甚至夺去了杀阵和死阵的风头。
  下一刻,有一样神器铿然而碎。
  一位坐在地上为神器护法的大乘期妖修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捂住胸口,七窍流血而亡。
  “怎么回事?”底下的人群一下子哗然起来。
  那道声音却带着威压,重重叩击在众人心头,“本座说过,你们拦不住本座,别不自量力。”
  “拦不拦得住,还得试了才知道!”
  人群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道声音,少年意气风发,桀骜不驯,一身白衣,手持长剑,修为不高,倒是胆量够大。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中的骚动忽然就平静下来。
  对啊,他们留在这里,本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现在又在怕什么呢?要是怕,早走了。
  “是啊!试了才知道!”
  渐渐地,有些休息好了的修士抬步进入地面的符阵中。
  修为不够高,那便用人数来凑,那具已经咽气的尸体被医修收走,仔细安放。
  桑昭回身看着远处的人,心绪难言,咬咬牙,偏头才看到臧一真人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
  “还需多久?”
  桑昭嗓音干涩,“一个时辰后,我便可以完成最重要的那个阵眼,削弱它的能力,但真正绘阵完成,还要等到明日日出。”
  “好。”臧一真人颔首,眨眼间消失在桑昭身边。
  桑昭抿唇,回身继续手底的动作,她必须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她这里越争分夺秒,下面的人就可以少承受一些压力,她必须顶住。
  粗粝的声音伴随着强悍的力道一点点冲撞裂隙边缘,仅存的两件神器铿然作响,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碎裂。
  桑昭额头冒汗,若是神器在她手下的符阵绘制完成之前便碎裂……那么混沌会继续蚕食裂隙,裂隙扩大,她现在绘制的符阵便无法将裂隙全部笼罩住……
  一切功亏一篑。
  强悍的灵力和铿然的声音重重敲击在桑昭心头,她手中动作不停,几乎将全部的修为都耗费在绘制符阵上,根本无法分出别的力量去牵制……
  只能分出一抹灵识时刻关注着神器的情况,心中煎熬。
  对了,玄黄珠!
  用玄黄珠顶上!
  桑昭倏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虽然那是江厌借给她的,不管江厌作何感想,即使玄黄珠意义重大,她也顾不得他想,再不抉择就真的来不及了。
  而且——
  只是用一用,只要她抓紧时间,玄黄珠不一定会碎。
  但刚一取出玄黄珠,桑昭便见徐怀瑾用力甩出手中的断妄剑,长剑势如破竹,犹如天降一般落入符阵上空,剑锋凌厉,剑意凛然,顶上了那个碎裂神器的空缺。
  “徐怀瑾!”桑昭隔着漫天沙石遥遥看他,清冷的表情再也挂不住,满脸惊愕,“那是你的本命法器!”
  桑昭闪身离开裂隙边缘,手中捏诀想将断妄剑取出,却被徐怀瑾阻止,“不用,那是它的选择。”
  它,指剑灵。
  “它顶多只算半件神器,用玄黄珠!”桑昭眼神冷冽,心中陡然涌现出一股无力感。
  “不,进入过那半块仙人头的识海后,它传承了它前主人的全部心法,神力淬炼,早已经是神器。”徐怀瑾紧紧攥住桑昭还想掐诀的手腕,摇摇头,“这是它的选择,让它去吧。”
  “你该回到你的位置上,快去吧。”
  徐怀瑾觉察到桑昭指尖的灵力缓缓消散才慢慢松开手。
  “可,它会死的。”
  “我们都会死。”徐怀瑾认真地看着她,“就是为了避免让更多人死。”
  “快去!我们坚持不了太久!”徐怀瑾闪身挡在桑昭眼前,隔断她看向地面的视线,语带催促,“快去!要相信它的选择,不会有事的。”
  桑昭抬眸看他,眼神交锋的那一刻,她只能轻轻点头,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好。”
  对,她快一点,一定可以的。
  桑昭快速回到之前的位置,接着绘制符阵。
  身后。
  不知何时,附近能来的修士都来了,只有实在是伤重得动弹不得的修士才在远处临时搭建起来的小城镇里休养,由医修诊治,甚至刚刚伤好的修士也会立即赶来。
  众人早已熟悉了这里的人员安排,看到哪里缺人就会自动填补上。
  “不自量力!”
  那道粗粝的声音带上怒气,紧随而来的是更强悍的混沌之力,不断蚕食裂隙边缘。
  三样神器又开始隐隐颤动,断妄剑寒光四射,沾染上属于它前主人的威压,一时之间竟稳住了局面。
  见此,众人心头的石头缓缓放下,好几位法力深厚的魔修步入符阵中,席地而坐,为断妄剑护法,灵气和魔气交杂在符阵中,化为符阵之力,源源不断地给神器提供滋养。
  裂隙没有再继续扩大的意思。 第223章   似乎是知道破坏神器不起作用,混沌转而开始攻击桑昭和处在裂隙前面的其他人。
  刹那间,天地晦暗成一片。
  汹涌的黑雾从巨大的裂隙里奔涌而出,随着风向外逸散,杀阵和死阵的红光交相辉映,日月失色,在肆虐的风刃和刀剑中,桑昭只觉每一口呼吸都饱含腥气。
  【你不能动摇啊,快点绘制符阵就好了!现在不能分心!】镜灵的声音带着颤抖。
  它见过很多血腥的场面,当然,那是历史的尘埃,借着昆仑镜窥见其一星半点,于它而言不足为惧。
  但此刻,所有的生死都摆在面前,刚刚好,一刻时差也没有。
  杀阵和死阵中卷起的每一阵风,里面都掩埋着一个亡魂,它看得更清楚,比所谓灵识窥探得更清晰。
  不断有人被卷进那黑色的裂隙,如怪兽的血盆大口,痛苦的呻|吟声和残肢断臂,以及一批又一批奔赴进来的人。
  “我知道。”桑昭稳住心神,淡声回应。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渡劫期修士的灵识将这周围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她身边有人,很多人,剑修阵修,一个两个,都以她为中心,向她靠拢,将她护在中间。
  所以她现在才没有被攻击。
  又是死亡,又是死亡!
  第119章 殒命(一)
  桑昭只觉得气血上涌,脑子里一片混沌,下唇被牙齿咬破皮,痛感让她稍稍清醒了一些。
  旋即又咽下一粒上官献给的丹药,手中蓄力,继续绘阵。
  她不能辜负这一切。
  哪怕这里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她,哪怕与那东西同归于尽,她也要阻止它越过结界,她早就没有退路了。
  “松山阵派弟子!”岳长时的声音从阵眼的位置传出来,清晰有力,“守住九星杀阵!”
  “是!”不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桑昭一边绘制符阵,一边默念清心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放出去的灵识全部收拢,不再窥探除了手下符阵之外的任何信息。
  她太害怕死亡了。太害怕失去了。
  尤其是那些给予过自己温情的人,甚至超过了自己的生命。
  但现在,她没有选择。
  这是他们的决定,也是她的决定。
  “镜灵,我将灵识收拢,你帮我看着周围的情况。”
  【好,我会守着你,提醒你,你专心绘制符阵就好。】
  “好。”
  桑昭应下,眼睫一颤,倏然落下一滴泪,再抬眸时,目光坚定,神色清冷。
  风卷残云之中,桑昭所在的位置是唯一一片净土,周身被黑雾裹挟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就像处在台风眼中,连一丝风也没有。
  少女感受着天地间的魔气和混沌之气涌入身体中,指尖流淌着法诀之力,一笔一划四处移动,填补阵法,而护卫她的人也跟着她一起移动,半点不曾远离。
  九星杀阵中心,岳长时精疲力竭。
  猛然间,一团黑雾如利剑一般穿透万千利刃向他袭来,他堪堪躲开,脚下的步子凌乱两分,便听那黑雾笑声粗犷,“不自量力的东西,就先送你去死吧。”
  话音落,一股强力猛然间自四面八方袭来,无孔不入,岳长时身上的救命法器被触动,但还是觉得口中蔓延上一股腥甜,随即就是一阵强烈的眩晕感。
  “岳兄!”孟疏及时出现,一把将即将跌落的岳长时紧紧拽住,让他脑子清明不少。
  “阵眼不能缺人,你快顶上去!”岳长时神色冷静,护身法器已经碎裂,他嘴角缓缓溢出血迹。
  “那你快出去!”
  “不,出不去了。”岳长时望着周遭涌动的黑色雾气。
  仿佛天地之间一下子从白昼落入深夜,他此刻身受重伤,根本走不出去了。
  “我跟你一起守住这阵眼。”岳长时拍拍孟疏的肩膀,嘴角扯出一抹笑,“放心,我还没那么容易死。”
  “好。”孟疏点头。
  两人交换过眼神,孟疏站到之前岳长时所在的位置,他对这九星杀阵并不陌生,仔细感受着身下的符阵之力,确认着其他弟子和桑昭的位置,众人合力,杀阵的威力得到提升。
  岳长时草草吞咽下几粒丹药,将体内翻涌和错乱的灵气理顺,守在孟疏身边,一边调息一边替他护法,以免那怪物又来攻击。
  裂隙之外。
  为神器护法的人渐渐力不从心,换下了一批又一批,半个时辰悄然而过,断妄剑隐隐有颓势,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几人的脸颊滑下来,符阵中的人各个面色苍白。
  以往,他们都是在仙灵界说一不二的大能,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但也正是如此,才让众人意识到他们面对的东西究竟有多恐怖。
  “嘭——”
  猛然间,又一件神器碎裂。
  众人瞬间紧张起来,医修将不幸死亡的两位魔修从符阵中拖出来,又有两个妖修长老填补进去,现场无一人说话,但都神色紧张。
  上官献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抬眸看向梁松所在的位置,心中已明了那未言明的卦象。
  心急如焚,神器,神器……
  这下界的神器大都藏在秘境里,剩下的则是作为某个仙门或世家的镇山神器,可是青云门的镇魂玉已经碎了……
  正是纠结的时候,一方玉鼎忽然从天而降,顶替了之前那样破碎神器的位置。 第224章   “是洛方鼎!”
  “魔尊萧肆!”
  底下的人群发出惊呼,众人仰头便见一片乌云之中萧肆踏剑而来,红莲妖冶,洛方鼎分担走原本压在断妄剑身上的压力,颓唐的形势一时之间又明朗起来。
  赤鳞原本等在符阵之外,看有需要便随时可以进去,此刻见到萧肆到来,立马便赶到他身边。
  “尊上。”
  “嗯。”萧肆随意点头,看向裂隙那边,又看着底下这群人,还是决定亲自去会会那所谓的怪物。
  前段时间,他在此处逗留了半日便听闻魔族内部又起纷争,于是前去处理,后来叩天令一事一出,那些魔族也不争什么权势了,全都跑到玄清峰那边去观登仙礼。
  等他收拾完残局赶到裂隙处,恰好就见三样神器出了差错。
  洛方鼎本就是他从青羽族那里抢来的,他用起来趁手,丢出去也不心疼,倒是让好些妖修看了觉得肉疼。
  萧肆转身消失在众人眼前,赤鳞重新落回地面,踏入那方符阵中为神器护法。
  方才死去的两位魔修,一位渡劫期,一位大乘期,都是隐世者,已经不问世事多年,据说当年也曾呼风唤雨,玩弄权术,后来便只想着安心突破。
  到而今,却没有去那玄清峰飞升,而是选择留下,死在这荒无人烟之地,籍籍无名。
  桑昭收拢灵识,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岳长时重伤,孟疏强撑着整个九星杀阵,不知道有多少人前赴后继闯进裂隙中。
  徐怀瑾用着不趁手的法器,剑气如虹,与玄星阁的人一道阻止混沌之气向外逸散,而剑修已经折损一半。
  桑昭也不知道,萧肆和云景川,这两个原本在第一世,在阮青络的世界里举足轻重,会跟她一起飞升的人都选择留在了裂隙这里,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还差半个时辰,她便可以完成最关键的那一处阵眼的绘制。
  桑昭咬紧牙关,又一次划破手指,血液咕咕流出,流淌进符阵之中,树灵之力祥和而安宁,也带给了她力量和冷静。
  “疯了,都疯了!”混沌的笑声粗粝狂放,仿佛不顾一切。
  霎时间,巨大的风暴从裂隙里面汹涌而出,岳长时只觉剧痛从身体内猛然炸开,下意识看向孟疏,对方满脸惊愕,嘴角淌出血迹,护身法器已然碎裂。
  “孟疏!”
  “岳兄。”
  一片凌乱之中,岳长时手中掐诀,积蓄起最后的力量,一把上前拽住孟疏,用力一推,自己则不可避免地随着猛烈的飓风向下重重坠落。
  “岳兄!”
  胸口处蔓延而上的剧痛让孟疏脑子愈发清醒,清醒地看着岳长时向下坠去,但岳长时那最后的一推,根本不足以让他脱离这危险之地。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
  徒劳的挣扎。
  晦涩天光中,一道金光骤然降下,臧一真人破空而来,伸手将他拽住。
  “爹,别管我,快去阵眼那儿!”
  孟疏一边说话一边向外大口大口地吐血,沾染上他一向纤尘不染的袍子,衣襟领口,狼狈不堪,一点也不复之前的矜贵和龟毛。
  “爹,桑昭手下的符阵,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去吧。”
  “让我去找岳兄吧。”
  话音落,臧一真人松开手,不过眨眼间,孟疏便被飓风卷走,销声匿迹。
  经脉断尽,五脏六腑都碎裂了,再固执,也不过是带着尸身回去,孟疏心安理得地闭上眼,任由飓风撕扯,在一片如墨的黑夜中沉沉睡去。
  一片金光中,臧一真人神色冷淡,祭出跟随自己多年的本命法器,渡劫后期的修为,几乎可以比肩神明,愣是以一人之力,护住了岌岌可危的九星杀阵。
  杀阵散发出耀眼的红光,渐渐刺透黑雾,指引着底下众人的方向,懂得阵法的修士立马便飞身而上,落入相应的位置,一同利用这威力强悍的杀阵不断击杀从裂隙里汹涌而出的怪物。
  杀一点便长一点,仿佛永远杀不完,但还是要继续杀下去。
  天涯门和松山阵派的人知晓自己的掌门人先后陨落,强忍悲恸,不敢懈怠丝毫,用尽全力应对神出鬼没的袭击。
  其他闲散的阵修门派弟子,见到他们曾经仰望的大能陨落,亦心生唏嘘。
  地面上,符阵中依旧白光阵阵,但众人打坐的地面已经被鲜血染红。
  梁松头上的汗珠大滴大滴掉落,背后全部被汗湿,风沙漫漫,吹了一脸,众人连掐诀整理仪容的心情都没有。
  上官献看着里面越来越少的人,抬步便想往里面跨。
  “长老!”胡雪霁见此也顾不得什么前后辈的礼仪,伸手便拽住他的袖子,“长老,您还要留在外面救人!”
  上官献扯回袖子,面沉如水,目光扫过在符阵中打坐的梁松和正在杀阵中厮杀怪物的公孙昼,最后看向她,“利用好手里的符阵,你与白宇这些后辈也可以带着逍遥峰的医修救人。”
  “长老……”
  “快去。”上官献收回目光,踏入符阵中。
  那些医术法诀,修为低的医修也能用,配合着桑昭在江州城发明出的那个符阵,哪怕医品不高,多练习几次,效果也是一样的,还有助于那些弟子提升修为。
  但这三样神器,是真的需要更多人护法,他是大乘期,义不容辞。 第225章   若是再碎一样,就真的救无可救了。
  毕竟,不能指望待会儿又像萧肆现身那样,蹦出来一个带着神器出现救场的人。
  梁松看着好友踏入符阵中,不发一言,即刻收回目光,上官献坐到他身边,“不管谁先死,相□□个尸也好。”
  “真晦气。”梁松睥他一眼。
  “晦不晦气,卦象不都已经一清二楚?”上官献笑了笑,“你们这些算卦的,总是知道太多命定结局,那多没意思。”
  两人都没再说话。
  一刻钟后,梁松唇边溢出鲜血,绷直的脊背慢慢弯曲,直至倒下,悄无声息,上官献睥他一眼,便继续双目轻阖,再没有动作。
  第120章 殒命(二)
  又是一刻钟,上官献结印的指尖轻轻颤动了一下,剧痛之中,他倏然睁眼,最后看了一眼旁边的人,便又阖上眼,重重倒在地上,七窍流血,狼狈不堪。
  待公孙昼重伤被人扶着从裂隙那边退下来时,便只远远见到两道熟悉的身影倒在被血染红的地面上。
  轻笑一声,公孙昼挥开医修的闪搀扶,提着剑,缓缓不如阵中,一把将本命剑插在黄沙中,剑光荧荧。
  随后席地而坐,阖眼护法,直至倒下。
  “长老!前辈!”
  胡雪霁刚安置完医馆里伤者,一出来便见到公孙昼缓缓倒下,而他身边倒着的恰是梁松和上官献。
  白宇听到动静,拉着胡雪霁靠近符阵,两人将三具尸体扶着带离符阵,又空出一片地。
  “师兄,怎么办?他们都死了!”
  胡雪霁脑中一片空白,都死了,三个人都死了,就这么片刻的功夫!
  “师妹!”白宇见胡雪霁面色苍白,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们必须接着救人,能撑一时是一时,否则所有人都会死!”
  “我……我知道。”
  白宇的话就像一根棍子,重重击打在她头上,将她砸得清醒。
  但下一刻,她便见到胡青疏正要朝那符阵走去。
  “爹!”胡雪霁慌忙甩开白宇的手,踉跄着跑去拉住胡青疏的袖子,“爹,你也要去吗?会死的!”
  “松开。”胡青疏面上故作不耐烦,扯回袖子,拿出做为一峰之主的威严,“当初让你下山磨炼心性,你就是这么磨炼的?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忽然,他又看向白宇,“好好看着你师妹。”
  “是,峰主。”白宇恭敬揖礼,拉着胡雪霁朝反方向走去。
  “爹……”
  胡雪霁没再挣扎,而是频频回头找寻胡青疏的身影,看着胡青疏一步一步向前踏入那必死之地,任由白宇攥着自己的手腕向前,再向前。
  白宇在离符阵稍远一些的地方停下脚步,看着她,“师妹,救人吧,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我知道了。”胡雪霁轻阖上眼。
  从裂隙那边侥幸下来的人都被黑雾打成重伤,勉强捡回一条命,奄奄一息,还有受不住符阵的压力,在力竭之前仓皇撤出的人,灵力枯竭,都需要救治。
  再睁开眼时,胡雪霁已经冷静下来。
  白宇说得没错,如果惧怕,如果退缩,那么所有人都会死,只是死得晚一些。
  如果死的早一点,就能以这少数人的死亡换得仙灵界的安宁,那么,为什么不呢?
  她也会死的,她知道。
  又是一刻钟。
  联结三样神器的符阵中,胡青疏被医修带了出来,然后又有几位医修大能踏进去打坐,跟着胡青疏被一起抬出来的还有两个魔修和三个妖修,都是炼虚后期的实力。
  悬浮在高空的三件神器又一次发出铿然的声响,断妄剑恸鸣声高亢入耳,如催命符咒一般,好些医修终于坐不住了,纷纷踏进那象征着死亡的符阵中。
  胡雪霁远远看了一眼,看到白云谷和药王谷的前辈都已经踏入其中,自己也跟着站起身。
  “师妹!”白宇拉住她。
  “师兄,让我去吧,虽然我能力弱,但能出一份力便是一份力。”胡雪霁目光淡然。
  白宇嘴唇颤抖,“可是,这里还有人需要救……”
  “不,不需要。”胡雪霁扫视一圈周围的人,轻轻摇头,将目光落向远处那高大的裂隙,“师兄,如今靠近裂隙的人,几乎去而不返了。”
  “踏进符阵的人,也是一样。”
  之前那些阵修剑修,在重伤之后还有机会活着脱身,无论能不能治好病,至少活着出来了。
  但现在,自从那邪物忽然开始死命反抗之后,裂隙那边已经几乎没人能活着回来。
  之前受伤被治好的人,又去了裂隙那边,这一次便没再回来,生死不知,连尸骨都没有。
  医修之前还挺忙碌,但越往后,治伤不治死,现在渐渐成了闲下来的一批人。
  于是医修中的大能也选择直接踏入符阵,替神器护法,还有一些稍稍有点战斗力的人都去了裂隙那一处,直面那非神非魔的怪物。
  “师兄,我想去,我爹还在那里。”
  “好,我陪你一起去。”白宇点头答应,不再阻拦。
  而结界裂隙处。
  臧一真人头顶的铜鼎隐隐有裂痕,又被他强行盖过去,金色光辉几度黯淡又几度重新燃起。
  他自知,若是他留在底下的符阵中为神器护法,免不了已经身逍道遥。 第226章   而此刻留在这九星杀阵中,借着杀阵的威力和其他阵修的配合,以及桑昭所绘符阵的牵制,勉强多苟活了一段时间。
  也只是一段时间。
  他计算着。
  还差一刻钟,桑昭之前说过,一刻钟后就能绘制完成最关键的阵眼,死也要撑完这最后的一刻钟。
  本命法器散发出的金光与杀阵散发出的红光交相辉映,天地之间呈现诡异的色彩,层云晕染,臧一真人划开掌心,逼出精血,融进铜鼎之中。
  混沌自知时间不多,这一次,它不顾一切将矛头全然对准罪魁祸首。
  树灵之力不断削弱它的实力,将混沌之气悄无声息地转化为魔气和灵气,压制它的行动,再晚一些,在下界就彻底无翻身的希望。
  它钻入昆仑镜之中,拥有两世的记忆,知晓前因后果,更知道桑昭是除了阮青络之外唯一可以封印它的人,阮青络心念动摇,迟早会被它控制,不足为惧,而桑昭,它必须借此机会除掉。
  桑昭手下专心绘制符阵,血液流失让她身体发虚,面色苍白。
  忽然,镜灵的声音响起,【小心,混沌这一次想置你于死地。】
  桑昭停下手里的动作,霎时间,灵识放出,做出戒备的姿态,右手中,碎山诀隐隐成型,法诀汇聚而成的巨大白色利刃凭空出现在她身后。
  嘭然一声响,碎山诀击出,削弱了一半混沌之力,桑昭神色凛冽,正想接着蓄力,便感知到有三道气息陡然出现在自己身边。
  徐怀瑾的声音传来,“继续绘制符阵,这里有我们。”
  桑昭抿唇,拂袖之间,树灵之力逸散而出,源源不断地涌进符阵中,便将身后的战场交给萧肆,云景川和徐怀瑾三人。
  不时,天风门的薛佑也到了徐怀瑾身边与他一起,毕竟徐怀瑾离了本命法器,战斗力被削弱不少。
  镜灵着急的看着与混沌缠斗在一起的四人,又看到桑昭面上的隐忍和不耐,急忙出声,【把灵识收回吧,不要看那边。】
  “不……不行……我……”桑昭忽然放下手,眼前一片朦胧,“不行,我做不到……明明知道他们会死……”
  “他们就要死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我要被绊在这里!连看一眼都不敢!为什么!”
  “孟前辈死了!对吗?岳前辈也死了!还有谁,我认识的人,都死了吗!”
  桑昭还想说些什么,但发泄完这一通之后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浑身止不住颤抖,又必须要强忍住。
  她知道,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想这些,没有时间救他们,她必须快点把符阵画好……
  不然,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
  【你还有时间吗?】镜灵的声音很微弱,如羽毛从心尖扫过,【你还想救仙灵界的人吗?】
  它有时候不能理解人类的感情,这种复杂的东西。
  明明一开始是桑昭想要救这下界的人,明明一开始是她在执著。
  只要神树本体不死,他们原本的任务躺着都可以轻松完成,根本不用在乎这裂隙,甚至上界神魔的封印都可以不在乎。
  三界倾覆,只要神树仍在,大不了缓缓重塑就是。
  是桑昭非要执著的。
  可现在,动摇的也是桑昭。
  它不太能理解。
  但过往熙熙攘攘,人世更迭,它好像又能够理解一些,窥探得一星半点的风姿。
  “我想!我能救!”
  松开的手紧攥成拳,又松开,桑昭眼眶通红,又一次举起手,收拢灵识,指尖颤动一下又重新稳住,泄出浅绿色的灵力,血液跟着一同流出。
  时间一分一秒。
  地面。
  为神器护法的符阵中,胡雪霁和白宇的尸体被人拖走,妖修中又死了一个渡劫期的长老,还有几个炼虚期的大能,魔族赤鳞身死,还有另外一个大乘期的魔修。
  最后一刻钟。
  桑昭心跳如擂,一笔一划,满头大汗,周遭万籁俱寂,安静地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一个她一般,她知道,这片刻的安宁全仰仗于他人的护卫。
  她不能辜负。
  “一群不自量力的废物!”
  那道粗粝的声音里已经全然是怒气,发了狠地朝云景川四人攻击而去,又被四人团团围住,最终徐怀瑾率先不敌,被重伤击落,随着飓风被卷进裂隙另一边。
  剧烈的痛感侵袭上来的一瞬间,徐怀瑾一把甩出手中的长剑,落到九星杀阵中,将剩余的全部法力注入其中,只求减轻臧一真人的一丝负担。
  接二连三猛烈的攻击让云景川,薛佑和萧肆都难以招架。
  魔气肆虐之中,灭魂剑势如破竹,幽火红莲缠绕着剑身,蓝色的烈焰带着死亡的讯息,魔尊踏莲而来,一时之间不知是混沌更让人恐惧还是妖魔更让人惧怕。
  薛佑走上跟徐怀瑾一样的路,葬身于万丈混沌深渊,毅然将身体里最后一丝灵力融进杀阵之中。
  云景川被逼得现出狼妖原型,大妖承载着血脉之力,气势凛然,踏着金光,在一声声虎啸之中直直向前扑去,截断了混沌攻击向桑昭的去路。
  就在混沌即将碰到云景川之前,灭魂剑脱手,直直挡在巨大的狼妖身前,蓝色的火焰诡异地跳动着,红莲妖冶,瓣瓣将黑雾笼罩其中。 第227章   “多谢。”云景川化作人形,睥了一眼萧肆。
  第121章 殒命(三)
  下一刻,黑雾猛然炸开,两人齐齐后退,应声而碎的还有高悬在空中的断妄剑,狂风撕扯之中,成片的黑雾无力地被吹散,一点点退回到裂隙内部。
  桑昭看着手心里愈合的伤口,长舒一口气,完成了——
  最关键的这一处阵眼,终于完成了。
  下唇上依旧有痛感,血腥气在口齿间蔓延,提醒着她危机尚未解除,还有,还要接着绘制符阵,直到全部落成之后,才能停歇。
  少女又抬首,仰头不见长天,四野茫茫,一片昏暗,埋首又继续忙碌。
  断妄剑断作两截,落在地上,击打出铿然的声响,在地面打坐的人心头一跳,却没有预想而来的压力,反而觉得轻松,再抬眼看向远处时,黑色的雾气正一点点褪去。
  直到看清楚眼前的场景,有些人才惊呼出声,那拔地而起的一片红光之中,只剩下三个人的身影,其余的全部殒命。
  萧肆,云景川和臧一真人。
  前两人狼狈不堪,嘴角有血迹,堪堪在空中稳住身形,而臧一真人,那金光中的铜鼎上已经有裂痕,他以一人之力支撑着整个九星杀阵,不知坚持了多久,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一片晦暗当中,云景川和萧肆也终于看清楚了地面的情况。
  决心留下来的所有人全部聚集在那巨大的符阵周围,两件神器依旧散发出耀眼的白光,断妄剑已然断裂。
  在远处,横呈着大量尸体,男女老少,各个门派,各个族类,整整齐齐地躺在黄沙中,风一卷,便将沙尘覆盖到他们脸上,有些人甚至已经被盖住了大半个身子。
  活人聚在一起,哪怕是元婴期的修士都坐在符阵里打坐。
  符阵中挤满了人,各个视死如归,聚精会神,还有让他们觉得眼熟的妖修和魔修。
  而守在符阵外面的,全是金丹期及以下的医修,看有修为不济的修士便立马拖出来。
  或者,为死者收尸。
  倏然,悬浮在空中的两件神器又发出激烈的声响,坐在符阵的人面色惨白,强撑着,而裂隙那一处,混沌仍旧不死心,垂死挣扎,黑雾继续缓缓向外蔓延。
  萧肆和云景川对视一眼,不再看地面的人,各自咽下一粒治伤的丹药,草草调息,便又向桑昭靠拢,一次次打退那团越来越弱的黑雾。
  臧一真人头顶上,铜鼎已经碎裂成两块,光华暗淡。
  他仍旧坚持,嘴里的血越吐越多,血液沾湿胸前的衣襟,仍不收手,就这么耗着。
  时间一分一秒。
  渐渐地,极远处的天边出现了日落,暮色四起,茫茫旷野上刮起了夜风,凉飕飕的,细小的沙石又被卷起,裂隙那边的风暴慢慢平息。
  在一片红光之中,少女依旧一身青衣,身形纤细,背影寥寥,绰绰影影。
  她快速移动着位置,在整个裂隙周围徘徊,手里的动作有条不紊,巨大的符阵缓缓成型,在天地间散发出温润的绿光。
  是夜。
  桑昭只觉浑身发冷,极致的冷,好像要镌刻进骨子里,唇色已经完全苍白,上面还挂着干涸的血珠,显得姝色昳丽。
  右手绘制符阵,桑昭用左手取出剩下的最后一粒丹药,上官献给她的,仓皇咽进嘴里,她不知道现在活下来的人还有多少。
  她不敢看。
  她只知道依旧护在自己身边的……只有萧肆和云景川了,但至少九星杀阵还在运转。
  身体温度渐渐回暖,桑昭觉得自己又积蓄起了力气,夜里的风越来越放肆,扫荡过茫茫旷野,卷起乱石,涌向这无底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晨曦一点一点擦亮远处的天际。
  桑昭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心跳如擂,因为混沌已经安分了许久,近两个时辰都完全没有任何动作,心底的不安迅速蔓延。
  想到这儿,她手里的动作又加快了。
  还差一点,最后一点。
  只要完成这最后一笔,就可以了。
  放空身体,周遭的魔气源源不断地涌入身体中,指尖积蓄起力量,桑昭抬手,郑重地落下这最后一笔。
  霎时间,一团黑雾凭空出现在桑昭身边,破空而来,让萧肆和云景川两人都毫无防备,桑昭更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黑雾卷着劲风,桑昭被拉扯着,法诀都来不及成型,瞬息之间便要坠入裂隙另一边的万丈深渊。
  但下一刻,手臂却被人一把攥住,黑雾瞬间缠绕住两人。
  黎深手中蓄力,仓皇将桑昭一把推出去,不过眨眼间,自己却被混沌拖拽着落入无底深渊。
  “黎深!”桑昭伸手想去拉他。
  “绘阵!”
  “快去!”
  桑昭置若罔闻,直直追着那黑雾而去。
  青色衣袂在飓风中飞舞,诡异的红光照亮四野,手中掐诀,桑昭毫不犹豫地刺透自己的胸口,血液浸润,逼出三滴心头血。
  血液裹着金光流向那团黑雾,一滴一滴,快速钻进黎深体内,与他的骨血融为一体,最终黎深与黑雾都消失在一片无底深渊中。
  “活着!等我去找你!”桑昭的传音随着最后一道法诀传进黎深耳中。
  桑昭下意识还想追,却被云景川拉住。
  “来不及了!” 第228章   云景川偏头看向高高矗立在两人身后的混沌深渊,桑昭深深看他一眼,一把挥开被桎梏的手,快速转身回到自己之前的位置,忍着胸口的剧痛,落下最后一笔。
  “嘭——”
  符阵完成的那一刻,悬在臧一真人头顶上的铜鼎嘭然炸裂,碎成齑粉,而那位渡劫期的修士如石头一般急速向下坠落。
  所幸被云景川一个法诀悄然托举住,随后被缓缓放到地上。
  红色的光芒彻底消散,九星杀阵湮灭不在,只剩下那名为“隔断”的符阵在天地之间散发出温润的绿光,浅浅淡淡的,将整个裂隙全然笼罩。
  最后,绿光一点点暗淡下去,肉眼可见地,黑洞洞的裂隙越来越小,被符阵遮去,与原本的结界融为一体。
  天空彻底亮堂了起来。
  晨风夹带着夜的平和,吹拂而来,桑昭回身看着极远处,两样用于支撑结界的神器已经落到地上,光芒暗淡,显然是耗损过度。
  而符阵中的人,无一生还。
  只有五六个低阶医修在忙着搬运其中的尸体,将死去的人平放,陈列在地上,简单施一个小小的法诀,暂时保证他们的尸体不腐坏。
  这一片死寂之地。
  桑昭眨眼间便来到了符阵周围,那五六个衣着各异的医修见了她立马围上来。
  一个女修一边笑一边哭,看她受伤,连忙递上一瓶治伤的丹药,“桑昭道友,咱们终于成功了,你辛苦了。”
  桑昭接过药瓶,打开,高阶丹药,那女修立马解释道,“这些都是那些长老留下的,说现在不用,以后都没机会用了。”
  桑昭摩挲着手中的药瓶,却始终没有吃药。
  “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
  另一位医修似是不忍,却架不住桑昭的眼神,开口解释,“方才,这里面最厉害的那人,去裂隙那里救你去了。”
  “他一走,坚持不到瞬息间,他们全死了。”
  胸口一痛,口腔里满是腥甜,一大口血被她强行咽下去,但还是有血液顺着唇角往下淌,她只觉眼前一阵发黑。
  黎深。黎深。
  “桑昭道友!桑昭道友!”
  眼看着桑昭就要倒在地上,离她近的女修忙将人扶住,慌忙倒出两粒丹药喂到口中。
  桑昭只觉得气血上涌,胸口一阵一阵地疼,嘴里大口大口地吐血,加深了胸前的血痕,脑子里空白一片。
  全死了!全死了!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云景川和萧肆悄声落到不远处的地面,看着这尸横遍野,两人面上都没什么表情,只缓缓朝桑昭和那一群医修走去。
  “桑昭道友,你没事吧。”
  桑昭神思混沌,愣愣答道,“没事。”
  她几乎是下意识将手按在胸口上,指尖有法诀之力,不过是三道医术法诀,胸口的刺伤已经愈合,然后又是除尘诀,连衣角都变得一尘不染。
  女医修扶着她直起身,桑昭的目光从他们担忧的脸上掠过,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没事,我们联系人替他们收敛尸骨吧。”
  远处的天空彻底亮了起来,众人点点头,“好。”
  桑昭转头看向萧肆和云景川,“两位要把妖修和魔修的尸骨带走吗?”
  云景川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轻叹一口气,拂袖间所有妖修的尸骨都消失不见,云景川也不见了踪影。
  萧肆也没说什么,拿上光芒暗淡的洛方鼎便径直离去。
  桑昭忽觉脚上一沉,重重跌倒在地上,嘴里又吐出一口血。
  “桑昭道友。”
  “我没事,你们让我一个人静静吧,剩下的事,还要先麻烦你们。”
  “我可能……”
  桑昭摆摆手,笑了笑,只是有些勉强,风吹起凌乱的发丝让她看起来稍显狼狈。
  “道友先去休息吧,我们会联系死者的亲友。”一位领头的修士站出来,看桑昭面容疲惫,实在不想让她在这种事上费心。
  桑昭点点头,如烟一般消散在原地,消失在众人眼前。
  但她并没有走远,只是停在这附近的另一个山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还可以看清楚那几个医修活动的样子。
  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阖上眼,连灵识都收拢,她根本不敢看这里到底死了多少人。
  多少是她认识的……
  她根本不敢想,一个一个数过去……
  她没有那个勇气。
  天空万里无云,风平浪静到仿佛之前的生死之战只是一个错觉,如在梦中。
  桑昭盘腿而坐,毫不在意地面的漫漫黄土,睁开眼,望向远处忙碌的医修,眼神却不聚焦。
  镜灵的声音低低的,试图聊作宽慰,【其实吧,还没有那么糟,树妖不是还活着吗,它被那条龙带到上界去了。】
  【而且……下界保住了,生死轮回,他们还有机会重新来到这世上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第122章 死寂
  桑昭闻言轻轻笑了笑,遥遥看着远处的那一片天空,裂隙已经被符阵遮掩,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这荒山脚下是一片广阔的戈壁,漫天黄沙之中寥寥几人行走在千百横呈的尸骨之间,通过令牌和衣服辨别尸骨的身份,区分门派,最后将他们与他们生前的师友放在一起。 第229章   【你最后不是把心头血打入黎深体内了吗,他还等着你去幻元界救他出来呢,咱们要振作起来。】
  桑昭闻言将手抚上心口。
  那匆匆忙忙的诀别,她拼着一口气将附有树灵之力的心头血打入黎深体内,可护他在混沌之渊安然度过一阵子。
  胸口泛起生涩的痛意。
  那裂隙的另一边,无尽的混沌,一片死寂。
  黎深那样的人,向往繁华,却永坠孤独,若是不能及时将他救出,他苟延残喘的人生最后一程都会在无尽孤寂中度过。
  这种残忍的事,对于生者和死者都残忍。
  “我知道了。”桑昭回应镜灵的安慰,更像是自言自语,尾音里拖着浓重的叹息,“我知道了,让我静静吧。”
  万念俱灰。
  眼泪却掉不出来。
  逍遥峰的人死了,上官献、梁松,胡雪霁和白宇,还有峰主,白云谷的人死了,谷主死了,连她仰慕已久的药王谷的谷主也死了。
  徐怀瑾和断妄剑没了,前者甚至连尸身都找不到。
  孟疏和岳长时也是一样,松山阵派,还有天涯门的人,薛佑一行人……
  连尸骨都找不到,要么变成了残肢断臂,落在了这无尽荒漠中,要么就跟黎深一样跌落进了被卷进了幻元界那无底深渊。
  还有谁?还有谁?
  百草阁的人还在吗?柳芽来了吗?济世馆的人呢?都来了吗?甚至没有跟她打过照面,就这样消失在这世上了吗?
  桑昭浑身颤抖,嘴唇翕动,“镜灵,百草阁的人来了吗……他们没有来对吗?他们不在这儿……那么远,他们不会来的,对吗?”
  镜灵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来了,他们都来了,所有人。】
  “所以……他们都……死了吗?”
  话音落,桑昭眼前一黑,直直晕倒。
  漫漫戈壁之中,偶尔有风起,穹顶高悬,极远处,日光刚刚刺透云层,新生的金色的光辉让空气中浮漾着微妙的暖意。
  镜灵不再言语,它知道桑昭身上的伤不是大事,也觉得她确实该好好休息。
  这一次,真的死去了太多人。
  再睁眼时,迷迷蒙蒙。
  日头已高起,桑昭恍然不知今夕是何年。
  等记忆归位,才终于忍下浑身痛意,坐起身,面色冷淡,掐诀整理好仪容,目光落向广袤的隔壁,一样便想起那些无可挽回的死亡。
  “可能我还是太慢了……”桑昭喃喃自语,轻笑出声,“如果……”
  止住话头,她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站起身,随意吞下两粒丹药,勉强好受了一些。
  【其实,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自愿选择走上这条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结局,生与死只是一瞬之间的事,你不用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我知道了。”
  “这一片废墟,死者承受不了,生者也承受不了。”
  死者已经逝,他们没有明天;生者苟活,永远困在对亡者的记忆里。
  还有黎深。
  桑昭看向远处,那几个医修仍旧在一片荒漠中徘徊,被找齐的尸身陈列着,按照不同的门派放在一起。
  结界支起,这才没有让那些尸骨被风卷起的黄沙掩埋。
  桑昭知道,她得振作起来。
  得想办法确认黎深的生死和位置,不然那个自作主张来救她的神仙,就真得在无边孤寂和一片混沌中郁郁而终,做着他的三千繁华梦。
  【你未来打算怎么办?什么时候飞升啊?】
  “不想飞升,也得快点飞升了。”桑昭无奈一笑,“为了把黎深救出来。”
  桑昭知道,如今裂隙已经补上,她再想到幻元界去,便只能从上界走,她只能快点飞升了,希望黎深还等得及。
  希望,她能飞升成功。
  【其实,你不用那么固执的,九狱劫……实在不行让那条龙帮帮你吧,本来就是他在坠仙谷抢了你的飞升机会……】
  桑昭没答话。
  只是掐诀飞身落到那原本有巨大裂隙的地方,手指一碰,散发着绿色荧光的符阵便出现在显出原形。
  她得在离开此地之前,处理好剩下的事。
  加固符阵,在这附近留下禁制,免得有人无意间破坏,还可以留下一道传送阵,若是这里出了任何问题,可以有人及时赶来查看。
  想到这些,桑昭立马便开始动作,谁知刚一调动周遭的魔气,口腔里便蔓延上一股铁锈味。
  近旁的医修连忙想上来扶她,桑昭摆摆手,只接下对方递来的丹药,“多谢。”
  “道友,不急于这一时,保重身体为要。”
  桑昭点点头,不愿多言,女修见她无事,转身便离去,继续将散落在黄沙中的残肢断臂一一收敛,仔细安放。
  不论身份、修为、种族和地位,这些都是护住仙灵界的英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葬身在这寂静无人的荒野。
  至少——
  至少也要葬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吧。
  桑昭咽下丹药,席地而坐,阖上眼,吸纳魔气,一道道法诀打入自己体内,缓缓疗愈身上的新伤旧伤。
  太累了。
  这几日真的太累了。
  浑身上下每一条神经都紧紧绷住,好像再拉扯一下就要断开了。
  但是一闭上眼,脑子又格外清晰。 第230章   那些人的脸,一张一张,笑着的,揶揄打趣的,快速晃过眼前,孟疏漫不经心地摇着折扇,性子龟毛讲究,幽月逗弄着幽月藤,岳长时和臧一真人在小亭中谈话,茶壶里飘出袅袅水雾。
  还有——
  还有,还有好多,多到她捕捉不住那些飞快掠过的残影。
  逍遥峰的景色,上官献的药草园一派繁荣,甚至还向白云谷的谷主炫耀,胡雪霁与她夜谈,一灯如豆,相对而坐,诚心道歉。
  徐怀瑾手持断妄剑,身姿挺拔,最后,所有的一切停留在坠仙谷辞别那日,少年背着长剑,与她揖礼告辞,转身便消失在茫茫人海。
  就连街上喧闹的叫卖声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过目不忘的本事,第一次,桑昭宁愿自己不曾拥有。
  万千破碎的画面快速从身边掠过,桑昭恍觉身体失重,自己好像飘了起来,好多人朝她走来,笑着打招呼,然后又消失在眼前。
  她尝试着拉扯,呼喊,但口不能言,肢体僵硬。
  在一阵白光过后,万物归于黑暗,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晰且悲哀地意识到——
  她救了一切,也什么都没有救。
  她救了一切,也毁了一切。
  意识再聚拢时,灵识已经收拢在灵府中,周遭是一大片茫茫的森林,郁郁葱葱的,身后的巨树便是自己的元神。
  水镜悬在一边,桑昭起身向它靠近,刚把手放上去,却又犹豫起来。
  总是要面对的。
  她安慰自己。
  最后五根纤细白皙的手指还是触碰上水镜的镜面,透亮的镜面如水一般荡漾开一圈细小的波纹,画面开始,赫然便是她重伤苏醒过来的样子。
  时光仿佛都倒转了,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旁观他人的故事。
  掉入了裂隙另一边,被镜灵找到,一时无法苏醒,在灵府中推演封印符阵,然后苏醒,见到上官献,然后带着伤直接前往裂隙,着手绘制“隔断”。
  一件一件,旁观着。
  此后,时间快速向后,风云变幻,气象万千。
  天上翻滚的云快速变动着形状和颜色,日升日落,身处戈壁的人也如同沙子那样渺小,桑昭将画面放大,聚焦到每一个熟悉的人。
  一直向后。
  她看到岳长时和孟疏跌落在风暴中,尸身被卷进裂隙另一边,还有徐怀瑾。
  以及,断妄剑铿然断裂的瞬间。
  在最后,在她绘制符阵到气力将尽,只剩强撑的时候,其他人也一样,连医修都开始踏进符阵为神器护法,只留下几个修为低微的幸存者。
  另一件神器碎裂的那一刻,她毫无所知,是萧肆踏着黑云而来,手中灭魂剑,幽火湛蓝,红莲妖冶,到最后,也只他一个魔修活了下来,赤鳞也死在了符阵里。
  画面一直转换,桑昭的泪止不住流。
  终于看到了百草阁的人,柳芽和掌门,他们跟济世馆的人碰上了,陈晟上前寒暄了几句,随后便各自分开,各自忙乱。
  要么去裂隙底下捡人,接应重伤回来的人,要么守在符阵外,为力竭的修士递上丹药,或者使用法诀帮他们快些恢复。
  桑昭不想再看了。
  水镜恢复成一片空白。
  镜灵的声音忽然出现,【江厌来下界了。】
  江厌?桑昭乍听到这个名字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上一次见面,好像在她落入裂隙另一边陷入昏迷之前。
  那时候,还没有叩天令,也不知道所有人都会死,死得这么匆忙。
  昏迷许久,醒来之后又是一番忙乱,时时刻刻踩在生死边缘,她日夜不敢合眼,差点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也差点忘了两人之前因何起争执。
  江厌想报仇,她想救世。
  现在,也算是两人各自得偿所愿。
  只是,她的救世不太成功而已。
  这里,还是死了好多人。
  灵府有震动,桑昭觉察是江厌想进来,也不阻止,后眨眼间,桑昭便见灵府中多出一道身影。
  “你,成功了。”江厌看着她,“黎深呢。”
  移开目光,桑昭不想面对第一句不算称赞的称赞,只淡声答道,“在幻元界。”
  江厌一怔住,却听桑昭继续说道,“你报完仇了?”
  “是。”
  桑昭不再看他,转身看向身后那面空白的水镜。
  “他死了吗?”
  “还没有,但快了。”桑昭摇摇头,手指碰上水镜,涟漪乍起,“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我之间的纠葛吗?”
  “这面水镜算是昆仑镜的一个分身吧,你想看的,全部可以看到。”
  “第一世,第二世,全部的事。”
  第123章 释然
  一字一句,桑昭身心俱疲却强撑着,让开水镜前的位置。
  她知道,江厌是闯入神树地域的外人,所以出去之后,关于神树的记忆会一点点淡化,时间愈久便愈是想不起来。
  蹉跎数千年,江厌早已经忘了神魂契的由来,而她下界历劫,也被封印了记忆。
  【唉,你怎么能把水镜给他用!】镜灵急了。
  桑昭不解,‘反正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前世今生,他知道一些也无妨。’
  【好像,也是。】镜灵止住话头,【但有了这面镜子之后你就不跟我说话了!】 第231章   桑昭默然,被它这么一打岔,便干巴巴地安慰道,‘你可以监视上界的情况,要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可以及时跟我说。’
  【也对哦!】镜灵深以为然,【封印混沌的阵法已经完成了,现在上界的神魔势微,已经没有几个能打的了,所剩不多的战斗力全留在神魔战场牵制混沌。】
  【所以江厌逃下来也没人紧追不舍。】
  【还有还有!】镜灵越说越起劲,【心飞升的那几百个神仙倒是法力深厚,但都被昆仑山的人唬着,阮青络还不知道他们的计划。】
  【现在那些新飞升的神仙都在北斗殿观摩学习封印阵法,学习怎么启动,估计再等一个月他们就会开启封印了。】
  桑昭静静听镜灵在自己脑子里絮絮叨叨,回身看向江厌,“将手放上去吧。”
  “好。”
  上前几步,阖上眼,心中默念,水镜中画面几番变动,江厌直直看着,从族亲之死到仓皇逃难——
  一件一件,湮灭作尘。
  前世今生,生死相契,三界倾覆,天门大开,修补裂隙,真假气运之子……还有黎深在下界受罚历时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
  太多太多,目不暇接。
  直至镜中的一切归于平静,江厌缓缓收了手,画面定格在一片混沌之中,依稀可以从中辨别出黎深的身影。
  江厌嗓音干涩,“抱歉。”
  “罢了,你有你的追求,还好,裂隙还是修补好了。”桑昭轻轻笑了,摇摇头。
  手一晃,水镜中的画面转到昆仑山的华丽宫殿中。
  阮青络在独身一人坐在空荡且孤寂的宫殿中,殿宇雕梁画栋,每一根柱子上都装饰有华丽的雕花,屋顶上万千星辰变幻,美轮美奂。
  少女就孤身一人坐在其中,外面则守满了昆仑山的弟子。
  忽然,殿门推开,一个看起来像宫娥的仙子进来添置东西,给阮青络送了些仙果和精致点心,阮青络还有心朝她笑了笑。
  果然,她还不知道自己究竟面对着怎样的情况。
  “她会自食恶果。”江厌的嗓音淡淡的,但细听之下却能辨别出些许疲惫。
  “你受伤了?”
  江厌轻咳一声,“有点。”
  话音落,摆在两人面前的水镜忽然画面一闪,其上赫然便是江厌在上界的经历。
  江厌:“……”
  江厌沉默半晌,看着这面水镜,忽然开口问道,“昆仑镜的分身?镜灵吗?怎么会在你灵府中?”
  这东西,简直比玄黄珠好用,可窥探三界之中古往今来的全部所有事,可刚才他没有看到桑昭是如何与这东西建立联系的。
  “是昆仑镜镜灵。”桑昭言简意赅,“它最初为混沌所伤,记忆缺失,与我绑定后错认了气运之子,阴错阳差,其实也没酿成什么大祸。”
  上界,江厌不要命地以一人之力力战三大神族。
  水镜中最后的画面,是江厌浑身浴血,无一处完好的皮肉,倾尽全部的神力,以一种近乎自毁和同归于尽的姿态,彻底杀掉了最后一位与青龙一族结仇的九尾狐族神尊。
  此后,江厌仓皇下界。
  “看来这一次,你还真是被人打下界的。”
  “……”
  桑昭看着水镜中变得空白的画面,不知作何感想。
  这种不死不休,恩仇必报,于她而言过于疯魔了,但诡异的,她居然能理解。
  在某种程度上,她和江厌都是将自己的生死不放在眼里的疯子,不死不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水镜中的画面,搅动风云的强力,弹指间便可教山巅飞灰湮灭,琼楼玉宇,舞榭歌台,不过都在股掌之间,这种仿佛可以掌控一切的强力。
  桑昭忽然想,自己也要试一试。
  她再也不想被人牵着走,再也不想看着无辜之人死去。
  “是我自己下来的。”江厌纠正。
  桑昭笑了笑,也不抓着他刨根问底,看着水镜中的画面,她料想江厌这一次下界恐怕连上下界之间的结界都没有惊动。
  毕竟他这次重伤,比当年那一次被追杀时的惨状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仇得报,你高兴了吗?”
  江厌愣住了,神色有些恍惚,随即又笑了,嗓音如碎冰相击,“不太高兴,都回不去了。”
  “神族的传承就是这样,我选不了。继承了那些记忆……”江厌忽然仰起头看那棵参天大树,神色晦暗,“从他们死的那一刻,我就注定要为他们报仇。”
  “千年万年,我每天都在想那些事。”
  想那些仇恨,那些镌刻在骨血里的仇恨,伴随着他的血脉延续下来。
  从他父母死亡的那一刻,从他受到传承的那一刻,哪怕只是一些记忆的残片,其中蕴藏的巨大痛苦和痛恨——
  他不报仇,誓不罢休。
  哪怕以命相抵。
  他是为仇恨而生的。
  他曾以为,自己也会为仇恨而死。
  可看过水镜中的画面,第一世,大仇未报,他倒先为报恩而死了。
  “那以后,你就可以做想做的事了。”桑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转眼间,两人已出了灵府。
  睁开眼,江厌盘腿坐在对面,一身玄色衣袍,沙地上却晕染出血迹,下一刻,又幻化做小蛇模样,通体没有一处好皮肉。 第232章   “你将叶痕带上界,可有好好照顾他?”
  话音落,聚魂灯凭空出现,立在桑昭脚边,叶痕身影清晰,神魂又强大了些。
  灯盏旁还有一盆盆栽,其上仙气缭绕不散,显然不是下界的寻常灵植。
  “带了一株未生灵智的甘华草下来,本想让黎深帮他重塑肉身……”
  “多谢,你将它们都收好吧。”
  桑昭抿唇,手中结印,医术法诀一道道打入小黑蛇体内,伤势果真与她料想的差不多。
  镜灵在耳边叨叨说话,【要是阮青络发现自己要被祭阵……会不会整出其他意外?】
  “你是说,她会有别的方法逃走?”
  镜灵一听她的话,立马自信满满地否决道,【不可能!】
  【那个封印承载有三界命数和天道气运,第一世的时候,连作为三界之源的神树本体都可以被它毁掉,阮青络一旦被献祭,不可能有机会活着逃出来。】
  桑昭听完这话并没有放松心情,她总觉得这一切都太简单了。
  “镜灵,那你可还记得阮青络对天立誓那一次?”
  桑昭分心替江厌疗伤,“那一次她瞒过了天道,她怎么可能瞒得过天道?她早已经与混沌勾结?混沌或许有办法帮她毁掉封印?”
  镜灵有些结结巴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小声嘀咕道,【但,但那个封印就是用来封印混沌的啊,封印不是天然克它吗?阮青络身上的天道气运也天然克它啊?】
  桑昭:“……”
  桑昭一时之间被镜灵这简单的脑回路和思考方式震惊,失语片刻,懒得再应,心中却思索不出个结果。
  日薄西山之时,小蛇身上的皮肉外伤堪堪被治好。
  桑昭收手起身,小黑蛇自动钻入袖中。
  咽下两粒丹药,桑昭放出灵识,又将这身后的符阵细细查看了一番,确认没有任何疏漏之处,才彻底放下心,随后手中结印,开始布置禁制。
  夜里,风吹得猛,桑昭浑然不觉。
  远处,那几个医修已经停止走动,五六人聚在一起,点燃了篝火,围成一圈,远远看着桑昭的身影在夜风中缥缈不定。
  一片茫茫戈壁中,渡劫期的修士,破空而动,气势凛然,吸纳周遭充裕的魔气却能转化做灵力使用,设下的禁制教人望而生寒,不敢靠近。
  “这仙灵界,恐怕要变天了。”一人盯着篝火喃喃,面庞在闪烁的火光中显得幽微缥缈。
  “是啊,有情有义的强者都死在这儿了,剩下一堆贪生怕死的强者,当上长老、掌门,但有什么办法呢?”另一人苦笑一声。
  “真是,天道不公啊。”
  “说什么丧气话呢!邪不压正,总有我们出头的一天的,千年万年,且看他们能得意多久。”
  “就是就是。”一人牵强笑了笑,随声附和。
  “虽然咱们在修炼上没什么天赋,但这不是还有桑昭道友吗。”另一人笑了一声,将目光落向远处。
  那极远处,高空中,罡风烈烈,桑昭身形单薄,仿佛随时会被风刮走,但正是这显得渺小的身影,结束了这一场灾难。
  在这些昏暗的日夜里,她们无数次仰望这道身影,在一片符阵所散发的光芒中,身后是万丈深渊,少女却心如止水,一笔一划,给整个仙灵界的生灵勾勒出一幅生的图景。
  如此风华绝代,教人不敢轻视。
  近处,是四处横呈的尸体。
  他们已经将能够辨认身份的尸身放在一起,只等过段时间后有同门的人赶来收敛尸骨,毕竟现在大部分的人还在玄清峰那边,想要赶到西境,还需要费些时间。
  若是无人认领,或是,有些辨认不出身份的尸身,则由他们代为火化,随后向东,葬入一片山清水秀之地。
  也算是,不辜负死者生前的一腔孤勇。
  当然,还有更多的失踪者,所谓失踪,其实是落到了裂隙另一边,一片混沌之中,再也找不回来。
  夜已深。
  五六个医修休整好后又开始给满地的尸骨分类,灵识扫出,一个个企图将那些残肢断臂拼凑起来。
  桑昭继续忙碌。
  万千魔气在体内流窜,手下的符文有条不紊,桑昭头脑清明,甚至还有心盘算起更长远的将来。
  第124章 离去
  布下禁制和传送阵,然后专心飞升之后,再去救出重伤被困的黎深……
  那时候,估计神魔战场附近的封印早已经启动,混沌本体被封印,事情尘埃落定,那她便会下界,作为新生的神树,去幻元界净化那里的混沌之气。
  也可以去天冥界看看。
  然后——
  下界重新焕发生机。
  哪怕是千年万年,她都不在乎,她可以慢慢生长,就像三界初开那样,在一片混沌之中,她会履行自己的使命,作为神树种子的使命。
  在天地之中,一时一地,自然生长。
  只要想到这些事,桑昭便觉得心情格外平静,就好像回到落无数年前那般无忧无虑的日子,天地灵露,日月精华,都是她的养分,她只需要慢慢生长。
  这人间的爱与恨都太沉重了,她想,她大概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来慢慢消化。
  停下手,已经是两天后的傍晚。
  浑身疲惫,几乎在脱力的边缘,身上的旧伤隐隐作痛。接连几日的连轴转,几乎让她在分崩离析的边缘试探。 第233章   桑昭仰头见已经被自己用上古禁制术加固了两层的裂隙,终于感到安心。
  以下界如今的形势来看,估计不会有人能破坏它。
  不仅如此,她还在禁制上叠加了一道传送阵,只要这里被蓄意攻击,她都能感应到,还可以通过传送阵及时赶过来。
  无论何时何地,哪怕她身在上界。
  医修已经将地面上所有无名尸骨全部清点好,这几日陆续有修士赶来,都是些修为不不高的。
  有的是刚从玄清峰一带赶来,有的则是因修为低而东撤的后辈,想来找寻门中牺牲前辈的尸骨。
  裂隙补好的消息很快被传出去,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完成了?”
  缠在手腕上的小黑蛇化形落到地面,江厌提着聚魂灯,顺着桑昭的目光向上,静静凝望着天光暗淡的苍穹。
  裂隙早已经看不出丝毫痕迹,仿佛前几日的生离死别只是一场幻梦。
  梦醒了,所有人都还在。
  可惜不是梦。
  “嗯。”桑昭点点头,收回目光也收拢思绪。
  “那走吧。”
  “你的伤如何了?”
  “这点小伤……”江厌轻笑一声,“比起从前算不得什么。”
  桑昭囫囵点头,伸手拿过江厌手上的聚魂灯,灯盏中,蓝色的焰火依旧十分亮,却不是人人形,想必叶痕是在昏迷中。
  离开肉身的神魂,想保持思绪长时间清醒十分困难,叶痕多休息一下也好,有利于强悍神魂,方便日后重塑肉身时将他的神魂转移入仙草中。
  桑昭看了眼又递给江厌照料。
  两人正欲离开,却见那五六个医修齐齐走来。
  “两位道友。”为首的一人站了出来。
  “你们有什么事吗?”桑昭还拱手回礼。
  目光扫过漫漫黄沙,一片戈壁,死者的尸骨已经全部陈列好,远处,还有别的修士往来找寻自己宗门的人。
  那五名医修见了桑昭的动作诚惶诚恐,毕竟眼前这人半步飞升,他们实在是觉得受之有愧,连忙回应道,“这附近的尸骨已经全部收好,只待他们的亲友寻过来,现在我们打算离开了,所以特意来告辞。”
  桑昭灵识扫出,这茫茫戈壁,一片寂静,劲风撕扯,黄沙掩埋,很多痕迹都无处可寻了。
  “好,各位保重。”桑昭点点头。
  医修中为首的一人手掌摊开,一把精巧的伞落在众人眼前。
  “这是那日遗留下来的最后一样神器,虽然光泽暗淡,灵气折损,但还是想交给你来处置。”
  桑昭没有动作,那人接着说道,“这东西是玄清峰的人带来的,如今他们已然飞升,与下界断了因果。怀璧其罪,我们留着只会招致觊觎,你为仙灵界生灵付出这么多,由你收下最合适。”
  “好吧。”桑昭点头,这一次没再推拒。
  “既如此,那我们便先告辞了。”
  五名医修站在一起,又向桑昭和江厌齐齐拱手,“对了,青云门的死者在那边,你如果想去看看的话。”
  “多谢。”桑昭颔首。
  “告辞。”众医修这才转身,踏着佩剑,乘风而去。
  桑昭摩挲着伞柄,上书“浮生”二字,篆体,古朴久远,可伞面撑开,依旧一片流光溢彩,由此可见它全盛时期的风姿。
  将浮生伞收好,桑昭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提气赶往那些医修方才所指的方向。
  青云门来了很多人,大都是逍遥峰的。
  灵识扫出,桑昭感受到了许多面熟的人,一个一个,上官献,梁松和公孙昼,还有胡雪霁,白宇,以及那些曾与她有过几面之缘,或是聚众探讨过医术的人……
  角落处,桑昭留意到了杨久安和杨长老的尸骨。
  这父子二人,居然也来了。
  走得近了,桑昭站在杨久安尸身前,少年身量不高,修为不高,肢体残破,一把断剑竖放在身边,桑昭目光落下,剑柄上赫然镌刻着“遵从本心”四字。
  收回目光,桑昭觉察身后出了江厌还站着别的人,回头看去,恰是逍遥峰的人。
  一些修为不高的弟子,裂隙危难时都帮不上什么忙,所以被峰中的长辈留下看守宗门,也有几个修为高的,可能是留在宗门内主持大局的。
  “这里便,交给你们了。”
  桑昭颔首,不愿再看,掐诀离去,江厌紧随其后。
  一路向东,桑昭灵识毫无忌惮地放出,忍住体内涌起的疲乏之意,扫荡过周遭的一草一木,很快便来到了边州城。
  之前短暂热闹,如今这座边陲小城变得萧条了许多。
  城中几乎已经没有修士活动,连常驻人口都少了许多。
  江厌懒得再动,化作小蛇缠上桑昭手腕,桑昭则径直去到城主府。
  守门的小厮将她引入大堂,城主连忙放下手头的事务前来接见。
  “周城主。”
  “仙子,裂隙已经修补好了吗?你虽然给我们留下了玉符,但我们不敢贸然打扰,怕耽误那边的大事。”
  “在边州城这几日,只在片刻前有消息传过来,但我等无法确认。此事我早早便告知过皇帝,只是凡人能力弱小,不能帮上什么忙,实在是惭愧。”
  城主一脸焦急。
  桑昭温声安抚,“城主不用着急,结界裂隙已经被众修士合力修复好了,我在那附近设下了禁制,那里……应当不会再有危机。” 第234章   “至于这么久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桑昭顿了顿,“是因为人都死了。”
  “这……”城主脸上有皱纹,听了这话怔在原地。
  “难怪……”城主喃喃自语,“难怪国师大人去过之后便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们,连只言片语也没有留下。”
  “我没有见过你口中的那位国师大人。”桑昭接着说,“如果他已经身死,尸骨还能被辨认出来的话,裂隙那边的隔壁上会有标识,你们若是想寻,可以去看看。”
  “多谢仙子!”城主一时之间热泪盈眶。
  这让人胆战心惊的危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平息,而死去的人……
  是真的死去了。
  全是往日里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修士,仙凡之别,就这么陨落了。
  “既如此,那我便不久留了,有缘再会。”桑昭颔首,一转身,消失在大堂之中,只留音一句,“城主,替我向周宁告个别吧。愿往后余生,此地再无灾异。”
  “恭送仙子。”
  城主对着桑昭渐渐消散的背影拱手揖礼,半天才站直身,随后备了笔墨,书信一封送往京城,告知这附近的城池,危机解除。
  凡人之力,终究还是太弱了。
  京中有国师,精通算学,为人间帝王效力,保佑一方国土安宁,风调雨顺。
  仙灵界这动乱,自然惊动了那些人间的天之骄子,皇权贵胄,立马便派人前来查看情况或是协助救援。
  一面面水镜,画面连接裂隙和京都两方,清晰可见,三界倾覆,人心动乱,仙人美名,百姓信仰——
  最后画面骤然消失,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打探不到裂隙那边的消息。
  如今得知一切安好,集聚在众人心头的阴云,悬在脖子上的剑,终于落下了。
  桑昭和李青山这两个名字,早已经随着无数身逍道遥的修士传遍了整个人间。
  凡人畏惧神仙之力,更向往神仙之力,敬重这无数陨落的修士,慷慨赴死。
  离开边州城,桑昭一路向东。
  周遭灵气稀薄,她赶路有些吃力,也没忘分出一缕灵识查看周遭的环境。
  小蛇缠在手腕上,江厌的声音从袖口中传出,“你要去哪儿?”
  “去坠仙谷。”桑昭答,“去那里给我们俩疗伤,等我准备好之后在那里受雷劫升仙。”
  坠仙谷灵气和魔气都充裕,如今想必人也少,虽然那一带鱼龙混杂,但有凶兽和迷雾做掩藏,还可以找些灵草药植疗伤,实在是再好不过。
  毕竟再向东,宗门可就太多了。
  桑昭不喜欢与人交际,尤其如今能活下来的人,稍强一些,大半贪生怕死的虚伪之辈,也不想去抢夺别的宗门的灵脉灵泉,免得招致非议,徒惹恩怨。
  只是一想到雷劫——
  九狱劫。
  那日在宿星峰的遭遇,身负天道厄运,所以注定劫数艰难,原本九道天劫即可飞升,现在每一道都变得更强悍,更难熬。
  这是难以更改的命数。
  桑昭不由想起第一世,第一世自己的结局:魂飞魄散。
  那样惨烈,还有什么比被万魔啃噬魂魄更痛苦的呢?到最后只剩下一缕残魂融合进神树本体中。
  连那都可以过去,区区九狱劫,就被雷劈几下,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要是渡不过该怎么办?
  桑昭心中犹疑起来。
  江厌却忽然出声打断桑昭的犹疑,“升仙的雷劫我可以帮你,给我点时间,幻元界我也可以去。”
  “我知道。”桑昭回神,“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想自己试试。”
  江厌不再说话,桑昭却语气坚定,“就像报仇是你的宿命,这些,是我的宿命。”
  第125章 点拨
  “好,但你要是抗不过雷劫,我会出手。”
  桑昭笑了,“你现在伤成这样,还是先治好伤再说吧。”
  江厌:“……”
  桑昭已知晓自己的身世,也知道,若是过不了雷劫,飞升失败,再不幸被天雷劈到魂魄离体,她便可以直接重返上界,回到本体当中。
  重新成为一颗化了形的果子,只是果子会孱弱一些,可能一时半会还没办法长成一棵树。
  那样,她也可以去救黎深。
  若心中的执念未能解开,待所有事情全部平息之后,她一样可以选择再次下凡历劫,完成这未完成的遗憾,那时候,说不能就能成长为一棵真正的树了。
  果子总是想长成一棵树的。
  她也想,甚至,她想要成功度过雷劫,想要更强悍的力量去将黎深从幻元界救出来,她想要成功。
  她怕没时间了,怕黎深等不起。
  在一片混沌之中孤独地死去,桑昭几乎不敢假设这种可能。
  如果真到这个地步,黎深大概会恨死她吧。
  憧憬人间繁华的神仙,飞升之后被困在如无底深渊一般的天牢,此后又下凡历尽苦楚,世世不得好死,现在又因她而跌落入混沌之渊。
  一朝不慎,便会悄无声息地死在那无人之地。
  仅仅是这坎坷的经历,桑昭都不敢想。
  收起情绪,专心赶路。
  灵识窥探着四周的情况,愈向东,灵气愈充裕,桑昭的行进速度也越来越快,一呼一吸,喉咙有铁锈味蔓延,桑昭也不敢停顿。 第235章   踩着极限,终于在五日后赶到了坠仙谷边缘。
  这一次,她没有在外面逗留,而是径直越过结界进入内部。
  这一处,原本应当有岳长时和孟疏的身影,但如今,门庭冷落,孟家的店铺大部分已经关闭,来往的修士减少了许多。
  来往最多的还是那些从玄清峰出来的人。
  物是人非。
  桑昭看着糟心,也不想再看了。
  灵识扫出,济世馆也关门了,那日桑昭不敢看别的尸骨,却也知道,旧日曾与她相互探讨过医术的医修也大都已然葬身在裂隙那边。
  这种念头一冒出来,那种熟悉的颓唐感便席卷而来。
  恍惚中,她感觉自己像是支离破碎,就像前几日她亲眼见到满地尸骨。
  进入坠仙谷内部,周遭一片寂静,方圆十里内没有人迹,全是飞禽走兽。
  桑昭敛去眸子中的情绪,默念清心诀,告诉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
  还要救出黎深。
  无论如何,至少她护住了仙灵界的人。
  那些亡魂,转世来生,也有机会重新降世,周而复始,他们还有机会新生的,虽然新生者与亡故者毫无关联。
  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一晃半月。
  桑昭忙得不舍昼夜,驱赶凶兽,寻找草药,也没时间炼制成丹药,而是依靠量大,草草吞咽草药之后等药效自动生效,助自己快些恢复身体的亏损。
  毕竟她这个躯体,对灵植灵草敏感,吞咽草药之后发挥的效果大差不差,若是换了别人,指不定吃出什么意外。
  至于江厌,经由她的粗|暴医治和自己的打坐调息,已经恢复了不少,至少不用再维持小蛇模样。
  青龙神族对这坠仙谷中的凶兽天然有血脉压制,桑昭摘取珍稀药草的时候更省力气,守护凶兽几乎不敢抵抗。
  灵识扫出,锁定位置,江厌帮忙摘取,桑昭想要的珍稀草药几乎都能收入囊中,逼出心头血带来的亏空渐渐补上,桑昭感觉身体不再那么容易发虚。
  身体好转,灵识也愈发强大,精神抖擞,这也牵连到江厌,毕竟两人神魂绑定,虽不共享生命,但还是能相互影响、感知。
  每一日,桑昭都会在水镜里确认一次黎深的状况。
  那三滴落心头血融进黎深体内,携带着强大的树灵之力,混沌攻击他的时候力量会被削弱。
  镜中,黎深一边为自己疗伤一边应对周遭侵蚀而来的混沌之力,身上的树灵之力已经在随着时间渐渐消散。
  桑昭丝毫不敢耽搁,伤好一些便开始研究符阵和法诀。
  她知道九狱劫的危险,脑海里,镜灵在絮絮叨叨提醒她,还有之前被强行灌输的那些知识,一个一个,她快速浏览。
  雷系阵法,困雷阵,引雷阵,避雷阵,她每一个都钻研,用尽全部的知识想要将雷劫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威力减弱一些,还有神器法器,各种法诀。
  江厌也在尽力帮她。
  他受过青龙族的传承,知道许多上界都罕有人知的奇异功法,想到有关雷劫的也会告诉她,偶尔还会跟桑昭聊两句符阵的事。
  但江厌对符阵的研究实在是太少,对下界的功法也不清楚,桑昭每次都笑笑,谢过他的好意,然后继续研究自己的东西。
  毕竟天生神族的传承和人间勤勤恳恳修炼的修士,功法心法自然不同,江厌所有的经历都基于他在上界的生活,而现在,是她在下界想要渡劫飞升。
  除此之外,镜灵每日都会跟她汇报上界神魔战场的状况。
  天魔一族和神族又折损了多少将士,混沌被暂时压制,阮青络还是被拘禁,至今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封印即将落成,她就快要得知真相了。
  桑昭每次都说自己知道了,然后让它不断排查混沌是不是真的没有出现在仙灵界。
  她原本计划自己走一遭,亲自四处转转,但好像高估了黎深那边的情况,也低估了混沌的实力,她真怕黎深坚持不住。
  桑昭不敢赌,不敢用黎深去赌,她决不允许,只要一想到黎深是因为自己掉入那一边,因为自己身陷在一片虚空之中……
  江厌见桑昭大部分时候都用不上自己帮忙,便只能无聊地将聚魂灯放在身边修炼,有时候还会跟短暂清醒过来的叶痕说上几句话,慢慢地将他知道的事一件件告知。
  是夜。
  桑昭终于停了手,最后再将画好的符阵刻在阵派上存好,又清点过储物袋里的东西,一切收拾妥当,明日便可以准备过雷劫。
  叶痕醒着,聚魂灯很亮,江厌在一边打坐,桑昭终于忙完,随后坐过去。
  “都准备好了?”叶痕的声音依旧柔和,灯盏中焰火闪了闪。
  桑昭点点头,“不用担心我,我心里有数。”
  叶痕轻轻笑了,“你早早便入了渡劫境,若你真的此心光明,便不会等了这么久才因黎深之事而被逼飞升。”
  他早已经习惯了桑昭万事只靠自己扛的个性,以前便是这样,无论遇到什么偏爱自己钻研,自己处理,如今,真是一点变。
  但他这一次却真的帮不上什么忙。
  雷劫不仅淬炼躯体,更淬炼道心,桑昭心中有结,他帮不上忙。
  桑昭瞥了一眼江厌,“你还真是什么都告诉他。”
  江厌默不作声,叶痕接过话茬,“以我们的交情,他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到。” 第236章   往日朝夕相处多少岁月,亦师亦友,肝胆相照,他大部分的时候以为桑昭跟自己差不多,性子淡漠,常常都是无欲无求的,清心寡欲,跟草木没什么分别。
  只是如今,桑昭这副云淡风轻的外表下,显然已藏着最深重的执念。
  最是不愿意牵扯进滚滚红尘,以为可以独善其身,殊不知早已经剪不断,理还乱。
  叶痕想,或许是从那个雨天的初见,从桑昭执著着非要拜师学医,只是因为故人病逝开始。
  一个因执念入局的人,几近疯魔,怎么可能消散,怎么可能看淡。
  可偏偏啊,她修的是苍生道。
  容不得她的私心,更容不得妄念。
  灯火幽微,两人一魂都不再言语,末了,叶痕终是不忍,轻声叹息,“你总是把有些东西看得太重。把你自己看得太重。”
  桑昭一怔,不解其意,江厌却一挥手将聚魂灯收起。
  天地之间,只剩一轮皓月高悬。
  “早点休息,明日渡劫。”
  “好。”
  桑昭应下,从储物袋中取出小院,注入灵力,放大,落地,手中掐诀,四周光亮,两人先后步入院中,各自休息。
  翌日。
  桑昭起得早,昨夜在房中打坐一晚,脑子里徘徊的全是叶痕那句模棱不清的话,总是把有些东西看得太重,总是把自己看得太重……
  桑昭依旧不理解。
  从房间出来,江厌早已在外面,收起小院,两人寻了一处山头,青龙神族的威压放出,山间立马鹤唳猿蹄,灵兽四散奔逃。
  桑昭取出这几天准备好的阵盘,在山上布置、叠加了好几个引雷阵,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薄唇紧抿,心跳有些乱。
  她真的,可以飞升成功吗?
  【你确定吗?】镜灵的声音听起来比桑昭还紧张,这反倒让桑昭放松下来。
  【要不咱再等等,等那条龙再恢复一下,他现在好像还有一点弱,要是你出什么意外怎么办?虽然不你被劈死也是可以重回上界的……但……】
  “够了够了。”桑昭打断镜灵的话,出声安慰,接着将符阵布置好,“我不能事事都靠他,有这些符阵,我会没事的。”
  【不靠他不靠他,咱们这不是更保险吗?黎深在幻元界应该还能再坚持一下的吧。】镜灵的声音弱下去,它也有点不确定。
  “不用为我担心,我会小心的。”桑昭笑了笑,紧张的心情消散写,完成手里的动作,飞身落到山巅之上。
  江厌见她来,偏头定定看着她,“你想好了吗?非要现在?”
  “嗯。”
  桑昭点头,江厌看她一眼,提着聚魂灯,远远悬停到了极远处的半空,静静看着。
  隔着四野苍茫的风,桑昭远远看向一人一灯,叶痕的身形绰绰影影,她轻轻阖上眼,感受天地间灵气的流动,不断涌进体内,一丝一缕。
  【你放心去吧,要是你实在是不行,还有我替你兜着!】
  桑昭没回它,只是唇边带上些笑。
  渐渐地,体内的灵气越积越多,一点一滴,天地之间寂静地仿佛只剩下她一人,清丽的苍穹之上风云变幻,雷云集聚。
  第126章 渡劫
  这坠仙谷一处,灵气充裕,但比不上当初在宿星峰的那一只灵脉,从日升到日落,直到第二日清晨,雷云才彻底成型。
  江厌和叶痕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谁都没有说话,屏息凝神,静待第一道雷劫落下。
  叶痕如今是魂体,对天地之间的危机有所感知,在雷云成型的那一刻,他便隐隐能感知出这所谓九狱劫的危险之处。
  但一身天道气运,交换已经完成,阮青络已然与下界斩断因果,留下的烂摊子只能让桑昭来收拾。
  是非正邪,全留待上界评论。
  江厌凝神看着上空的雷云,青龙神族受上天福泽庇佑,所以他与叶痕所站的位置没有被雷云殃及,但是另一边,第一道天雷落下的瞬间,山巅之上卷起的风便已经使树木摧枯拉朽。
  “轰隆——”
  煌煌天威之下,林中飞禽走兽,四散奔逃,叶痕不住心头一跳,承受着这压迫的余震,心头寒毛直竖,不由为桑昭捏了一把汗。
  却见少女背脊绷直,不屈不挠,手中浮生伞撑开,灵气四溢,流光溢彩,动作淡定从容,不急不缓地将第一道雷劫丢进山腰的困雷阵中,替自己分担重压。
  漫天狂风之中,连一向温和的灵气都变得凌厉,杀伐四起。
  桑昭眼神坚定,直直望着无边苍穹,积压的雷云越来越厚,本就是身负厄运之人,又用这种投机取巧的法子,天道似乎震怒,第二道雷劫更加凌厉。
  强悍的威压震得叶痕难受,江厌睥了一眼焰火闪烁的灯芯,捏诀替他遮去大半,目光却投向独立山巅之上的少女。
  “多谢。”
  叶痕声音淡淡的,顺着江厌的目光看过去。
  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雷劫接二连三地落下来,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桑昭背对着两人,只偶尔会在对上惊雷时露出半张侧脸,青丝散乱,神色模糊。
  口中渐渐泛起腥甜,桑昭已经顾不得这么多,只将全部心力都放在落下的雷劫上,又动作迅速,用各种奇异的符阵将雷劫困住。
  漫天符文中,金光跃现,地上的符阵被摧毁地七七八八,山巅之上草木凋敝,迫人的威压让她脚下发软,却强撑着,承受着这原本不应当属于自己的宿命。 第237章   但她不信命。
  五道,六道,江厌心里默数着。
  九狱劫,一共九道,每一道都比之前的一道凶险,寒冰彻骨,烈火焚身,流窜且暴乱的灵力,迫人的威压,他替桑昭数着。
  远处,浮生伞在雷云重压下愈发显得流光溢彩,方圆几十里内的灵力都向此处涌动而来,狂风席卷,青色衣角在雷电造访后变得焦黑。
  桑昭一身狼狈,神色却坚定,雷劫越来越激烈,颇有不死不休之势。
  还差两道。
  江厌将玄黄珠紧紧攥在手中。
  第七道可以用浮生伞挡去,神器碎裂,不足为惜,第八道可以用玄黄珠截住。
  他难得有些后悔自己在上界的时候没有多顺些东西下来。
  至于第九道,问心劫,桑昭只能靠自己渡过,最是凶险也最是隐秘。
  “轰隆——”
  第七道雷劫落下。
  桑昭冷眼睥睨着脚下被摧毁得彻底的符阵,凌乱的灵力和符文,毫无招架之力,手中结印,浮生伞缓缓撑开。
  纯白的伞面,金色的浮雕,桑昭几乎榨干了体内全部的灵力,倾注其中,灼灼光华,即使是青天白日依旧惹人注目。
  叶痕心一紧,眼睁睁看着雷劫劈上浮生伞,暴虐的电流四散开来,炸裂成一团华丽的电光,阴云底下,伞面隐隐有裂痕,却光彩不减,桑昭唇角留下血迹,面色苍白。
  几乎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下一刻,第八道雷劫毫不犹豫地重重落下,气势凛凛,有万钧之势。
  江厌心头一跳,刚想上前,却被叶痕一声叫住。
  “别去,这道雷劫不重!”
  话语落下,江厌遥遥看去,却见浮生伞彻底碎裂,金色的浮雕湮灭成粉末,精致的雕花伞柄落在地上,桑昭强撑着,整个人半跪在山巅之上,一片废墟之中,阴风四起。
  所以第八道生死雷劫,几乎没有任何攻击力,看起来吓人,又紧跟在第七道的后面,若不是知道又降了一道雷,几乎让人感觉不出来。
  少女疲惫的脸上带着微微诧异,便听镜灵的声音自脑海中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是功德和信仰之力,你的结界裂隙不是白修复的!】
  桑昭抿唇,还想说些什么,第九道雷劫嘭然落下。
  深紫色的电光直直劈向头顶,这一次,她没再反抗,她知道这不是生死雷劫,而是问心劫,堪破则重获新生,陷落则身逍道遥。
  雷霆万钧压在身上,桑昭吐出一口血,跪坐在地上,微睁着眼,风云晦涩,双眼阖上,一切渐渐陷入一片黑暗,无数的记忆碎片在心底翻涌,万千情绪交杂在一起。
  这让她灵魂都恐惧的一刻,桑昭只感觉到窒息一般的痛苦汹涌而来。
  一切都淡忘了。
  只剩下,只剩下——
  “幽月——”
  清瘦的少年浑身染血,被剖开的胸膛,血淋淋的伤口,烧糊的果子,满眼的红,余热未消的火牢,宿星峰,汹涌的恨意。
  桑昭紧咬下唇,铁锈味在口腔里晕开,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过往,都是假的,幽月没有死——
  记忆又恍惚了,今夕何夕,她几乎要分不清,叶痕的身影从焦糊的果子里钻出来,唇边噙着浅笑,看她,目光温润,最后如烟一般消散在空中。
  接踵而来的画面,大雨天,李嬷嬷,风卷残云的裂隙,杀伐之中,徐怀瑾,断妄剑,孟疏,岳长时,一个接一个……
  医修剑修,那些正义凛凛的人……如蝼蚁一般,全部湮灭在风尘之中,滚滚黄沙,漫天的沙石,深渊吞噬了一切光亮。
  紧随其后的是一张张丑陋的嘴脸。
  阮青络向顾济尘诉苦,毫不费力地夺走她的东西,宗门上下的冷言冷语,讥诮讽刺,见风使舵,落井下石……
  江州城广慈庙中跪了满地的人,因为一件不知是否有效的事逼迫她祭天,顾济尘的招魂幡!还有那个砍去叶痕本体的音修!做琴,做琴!这种事!凭什么!
  宿星峰上那些不知悔改的人!恃强凌弱,偏听偏信。
  叩天令一出,万人朝仙,贪生怕死之辈如今在仙灵界耀武扬威,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好好活着!凭什么天道不公。
  都该死!
  胸中一股戾气,桑昭想毁掉些什么,又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
  理智拉扯着毁灭欲,左右摇摆不定。
  不对,不对,她觉得自己一定忘掉了什么,不是这样的,不能死——
  可是,好恨啊。
  好不甘心就这样,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们,凭什么正不压邪,凭什么让他们猖獗!
  悬在空中的一人一魂远远看着桑昭那边的境况,矗立在天际的紫色闪电没有断绝,如同一把剑一般插在山巅之上,桑昭就在风暴中心。
  叶痕心中不安,直觉桑昭那边是出了什么状况,想上前查看,却被拘在灯盏中。
  江厌面色苍白,神色不复之前那般平和。
  “到底怎么了?你们二人神魂相连,可是出了什么事?”
  江厌没有答话。
  神魂契被激活之后,他桑昭情绪相通,在那一片雷云底下,迫人的威压,少女心中翻滚着的滔天恨意比他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不由闭上眼,这熟悉的感觉,狠厉决绝的情愫,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镌刻进骨髓的痛苦,暴虐和戾气,他再熟悉不过。 第238章   只是,席卷而来的恨意之中又有一缕似有若无的悲悯。
  试图安抚,试图寻找,苦苦求索却求不得,挣扎,慌乱,他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崩塌,分崩离析。
  关于一棵树的一切,关于理智、冷静与平,那种温柔情一点点崩塌溃散,在这场激烈的博弈中,愤怒与憎恨毫不费力地占据上风,对于痛失所爱的恐惧几乎刻进本能里。
  那些本应当被轻轻揭过的情绪和经历以一种蛮横的姿态重新降临,隔断开她一切关于美与真的体验。
  江厌倏然睁开眼,不,不能任由这雷劫继续下去!
  收起聚魂灯,江厌正欲独身前往桑昭身边截断天雷,一道声音却蓦然在头脑中响起,【住手!我能帮忙唤醒她!】
  江厌:“?”
  江厌倏然停下动作,一时之间惊疑不定,但不过转念之间又将那声音忽视,瞬息之间便落到桑昭身边。
  那道声音明显急了,【我是昆仑镜镜灵!我可以帮她渡过问心劫!】
  “你想怎么做?”江厌不知那道声音从何处来,嘴唇翕动,就像对着虚空自言自语。
  隔着两丈远的距离,江厌看向处在风暴中心的桑昭,头顶之上便是煌煌天威。
  阴风肆虐,所谓九狱劫,杀意凛凛,凶险万分,而桑昭正处在紫色雷电中心。
  “把灯拿出来。”叶痕的声音有些急切,想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厌依言取出聚魂灯。
  【我能带她找回她自己。】镜灵的声音带着些不确定,在一人一魂耳边响起,江厌眉头微蹙,镜灵连忙说道,【我相信她可以自己渡过雷劫!】
  江厌还想说什么,却听叶痕道,“让它试试吧,也让她试试。”
  他与桑昭一同成长起来,修道修心,他们是一路人,他理解桑昭的坚持,万事靠自己,就是死也愿意,就是失败也无憾,而不是稀里糊涂地达成目的,他理解她的坚持。
  “如果她成不了怎么办?”
  “那也是她的选择!”叶痕厉声打断江厌的话,“你要让她试试!不管你以前接受怎样的传承,延续怎样的血脉,你要让她走自己的路!”
  可能是叶痕的话说得过于决绝,江厌一时之间没再动作,只隔着两丈远的距离看向那半跪在一片焦土中的少女,最终提着灯回到之前的位置。
  镜灵不再言语,空中雷云翻滚,霹雳声与轰鸣声响彻天际,在一旁围观的一人一魂连呼吸都放轻。
  第127章 成功
  桑昭只觉得头脑昏沉,万千激烈的情绪撕扯着她,抽筋扒皮,切肤剔骨,剜心吸髓,整个人好像都漂浮起来,世界陷落进一片黑暗。
  耳边有无数嘈杂的声音,一遍遍质问她,诘问她,凭什么?凭什么她什么都留不住,想守护的人都失去,最后一丝奢望也无。
  忽然间,天光大亮。
  桑昭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眼眶生疼,等睁眼细看时,却发觉自己置身在一片废墟之中,这宿星峰山巅之上,有杀阵被销毁的痕迹,腥气冲天。
  她茫然低头,摊开手,才发现自己满手鲜血,脚边躺着一片无名尸体,折断的刀剑插在泥土中,火光和硝烟,风声凄厉。
  这些——
  都是她做的?
  这么多人,都是她亲手杀的?
  桑昭慌张地用手掌擦拭裙摆,血迹却越来越多,好像永远流不完,喉咙仿佛被扼住一般,脑中炸开一阵大仇得报的快意,紧随其后的是无尽的惶惑,绵绵没有尽头。
  她是医修,她该救人的。
  可是现在,算什么?
  仅仅只在晃神的瞬间,扭曲的场景又转入戒律堂地牢中,又是难耐的炙烤和少年被剜去心脏的躯体,无边的恨意扫荡过先前的迷茫,桑昭只觉得灵府一片混沌,灵识迷离。
  胸腔里回荡着巨大的悲鸣,剧烈的痛苦和不安在四肢百骸游窜,她忽然想哭,忽然就想放弃了。
  她不明白。
  苍生道。
  到底是什么。
  她想救人,想天下大同,不贪物欲,不慕权术,她只是想行医济世,想在人间烟火中自由往来,救一人算一人,想看到那些在病痛中新生的人,眼中闪烁而出的光芒。
  她只是不想看到有人病死在自己面前,就像那个雨天一样。
  但为何真诚总是被辜负?
  一颗赤诚之心,总是备受磋磨,一遍遍考验,一次次失去,用尽全力,积德行善却连寥寥珍视的几人都有失去。
  越是想抽身而出,越是深陷泥沼,越是发掘出至善之人的光亮,就越是在他们陨落之时感到痛惜,可恨的卑鄙者寿与天齐,为众人抱薪者却冻毙于风雪。
  这种世道。
  苍生道到底是什么?苍生太复杂了,她难道要一一分辨吗?从善从恶,这种事不能更改吗?好人变坏,坏人变好?非要强权在握,以上治下,才能天下太平吗?
  那么多是非,她都要一一厘清吗?
  所谓因果报应,都太虚假了,她看不到,也不信。
  她怎么看得透?
  山不是山,水不是水,眼前一片茫茫,望眼欲穿却始终穿不透,她忽然就想放弃求索了,让痛苦结束在此时此地吧,一道声音诱惑着。
  这一切痛苦的挣扎,无关飞升的紧迫,无关黎深的处境,无关变强的欲望,只在她的道心,苍生道,她不敢面对那些残破的纠缠,鲜血淋漓。 第239章   手掌的血越流越多,桑昭不知道是谁的,渐渐地,她不再擦拭了,安安静静地停了下来,立在原地,眼前一片腥红。
  颜色却渐渐淡了。
  不知从何处照过来一束白光,桑昭微微晃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面前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树,独木成林,枝叶蔓蔓,头顶上是两方泾渭分明的苍穹。
  不知为何,在看到树木的那一瞬间,她原本混乱的心情忽然就安静下来,那些痛苦和挣扎,迷茫和狂乱,都融化在这熟悉的场景里。
  这风景她在水镜中见过。
  这是神木本身,是她孕育而出的地方。
  桑昭神色迷茫,低下头,手上的血迹一干二净,衣裙上的破损也恢复如初,这一片寂静之地,她愣愣抬头,看向树顶。
  那最高处,挂着一颗果子。
  忽然,果子怦然坠地,一个少女纤细的身影倏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稍显青涩,桑昭一时愣神,对方却笑了,眉眼弯起,一派不谙世事的天真,和她打招呼,“你好啊,你身上的气息和我一样,你就是以后的我吧?”
  桑昭依旧神色恍惚,懵懵懂懂地点头应下,“也许,是吧。”
  “那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少女唇边依旧噙着笑。
  桑昭忽然回过神来,想说自己无事可做,想说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想说这可能不是逆转时光,跟过去和将来没什么关系,因为昆仑镜已经消失,百年内都不会重现于世。
  可话到嘴边,她脱口而出的却是,“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什么事?”少女似乎来了兴致,拉着她坐到树底下,两人紧紧挨着,如同双生姐妹一般。
  什么事?桑昭又茫然了。
  她好像有重要的事要做,她直觉自己正在面对一件至关重要的事,生死系于一线,但她好像又记得不太清楚。
  她想抓住那些逝去的情绪,但又惧怕,想忘掉,又不敢忘掉,就这么悬而未决,僵持着,面上一片麻木。
  少女却不催促,静静仰头看着头顶,树枝遮掩去了大半的天空,这静谧之地,安详的氛围,桑昭眼前又闪现过无数画面碎片,最终定格在一颗鲜血淋漓的果子上。
  她忽然感到胸口气血翻涌,努力平息下那些汹涌的情绪,才终于正视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女,嗓音干涩,“我很喜欢医术,我想治病救人,想守护苍生,这是一个恩人教会我的。”
  桑昭仰头看着绿色的穹顶,眼泪止不住打湿了眼眶,她自顾自说道,“但我最珍视的朋友却在我眼前被人害死了,我不知道做这一切的意义,拯救三界苍生的意义。”
  “后来,我总是一次又一次看着在意的人死掉,看着他们走向毁灭,我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空气都寂静了,桑昭不再讲话,长久的缄默,久到她几乎以为身边的少女没有听自己讲话,熟悉的倦怠感蔓延而来,她想站起身离开。
  那少女却忽然开口,认真地看着她,“你很在乎你的朋友吧?虽然我不知道怎样才算在乎一个人……”
  “天下苍生,万千生灵,那么多人,他们都有各自的朋友,都想守护自己的朋友,你会医术,那是不是也能帮帮他们?”
  少女眨着眼睛,不再看桑昭,而是懒懒地向下滑,躺在草地上,在阵阵清风之中懒洋洋地看着盖在头顶之上的绿叶。
  这一句话如利箭,猛然射穿心脏。
  一大滴热泪溅开在手背上。
  桑昭怔在原地。
  之前构建的关于生死的信仰,全部在一句话中崩塌成一片废墟,在一片迷雾中刺进来一道光。
  叶痕昨晚的话语清晰地回响在耳畔。
  他说,她总是把有些事看得太重,总是,把自己看得太重。
  把自己看得太重。
  那时她不理解,原来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总是把自己看得太重,所以自以为是地思考这三界苍生值不值得留下,但生存和毁灭这种问题,本就轮不到她来安排。
  她把自己看得太重,就只看到自己救人,救熟悉的人,陌生的人,对自己释放善意的人,对自己刻薄的人……
  她把自己放进尘世因果,又让自己沉溺在这以自己为中心的的尘世因果……
  别的人呢?
  她忽然就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那些她素未谋面的苍生,那些她不曾见过的善意,未能相逢邂逅的缘分,只是因为她自己见识太浅,人生有限,前人遗风,后人翘楚……
  她居然妄想以一人之力穷尽世间善恶。
  桑昭忽然笑了。
  笑自己之前居然被困在这一方小小天地之中,困在一颗心之中。
  人生三重境界,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她现在不是了,那些迷惘散去,花非花雾非雾的朦胧和迷离,浮云遮望眼,都散去。
  如今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善恶是非都回归到最本质的那一处,心怀悲悯,淡然处之,她依旧痛惜友人的逝去,却不再会因此而质疑所谓苍生存在的意义。
  就像江厌说过的,有仇报仇,这跟救苍生并不冲突。
  桑昭倏然站起身。
  懒懒平躺在地上的少女微睁着眼看她,“你要走了吗?”
  “嗯。”桑昭点头。 第240章   两人对上视线,彼此都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只是一人转身,一人闭眼,天地间风轻抚,草木动,一切恢复平和。
  周遭暴烈的灵气渐渐平息,叶痕能感知到,也知是那自称镜灵的东西在影响桑昭。
  江厌阖上眼,他也能感受到。
  所有激烈的情绪在穿透过暴虐的激流之后都渐渐平息了,被一种诡异的祥和氛围安抚。
  忽然,他睁开眼,眼见着两丈开外的少女缓缓直起身,紫红色的天雷渐渐歇了势头,头顶之上雷云激烈翻滚,轰鸣阵阵,但威压却慢慢减轻。
  少女满身狼狈,神色却出奇平静,江厌提着灯再次向后退开几步,桑昭指尖灵气流转,法诀之力在她身后汇聚成一把巨大且锋利的剑刃。
  剑光与雷电交杂混合,飓风扫荡过整片山头,在这空寂无人的巨大山谷中回荡,剑锋直刺头顶雷云的那一刻,如巨蟒一般的紫色闪电溃散如烟,金光破晓,穿透层层如墨般的云层。
  祥云缭绕,凤凰鸟的鸣声伴随着一阵阵沉威严沉重的钟磬声降临人世。
  桑昭站在山巅之上,仰头见金光落下,似有千钧重,紧紧压着她,碎山诀已经溃散成末,她正想捏诀挡开这并不让她讨厌的压迫感,飞身跨过天门,却在下一刻感觉自己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拉扯着,缓缓浮起。
  疑惑刚刚产生,脑中镜灵的声音便及时响起,【这是功德和信仰之力。】
  【昆仑镜有逆转时光之异能,但一世归一世,无论因为第一世的纠葛,你背负着怎样的厄运,哪怕那本不应该让你承受,但第二世,这下界的人,的确是你救下的。】
  【一报还一报,等两世的时间线合并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都会拨乱反正,正邪是非,都会盖棺定论。】
  第128章 神树
  桑昭神色平静,因果善恶,她已经堪破,她此刻只想快些前往上界,完成自己未完成的事。
  离天门越来越近,祥云中神力逸散,浓厚纯粹,争先恐后地涌入桑昭体内,她只觉得全身暖洋洋的,体内的每一根经脉都受到滋养。
  打碎重组,铸造强化,因九狱劫而受的伤自然痊愈,就连一向存不住灵力的破损丹田也被修补好,仙骨神髓,自然生发。
  桑昭阖上眼,灵府中那棵由元神所幻化的巨大神树,一片生机盎然,浅绿色的光辉缠绕着,树灵之力生生不息,与这神力一道,蔓延进四肢百骸,融进骨血之中。
  江厌化作龙身,收起聚魂灯越过天门,乘着风云盘旋而上,一人一龙在一片金光和祥云之中消散不见。
  天地之间,只剩风声。
  一人一龙穿过天门,负责守门的天兵觉察出这金光中的功德和信仰之力,正想看看今日飞升的是下界哪一位德高望重的修士,谁知一转头就见到了江厌,连忙目不斜视,认真守门,就当做从没见过。
  桑昭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也不清楚依照往日的惯例,有神仙飞升,在三重天光明殿会有迹象显现,还会有专人候着,带领“新人”熟悉上界环境,开辟合适的地方做修炼的洞府。
  但如今,上界神仙死伤无数,神魔战场那里牵制了太多人,剩下的便是因为绘制封印大阵而耗损过多,被榨干了神力,只能闭关或者下凡历劫修炼,已经没人再来管桑昭这忽然飞升的新人了。
  “你要去哪儿?”江厌目光掠过两位看守天门的天兵,兀自走到桑昭身边。
  “去哪儿?”桑昭头脑一片空白,“我……我都想起来了……”
  头脑中翻涌过无数的画面,桑昭一晃神,这一次才终于真正地想起来下凡之前的一切,在飞跃过天门的那一刻,神格加身,记忆归位。
  不再是借着水镜旁观。
  她终于和那个一句话点破她问心劫的少女,融为一体,成了真正的她自己。
  顿悟过来的那一刻,上界与下界的她,过往与如今的她,已经开始融为一体,越过天门的那一刻,便是彻底真真切切成了同一个人,她终于找回了完整的一生。
  “我想去见见神树。”桑昭淡声回应。
  在前往幻元界救出黎深之前,她想要解除与江厌的神魂契,免得他再像第一世那样被自己牵连,只是……如何能避免他血脉冲撞,还需再考虑。
  但回到神树那一带,无疑是目前可行的办法。
  “好。”
  江厌应下,两人乘风而去,在一片缭绕的云层中如流星一般消失不见。
  上界地域广大,从一重天到神树所在的九重天,路途颇远,江厌旧伤未愈,桑昭见他速度有些慢,阖上眼,体内充盈的树灵之力千丝万缕,给他供去源源不断的滋养。
  忽然,灵光一现,她想到了两全其美的办法。
  既可以解开她跟江厌绑定的生死神魂契,又可以保全江厌,让他不会因为失去树灵之力的滋养而血脉相冲,死于非命。
  只是不知道——
  行不行得通。
  神木所在的地域恰巧在神魔战场边缘,向南紧紧依靠着一片蛮荒之地,而想要到达那里,必须要经过龙渊之境。
  江厌受到树灵之力的滋养,破空前行,两人很快就到了青龙一族的旧址,数万年前此地还是一片欣欣向荣,楼阁殿宇,华丽异常,毕竟龙族喜好收藏奇珍异宝。
  但如今草木凋敝,宫墙颓圮,那些奇珍异宝早被洗劫一空,就连族人所谓神躯都成了奇珍异宝的一部分,落入死阵中成为支持阵法运作的材料。 第241章   九天之上,桑昭低头看着脚下快速掠过的风景,那一片萧瑟的地域,殿宇遗址,恢弘大气,也万分悲凉,她没有说话,江厌也没有说话。
  穿过那一片荒芜的地域,桑昭远远望见天边那一抹明显的分界线,越过分界线,便是魔界,阴云晦暗,天地无光。
  两人径直靠近那一片仿佛被天地遗弃的地域,葱葱郁郁的一大片绿,远远看去像是树林,但其实里面只有一棵树,独木成林,而这片林子跨越了神魔两界。
  落地,两人比肩站着,再向前一步便是那片林子所在的地界。
  江厌记得,他原本是进不去的,万年前,他如今已过世的母亲也进不去,他们原本应当死在这里,被追兵杀死在这树林外,是桑昭将他们放了进去。
  “走了。”桑昭随意瞥了江厌一眼。
  抬脚跨入神树地界的那一刻,头顶上碧绿的天空忽然颤动起来,树叶沙沙作响,枝叶漫天,不知何处吹来肆意且温柔的风,可见神树心情愉悦。
  江厌跟在桑昭后面,也毫无阻滞地踏入了这片神秘之地。
  充盈的树灵之力滋养着他身上的内伤,如涓涓流水一般蔓延进神魂之中,安抚过每一份躁郁,有那么一刻,恍惚时光回到了数千年前。
  如梦似幻,如真似假。
  终年积压在脊背上的仇恨,无数午夜梦回时候纠缠不休的梦魇,耿耿于怀的憎恨,一夜之间如同蒸发一般,就这样消失了。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桑昭放慢脚步走到江厌身边,“这里树灵之力充裕,你若是留在此地养伤,肯定不日便能痊愈。”
  的确,桑昭知道自己只是一颗果子,现在大概已经成熟,但这里,可是神树扎根的地方,这棵造物之树,寿比天长,整个地域里面的树灵之力简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嗯。”江厌回答地平淡,手中变出聚魂灯。
  原本被他收起的甘华草一进了这片地域,居然疯长起来,光华灼灼,让人想忽视都难,他也只好将草取出来。
  “你打算何时去救黎深?”
  “大概就这几日吧。你要同我一起去?”桑昭打量着聚魂灯,叶痕的神魂又暂时失去了意识,陷入昏睡之中。
  “嗯。”
  “这倒也不必,下界有结界法则限制,混沌不比我厉害,树灵之力天然克制它,我能将黎深救回来。”桑昭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就留在此地好好养伤吧。”
  “不可。”江厌拒绝。
  桑昭却不急着反驳,而是飞身先前,直到进入这偌大地域的最中心处,仰头便是那棵高不见顶的巨树,仿佛直插云霄,树干粗壮,亭亭如盖。
  江厌顺着桑昭的目光朝上看,看到了一颗果子。
  熟悉的地点,熟悉的风景,头顶上是那颗熟悉的果子。
  一进入这片地域,那些曾被神树缓慢抹去的记忆一点点复苏。
  “嘭——”
  一道黑影从两人眼前晃过,带起林中的风,果子成熟,重重向下坠落,落到了两人跟前的草地上,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桑昭蹲下身摸了摸那颗比四个西瓜还大的褐色果子,表情珍重,这也算是自己的本体,以后能长成一棵树的。
  忽然抬头看向江厌,“在此修炼疗伤吧,我找个地方把种子种下就好。”
  江厌看她一眼,点头应下,放下聚魂灯和甘华草便化作龙身缠绕上巨大的树干。
  桑昭仰头看去,还能清晰地看到黑龙身上龙鳞脱落,伤痕斑驳,显然是他在上界“胡作非为”时留下的疤痕。
  长叹一口气,桑昭阖上眼,神识探入灵府内,将手放上水镜,黎深的面容又一次浮现,在无边的混沌之中,追溯着那三滴心头血的去处,桑昭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位置。
  但坚持不了多久了,她必须得在五天之内救出黎深。
  在此之前,还得先解开自己与江厌之前的神魂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
  第一世就是一个教训。
  睁开眼,桑昭垂眸看着落在蓬松草地上的果子,自己的本体,将手放上去,树灵之力源源不断涌入其中。
  桑昭小心翼翼地将果皮划开,将果核剥离出来,最后留下了一大团鲜嫩的白色果肉,像荔枝一般,捏诀送到黑龙面前,“果肉里面有树灵之力,你服用之后我便可以与你解开神魂契,这果肉还可以助你快些痊愈。”
  只要果肉中蕴含的树灵之力彻底与江厌的骨血融为一体,经脉重塑,如获新生,江厌此后便再无血脉相冲的后顾之忧,也不用再与她绑定。
  当然,作为一颗果子,她失去果肉之后不是毫无代价。
  虽然她的本体说到底是果核,日后长成一棵树的也是果核,但果肉是养分,其中蕴含的强大树灵之力,便是神树本体赠予她的以后生长的养分。
  桑昭想了想,没了果肉她也能成长,只是速度慢一点,就像一棵树一样,千年万年,她总有不依靠果肉的一天,于她而言并无妨碍。
  “但这是你的本体。”黑龙语带迟疑,一双金色的巨大眼瞳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一身上古神族的血脉,他自然能感知出那东西有多难得。
  甚至,举世无双。
  举世无双的药品,补品,辅助修炼的精品,换骨洗髓,重塑经脉,延展神力,开辟天赋,服之可脱胎换骨。 第242章   “这才是我的本体。”桑昭指了指躺在手掌心里的褐色果核,皱巴巴的,“黎深等不了了,解开神魂契,你伤好之后我们可以一起去幻元界。”
  话落,桑昭抿了抿唇。
  说谎这种事,她真的做不习惯。
  这果肉哪怕是对于拥有强大血脉的神族也是大补之物,服用果肉之后,江厌大概率会昏睡一段时间,至于这段时间到底多长,全看个人体质。
  桑昭等不到江厌醒来,黎深也等不起,她从没打算两人一起去幻元界,她只想等江厌昏睡消化果肉的时候直接解了神魂契,然后再前往幻元界将黎深带出来。
  “好。”巨龙应下,将那团果肉一下子吞进嘴里。
  几乎是吞下果肉的瞬间,江厌便感知的体内源源不断地冒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与元神中涌动的奇异力量牵绊相互呼应,阖上眼,他开始认真修炼。
  第129章 见面
  桑昭抬头看了一眼,捧着手里的褐色果核便朝林子边缘走去,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上,寻了一处风景不错的地方,动手挖坑,将果核埋进去,再把土盖严实。
  等做完一切回到树底的时候,巨大的黑龙已经彻底陷入沉睡。
  桑昭指尖结印,开始在地面绘制稀奇的符阵,在脑海中反复回想解开神魂生死契的法诀。
  【你要动手解开神魂契了吗?】
  “嗯。”桑昭应下,手中的动作不停。
  【啊?这么着急吗?】
  “解开之后,我便去幻元界将黎深救出,不想这中途若是出了意外会牵连不相干的人。”
  【好吧,你放心去!关键时候我会帮你的!】
  桑昭想起先前她落入裂隙那一次,这镜灵让她把后背交给它,结果转眼她就被混沌打伤昏迷了将近两月……
  【对了!】镜灵丝毫没有觉察桑昭的沉默,语气激动,【封印大阵已经基本准备好了,还有阮青络已经发现了真相,知道要被祭阵,她想逃,但是被昆仑山的人关起来了。】
  “我知道了。”桑昭反应平平。
  对于混沌和灭世之劫,昆仑山的人已经安排到这个地步,也用不上她再去做什么,神魔战场上的混战或许还用得上她。
  但她现在只想把神魂契解开,然后一身轻松地从昆仑山天机门那边潜入下界,去幻元界将黎深带出来。
  【可能再过两三天,所有的事情就能尘埃落定了。】镜灵语气感慨,【等任务完成之后,再等几百年,昆仑镜重现于世,你记得来昆仑山找我玩啊。】
  桑昭扶额,“我尽力。”
  且不说她没了果肉,日后修炼恐怕速度得腰斩,她只想潜心修习,努力长成一棵树,再去体验人间烟火。
  再说,就江厌在上界的名声,她又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日后到了昆仑山,见到旧人,不知道有多尴尬,不说刀剑相向,总归不会和谐相处就是了。
  手下的符阵完成,镜灵不再说话,桑昭看着符阵中散发出荧荧亮光,端坐其中,阖上眼,分出神识,悄无声息地闯进江厌的灵府,轻车熟路,没有遇到丝毫抵抗。
  灵府中,还是熟悉的景色,江厌依旧在昏睡,巨大的黑色龙身缠在巨树枝干上,桑昭立在不远处,仰头看他。
  心中思绪漫漫。
  这神魂契,自他们分离的时刻结下,便自他们重逢的时刻解开,如此,也算有始有终。
  黎深等不得,而她也不愿因自己的冒险牵连江厌置身危险之中,更不想江厌拖着重伤之躯跟她一起去幻元界冒险。
  毕竟混沌之力,世间恐怕只有她和阮青络可以应对。
  解开神魂契,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收拢思绪,跨步向前,抬手碰上那棵元神大树,桑昭指尖结印,规整的法阵和洒脱不羁的符文一下子全从指尖倾泻而出。
  浅绿色的光辉中,树灵之力四处徜徉,她与江厌的神魂契一主一仆,所以她才可以这么轻易解开,甚至不用让江厌知道。
  阖上眼,神魂中的某一块被一点点与另一块相剥离,联结在两人之间的千丝万缕的联系被一点点斩断,如萤火一般的光点浮漾在空中,然后溃散成末,蒸发一般消失在空中。
  江厌灵府中那棵巨大的元神之树似乎是不安于这种变动,开始微微颤动。
  但很快,桑昭引导着巨树上的黑龙将果肉中的树灵之力归为己用,被同样熟悉的气息包裹,灵府的震动渐渐平息。
  不知过了多久,桑昭才终于将神魂契解开,长舒一口气,从江厌的灵府中悄无声息地退出来。
  符阵中,少女睁开眼,将目光落向缠绕在桑昭神树上的黑龙身上,不时又收回目光,动作麻利地站起身,收拾妥当之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此地。
  “镜灵,给我指路,去昆仑山。”
  【天机门那里吗?从那里可以直接前往下界。】
  “对,去那儿。”
  【好的,一路小心。】镜灵的声音有些雀跃,巴不得看桑昭与人对上,它好看热闹,【说不定你还能在昆仑山见到那些阮青络呢!】
  桑昭:“……”
  桑昭默然,说实话,她此刻不想节外生枝,只期望自己可以默默遁入下界,将黎深低调地救出来。
  她飞升之时,天门那一处神力浓郁,她又有树灵之力和功德信仰的庇佑,因而飞升成功后神力强盛,从天机门下界,神力会被结界限制削弱,以免在下界造成混乱,但混沌同样会被限制。 第243章   她自信可以将黎深带回来。
  在镜灵的指路下,桑昭很快便赶到了昆仑山,她看过典籍中的记述,下界的有缘人得见昆仑山,如雾里看花,似幻非真,朦胧瑰丽,巍峨不可侵犯。
  但此刻,从上界神仙的视角看过去,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座山罢了。
  其上宫殿巍峨,却比不上九重天上的神族殿宇,九尾狐族,赤凤族,青龙族和麒麟族,无论哪一神族的故地都比它更华丽。
  山中清幽,桑昭本想直接前往山巅的殿宇,却发觉山中有结界,恐怕自己的到来会惊扰到此处的人。
  镜灵见桑昭放缓脚步,连忙解释到,【没关系,你直接过去就好,我给你开后门,不会惊动其他人的!这里怎么说也算是我的老家唉。】
  【呜呜呜……希望事情快点平息,在等等我就能出来啦!】
  桑昭:“……”
  桑昭依言直接穿过结界,果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也没有惊动旁的人,隐匿好气息和身形,她直奔所谓天机门而去。
  在飞越过一座院落的时候,忽然从下方弹出一道法诀,挟裹着强悍的神力,桑昭神情凛冽,侧身避开,却见任平生踏着祥云出现,手持拂尘,冷冷看向她。
  “是你?”任平生神情诧异。
  听闻昨日有神仙飞升上界,却不知居然是这么个神仙,不用叩天令,自己飞升上来的神仙。
  桑昭也不再隐匿身形,一身青衣,独立空中,不卑不亢,“是我。借道天机门前往下界,还请前辈不要阻拦。”
  未等任平生答话,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正欲飞身而上,却重重撞上结界,被迫止住脚步,仰头望向上方的两人,神色嫉恨。
  桑昭低头看去,却见阮青络那张神色扭曲的脸,一身红衣,邪肆狂放,周身戾气缭绕,显然有入魔的趋势,竟然与昆仑镜中所呈现的第一世重合在一起。
  只是时间不一样罢了。
  第一世,她在下界经历心魔,求而不得,爱恨纠葛,最后得偿所愿,与心爱之人互通心意。
  只是这一世,阮青络是在这飞升之后的最后一步逼得她到如今的境地。
  所谓天道气运,否极泰来,乐极生悲,阮青络费尽心机拿走了这份气运,这一切也算她咎由自取。
  “桑昭!是你!”
  阮青络目眦欲裂,不断尝试从结界中闯出来,神力逸散而出,法诀的力量与结界之力相撞,四周光芒万丈,天地黯然,日月失色。
  “你居然飞升了!怎么是你!”
  “你早就知道是吗!你早就知道一切!”
  “凭什么瞒着我!”
  “都戏弄我!”
  下面的结界地动山摇,阮青络手中的利剑在结界上划出道道宽大且骇人的痕迹,但很快结界又恢复如初。
  “你们都戏弄我!你们早就知道!我是天道之子!你们怎么敢!凭什么!”
  桑昭一时怔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任平生也没有言语,却见阮青络渐渐歇了力气,眸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狠厉。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绝对不会!”
  声音凄厉,嗓音狠绝。
  桑昭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只是对着任平生道,“前辈,无意冒犯,先行一步。”
  话音落,桑昭消失在一片云层之中,任平生冷眼看着底下的阮青络,没有去管桑昭的去向。
  明日便要开启封印大阵,只要阮青络不出问题,只要桑昭和江厌不来破坏,他不会节外生枝。
  结界彻底安静下来,四周寂静得只剩下风声。
  任平生也掩去了身形,独留阮青络一人落在殿宇屋脊之上,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的风,吹得她遍体生寒。
  仰头是苍穹,但与苍穹之间却隔着不可见的结界,实为牢笼。
  都在骗她!
  任平生,昆仑山的人都在骗她!
  阮青络手里攥着剑,指尖泛白,灵府中,黑雾缭绕,她一遍遍呼唤那个曾经帮过她的黑影,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神魔战场——
  她想去神魔战场,在那里就可以见到那所谓的邪物,见到那个她唯一可以抓住的救世主。
  她不会任人摆布的!绝对不!她一定要让这些人都付出代价,这些蝼蚁,怎么敢用她献祭,怎么敢欺瞒她!
  握住剑柄的指尖愈发用力,阮青络倏然笑了,眼中尽是疯狂和偏执,胸中一股戾气四处逃窜,气息紊乱,心魔发作,她顺势而为。
  那就都毁了吧,都毁了。
  —
  天机门处。
  桑昭落地。
  这一处原本会有昆仑山的弟子仔细把守,不会轻易让上界的神仙前往下界,一是不合规矩,二是,即使有结界压制,也怕上界的神仙会泄露天机,从而扰乱下界的秩序。
  但如今,上界全部的神仙分为三派,一部分在神魔战场厮杀,陨落颇多;一部分日夜守着阮青络,不敢懈怠,日后还要启动封印;还有一部分重伤,闭关静养,没有个成百上千年恐怕无法苏醒。
  这天机门一处,只有两个昆仑山弟子看着,法力低微。
  桑昭赶到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自己要下界救人,那看门的两人连问都没问一句便直接放了人下去。
  【你真的要下去啊?】镜灵有些担心,【虽然下界有结界压制,但幻元界已经全部被混沌占领……】 第244章   “若不是为了将黎深找回,我也不会这么着急飞升。”桑昭轻叹一口气。
  第130章 共死
  天机门紧闭,浅蓝色的光辉四散开来,带着星辰之力,玄妙非常,长风过境,青丝三千,浅绿色的树灵之力铺陈开来,将整个天机门笼罩住。
  桑昭将手放上去,指尖蓄力,窥探着天机门另一边的场景,依照心头血的羁绊,搜寻着黎深的下落,伴随着沉闷威严的钟罄声,天机门缓缓开了一条缝。
  一道青色的流光消失在门前,桑昭投身进入万古混沌。
  几乎是刹那之间,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传来刺痛,那道低沉的声音萦绕在耳畔。
  “呵,你以为你能救得了谁?”
  “不自量力。”
  桑昭抿唇,神色凛冽,强悍充盈的树灵之力源源不断地涌出体外,她一心一意,追溯着三滴心头血的去向。
  “混沌,封印阵法已经完成,你不会嚣张太久。”
  “封印?”那声音带上了些嘲讽,“天地不生,本座便已经存在,上界神魔,不过蝼蚁,这封印能奈本座如何?”
  “神树与混沌,相生相克,不死不休。”桑昭阖上眼,感受着黎深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快速朝着混沌深处而去,“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好啊,那本座便让你亲眼看看这天地如何重归混沌。”
  话音落,那道粗粝的声音消失不见,桑昭睁开眼,周遭一片虚无,好像入无人之境,跌落进万古深渊,不知出路。
  黎深还在极远处的地方,她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
  ‘镜灵,是神魔战场出了什么问题吗?’
  【应该,应该不会吧。】镜灵结结巴巴,显然被混沌方才的话恐吓道,【封印还没有启动,但是快了,它可能就随口说说……】
  【而且我看到混沌把大部分的力量都抽回到了上界神魔战场,恐怕是想对付上界的神魔,你现在去救你的朋友很方便。】
  【你动作快点吧,要是上界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还能去帮帮忙。】
  桑昭没答话,只是一鼓作气朝着黎深的方向赶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
  在一片暗色之中,桑昭感知到黎深就在附近,树灵之力与周遭的混沌之力纠缠,浅绿色的荧光温润柔和,照亮了一方天地,最后变成一片白,天光大亮。
  “黎深!”
  桑昭见黎深躺倒在地上,陷入昏迷,赶忙上前将人扶起来,那三滴心头血恰好在此时消耗殆尽,她忙用树灵之力隔绝开混沌之力,又渡了几分灵力进黎深体内。
  “黎深黎深?”
  桑昭拍了拍他的脸,黎深这才悠悠转醒。
  “你还真来了?”黎深面色苍白,全身乏力,却能感觉到桑昭体内充盈的神力,微微挑眉,“成仙了?”
  “嗯。”桑昭胡乱应下,“没事就好。”
  一道道法诀之力打入黎深体内,桑昭觉察到黎深被混沌之力所伤,伤势严重,若是她再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拉着黎深席地而坐,桑昭阖上眼,专心替他稳住伤情,却不知为何,心跳剧烈,强烈的不安感不断蔓延,连黎深也受了影响。
  “别治了,先带我回去吧。”黎深睁开眼,“你心不静,当心走火入魔。”
  “我……”桑昭怔在原地,“我只是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江厌呢?”
  “在上界,他不会有事,没人能进去伤他。”桑昭又阖上眼,分出一缕神识进入灵府中,水镜里,放映出神魔战场的画面。
  阮青络已经被众神魔用法诀束缚到了封印法阵的中心,神魔就位,只待最后开启封印,将混沌彻底封印。
  而混沌闹出来的这些祸事,会在千百年的时间里,由她和神树一起,慢慢净化掉,万物重生,天地平安。
  可她总是不安。
  “我们回上界吧,我的伤没事。”黎深不知道桑昭究竟知道些什么,现在也不是探寻过往的时候,拍拍衣摆站起身,主动朝桑昭伸出手。
  “好。”
  桑昭点点头,眨眼之间,混沌之力搅动,桑昭手中蓄力,抓起黎深便一路向上,而在地面上,原本唯一的亮色在顷刻间便被一片混沌侵蚀。
  桑昭不打算原路返回,如今找到黎深,只要她强行使用超过下界结界限制范围的神力,天门便会自动出现在空中,她可以直接穿过天门回到上界。
  当然,由于不是飞升,也不会有那么多动静。
  一片混沌之中,桑昭行动有些吃力,尤其是还带着黎深,需要时时关注对方的伤势,但所幸越来越近,汹涌的神力触动了结界,九天之上,金光洒下。
  桑昭远远看着天门,祥云缭绕之中一片祥和之气,没有凤凰鸟也没有钟磬声,但依旧天威浩荡。
  却在越过天门的那一刹那,忽然听到镜灵焦急的声音。
  【阮青络疯了!】
  ‘到底怎么了?’分出心思,桑昭将一抹神识探入灵府中。
  【祭阵的时候……】镜灵的声音有些颤抖,【阮青络她将神魂献祭给了混沌。】
  【献祭神魂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从此之后,气运之子彻底沦为混沌的傀儡,任人摆布,阮青络连那一副躯体的控制权都没了,她真是疯了!】
  桑昭紧抿嘴唇,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黎深,心头一跳,抑制住内心中刹那的慌乱,“黎深,我送你去见江厌和叶痕。” 第245章   “如今上界动乱,你这一身重伤,神树那一处可以保你平安。”
  一边说话,桑昭一边带着黎深快速赶往神魔战场。
  却久久没有得到人回应,桑昭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黎深已经昏迷,“黎深?黎深?”
  咬咬牙,桑昭继续朝神魔战场赶,却在脑中询问镜灵,‘阮青络现在如何?献祭神魂会魂飞魄散吗?’
  【不……】镜灵声音低下来,长叹一口气,【要是她真魂飞魄散,那天道气运便会重新择人。】
  【献祭神魂给混沌,自此,她从神躯到神魂都会成为混沌的附庸,天道气运也为混沌所用,混沌直接占了她的躯体,冲出阵眼,屠杀想要启动阵法的神魔。】
  【阮青络想亲眼看着,看着三界覆灭,混沌祸世。】
  “还真是……”桑昭倏然笑了,唇角牵起,容色昳丽,“宿命难违。”
  “但我偏偏不信命。”
  靠近神魔战场,桑昭径直穿透结界前往神树树干那一处。
  刚将黎深安置好,粗壮树干上的巨大黑龙却倏然睁开眼,化作人形,落到地上,轻笑一声,“你倒是动作快,契约解开,人也被你救回来了。”
  “事急从权。”桑昭冷声解释,蹲下身快速查看过黎深的伤势,确认无性命之虞后才放下心。
  “神魔战场上的封印出了问题。”
  “阮青络以神魂献祭给混沌,我得去一趟。”
  “你留在此处看着黎深和叶痕。”
  “你能做什么?”江厌厉声打断桑昭的话,“你身上的树灵之力也可以克制混沌,你想去祭阵是吗?”
  “是。”
  “你疯了!”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桑昭抬眸看他,眸光坚定,“上界神魔陨落,下界英杰身死,已经付出了这么多,总不能白费。否则修补裂隙,绘制封印,意义在何?昆仑镜逆转时光,意义又在何?”
  “阮青络倒戈,封印必须要继续,自混沌初开之日至今,千百万年,神树从未结过一颗果子,偏偏在这种时候才诞生了我……这是我的存在的意义。”
  “那就去吧,一起。”
  江厌看向靠着树干依旧陷入昏迷的黎深,上前几步,将聚魂灯和甘华草放在他身边,随后化作巨龙,跟上桑昭的脚步,乘风而去,直奔神魔战场。
  当初那份救命恩情,无论如何是要还上的。
  若是没有桑昭,什么灭族之仇,恩怨是非,都成梦幻泡影。
  哪怕神魂契已经解开,此生,欠着的情分依旧欠着。
  远离神树,天地之间已然晦暗一片,冲天黑雾缠绕不散,巨龙已经没入黑雾之中,桑昭停下脚步,站在神魔战场边缘,生出些想要流泪的冲动。
  她知道的,她比谁都清楚。
  哪怕三界倾覆,天道毁灭,只要待在那只属于神树的区域内,就像过往的千百年那样,混沌难侵,她,黎深,叶痕和江厌都会没事。
  可是还有更多人,下界苍生,泱泱黎民,花草精怪,飞禽走兽,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缩,不能贪生。
  草木是不怕死的。
  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了解过人情冷暖,人世繁华,她有点贪恋了,又不敢贪恋,她开始害怕了,又知道没什么可怕的。
  想活着,继续看人间繁华,两三知己,对谈天明,钻研医术也好,符阵也罢,但又不能。
  想无牵无挂地离开,来如风雨,去似微尘,如草木一般,自在生长,什么都不用想,但又放心不下。
  但她不后悔。
  黑云之中,一声龙吟,神力惶惶,混沌之气被驱散了些许。
  桑昭回过神,遥遥看它一眼,烈烈狂风中,少女身形纤弱,衣襟落拓,神情淡然,眸中悲悯,宽宥众生,一如当年拜师大典之前,登上青云门那三千级白玉梯时的模样。
  神识放出,封印尚未被毁坏,但在里面鏖战的神魔已经折损到只剩几缕残魂,若是她与江厌再晚来一步,恐怕连补救都来不及。
  江厌不知哪里收来的神器,一个个全部扔出来,在封印大阵上空流光溢彩,五颜六色的光辉刺透晦暗风云,稳固封印,黑龙已成了混沌的主要攻击对象。
  桑昭收回目光,那残存的不舍一闪而逝,眼神变得坚决,提气直奔封印大阵的阵眼而去。
  一片晦暗之中,桑昭远远看见另一道熟悉的身影,阮青络一袭红衣,独身站在阵眼中心,盯着她,笑意盈盈。
  桑昭知道,它不是阮青络。
  身在火牢中时便见识过一次。
  手中树灵之力汇聚,缓缓塑造成型,桑昭手持长剑,眉宇凌厉,“混沌,又见面了。”
  “呵呵呵……消息可真灵通。”阮青络笑了,“这气运之子的身体当真好用,本座如今有气运之力加身,你又能翻出什么风浪?”
  第131章 封印
  “德不配位,气运折损,你占了这具躯体又能如何?”桑昭神色平静,冷眼看去。
  一抬眸,九天之上,黑龙在晦涩风云中忽然现身,下一刻,江厌手持龙渊剑,一身祖龙传承的神力,立于桑昭身边。
  “就将她一起封印了吧。”江厌语气冷淡。
  虽不知混沌为何占据了气运之子的躯体,但一起封印,一了百了,待事成定局,天道觉察,气运之力消散,混沌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第246章   “那便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落,漫天黑雾席卷而来,源自上古的术法之力直击面门,桑昭屏息凝神,一剑破开眼前的桎梏,冲天的光芒照亮这阵眼处方寸之地。
  指尖结印,纷繁复杂,桑昭额头上冒出汗珠,死死将阮青络桎梏在原地。
  剑诀溃散,刹那间,神魔战场边缘的神树亦发出璀璨的光芒,风声哀鸣,原本被桑昭埋于地底的果核冲破草皮,缠绕着荧光,快速飞入这阵眼之中。
  以身祭阵,如果神魂不够,那便赌上本体,又何妨?
  既然要做,那就全力以赴,不留退路,不存侥幸。
  江厌深深看她一眼,神色复杂。
  简直就是不要命的疯子。
  皱巴巴的黑色果核慢慢变小,彻底与桑昭融为一体。
  江厌乘势而上,强悍的神力汹涌蔓延,与高空之上的圣器遥遥呼应,滋养到封印法阵各处。
  这些圣器,还是他从别的神族那里抢来的。
  “你想要的做的事,我都帮你。”江厌传音,“我来启动封印。”
  悬在空中的四大圣器恸鸣阵阵,铿然作响,而埋葬在神魔战场之下的青龙族人遗骸,感受到独属于族人的气息,凄厉哀恸,死阵中风刃如刀,撕扯着每一片混沌之气。
  江厌感受着封印大阵的神力脉络,在亡父的记忆中打捞找寻,一一破解,一身神力,牵引流淌,榨尽体内每一滴骨血和神力,终于换来封印启动。
  桑昭听到了江厌的话,没睁眼,连掀起眼皮力气都没有,操控树灵之力,丝毫不敢松懈,混沌用着阮青络的躯体,气运加身,封印开启的那一刹那漫天雷云滚动,电光闪闪,似乎在欢腾,庆贺这浩劫即将被平息。
  一个小小的神魔战场,阴风怒号,残云扭曲,白骨黄沙,腥气冲天。
  桑昭睁开眼,体内的果核仿佛被炙火灼烧,连神魂都是一样,就好像快要消散了,但她感受到这封印大阵正一点点切断混沌与三界的联系,一点一点,向中间蔓延。
  抬眸看向阮青络,对方与混沌一体,被她死死束缚在这阵眼,因着封印大阵,势力削弱,再难成气候。
  这生与死的最后一刻,阮青络似乎恢复片刻神智,死死瞪着桑昭,“桑昭!凭什么!死!一起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一刻,混沌之力暴涨,阵眼之处地面塌陷,露出万丈深渊。
  口中泛起铁锈味,胸中裹着一股义无反顾的气魄,桑昭最后抬头看了一眼九天之上的黑龙,传音入耳“好好活着。”
  上古神族,强悍无匹,尤其是神魂。
  江厌以一己之力启动封印,耗损修为,祭出躯体和血肉,重伤难免,但只要神魂不灭,总有恢复的一天,桑昭还是想他活着。
  话音落,桑昭手中结印,欺身而上,树灵之力与混沌之力撞上,天地哀鸣。
  一股剧痛刹那间蔓延至全身,下一刻,阮青络坠入底下的无尽深渊,而桑昭魂体分离,眼睁睁看着的躯体湮灭成齑粉,消散在风中。
  封印到了最后一刻,无底深渊慢慢变小,神魂灼烧的痛感折磨得人痛不欲生,一片片被撕裂,被消解,而她神魂彻底消散之时,便是混沌彻底被封印之时。
  倏然。
  一股凉意附着上来,驱散了部分灼热。
  “江厌?”
  桑昭心里一惊,眼睁睁看着黑龙同样舍弃了残破的躯体,以神魂之体将她的神魂裹住。
  阵眼中心,烈火烧灼,她这仅存的一缕残魂再没有感受到半点炽热。
  “你快走!这封印必须要我的神魂!”
  “我神魂中也沾染上了一些树灵之力,足够抵消你这最后一抹残魂的作用。”
  那百年千年的神魂契可不是白白绑定的,解开这一时半会儿,两人之间的羁绊也还没有彻底消失,加上,他吃了桑昭本体的果肉。
  “你走吧,你不该死在这儿!”桑昭用力想睁开束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无底深渊越来越小。
  “我该。”天地之间风声更盛,江厌的声音几乎虚弱到听不见,“这是我的命,第一世如此,如今亦然,我欠你一条命。”
  “江厌!”
  霎时间,混沌深渊彻底闭合。
  神魔战场之上雷云消散,有金光落下,天道昭示,危机解除,就连在下界的人妖魔都看到了万年难得一见的祥瑞。
  封印大阵散发出刺眼的光芒,四件圣器光芒暗淡,裂纹丛生,最后碎裂成片,落入沙尘中,风声呼啸,一片死寂,青龙族人的白骨化作齑粉,陨落的神魔早不可见。
  桑昭彻底失去意识,一缕残魂,飘荡在空中,不知去处。
  —
  —
  岁月倥偬。
  不知过了多久,桑昭忽然觉察到一丝亮眼的光芒,刺眼灼热,眼皮仿佛千斤重,思绪混乱,神思混沌,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她分不清时间和地点。
  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绿。
  这是哪儿?
  桑昭脑子里一冒出这个念头便觉得此处她十分熟悉,从树上跳下来,柔软的草地,离巨大的树干越来越远,参天树冠不再遮蔽视线,桑昭仰头望去——
  是一方奇异的天空。
  一边风和日丽,一边风云晦暗。
  却觉得自己置身的这一片地域里格外祥和宁静。 第247章   忽然,空中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亮亮的,光辉转瞬即逝,她下意识捏诀,飞身而上,落在最高处的树梢之上,这才终于看清了头顶之上的东西。
  一颗圆圆的珠子。
  桑昭朝着珠子伸出手,远远的,珠子落到手心中,光辉又明亮起来,仔细查看,珠子中心似乎卧着一条细小的蛇,非常小,就像蚯蚓一般大。
  【你终于醒啦!】
  倏然,一道欢快的声音蓦然出现在头脑中,桑昭心底一惊,不知作何回应。
  【呜呜呜呜,你终于醒了!你和江厌都睡了五百年啦!昆仑镜都重新出现了,现在危机彻底解除了!】
  话音落,刹那之间,无数的画面快速闪现,破碎的记忆被一点点修补,汹涌地灌进匮乏的头脑中。
  镜灵还在滔滔不绝的解释,【还好,趁着封印落成,天道福泽,我借了点力将你的残魂送回了神树中休养,现在你跟第一世一样,已经和神树融为一体了。】
  【呜呜呜呜……吓死我了!多亏我眼疾手快!】
  【还有那条龙,青龙族神魂强悍,所以最后封印落成的时候他也还剩了一点残魂。】
  【我找不到地方安置,又怕放在外面的龙渊之境被别的神仙无意间弄得消散,就放在了玄黄珠里面,反正那也是用它爹的眼睛炼制的,将他的残魂放在里面温养正合适。】
  【然后想办法把让神树通融通融,把玄黄珠放到神树树冠之巅上温养,天地日月精华汇聚,他才五百年就重新化形了!而且他醒得比你早,只是现在好像又昏睡过去了。】
  桑昭点点头,松开手,重新将玄黄珠送上苍穹,光华灼灼,流光溢彩。
  【对了,还有阮青络,她应该还没死,神躯和神魂都献祭给了混沌,如今落入混沌深渊中,身上的气运之力也慢慢被天道收回,以后大概会永生永世留在混沌中。】
  【不生不死,不得轮回。】
  身姿轻盈,桑昭坐在树梢上,一合上眼,这整片地域的每一个角落全部浮现在她眼前,如今神树是她,她便是神树,树灵之力充盈不绝。
  但她尚不能完全掌控,而且神魂依旧孱弱,还需潜心修炼。
  头顶之上是风声呼啸,桑昭心下了然,也不想再纠结于阮青络的事,这因果报应,都是她自己的抉择。
  “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
  【嗯,都挺好的。】镜灵答。
  【混沌被封印了,所以下界的人都没事了,上界幸存的神魔基本上都在闭关疗伤,我在昆仑镜当中修炼,也比之前强了很多。】
  “五百年,黎深和叶痕可还好?”
  【他们没事!】镜灵邀功一般,【黎深苏醒之后我告诉了他全部的事,他便留在此地修炼养伤,伤好后,他将聚魂灯中的魂魄移入了仙草中,后来又帮着仙草化形。】
  【现在他们俩都没事了。】
  【一年前,他们等到江厌化形之后就去了下界,现在过得可滋润了!】
  【你要去看他们吗?】
  桑昭凝神片刻,望着头顶上漂浮的玄黄珠,摇摇头,“暂时不用,你告诉他们一声,我已经醒了,等我再修炼一段时间吧,你知道,我现在与神树命数相连,神魂融合,不能冒险。”
  【好,我这就告诉他,说不定他会上来看你。】
  【对了,你与江厌已经断了神魂契五百年,如今阮青络身上气运之力慢慢被天道收回,你历劫结束,命格也变了,慢慢不再与天道气运相连。神树不在三界中,所以这次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在你脑子里说话了,也看不到你了。】
  【昆仑镜重新现世,天道交给我的任务也算功德圆满,等我化形之后,我们再见吧。】
  “知道了。”桑昭笑了笑,“那你加紧修炼,再等五百年,说不定我能看到你化形的样子,实在不行就一千年?”
  【我才没那么弱!】镜灵气呼呼的。
  听完桑昭这话,镜灵郁闷了一阵子,不再叽叽喳喳,反而老老实实当传话筒去了。
  桑昭轻笑一声,头顶光华灼灼,阳光炽热,桑昭又觉得有些困了,盘腿而坐,指尖翻转,任由万千树灵之力涌入体内,既是修炼,也是休养。
  第132章 祈愿
  五百年后。
  桑昭再睁开眼时,悬在头顶的玄黄珠已经不见踪影,天地寂寥,风声呼啸,一瞬间的恍惚过后,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一觉竟然睡了五百年。
  江厌呢?
  站起身,桑昭自巨大树冠之巅飞身而下,甫一转身,回头便见缠绕在树干之上的黑龙化作人形,江厌一身玄衣,神色淡然。
  金色的光辉穿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到草地上,落到江厌的肩头,眉宇疏朗,清新俊逸。
  “睡得好吗?”江厌挑眉看她,“黎深和叶痕在下界等我们。”
  “前几日他们还说今天上人间上元节,你恰好就醒了。”
  “那就一起走吧。”桑昭笑了笑,应下。
  到如今,她和江厌都恢复得不错,虽不及之前那般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但至少有自保之力,她也可以放纵自己出去转转。
  “哎哟——”
  一声清脆的惊叫声响起,紧随而来的是神树外结界的震动,将桑昭和江厌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桑昭听着这耳熟的声音,唇边勾起的弧度更大,“可能还要再带上一个……刚化形不久的……镜灵。” 第248章   江厌眉心一跳,顿觉不妙。
  两人向外走,远远地,看到了一个面庞稚嫩的小姑娘,揉着额头伸手敲打结界,看到桑昭出来,激动地挥手,“这儿这儿!你终于睡醒了!”
  “呜呜呜……我之前天天来这儿看你!结果那条龙嫌我烦!居然躲在里面不出来!”
  “今天是人间上元节,咱们快下界吧!我看到那下面好热闹!”
  “你怎么一觉睡了这么久!你们树木都这样吗!”
  “你睡得还好吗?”
  “之前我想让他们帮我快点化形,这样我就可以跟他们一起下界了!但他们不帮我!”
  “呜呜呜呜呜……一个人在昆仑山好无聊……”
  “没关系!等我神力再强大一点就能离开昆仑镜修炼了,到时候我就去下界跟他们一起玩。”
  桑昭听到这叽叽喳喳的话,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忽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看了一眼走在旁边的江厌,两人默契对上眼神。
  对方悄悄传音,“其实,除了见面,他平时忙于修炼,也不会在我们脑子里闹腾,就这一阵子,忍一忍就过去了。”
  桑昭:“……”
  桑昭一哽,看来这上界龙族的傲骨还是得为话痨的镜灵让步,叶痕和黎深两人非要下界,怕不是在躲这位的骚扰。
  还好还好,她只要跟神树待在一起这镜灵就骚扰不了她。
  桑昭和江厌踏出结界,风云之中,黑龙现身,桑昭拽着镜灵化形成的小姑娘坐在龙身上,耳畔风声呼呼作响,但都比不上镜灵那张叽叽喳喳的嘴。
  一件一件,镜灵跟桑昭说着这五百年来发生的新鲜事,上界下界,哪里有点大动静都逃不出它的眼皮子。
  桑昭一边听镜灵说话一边盯着底下飞速掠过的风景,这上界的建筑,琼楼玉宇,还是和当初一样,只是当初她都来不及仔细看看。
  但所幸以后还有无限漫长的岁月。
  自天机门处下界,江厌顺着龙鳞的指引,云遮雾绕,隐去身形,悄无声息地落入繁华人世,恰逢是夜,张灯结彩,眺望下,灯火也如繁星,一点一点,绵延不绝。
  等靠近了,桑昭远远看着高楼之上,小亭之中,叶痕和黎深相对而坐,一人倒酒一人斟茶,各喝各的,一人侃侃而谈,眉飞色舞,一人眉宇温柔,偶尔应和。
  似乎是觉察到熟悉的气息,叶痕放下茶杯,黎深也收敛好眉飞色舞的神采,两人齐齐朝风尘仆仆的三人望来。
  “一睡五百年,总算是醒了。”叶痕起身朝三人走来,示意他们都坐下。
  “好久不见了,一千年。”桑昭看着叶痕和黎深,还有些恍惚。
  神树寿数不知几何,她一觉便是百年千年,但这人间日月偷换,有些东西变了,但好像又没变,至少叶痕还是叶痕,黎深还是黎深。
  黎深抿抿唇,瞪着那站在桑昭身边的小姑娘,如临大敌,一脸菜色,就连叶痕的目光扫过去都带上了些无可奈何。
  镜灵一副稚嫩的模样,也就人间孩童十三四岁的样子,一见到黎深和叶痕,立马开始叽叽喳喳说话,从上元节的来历说到逸闻趣事,风流才子,简直……
  “别说了,别说了!”黎深打断镜灵的话,一挥手,桌面上摆放的又是一盏新茶和一壶新酒,“来来来,喝酒还是喝茶,咱们各喝各的。”
  “茶吧。”桑昭给自己斟上一杯,热气腾腾,在这冬夜里氤氲出暖气。
  江厌也想伸手倒茶,却被黎深截住,“那咱们喝酒,当初在天牢的时候咱们就约好,等出来了,一定要好好喝一场,今天终于给我逮到机会了。”
  “好啊。”江厌收起那小小的酒杯,一挥手,桌上赫然放着两个碗,都给满上,推了一碗到黎深面前。
  “我也要我也要!”镜灵闻着酒香便开始馋,“要大碗的!”
  “去去去,小孩子喝什么酒?”黎深摆摆手。
  “让她喝吧。”叶痕变出一个碗递给江厌,示意他倒酒。
  黎深一挑眉看向叶痕,却只见到对方面上一个淡淡的笑,刹那间他便懂了叶痕的意思——
  想看看这镜灵会不会醉,要是真醉了,就不会再叽叽喳喳,要是没醉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对对对,给我倒,满上!”镜灵眼睛亮亮的,看过那么多侠士放荡不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她早就心痒了,今天可得试试!
  江厌依言满上酒,桑昭捧着茶杯看着这一桌欢闹的人,而高楼之下,长街上,人群摩肩接踵,吆喝声不曾断绝,灯火如昼。
  “嘭嘭嘭——”
  “嘭——”
  烟火炸开,黑色的夜空被骤然照亮,五颜六色的光辉洒下,虽远远比不上上界的各种奇观,但也别有一番意趣。
  “凡人在新年许愿,我们也许一个吧?”黎深提议。
  “凡人求神仙保佑,降下福泽,我们……”桑昭笑了笑,“难道求自己保佑?”
  “这有何值得较真?”黎深面上有酡红,被镜灵缠着灌了几大碗酒,显然有些醉了,“咱们都是神仙,相互保佑,相互遂愿,来,干!”
  桑昭举起茶杯,碰上黎深的酒碗,“干杯,就愿三界太平,岁岁相伴。”
  “三界太平,岁岁相伴。”江厌也举起半碗酒碰上桑昭的茶杯。
  “我就愿平安顺遂,一生喜乐。” 第249章   “我想修炼!比你们都强!看你们以后还不带我玩!”镜灵喝得晕晕乎乎。
  叶痕低低笑了一声,“你若是你管好你那张嘴,我就就带你玩。”
  可惜镜灵完全没有听进去。
  杯碗相碰的刹那,响声清脆,众人笑作一团,气氛热络,一片璀璨烟火中,万世太平。
  (the end.)
  作者有话要说:
  写在最后:
  —1—
  我的be计划是:
  1黎深版:强化三滴心头血的作用,黎深在裂隙那里得了桑昭的三滴心头血,然后一直活着,但桑昭没有来得及去救他,他就在幻元界的一片混沌之中磋磨数百万年,最后死在其中,一辈子没有等来曙光。
  2叶痕版:叶痕是在桑昭飞升那里,镜灵没有出现,是叶痕耗损神魂替她开解心结,然后彻底魂飞魄散,桑昭以失去挚友为代价飞升上界,相当于挚友祭天,法力无边(狗头)
  3江厌版:走向第一世的注定结局,没有重生,直接在封印混沌那里为了最后护住桑昭魂飞魄散,算是还报了桑昭当初的恩情,再无亏欠。
  4桑昭版:桑昭最后一个人活了下来,昏迷后再苏醒,发现天地改换,挚友不再,甚至黎深因她困守混沌不得出,抱憾终生。
  她心中愧疚,后遇到了飞升的魇兽,魇兽替她编织了一个幻境,她终生沉迷其中不愿清醒,而且因为身份特殊,永远死不了,永远沉迷其中。
  主打: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狗头)
  所以我最后这个he的结局算是满足我自己的私心了,理智上知道be版本更带感,人生不圆满是常态,但写的时候还是希望笔下的主角可以有个好结局。
  第133章 番外(一)
  【本章番外小互动:误入现代世界进修过互联网同人文学后,可爱小镜灵试图拉着桑昭跟她一起乱磕cp无果~】
  —↓—
  镜灵闭关后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突破出关后便开始胡言乱语,说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见过大世面,接触了不少有趣的事。
  一回来便时不时在神树结界外敲桑昭的门,扰得她心烦意乱。但见了面,对方一开口,就经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简直莫名其妙。
  是日。
  “哎哎哎——”镜灵扎着小辫子,一脸理直气壮,“你别不理我!”
  见桑昭一脸漠不关心,连忙压低声音,笑得十分……猥琐,抬手幻化出一面水镜,其上赫然是江厌、黎深和叶痕三人。
  “你想说什么?”桑昭难得耐着性子看她,站在神树结界之外想快点打发走这位祖宗。
  “你不觉得他们三个就这样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吗!”镜灵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兴奋地手舞足蹈,满脸通红。
  桑昭又看向水镜,嗯,是挺好的。
  叶痕一身青衣,温润儒雅,在教江厌下棋,对方学得十分快,坐在一旁的黎深一边小酌,一边不断咂舌,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酒壶里的酒水烫嘴。
  棋盘上,白子黑子有来有往,叶痕笑意浅浅,江厌拧眉沉思,一副滴水不漏的样子,最终慎重地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
  叶痕不疾不徐,甚至没有思考,紧接着落下一枚白子。
  “哎哟——”黎深惊呼一声,眉梢上挑,“你这棋下得很谦虚啊,上次对我可没有这么迁就。人家不过去了一趟五蕴山,摘了株仙草送你,这就把你给收买了?”
  江厌扶额,一抬手,桌上立马出现另一株仙草,“给你的,别吵我下棋。”
  黎深毫不客气地将仙草收下,笑得狡黠,“不吵不吵,让我来教教你。”
  “行。”江厌随手一抛,一枚黑子夹着灵力,稳稳落到黎深手中端着的酒杯中,酒水溅起,差点飞到黎深脸上。
  “唉,有你这么对老师的吗。”黎深嘴里骂骂咧咧,脸上却笑得得意,浑不在意地在桌上摸过一枚黑子,稳稳落到棋盘中。
  顿时,棋局逆转,原本被白子牵着鼻子走的黑子顿时活络过来,没有入套。
  叶痕微微摇头,无奈一笑,随手又落下一子,“我不过是想从财神爷那里赢走一个圣器,你偏来多管闲事。”
  “这是见义勇为,就见不得人吃亏。”黑子步步紧逼。
  “我倒还成了坑蒙拐骗之辈了?”白子温吞防守,却暗暗布下圈套。
  “我可没这么说。”黎深一脸无赖。
  一人一步,在棋盘上杀得有来有回,硝烟无声,江厌坐在一边看着,看得眼前一黑。
  白子算无遗策,温吞持重,黑子剑走偏锋,跳脱恣意,却同样不分上下,一开始他还能跟上两人的思路,到后面一子一子都落在他未曾设想的地方……
  水镜这边。
  桑昭被镜灵拽着袖子,想走也走不掉,便索性席地而坐,默默观察棋盘上的棋局,虽然她根本看不懂。
  “唉,你看出来了吗?”
  “什么?”桑昭一脸莫名,“你这脑子还会下棋?”
  “你看不起谁呢!我会五子棋!”镜灵大声辩解,“不对不对,这不是下棋的事!你就没看出点别的?”
  “别的?”桑昭又看向水镜,尽力回想镜灵的胡言乱语,想快点将她搪塞走,“他们仨把日子过得挺好的?”
  “这就对了嘛!”
  镜灵一拍大腿,十分激动地划拉着眼前的水镜,其中幻象万千,斗转星移,画面一一帧闪过,全是当初江厌、黎深和叶痕三人相处的点滴。 第250章   “你听我给你分析分析!”
  镜灵指着水镜,其上赫然是江厌当初小心养护甘华草的画面,“你看他把这一根草宝贝的,亲自浇水,亲自喂灵力,一看就不简单!”
  “你再看看这个。”水镜中的画面又转到江厌和黎深,当初他们在天牢时候的那段至暗时光,“你看他们互相保全,黎深明明知道江厌在利用他,居然还心甘情愿带他出逃!自己受罚去凡间历劫!太感人了!”
  “还有这个,他是瘟魔的时候居然愿意剖心保护一颗果子!呜呜呜,同生共死!为什么不原地结婚!我可以把民政局跟他们搬来!”
  桑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懒懒收回目光,“所以,你想说什么?他们的关系很好?”
  “这是关系好吗!这是爱情!伟大的爱情!”
  桑昭被“爱情”二字雷得外焦里嫩,顿时坐直身,一向清冷的神色都变得扭曲,嗓音艰涩,“让,让你少看点人间话本子,你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唉……”镜灵长长叹一口气,眼神哀怨地看向桑昭,“不,是你不懂,你看不懂他们三人藏在伟大友谊下那无望的爱情!”
  “你不觉得……”桑昭神色更加扭曲,甚至因为掀房顶和开窗户效应被带偏了思路,“你不觉得三个人的爱情,太,太拥挤了吗?”
  “唉,你不懂,看着他们三个把日子过好我就安心了~”
  镜灵一面扼腕叹息,一面又继续在水镜中翻找那三人相爱的“证据”,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土拨鼠尖叫,激动地面红耳赤,就差原地打滚。
  桑昭调整好面部表情,决定还是要把人给掰正回来。
  “其实,他们就是朋友。”桑昭轻咳一声,“你想想,他们相互之间的关系就跟对我一样,一起经历生死,成为至交……”
  “等等!”镜灵猛然抬头,打断桑昭的话,两眼冒光,眼睛瞪得像铜铃,“对对对!我怎么忘了你!是你们四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桑昭:“……”
  桑昭扶额,喟然长叹,“你要是对情情爱爱的这么感兴趣,不如封了记忆之后下凡一趟……”
  “打咩打咩!”镜灵连连摆手,情真意切,“恋爱脑要不得,谈恋爱折寿!信女我一心向道,封心锁爱,只愿百年单身,换得修为大进!”
  桑昭:“……”
  桑昭嘴唇嗫嚅,只能淡淡吐出一句,“随你。”
  站起身,拍拍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桑昭抬步向神树结界中走,刚走出两步,回身一看,就看到镜灵依旧在那儿捧着水镜傻乐,脸上的笑容一言难尽。
  出于好心,她还是开口提醒,“对了,你这什么三个人四个人把日子过好的言论,可别到那三人面前讲,不然以……”
  镜灵傻傻笑着,丝毫没有将桑昭的话听进去,只胡乱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桑昭微微摇头,抬步走入结界中。
  唉,世界终于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