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最强打脸天王》
新生
露西曾经是光明骑士的泄欲工具。
她是圣女阿黛尔的侄女,亦是她仅存的血亲。
这本是尊贵的身份,凭借着与圣女的关系,教廷将她安置于一个平静的山村,免除魔物的侵扰。
可是露西不甘平庸,她嫉妒着圣女以及跟随她的骑士们。
凭什么他们可以获得主神的青睐,以光明之力退却魔物,而自己身为圣女的血亲,却只能落得如此平凡无能的下场?
为了远离平静而愚昧的村庄,露西在骑士团离开的前夜,爬上了光明骑士的床。
她有一张与阿黛尔相似的脸,深爱圣女的光明骑士无法拒绝这幅容貌,默许了他们的关系。
于是翌日黎明,她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光明骑士的庇护,与他们共同踏上了讨伐魔王的旅程。
同行的还有另外两名骑士,一位因掌心的紫色火焰而人称紫焰骑士,一位是来自远方的红龙骑士。
后者因为红龙暴躁狂妄的本性,十分蔑视用肉体作交易的露西。但他不敢太过分地排挤露西,因为圣女总会温柔而不容置疑地用眼神警告他。
露西原本并不讨厌圣女,毕竟父母去世后,是圣女一直在抚养她。
可圣女总把她当作长不大的女孩,亦或是本该待在山村的普通人。她时常悲哀地看着露西,劝她在附近的居民区安顿下来,并直言露西永远不可能获得神的青睐。
久而久之,露西开始厌烦她,并开始更加露骨地勾引光明骑士。
每次交合完后,她都缠着对方给她讲解关于神力的事情。
待骑士走后,露西独自待在屋中,一遍遍地学者他的模样祈祷,希冀着光明之力的眷顾。可每一次,都以徒劳告终。
就这样过了几年,露西的一腔热情终于耗尽了。
在某个寂静的夜晚,她接受了自己是个普通人的现实,决定听从圣女的安排,回归王城。就算是普通人,她也要当最高贵的那一批,她想要从政、或是成为斩杀魔物的女骑士。
跟随骑士团奔波的岁月里,她早就锻炼出了不俗的身体素质和洞察力,加上过去接受了多年的高等教育,露西完全能够实现这相对平凡的志愿。
然而,在回城的前一夜,她在睡梦中被红龙送给了亡灵。待醒来时,只看见亡灵枯干的面庞和红龙一如既往的不屑。
原来,红龙早在幼年就该死于天灾。但他被亡灵所救,代价是多年后必须献上一名不被主神所爱的女子。
?你这样做,阿黛尔会伤心的。?露西试图劝告他,阿黛尔是所有骑士的软肋。
但红龙只是嘲讽她的自以为是,?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交易完成后,红龙毫无留恋地离开了。露西来不及怨恨,因为亡灵掏走了她的心脏。
为了将她彻底压榨,亡灵用法术让她勉强维持性命。在被丢入大陆背面的荒芜之地时,处于阵痛中的露西隐隐从它口中听到?献给魔王?这样的字眼。
在大陆背面的日子十分煎熬。
她无法回归地面,成为了众多游荡魔物的玩具,被当作性奴、苗床、食物。
三日后,已然被啃噬去四肢的露西终于迎来了死亡。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似乎看到一个女人向她走来。
对方留着一头银白色的长发,肤色有如黑曜石。
这是一名暗精灵,她或许也是来蚕食女人的。
露西简短地回顾了自己的一生,还是个孩子的她就被人夸耀着聪明才智和漂亮脸蛋,本该过上平凡又幸福的人生,可她的贪婪引领自己走向了灭亡。
她恨世上每一个人,恨着摧毁自己的红龙,更恨遗弃自己的主神。
露西不甘地闭上眼。
她没有想到自己能够再醒来。
睁开眼时,她身处一片黑暗,却感觉到自己重新拥有了四肢。
露西惊疑了一会,之后在饥饿感的驱使下,踉踉跄跄地爬出了这片黑暗。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刚才一直待在巨木体内。
这颗参天巨树是所有光精灵的命脉,露西不敢被发现,凭着记忆跑到远处。
途中,她在湖水中看清了自己的样貌,竟然年轻了许多,似乎是刚成年的阶段。
她无暇多想,继续疾行。
然而重回年轻的代价之一就是体力下降,很快就被精灵护卫发现。她选择主动示弱,表示自己是误入此地的普通人类。
护卫中有着精灵王的次子。小王子以没有通行证为理由,准备扣押露西。
她从未听过通行证的事情,一时难以应对。幸好这时路过了一个人类男子,熟络地与小王子打着招呼,并好奇地打量起露西。
“你认识她?”小王子问道。
露西察觉到男人对她有着某种兴趣。
于是,在他摇头之前,露西先一步扑到他怀里,柔柔地喊了声“哥哥”。
“我什么时候有了妹妹?”男人挑眉道。
露西不言语,只将头埋得更低,攥紧了他的衣角。
“哦,我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有。”
顶着小王子淡漠的目光,男人脸不红心不跳地临时扯谎,将露西带回了自己的帐篷。
男人名叫卡洛尔,是一名雇佣兵,此行是作为某位商人的护卫。
在卡洛尔的口中,露西渐渐察觉到,这个世界虽然大体没变,但很多地方都与自己记忆中不同了。
比如,魔王已经被封印在大陆背面,初代圣女与骑士团的灵魂都被主神召回,人类居住的大陆人种分布变化,等等。
她似乎重生于五百年后。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她得不出别的结论。
阿黛尔死了,红龙也死了。
露西在帐篷里躺着,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卡洛尔煮了肉汤递给她一晚,露西呆呆地没有接过。
男人捏了捏她的脸,“妹妹,你千辛万苦见到了哥哥,怎么突然又想不开要饿死自己呢?”
半晌后,她才接过汤喝了下去。
肉汤中有许多不知名香料,露西一时适应不了五百年后的食物,没忍住吐出了第一口。
有人皱着眉斥责她,“浪费粮食的话就离开。”
他叫巴德,便是雇佣了卡洛尔的商人,比二人都年长许多,年近三十。巴德不像卡洛尔轻佻,他对女色不怎么感兴趣,对于来路不明的露西也没什么好脸色。
但他又有些顾忌卡洛尔,只能勉强同意少女加入。露西之前看多了红龙的冷脸,这点针对根本不痛不痒。
她在刚才接过肉汤的时间里,已经想通了很多事情。
血亲死了无所谓,仇敌死了也无所谓,既然好不容易迎来了新生,她就要去完成自己的未实现的志向。
首先是新身体的测试。
露西惊喜地发现,她的身体能触碰到光元素。这是一个好的预兆,要知道过去任何元素都是对她避之不及的。但如今与之相反,所有元素都对她有着良好的青睐度。
露西选择了其中较为柔和的水元素,尝试着使用魔法。由于从未训练过,她只能凭着理论知识将溪水引上岸,然后为自己煮一顿午饭。
用野菜煮成的汤汁散发出清香。
卡洛尔不知何时走过来,摸着她的头夸奖道,“露西原来会自己做饭,真厉害。”
露西礼尚往来地将食物分享出去,卡洛尔却没吃多少,望着她的脑袋出神。
过了一会,他伸手抚上露西的黑发,低声说道,“你有一头很漂亮的黑发。”
其实卡洛尔也是黑发。
但在这片土地,黑发很稀少,八成的群体都是魔族与人类的混血,他们有一个专门的称呼:拉斯丹。
拉斯丹继承到的魔族血液十分稀薄,因此他们只有着魔族的面貌特征,而没有任何魔力。
在阿黛尔的引领下,拉斯丹本与人类和平共处。
然而,魔王被封印后,部分拉斯丹与残余的魔王部下勾结,试图推翻人类政权。最后他们的计划失败,魔王残党被封锁于暗之匣,而拉斯丹则被驱逐到了大陆之外的茫茫沙漠。
那片沙漠成为了拉斯丹新的故乡,人称涅祖尔。
直到七十年前,新任教皇呼吁跟随初代圣女阿黛尔的脚步,不以部分否认群体,给了拉斯丹一个回归大陆的机会。
通过考核的少数拉斯丹可以进入大陆学习、工作,但永远不能与人类交合。
显然,卡洛尔作为一名拉斯丹,并不属于被教廷监护的群体。
他是逃逸者,是没有正规户籍的拉斯丹。说好听点是雇佣兵,直白点就是个为了活命而到处打杂工的。
他本可以在教廷的羽翼下成为一名乖巧的宠物、一个政治的工具。可他不愿意。
露西无心去问他为什么,就像他懒得追问她为什么无依无靠地出现在光精灵的领土内。
他们很清楚,都是彼此一时的伙伴,在等一个一拍即合的交易。
不久后,露西决定进行这个交易。
人类来到精灵族的领地需要通行证,相应地,他们回到大陆也需要这东西。
为了不被人类的士兵拘留,露西需要卡洛尔为她伪造一张通行证,就像他给自己伪造的那样。
“为什么我要帮你呢?”卡洛尔面带笑意地问她,“你又不是我真正的妹妹。”
“我没想过要当你妹妹。”
露西踮起脚尖,用唇堵住了他的质疑。男人的呼吸短暂地停滞了一下,很快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亲吻。
他的吻技很娴熟。
露西虽然卖身多次,但很少接过吻,有些招架不住地腿软。
卡洛尔轻笑一声,将她抱回帐篷里。
这幅新身体还是处女。男人长驱直入时,露西小声地痛呼了一下。
卡洛尔微微讶然,然后更加温柔细致地用唇抚过她覆着薄汗的面颊,有些迷恋地将她黑色的发丝绕在指尖。
“你真是个可爱又漂亮的孩子。”他夸奖道。
露西迷蒙地望了他一眼。
其实卡洛尔也是个挺漂亮的人,他不像寻常雇佣兵那样四肢粗壮。相反,包裹在紧身衣下的身体精瘦有力,秀气的面容在情欲之下有几分女像。
若不是眉心处一道蜿蜒的伤疤,露西可能会误以为他是被包养的小青年。
不过现在被包养的是她。
确定了肉体关系后,他们的交易达成。
卡洛尔不再掩饰自己对她的好感,常常当着别人的面就亲她的脸。
每当这时,巴德就厌恶地偏过头,不想看一个婊子。
驱逐
回程时,露西跟着坐上了他们的船。
这趟行程要花上足足半年的时间。在此期间,露西跟着卡洛尔学习了许多关于元素力的事情。
说来也巧,卡洛尔是个用水的高手,他喜欢把自己的血液注入水中。
对于有些排斥魔族的生物,拉斯丹的血液能一定程度地限制它们。
露西很勤勉,以至于晚上做爱时都腾不出力气去迎合。
卡洛尔惩罚性地咬了咬她的胸口,“我教你魔法,可不是让你冷落我。”
他并未真的生气,露西很有眼力地说起好话来,“我只是想帮到你。”
卡洛尔笑了,“你觉得我需要你保护?”
男人的眼神有些嘲弄。
这并不算恶意,可露西讨厌这种眼神——这种把她当作无能之人的眼神。
她没忍住脸色冰冷了一瞬,卡洛尔捕捉到这片刻的神情后,默默地给了她一记深顶。
露西皱了皱眉,她的深处被摩擦到了,感觉很不舒服。
卡洛尔勾起嘴角,俯身在她耳边情人般低语,
“小妹妹,你只需要待在我身下,等着我把你操得满地喷水就行了。”
他把她视作爱宠,喜欢的时候可以尽情地甜言蜜语,但若有一点不爽,也可以掐着她的怒点羞辱她,并将此维持在情趣与争吵的边界。
因为他知道露西有求于他,依附于他,她的结果永远都是妥协。
露西沉默地接受了他毫不留情的精液冲刷,以及事后的抠挖。
那一夜做得狠了,露西的阴道红肿,隔夜卡洛尔只让她替他口交了一次,便抱着她睡下。
半夜醒来,露西发现卡洛尔不见踪影。
她口渴难耐地走到甲板上,看见巴德坐在船边,就顺便问了他一句。
巴德无时无刻都不在想着冷嘲热讽,“你是他的女人,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露西低眉顺眼地道歉。
巴德这才慢吞吞地解释:卡洛尔有某种疾病,每年的这个夜晚都会发作。为了不影响别人,他在发作时会选择独处,等到天亮就会回归正常。
“你怎么还不走?”解释完后,巴德就开始赶人。
露西有些委屈地看着他,“我口渴。”
男人“啧”了一声,但还是去给她找水喝了。
等他回来时,看见露西正将手探入水中,抚摸着什么又白又亮的东西。
巴德一瞬间如临大敌,赶紧把露西扯了起来,“你不要命了,去逗弄燕尾鲸?”
燕尾鲸是一种中级魔物,实力一般,但智商远超寻常动物。
人类虽不在它们的食谱中,却是一等一的逗弄对象,经常会被顶一顶船、抢一抢鱼。
但魔物生性残忍,如若有人好奇地抚摸它们,燕尾鲸便会毫不犹豫地咬上一口。在它们眼中,哪怕人类的手臂都被扯掉了,它们也会笑嘻嘻地喷水,认为自己是在和人类玩耍。
露西却并不怕这种威胁,甚至有些不满地瞟了他一眼,“它们明明很乖。”
她似乎天然地就与燕尾鲸有某种缘分。
小时候溺水时,她记得是一群燕尾鲸把她拖上了岸。阿黛尔听了,也不认为她是产生幻觉,反而温柔地看着她,说了句“万物有灵”。
而现在,这条燕尾鲸也和记忆中一眼,并未对她露出爪牙,只是疑惑地从水里探出脑袋,用那双豆大的黑眼珠表达不解。
“他不让我跟你玩,以后有缘再见了。”露西说道。
燕尾鲸像是听懂了,尾巴大力地拍了几下水面表达不满,溅起的海水打湿了甲板上的二人。
巴德警戒地拿起武器,燕尾鲸却又觉得无聊一样,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有惊无险一场,巴德怪异地看向少女,“你倒挺讨魔物喜欢。”
露西沉默了。
她讨厌这个说法,众多魔物里她喜欢的只有燕尾鲸,剩下的便只有大陆背面里被奸淫吞吃的惨痛回忆。
仅仅只是回想一下,就几乎要将指甲嵌入掌心。
巴德自然不明白她的痛苦,只认为女人、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娇气又多变。
他粗鲁地将水壶塞到了露西手中,“快点喝。”
露西抬头,用苍白的脸挤出一个刻意谄媚的笑容,语调冰冷,“我更想讨你喜欢。”
她不仅是婊子,还是个不忠的婊子。
巴德果然被恶心到了,就连水壶也没要回来,直接快步离开,只留少女一人看着翻腾的海面。
露西回到二人的船舱,假装自己还在睡眠。
天亮时,卡洛尔回到她身边,把她当作抱枕一样紧紧揽入怀中,轻吻她的肌肤。
这下露西装睡都不行,翻身回抱住男人。
卡洛尔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昨晚的月亮好看吗?”
“不知道。”露西不是会欣赏月色的人。
“那和巴德说什么呢,聊得那么开心。”
从这一句话里,露西产生了两个念头。
首先是她和巴德明明聊得一点都不愉快,其次是卡洛尔的疾病真是特殊。
别人犯病时都是意识模糊,他却反倒变得听力惊人了。
但露西是不可能说出质疑的。
她眨眨眼,决定把错引到别人身上,“我只是想喝水,但他一直在讽刺我。”
“他很讨厌我,我很害怕。”
露西像初见时,故作不安地攥住他的衣角,
“我害怕他不让我待在你身边。”
“不会的。”卡洛尔安抚她,“他需要我,所以不会违逆我。”
他说这话时,不像个雇佣兵,反而像是个指点江山的将军。
半年过后,航程结束。
露西跟着二人来到了这片熟悉大陆上的陌生港口——奥蒙德。
作为贸易的进出口,此处是繁华的,路上随处可见商人的叫唤,满地世界各处的特产,居民们弯腰触碰商品,看上去在辨别珍品上颇有道行。
此处也是颓败的。
五十年前,教皇宣布魔物即将突破封印。
人们骇然,生活却并无变化,魔物依旧在可控制的范围内,便照旧着经商务农,或是游荡街头。
但大海发生了变化,一种名为瘴气的东西悄然而至,污染了一些鱼类。
不知情的人不慎食用后,会患上病症,初期可通过求医治疗。但某些不幸的穷人染病后,无法拿出钱财根治,只能拿廉价的药物抑制。
即便如此,他们还要继续生活,繁衍后代。肚子里的孩子一旦被瘴气污染,那么生下来便是奇形怪状,面貌可怖。
路过暗道时,露西看见了许多做地下交易的商人。
商品中不乏瘴气缠身的畸形儿,有四条腿六条胳膊的,也有器脏长在躯体之外,被一层绒毛包裹的。
它们大多智商低下,呆滞灰暗的目光扫过露西,然后又自顾自地抓耳挠腮。
“害怕就别看了。”卡洛尔捂住她的双眼,想要把她抱起来走。
露西并不害怕,她见过真正的魔物,远比这些畸形儿还要怪异。
但既然卡洛尔抛出橄榄枝,露西就乖顺地由他抱着,省得自己在崎岖不平的暗道上行走。
走了一半,一名商人拉住了卡洛尔,语调诡异而兴奋,
“卡、卡洛尔大人,我、我给您找来了消息……”
这似乎与之重要的利益有关,不是能够在露西面前谈论的事情。
卡洛尔放下露西,让她跟着巴德,示意自己很快回来后,就跟着商人离开了。
露西看了巴德一眼,等着他给自己带路。
对方却故意误解她,“看我做什么,我可懒得抱你。”
她深觉任何一个肢体动作都是多余,便安静地走在男人身后。
走着走着,巴德却自己跟她搭起话来。
“你很幸运,攀上了卡洛尔。”
“他是最厉害的雇佣兵,甚至不只是雇佣兵,你知道他是什么人物吗,就敢高攀他?”
……
露西默默地听着,最后困倦地打了个哈欠,问了句“什么时候可以停下休息”。
巴德笑了一下,毫无善意可言。
他在一个破败的房屋前停下脚步,轻声道,“现在就可以了。”
露西立刻就意识到,他不对劲。
或者说,自从卡洛尔离开后,两人的氛围就变得古怪起来。巴德变得多话,急于宣泄多日的不满焦躁,隐含着某种目的将要达成的得意。
但是露西并不怎么在乎,她记得卡洛尔对她的承诺。
就算没有爱情,他也不会对一个自己上过的女人失信。
所以当巴德蒙上她的眼,将她一脚踢进屋内的时候,露西仍旧是淡然的。
“你要做什么?”她不紧不慢地问道。
“给你这可怜的婊子找一个归宿。”巴德拍拍她的脸,满含恶意地回答。
他找来了一位老妪和中年男人,商量着要将露西卖给他们,成为地下妓院里的一员。
老妪一直在用满是褶皱的手抚摸她的脸,嘴中喃喃着“真漂亮”。
中年男人则为了验货,要当场与她交合,测试一下她的品质。
巴德同意了,“随意,只要你们不退货。”
露西没有反抗,任由男人脱下她的衣服,胸口还有卡洛尔留下的痕迹。男人淫邪地揉她的胸,巴德对野兽般的交合没有兴趣,转身欲要离开,露西叫住了他。
“巴德,取下我的眼罩,好吗?”
巴德停下脚步,蹲下身勾起少女的下巴,冷漠道,“求我啊。”
“求求你。”
男人被取悦,大发慈悲地解下她的眼罩。
露西眯了眯眼,一双美眸带着泪光。
但凡是正常的男性,比如卡洛尔、比如压在她身上的中年男子,都会感叹这一双勾人眼眸,并被带动哪怕一丝的欲望。
——但凡。
露西突然笑了,在巴德察觉到异样之前,她扯着他的衣领拉向自己,在对方的唇瓣下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巴德愣怔片刻,随后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猛然后退,一遍遍用衣袖擦拭嘴唇,甚至摩擦到起皮流血。
他怒不可遏地瞪着少女,却只能颤抖着喊出一个字,“你……”
中年男人因为她突然的举动给了她一巴掌。露西偏过头,顶着顷刻红肿的脸颊笑出了声。
“你喜欢卡洛尔。”她笃定道。
死去的骑士
巴德,一个年近三十、不近女色、甚至讨厌女人的男人,是个同性恋。
从他激烈的反应可以推测出,他曾经被某个、或者某些个女人狠狠玩弄过,以至于生理上地恶心反感。这是他成为同性恋的主要原因之一。
露西并不奇怪,这世界上的同性恋数不胜数。
而卡洛尔有资本,长得也好看,被同性恋看上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显然,卡洛尔并不是同性恋,他喜欢女孩,喜欢像露西这样黑发的漂亮女孩儿。
“现在的社会对待同性恋是什么态度呢?”露西发问,“你活得累吗?经常遭受冷眼吗?”
她出于恶意,也是出于疑惑。
她确实挺好奇的,毕竟五百年前的教廷对待同性恋可残忍了。套上一个异端的名头,就可以把他们绑到刑具上拷问,最后活活烧死。
所有有同性倾向的人,都会把嘴巴捂得严严实实,把性与爱都交付到锁在地下室的禁脔上。
看到老妪和中年男人惊异的眼神,以及巴德的惊慌失措后,露西知道,这点大概仍未改变。
可怜的巴德,他必须赶紧打消二人的疑虑。
为此,他故作镇定地又回到露西身边,将她踹翻在地,摆出一个母狗般的姿势。
中年男子顾忌他的地位,不得不暂时退开,看着巴德代替他趴在了少女身上,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探入那处诱人的幽洞。
“你这只母狗,竟敢污蔑我。”他发狠地抠挖,掐着她的阴蒂用力往外拉扯,把那一团软肉搓得软烂。
露西哼了几声,吃痛地皱着眉,却还是笑意不减,像在看一只气急败坏的小狗。
母狗。
你这条勾引男人的母狗、婊子。
凭什么这样看我?
巴德从裤子里掏出阴茎,它一点也没勃起,小小的蜷缩着。为了不露陷,他用手环握住,上下揉搓一阵,勉强半硬起来后强行塞到了少女的穴中。
那是一口奇幻美妙的穴。
巴德塞进去后,便感受到那里的吸附蠕动。他瞬间就理解了卡洛尔为何如此喜爱少女,内心也愈发地嫉妒厌恶她。
巴德被吸硬了,他回想起幼年时被肥胖女人骑坐在身上的画面。
又恶心,又舒服。
他恨死她们了,他讨厌世上每一个女性。
带着报复心理,他狠狠地抽插起来,动作激烈,以至于捣出的白沫都溅到了地板上。
露西很欣赏他扭曲的面庞。
真不错,她在这个拧巴的男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是否也被神所厌弃呢?
不过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其中一员了。
仅仅是被当作妓女卖出去而已,对她来说不存在任何屈辱和痛苦。更何况买家是柔弱无力的老妪和一看就很蠢笨的中年男人。
巴德是个坏蛋,却不是天生坏种。
他做不到彻彻底底地当个恶人,没有选择贩卖她的器脏、将她抛尸荒野。
他以为这是无尽的折磨,可不知同时也给了她许多退路。
在他射精瘫软后,露西在他耳边低语,
“你是想操卡洛尔,还是想要卡洛尔操你呢?”
不待对方回答,她又道,
“还是后者吧。毕竟,卡洛尔的东西比你大多了,经验也比你丰富。”
即使是同性恋,巴德也在比较之中感受到了侮辱。
他举起手来想要再给她一耳光,最后还是忍住了。
“等你到了嫖客们的床上,再这么嘴硬吧。”
丢下这句话,他仓皇而逃。
之后,露西被买家带了回去。
他们名义上是开了个餐馆,但夜里就是个妓院。
同行们怯怯地看着她,然后又做起自己的事情来。
男人像丢垃圾一样把她扔进笼子里,但露西只是勾引性地舔了舔栏杆,他就忍不住把她拖出来操弄。
这么反复了几回后,露西开始对她甜言蜜语,“我只想给你,我好爱你。”
男人没有太傻,依旧把露西关着,却给了她多于其他妓女的自由,甚至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里过夜。
操劳一夜后,露西提出给他清洗,他答应了。
浴室里只有浴缸、水、柔软的清洁工具。
露西操控着洗澡水塞满了他的鼻腔,活活淹死了他。
老妪来到房间时,看着惨死的儿子发出了尖叫,
“这是什么东西?你干了什么?你这贱人——”
露西听着心烦,她一点也不想闹出事,淡淡道,
“你儿子处于假死状态,只有我能救他。”
老妪只有这一个亲人,她不得不信,流着眼泪答应了露西的请求,对外宣布露西是她流落在外的孙女。
面对着客人们好奇的目光,少女适当地表现出羞涩,躲到了老妪的背后,引得一群人哈哈大笑,
“真难想象,你能有这么可爱一个孙女啊。”
一周后,少女与常客们混熟了。
被安置在地下室的尸体开始发烂,老妪闻到腐臭味,开始发狂地扑打露西。
“我儿子就是被你害死了,你还在骗我,臭婊子……”
露西将她摔倒在地,骨折声响起。
她不耐烦地回答,“别闹,不然你的儿子真的会死。”
老妪安静下来,露西便拿起一条烹饪好的鱼,像个真正的乖孙女一样,将鱼肉塞到她的嘴边,
“祖母,张嘴,给你吃鱼。”
老妪吃下了被瘴气污染的鱼。
露西没有医治她,让她保持着半死不活的状态躺在床上,并定时给她喂更多的瘴气。久而久之,来客们都知道老妪得了重病奄奄一息。
“真可怜啊,露西。你的爸爸失踪了,祖母也得了重病,所有重担全压在你一个人身上,很难受吧?”
有不正经的家伙试图对她伸出“援手”,露西委婉拒绝了。
表面上凄惨,但她的日子过得很不错。
自从接收餐馆之后,露西就把地下室那群妓女全赶走了,用心经营这家餐馆。
这一家人虽然禁锢了许多外地女子,却与镇子里的男人们都有着不错的关系。出于情谊,男人们没有强迫涉世未深的孤女接任长辈肮脏的交易。
并且,她对烹饪颇有心得。或者说,普通人能够涉及的领域她都掌握得近乎精通。
就算过了五百年,在美食、艺术等方面,她的技艺也并未过时,只需要更多地学习罢了。
餐馆做得越来越好,本地人、外地人都喜欢来这里享用一餐。
半年后,加上老妪的遗产,露西赚够了钱,便思考着什么时候去王城走一趟。
她听说皇室计划招募一批平民学子,通过选拔即可进入高等学院学习魔法。说白了,就是在为将来抵抗魔王培养赶死的小士兵。
露西对此很感兴趣。
参军一直都是个接触上层的迅捷方法,只要保住性命、立下战功,便有可能得到爵位。这样的女性很少,但不代表没有。
扮演了太久弱势之人,露西想要进入那所学院,正规地学习魔法,成为一名保护者。即使她想守护的永远只有自己一人。
但她不能急于求成。她对如今皇室、教皇的组成了解太少,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站错了队,只能想办法先在安全的区域观察。
在她苦恼如何找到这样一个安全区时,一个人从天而降,给她指引了道路。
其实那不算人,初见时只是一具尸体。
那是一个和往常一样平淡的黄昏。
餐馆今日休息,露西出门采购食材时,被一个小男孩拉住了。
乌特告诉她,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财富,只是不敢一人处理。
这个孩子虽说调皮了点,本性却是纯真善良的。露西相信了他,跟着男孩一起去见识那所谓的财富。
岸边的垃圾场里,一个平平无奇的麻袋出现在角落。细看,那麻袋竟不断地往外渗血,蝇虫在其上飞舞。
乌特小心翼翼地从麻袋里掏出一截手臂。手腕上戴着一个手镯,肉眼可见地昂贵,镯子上雕刻着意义不明的符文。
“有这个,就能发财了。”乌特抖着手摸上镯子。
他害怕尸体,可天降的财富对于穷人小孩来说,实在太具有诱惑性了。
但他没有将手镯转换为钱财的渠道,只能求露西帮忙。
“求求你,我给你一半的钱,不、一大半都可以。只要剩下的钱能治好外祖父的病就行……”
说起外祖父,乌特就忍不住鼻涕眼泪大把流。
露西从未告诉过他,其实他外祖父的病是绝症,只剩下最多两年寿命。
但她还是答应了乌特的请求。
“我明白了。”她很少安慰人,又不太想演戏,只得回想着阿黛尔的动作,生疏地在乌特脑袋上摸了两下。
把乌特哄回去后,露西将麻袋抬回家。
尸体残破灰败,已经生蛆。露西把它放进浴缸里,以免尸水流地满地都是。简单地处理完后,便摩梭起那只镯子。
直到夜幕降临,她才挂上歇业的牌子,把尸体封锁在地下室,不让腐臭味飘散出去。
当乌特再问起镯子的事,她随手拿了自己的一点积蓄给他。
看着男孩蹦蹦跳跳地回家后,她再次将注意力放回尸体上。
露西认得那镯子,五百年前,就曾有过将死之际被魔族诱骗的骑士。
这和红龙与亡灵的交易相似,但与魔物的交易通常是其他事物,而魔族则是诱骗了骑士的肉体与灵魂,使其注定会沦陷于大陆背面。
从表面看,被诱骗的骑士有了不死的能力,但事实上,他们每重生一次,都会被魔族吞噬掉部分灵魂。直到剩下最后一点灵魂的芯子,被留在大陆背面成为躯壳的养料,让肉体一次次地被啃食,最后彻底燃尽,归于虚无。
与魔物交易的骑士,在人类眼中无疑是肮脏的。
但他们的数次重生太过诱人。面对横行的魔物,大陆需要这可以反复利用的躯体。于是教廷以宽恕之名,为他们戴上了特制的手镯。
名义上是束缚着魔族的诅咒,实际上仅是监测他们的灵魂还有多少压榨价值。
这是一桩教廷辛秘,除了最顶端的教皇、圣女与骑士长,无人能知晓这种骑士的存在。
他们像是处于暗夜的影子,不能在人前留下任何痕迹。
露西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五百年前,那名紫焰骑士就是其中一员。
自从第一次在人前死后,他就隐去了自己的存在,默默地跟随圣女。几百年了,他大概早就被魔族吃得一干二净了。
如果露西没有把他拖回家,那么这名骑士本应经历多日的自愈后,再次以完整的形态行走。
可惜,他被露西盯上了,又要多一个人来压榨他的价值了。
亚赫兰王城
自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露西眼看着他从一具腐尸化为白骨,一层层地长出肌肉筋脉,最后盖上一张皮囊,成为了一个崭新的人类。
过几天他应该就要醒了。
露西审视着骑士的相貌,发现这张脸出乎意料地帅气。
他的五官温和俊朗,头发是罕见的玫金色,眼眸湛蓝如高天。或许是刚重生的原因,皮肤苍白没有血色。
他睁开眼,与露西对视的时候还十分茫然。
片刻后,他猛然回神,从浴缸里翻身出来,掐着少女的脖子将她按在地上。
“你知道了。”他冷声道。
露西作出一副受惊的表情,流着眼泪艰难道,
“知、知道什么?对不起,我只是看到你晕倒,所以才把你带回来的,我什么也没拿,真的……”
闻言,骑士这才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仍旧疑虑地看着少女。
露西后怕地跑了出去,不顾身后青年挽留的呼唤。
几天后,她才回到了地下室。
骑士刚自愈完,除了刚开始爆发出来的力量,再没有多余的精力。
他吃下露西送来的食物,向她道歉。
“对不起,女士。”他低头道,“我刚醒来不太清醒,不小心误会了你。请您原谅我。”
说完,他作势就要跪倒在地,却因身体虚弱险些摔倒。
露西连忙扶住他,将他带上了餐馆二楼的房间里。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只是那时我被吓到了。”露西小声道。
她虽然表示了谅解,但动作无一不透露着对骑士的畏惧。
青年自知理亏,不再多言,只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尤恩。
自从尤恩清醒后,露西就恢复了餐馆的经营。
她撤掉了雇佣的员工,让自己一个人忙里忙外。
某天,尤恩自己走下了楼。
他太过引人注目,即使头上缠着绷带,也衬托出了他人的平庸。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走入后厨,询问露西是否需要自己帮忙。
露西面对他仍会紧张,摇头说不用。
尤恩犹豫地站在门口,有几分无措地开口,
“我想帮助你,我不能总是一味地麻烦你。”
他的骑士风度不允许自己白白享受一名女士的照顾。
尤恩如此执着,露西没办法,只好拜托他帮自己清洗食材。
他高贵的气质在握上沾满泥土的蔬菜时落入了尘埃,露西很快又羞愧起来,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不敬的事情。
可尤恩平静地接受了这项工作,并与她攀谈起来,问起这些蔬菜的名字。
露西自然是一一回答了,在说到自己最爱吃的蔬菜时,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细致地描述起它的生长过程以及口感味道。
说完,她又慌张地捂着嘴,懊恼于自己的多话。
尤恩却第一次露出了微笑,柔和地像宫廷内初绽的蔷薇。
他赞叹道,“露西小姐很博学。”
自那之后,露西终于对他放下芥蒂,相处时变得放松。
尤恩的本性是温柔和蔼的,他善于倾听露西讲述生活中平凡的小事,并给予反馈。
兴许他不同常人的生活环境和经历,让他也乐于听这些细碎温馨的琐事。
他们很快成为了朋友,甚至还有客人打趣他们的关系。
露西总是面色绯红地解释清白,可在对方的调笑下很快就支支吾吾起来。
有一次,这样的玩笑被尤恩听到了,他露出茫然的表情,反倒让客人尴尬起来。
见他如此反应,露西神色黯然下来,沉默地收拾起餐具。
那天晚上,露西变得寡言,尤恩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不妥的行为,可又不知缘由。
他感到一丝焦虑,仿佛回到了刚刚醒来的那个夜晚,他粗鲁的举动差点让女孩受伤。
于是在露西替他解下绷带时,尤恩抓住了她的手腕,诚挚地问道,
“露西小姐,我做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情吗?”
露西嘴上说没有,勉强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她就像被大雨打湿的花朵,蔫耷耷地靠在墙角,让骑士的心被隐秘地刺了一下。
所幸翌日,少女又回归了平时的模样。
尤恩被她的活力感染,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
尤恩恢复得差不多后,就准备回到教廷了。
他的死亡并没有被人群见证,因而不必隐匿踪迹。作为教皇的义子,他要回去赴任。
更重要的是,在这趟充满危机的旅途中,他以一次死亡为代价获得了关于魔王的情报,必须尽快告知教皇。
将返乡的计划告知露西后,少女僵硬了一瞬,很快又打起精神祝贺他的痊愈,替他打点行李。
入夜,尤恩忽然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很熟悉,那是来自魔王的瘴气,是导致他死亡的主要原因。
尤恩警戒起来,寻找到了瘴气的来源。
那是被露西锁住的房间,平时只有她会进出,尤恩很礼貌地从未多问她的隐私。
但事关魔物,为了这座镇子,为了照顾他多日的少女,尤恩拿起佩剑,选择毁坏这把锁。
推门而入后,瘴气争先恐后地袭来。
难以想象,这居然全都来源于床上的一位老妪。
她昏迷不醒,浑身泛着病态的青紫色,只有鼻尖呼吸证明着尚且存活。
尤恩伸手想要进一步确认她的病情,露西已循着声音跑过来。
她惊呼一声,扑过来想要夺走佩剑,尤恩下意识地握住,锋利的剑刃在少女娇嫩的手心划出一道血痕。
“你要对祖母做什么?”露西质问道,
她第一次对尤恩表达出愤怒的情绪。
尤恩解释自己只是感受到瘴气才想要查明,一切都只是个误会。
露西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老人,无助地落下泪来。
“方便和我说说她的情况吗?”尤恩替她包扎伤口时问道。
“我的祖母,误食了被瘴气污染的鱼肉,就变成了这样。”
露西说着就留下眼泪,
“我花了很多钱,但医生都说没办法,只能勉强维持性命……”
尤恩心想,那是当然。
像老妪这样受到严重污染的案例少之又少,普通的医生束手无策,唯一的办法是送到教廷请求牧师用光明之力净化。
但光明之力是多么珍贵,除非皇室贵族,常人无法触及。
“我是祖母一手带大的,如果她死了的话,我活着也没有意义了。”露西掩面道。
极度的悲伤之下,她发不出声音,只有肩膀蝶翼般颤动着。
听到这样的话语,尤恩的心脏再一次感受到绵密的痛楚。
他想要帮助露西,他应该帮助她的。
短暂的思量后,他作出决定,“露西,和我一起去王城吧。”
这个邀请来得太过突然,露西甚至不知道他来自亚赫兰王城,就连哭泣都吓得止住了,半晌后打了个小小的嗝。
尤恩觉得她像只小松鼠,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白皙的脸颊。
刚抬手时,露西打断了他的动作。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隐隐含着希冀。
“我是教廷骑士,亦是教皇义子。”尤恩坦白,“我会想办法治疗这位老者。”
虽然身份尊贵,但尤恩的生活并不光鲜亮丽。
前往王城的路途没有仆人恭迎,都是自己租用马车、或是步行。
他有意低调行动,还特意戴上斗篷遮住一头玫金长发。
颠簸多日后,他们终于来到王城。
考虑到体力不支的露西,以及病入膏肓的老妪,尤恩在王城边缘找了一处静谧安和的居所歇脚。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只能先将二人安置于此,并找了一位医术较为高明的医生照料老妪。
露西再一次贴心地表示理解,
“尤恩大人能给我们这样舒适的环境,我已经十分感激了。您的工作是最重要的。”
尤恩难得蹙起眉头。
他不喜欢少女以“大人”称呼他,显得如此生分。
他纠正道,“露西,我们是朋友。”
这次露西却没有回应。
直到他离开时,露西才在门口挥手道别。
走了一段距离后,一股莫名的情绪让他想要回头再看一眼。
猝不及防间,视线中的露西突然跑过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尤恩,你会来找我的,对吗?”
“我会的。”
“我……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露西支吾道,“你想听吗?”
这问题简直莫名其妙,但尤恩仍是温和地附和,
“只要你愿意说。”
他贯穿自己作为倾听者的使命。
“那么,等到下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你。”
……
尤恩离开后,露西悠然惬意了一阵。
不得不说,百年来人类进步了许多,王城尤其明显,生活品质提高不少。
可惜为了不被尤恩发现,她带来的钱财不多,把脚踝上的配饰卖去后,加上尤恩留给自己的钱,也仅能过上较为富足的生活。
挺舒服的,但不够满意。
她想要奢侈品,想要体验很多事物。
在酒馆中享乐时,她看见一个男人的耳坠十分美丽,微醺之下,她不由得坐到了对方身边,眯眼欣赏。
男子注意到她的目光,有些好笑地问道,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对我一见钟情了吗?”
“我喜欢你的耳坠。”露西妖冶一笑,“多少钱能卖给我呢?”
“这是我自己精心制作的,不出售。”男子悠悠道,随后话锋一转,
“除非,你和我进行一场比赛并取得胜利。”
总有些自傲之人不走寻常路,露西不介意他的挑战,颇有兴趣地问道,“什么比赛?”
周围有人加入了对话,“行了,帕纳尔,别老向外行显摆了,谁不知道你亚赫兰第一歌者的名号啊?”
闻言,露西挑了挑眉,更觉得有趣。
她答应了游吟诗人帕纳尔的挑战,相约在广场的喷泉边进行比赛,规定一曲结束,谁收到的鲜花多就算谁赢。
截胡
露西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乐器了,也看不懂新型事物。
故而,她选择了相对朴素的竖笛,与帕纳尔造型优美的竖琴形成了鲜明对比。
结果可想而知,露西落败了。
其实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结局,帕纳尔庞大的人际关系不会让他的鲜花少于一个无名的女子。
但无所谓,露西不在乎,她只是想放纵地玩耍一次。
“你输了。”帕纳尔得意道,“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愿赌服输,说吧。”
“亲我一下,可以吗?”
周围发出了起哄声。
帕纳尔想要比试的心情是真的,看上她的皮囊也是真的。
为了博得美人的青睐,他愿意小小地示弱一下,请求少女的亲吻。
露西示意他凑过来,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牵起他的手,宛如绅士般落下一个轻吻。
“你耍赖。”帕纳尔不满道。
“你也没说我该亲哪里呀。”露西回道。
帕纳尔发现自己无法反驳,也看出来露西对他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作为最受欢迎的游吟诗人,他可懒得去倒贴一个女人,即便她很漂亮。
于是帕纳尔最后只是瘪了瘪嘴,结束了与露西的暧昧,各回各家。
回去的路上,露西有些晕乎乎的,她的酒劲终于还是来了。
迷离之间,一个身着白裙的女孩走到她的身边,扶了她一把。
露西道谢后,看清女孩与她年纪相仿。
对方面容清秀,脸颊健康地圆润着。
——看上去就很单纯善良,还有点傻。
女孩叽叽喳喳说了一堆话。
露西从中提取了关键信息:女孩介绍自己名叫查雅,是今日目睹了她与帕纳尔比赛的围观者之一。
查雅是个卖花的女孩儿,她原本遇到了一个粗鲁的客人,拿了花后不仅不付钱,还大骂着花朵不新鲜,并甩到了她的脸上。
查雅的心情因此很糟糕。
她一向以乐观开朗示人,可接踵而来的倒霉事终究是让她溃了防线,一个人在温泉旁蹲着,眼泪沾湿了袖口。
直到二人的比赛开始,露西用一根普通的竖笛,吹奏出悠扬舒缓的乐曲。
那是一首简单古老的曲子,很多人都感到无趣,可查雅却从中感受到了对心灵的抚慰。
她仿佛回到了故乡的村落,那里有朴实的邻居、温顺的动物,以及大片大片开在花园的雏菊。
在露西的演奏中,查雅的心情平静下来,她擦拭去眼泪,再次拾起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将剩下的花朵全部送给了露西。
“是你啊,谢谢你为我送花。”露西感激道。
其实她根本不记得有这号人物,只是习惯性地附和。
查雅又从花篮里拿出了一束雏菊。
白色中点缀着些许红紫,被绒丝线束起,简朴却也有着清雅之美,就像花束的主人一样。
查雅将雏菊花束递给露西,
“这是我刚做出来的,是你给了我灵感。我很喜欢你的演奏,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我想把这个送你,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远远地放在窗边。在我的家乡,雏菊是可以带来好运的……”
“我很喜欢。”露西接过花束。
得到肯定的查雅开心地笑起来,说了声“再见”便小步跑开,留下一个蹦跳着的背影。
直到女孩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露西头痛难耐地蹲下身,为自己一如既往差劲的酒量感到焦躁。
手中握着的花束也变得烦人起来,露西干脆将它丢臭水沟里。
说实话,她不太喜欢雏菊。
记忆中的某一天,阿黛尔说雏菊很美,于是光明骑士带着她去赏花,把露西丢给红龙照顾。
可想而知,她被狠狠嘲笑了,自然对着雏菊也没什么好印象。
休息了一会后,露西站起身,歪歪扭扭地朝着新家走去,发誓以后除非必要绝对滴酒不沾。
天色暗下,一个纤瘦的身影出现在街角。
大雨将至,风变得喧嚣,将他的斗篷帽子吹了下来,露出一头海藻般凌乱的灰发。
头顶两只覆满绒毛的兽耳,在空气中颤动两下。
这是一只狼人,是地位最低下的半兽人之一。
身为负债逃逸的奴隶,他连忙又拉上斗篷系紧,以防被有心之人发现。
即便是这样不利的天气,他仍逗留在外,走向那条臭水沟,从泥泞中捡起那束被丢弃的雏菊。
他盯着花束,想起那名黑发女性轻慢随意的态度,憎恨地咬紧了牙关,属于狼人的暴躁呼之欲出。
但很快,他从花束上隐隐闻到了查雅留下的气息,轻而易举地就被安抚了,朝着天空深呼吸一口气。
狼人可以野蛮,也可以忠诚。
在被查雅从牢笼中救出的那一刻,他就将其视作自己一生的主人。
他要给予她绝对的守护,尽自己所能排除一切可能危害到她的事物。
就像刚才,他找到了那名羞辱查雅的人,卸下了他的手,剪除了他的舌。
等他找到那名黑发的女性,同样地,也会报复她对主人的轻视——在不被查雅发觉的情况下。
……
在王城的边缘,亦有零星的魔物出没,给人们带来或大或小的麻烦。
教廷和王室不会为一点小事出面,为了解决问题,人们便在酒馆中张贴悬赏,请求雇佣兵等人帮忙消灭魔物。
露西坐在酒馆中,一边进食,一边浏览这些悬赏。
最顶端的一条吸引了她,上面写着某处森林发现了王虫巢穴,已经吞食了好几个路人。
哪怕变成了魔物,虫子也几乎没有智商。但它们能快速地繁衍一个军团,凭着虫海战术让一群雇佣兵头疼。
因而,短时间内还没有人揭下这张悬赏。
思量之间,一双手伸过来遮住她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帕纳尔,别闹我了。”露西拍开他的手。
帕纳尔并不在意她的冷淡,在他眼里,经历了一场比试,既然成不了情人,那就是朋友了。
看到露西桌上的食物,他夸张地喊道,“来酒馆就吃一盘炒饭,你真有个性啊,美女。”
露西懒得理会他。
帕纳尔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悬赏,在看到王虫时抖了抖身子,
“我最讨厌虫子了,尤其是软乎乎满地爬的虫子……”
在看到露西揭下悬赏后,他的嫌弃戛然而止,转而用一种见鬼的表情看着她。
他无法理解像露西这样的女孩为什么要不自量力地接取悬赏,于是归结为她的精神突然出了问题。
露西对王虫的习性有着充分地了解,就算敌不过,她也可以让自己全身而退,因而尝试着接下悬赏。
来到魔物栖息的森林后,她利用湖水减少了虫群的行动范围,再引得其他魔物入洞与雄虫厮杀。
虫巢被搅得天翻地覆,笨重的王虫最后露出了身形。
与记忆中只会躲在雄虫身后的母虫不同,这只王虫选择挡在雄虫身前,蠕动的腹部在地面拖行出一道剧毒的粘液,所触及之物均被腐化。
五百年来,王虫已经进化出了毒液、自我意识。露西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可她竟为生命的进化感到惊奇赞叹,哪怕进化的是一只低贱丑陋的虫子。
“小虫子,我对你其实没有恶意的。我和那些魔物不一样,是来帮你的。”
她尝试着用肢体语言表达善意。
王虫待在原地停止了威吓,一团白肉看不出表情神态,但似乎是在用为数不多的智商进行思考分辨。
露西期待它的回应,无论是接纳的、还是排斥的。
可惜她没能等到。
一把利剑袭来,干脆利落地将王虫截为两半。
绿色的体液从断面喷发,雨点般洒落在雄虫的身上。王虫死亡的那一刻,所有雄虫进入了狂暴状态,团结一致地朝着来者发起进攻,却都被轻而易举地砍倒在地。
虫群数量可观,他一边挥刀一边信步走到露西面前,打了个招呼,
“真巧,你也来做悬赏?”
卡洛尔是来自王城的雇佣兵,他的名号响彻猎魔人的圈子。
见到他时,露西便知道,她与赏金无缘了。
为了不让自己被视为竞争对手,露西摇头,
“不,我只是路过而已。”
卡洛尔摸起了她的黑发,就像在精灵岛中一样亲昵。
他惋惜道,“都沾上脏东西了。”
随后用力地将王虫汁液擦拭掉。
露西从他的动作中感受到了喜爱与恶意。
“小露西,你怎么自说自话地就离开我了呢?”
看来巴德将她的离队解释成了她的自主意愿。
露西便顺着这个谎言说了句“对不起”。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控诉可以让卡洛尔抛弃巴德这个合作伙伴。
——自从她在餐馆坐了半年,都没有听闻过卡洛尔试图寻找她的消息后,那点稀薄的信任就彻底消失不见。
她倍受喜爱,却也无足轻重。就算说出了真相也只能博取一丝同情,然后被他带到身边继续当小情人。
可这太危险了,不仅是卡洛尔本人,更是围绕在卡洛尔身边的“伙伴”。就算要攀附权贵,她也已经找到了相对更安全的尤恩,没有必要再搅进这趟浑水。
因而,露西进一步完善了巴德的谎言,声称自己好不容易被送回故乡,想要好好地待在祖母身边照顾她。
这个说辞并不严谨,但重要的是她亲自表明了态度。
卡洛尔没兴趣强迫一个女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后,就拿着王虫的半截尸体离开了。
临走前,他微笑道,“你是个有趣的女孩,或许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以情人之外的关系。”
空手而归后,露西后知后觉地有点生气,她的成果可是被人抢了啊。
要知道,王虫的巢穴是很隐秘的,如果她没有事先把它逼出来的话,卡洛尔可不会轻易得手。
不过很快,上门拜访的邻居打断了她的气恼。
邻居给了她一封信,说是一位英俊的青年拜托递给她的。
露西拆开读完,原来是尤恩终于处理完了一堆事务,问她明晚能否在街角相见。
成为女仆
露西如期赴约。
即使是阴暗的街角,尤恩也贵气不减。
他先是表示了歉意,“约你在这样的地方相见,我感到很抱歉。”
露西笑着摆手,“没关系,我知道您的身份需要低调行事。”
她还是那么温柔而善解人意。
仅是一段时间没见,尤恩却在教堂里每日都回想起有关她的事,时间仿佛被拉长许多。
终于再次见到她后,尤恩无法克制地去细致观察她的每一处。她似乎瘦了一些,头发剪短了点。
她一直独自照料着老人,一定很辛苦吧?然而这样的日子,她却一个人度过了许多年。
他不明白自己胸腔中腾起的是何种情绪,他只知道,自己想要除去她的苦难,让她不用再日夜担忧劳苦。
于是他发出邀请,“露西小姐,你愿意成为瑞叶殿下的贴身女仆吗?”
瑞叶,排行第七的王子,是尤恩的远亲。
尤恩丧父时,瑞叶的母亲曾照拂过他。善良的王妃去世后,尤恩便想将恩情回报在瑞叶身上。
瑞叶生性孤僻且怯懦,这使他无法受到国王的重视,在学校里也因为三王女的针对而独来独往。
他喜欢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研究事物,痴迷到废寝忘食,常需要女仆来提醒他。然而,那位女仆因为年纪过大,已辞职回家。
瑞叶的生活品质便下降许多,整个人都有些精神不济。
亲身经历过露西照顾的尤恩,认为少女的细心、耐心程度完全不输于那位女仆。
并且,她和瑞叶年纪相仿,或许二人能成为朋友,减少瑞叶的孤单。
这是一个报酬优越的工作,尤恩想出这个点子,既是为了瑞叶,也是为了露西。
可当他说完这句话时,却看见少女的表情有些惊慌。
露西结结巴巴道,“不、我……这样重要的工作,我无法胜任……”
尤恩不理解她为何会拒绝,思来想去,猜测是“女仆”的身份让她感到被轻视了。
他保证道,“瑞叶殿下是个温柔的孩子,他不会因身份而区别对待他人。并且,作为殿下的贴身女仆,你和寻常的仆人是不一样的,有着一定的地位。”
可即便如此,露西还是了推辞了,
“我的能力无法之于相配。”
以这句话作结尾,她结束了这次见面。
尤恩回到教廷,心中有些怅然,他从未想过被拒绝的可能性。
他忽地想起,露西曾说过,下次见面就会告诉他某件事情。可因为他突然的邀请,她什么也没说。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要遵守承诺,请求教皇借予他牧师治疗老者。教皇应允了他。
拜访牧师诺里斯时,面对关系不错的友人,尤恩忍不住谈起了关于露西的事情。
诺里斯是个通透圆滑的人,听完他的讲述,便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
“听你这么说,那位小姐温柔善良,遵守原则。那么,我想她是不愿意接受平白的施舍。”
“施舍?”尤恩皱眉,“我并没有这么说。”
“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问她是否愿意成为瑞叶殿下的贴身女仆,并告知她这是一个高福利的工作。”
诺里斯笑了,“这已经是施舍了。即使你说得很礼貌,但传达出去的意思就是,你让她走后门获得这个工作,不管她的能力如何。”
尤恩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认可她的能力,并认为她是当下最合适的人选。”
“下次见到她,再这样和她说清楚吧。”诺里斯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而下一次的到来,比他预期地要早许多。
一名守卫找到尤恩,告知门外有一名少女急着求见他。在听到黑发的描述后,他知道那就是露西,迅速走去。
露西跪在地上,哀声道,
“尤恩大人,求求您看看我的祖母,她的病情突然恶化了……”
尤恩将老妪从马车上抬下,感受到她体内的瘴气比之前足足增长了一辈。
他的动作已经足够小心,可老妪还是在搬运中吐出了一口血,带着一些半融化的内脏残渣。
诺里斯的表情霎时严肃起来,立刻将老者带到廷内进行治疗。
在此过程中,尤恩一直在安慰露西。少女承受不住多日的压力,靠在他的肩头抽泣。
“没事的,会没事的,相信诺里斯。”尤恩一遍遍重复道。
终于,半日后,诺里斯走了出来,报告了老妪的消息,
“她的病情已经被压制了,内脏受损也没有很严重。只是瘴气污染到这种地步,仅是一次祈福还无法彻底根治。”
他给了少女一瓶特质药剂,叮嘱她要给老人持续食用。
看着女孩仍是一脸不安,他建议道,“她现在暂时保持着清醒,要和她说说话吗?”
三人一起进了祈祷室,老妪正痴痴地看着天花板。
露西半蹲在她身前,轻轻喊了声“祖母”。
老妪浑浊的眼球终于从天花板移开,望向孙女。
对视几秒后,她突然狂躁起来,一边粗重喘息着,一边拿手指着露西,声音尖利地吼道,
“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儿子,还敢假装我的孙女……你这样恶毒的贱货,迟早会被魔物拖到大陆背面!”
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她骂了没几句,就翻着白眼又晕了过去。只留下几张愕然的面孔。
露西最先回过神,怔怔地流下眼泪,喃喃道,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尤恩面露不忍,“这不是你的错,你为你的祖母付出了很多。”
“我……是父亲在外留下的野种。”
露西讲起自己不太光彩的身世,
“因为我的出现,家里充满了争吵。母亲抛弃我和父亲远走高飞,父亲的原配妻子也因此离开了他。之后父亲整日酗酒,某天失足掉进了海里。等被人发现时,他已经……”
“如果不是我,父亲不会变得颓废,更不会因为醉酒而溺水……”
诺里斯不知何时悄然离开了,只剩下二人。
尤恩无法忍耐满心怜惜,将女孩抱入怀中,
“不要这样说自己,露西。你只是个无辜的孩子。”
良久后,露西平复下情绪,这才想起帮助她的诺里斯,
“那位牧师大人去哪了?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他。”
“我会替你向他转达的。”尤恩道。
将女孩送出教廷时,尤恩想起了诺里斯的话,拉住了她的手腕。
在露西疑惑的目光下,尤恩再次发出了邀请,以一种更诚恳的方式。
“露西小姐,我想更改一下我上次的说辞。”
他蓝宝石般的眼眸在阳光下闪烁着,
“我请求您来到瑞叶王子的身边陪伴他。在无数的候选人中,我认为只有你能担任这个位置。”
在露西震惊的眼神下,尤恩说出了瑞叶在生活起居、乃至人际交友方面的问题,他需要一个长姐一样的人物去领导他、纠正他。
听完后,露西没忍住笑出声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无论哪一次,你的说法都太容易引人误会了。我还以为你是要我成为王子殿下的……”
“什么?”
“不,没什么。”
露西的眸子里载满柔和的喜悦,答应了尤恩的邀请,
“感谢您给我提供工作的机会。”
为了让露西安心工作,尤恩替她找了一位佣人专门照顾老妪,而露西则留在王宫内暂时成为见习女仆。
七王子还在学校,要过一阵子才能回来。在此期间,露西则接受女仆长的教育,学习王宫中的各种规矩。
日常的工作之一是为宫廷士兵们整理衣物、端上食物。
露西的相貌吸引了许多年纪尚轻的新兵,偶尔还有人给她写情书,表示建功立业后会求娶她。
尤恩来找露西时,她正立在树荫下阅读情书。信中的话语热烈直白,让她的面颊微微泛红。
她看起来简直像是为之心动了——这么想着,尤恩抿了抿唇。
他走上前,拿走了那封信,劝告道,
“这些年轻男性冲动浮躁,他们的表白很可能只是一时兴起。你不像贵族女性还有家族为依靠,不要被他们欺骗了。”
说出这些略带严厉和偏见的话后,尤恩和露西同时怔住。
他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露西先开口道,
“我并没有想要回应他们。只是这些信,是守护国家的士兵,用宝贵的休息时间写下的。我觉得起码得认真看完。”
听出她语气中的敬意后,尤恩问,“你很尊敬他们吗?”
露西思考一会,缓缓摇头,
“不,我不只是尊敬。我敬仰每一位战士,他们在前线奋斗,默默地守护着人民。”
她抬头看向尤恩,
“而我最仰慕的是您,尤恩大人。您是我心中最崇高的骑士。”
在少女的注视下,尤恩竟是失语了。
他不知该回答什么,随便说了几句话后,就匆匆离开。
露西在原地看着骑士远去的背影,有些不悦地咬唇。
被她触碰过肌肤、拥抱过她、又把她接近王宫,她不信尤恩的内心没有参杂一点私心。、而这份私心体现在了日常相处中的一点一滴,喜欢一个人是会不自觉亲昵对方的。
可是这个骑士太愚钝、太自持,甚至可能从未意识到自己对少女产生了男女之情。
或许是因为深植内心的礼教,又或许是作为教廷工具对情爱过于生疏。总之,在听到少女近乎于告白的话语后,他落荒而逃了。
虽然尤恩比她想得还要难搞些,但没关系,就算他不接受她,凭着骑士之后的一点歉疚心里,她也已经获得了他的关照。若是往后的日子里遇到困难,她可以寻求到他的庇护。
一番梳理后,露西认为这种结果反而更好,便不再纠结于尤恩的拒绝。
而尤恩在躲避了一段时间后,见露西态度平常地与他交谈,渐渐放下内心的挣扎,认为那只是少女单纯地表达对骑士这一职位的敬慕。
他为能与少女保持友人的关系而感到高兴,起码目前如此。
瑞叶王子
学院迎来假期,瑞叶王子回来后,露西也结束了见习期。
露西为他准备早餐,在房外敲门许久,才听见里面应了一声。
推门而入时,瑞叶还在收拾散了一地的零件,因腾不出手,只能抬头与她说话。
“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听见。”
少年眼下挂着乌青,看样子熬了一夜。
他棕色的头发因为疏于打理而乱糟糟的,脸上带着点雀斑,看上去像一只灰扑扑的小麻雀。
脱下身上价格不菲的衣装后,往人群里一站,除非相识,绝不会有人将他当成一个王室之人。
而此刻,哪怕是对着一个下人,他的态度也是谨慎小心的。这放在贵族里算是一个待人宽和的品格,可放在一个王子身上,就有些怪异了。
由此可见,他在皇室里的日子确实挺辛酸的,相较于其他兄弟姐妹们。
露西想要替他收拾掉在地上的东西,熟料刚碰到金属表面,就被瑞叶拍开手。
他着急地喊了声“别碰”。
喊完,他又露出歉疚的表情。
不等他再度道歉,露西就后退一步,“抱歉,殿下,是我逾越了。”
于是他的愧疚被堵在肚中。
露西不急于与他谈心,他们需要一个合适的时间地点来交流,然后按照尤恩所托,成为他的朋友。
为了更自然地接近瑞叶,露西观察了他的行程,发现他几乎每天都会在夜深人静时前往温室,直到凌晨才回房。
露西找到温室管理人,表示想要亲自为瑞叶采集茶叶。
管理人知道她是新上任的女仆,以为她卯足了劲想讨好瑞叶,便隐晦地劝她别在不受宠的王子身上浪费精力,露西只装自己听不懂。
管理人认为她不上道,不再与她多言。
第一次碰见瑞叶时,对方正站在一小片花丛前,戴着手套往根部注射着什么。
露西瞬间明白了他为什么选择半夜过来,因为接下来发散的香味过于浓厚刺鼻,以至于变成了臭味。
直到那味道渐渐消散,露西才发出点动静,假装自己刚走进温室。
果然,瑞叶立刻躲了起来。
露西走到茶苗附近,瞟了眼矮丛后若隐若现的衣角,开始自言自语。
“咦,今天的温室怎么有股别样的味道?”
瑞叶听出这声音是他那新来的贴身女仆,身体紧绷。
她看见他了吗?有人告诉过她在深夜“污染”温室的人就是自己吗?
但很快,他的肩膀又松垮下来。
知道了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呢?他早就臭名远扬了,无论是王宫还是学校,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奇怪的孩子。
他没有继承到母亲的美丽,也不像她那样温柔大方,天然地就对人群充满恐惧。
和兄妹姐弟站在一起,明明只要乖巧地向父王问好就行。可他看到父王脸上充满威严的沟壑后,就两腿战战地依偎到了母亲身后,让对方一眼就把他从可造之才中排除,害得母亲也受到了冷落,成为了其余王妃的笑料,最后郁郁而终。
在学校里,他也依旧不争气。
课堂上,王子们都会为了获得权高位重的导师的赏识,而落落大方地回答各种问题。可瑞叶在被老师提问时,只慢吞吞地站起来,呼吸急促、浑身发抖,涨红着脸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哪怕他知道答案。
老师有些失望地看着他,之后再没有让他回答过问题。
后来,三王女的宠物蛇爬进了他的宿舍,他惊恐之下杀死了那只蛇,却也因此得罪对方,被她各种欺压刁难,课堂成为了愈发窒息的地方。
于是他逃课了,每日都待在宿舍里,就连一些考试也不及格。因为他的身份,老师没有责备他,任由他浑浑噩噩地度日。
为了麻痹自己,他一头扎紧了各种实验中,培育植物、制作机械、研究魔法。他研究的方向也从来不是为了人类进步、社会安定这些宏大的目标,只是因为他喜欢搞稀奇古怪的东西,就像孩子碰到心爱的玩具。
比如他在温室培育的新型花朵,没有任何实际作用,仅仅是在不同的刺激下发出程度不一的刺鼻香味罢了。
尤恩是少数关心他的人,还亲自为他找来同龄的女孩帮助他。
可瑞叶的个性大抵是要辜负他的好意了。她今夜闻到了这古怪的气味,以后还会看见更多他令人反感的地方。
就像之前照顾过他的女仆一样,虽然尽心尽力,可心底终究是对他充满叹息。
短短的时间里,瑞叶就已用阴暗的底色回顾了他简短的人生。
他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间,棕色的脑袋耷拉着,等待少女离开。
露西待在原地,继续道,
“和田地里的味道有点相似呢。说到这个,家里的作物应该都成熟了吧,邻居都收起来了吗?唉,有点想家呢。”
瑞叶听尤恩介绍过,少女原本是生活在海边小镇的人。
原来那边也有田地吗?
瑞叶看到书上说,海边以水产和贸易为主。他不禁好奇,那里的土地与王城有何区别。
露西走向了气味的来源,
“是这些花散发出来的吗?”
她蹲下身细看花朵。
不得不说,虽然味道臭了点,长得还是挺娟秀的。白色的花瓣拢起,只从顶端伸出一小截淡黄的花心,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于是露西也这么做了,她伸手拨弄了两下。
见她如此动作,瑞叶差点就喊出一声“别”。
但被触碰到的花朵已然发生了变化,骤然褪去清秀的外壳,浑身变得暗红。
花瓣打开,密密麻麻的花芯尽数露出,朝外喷出一股粘腻的液体,溅射到少女脸上。
这着实有些瘆人。
露西一时沉默了。过了一会,她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怎么还会吐水呀,像小孩一样,真调皮。”
瑞叶怔怔地看着她宠溺的表情,脸慢慢红了。
露西明明对着花朵,可他却有一种对方在朝他说话的错觉。
她是什么意思?难道觉得这些花很可爱吗?
瑞叶感到不可思议。他的花朵第一次被人回以正面情绪,这种类似被认可的事实,让他的手脚发软。
隔日,露西再去侍奉瑞叶时,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态度转变。
他看她的眼神变得飘忽,脸颊总是泛着淡淡的红色。
露西给他倒茶后就开始收拾房间,瑞叶偷偷瞟她,为了掩饰而频繁喝茶,用茶杯遮住半张脸。
露西回头时,他一时不备呛了一下。
少女立马走过来关心他,“殿下,您没事吧?”
“我、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他说这句话时低着头,语气也有些生冷,很快就自责起来。
露西并不在意这点小事,看到茶杯见底,笑着道,
“您喜欢今天的茶水吗?”
瑞叶点头,露西笑得更开心了,
“那就好。我之前看见您没怎么喝,就询问了一些前辈,亲自去采了长势较好的茶叶。您喜欢的话,我以后可以每次都亲自为您采摘。”
她这么一说,瑞叶又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那夜。
他一下子僵住,半晌才支吾道,“我、你……谢谢你。”
他其实想说,不用你费心了。可一想到以后可能会常常在温室看见她时,这句话就变成了感谢。
一周后,建设好内心的瑞叶,终于没再躲起来,而是与露西在温室中相见了。
露西讶然,“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是这些花……不、不是,我和花……”
他舌头打结半天,都没能好好地说出一句话来。
不过露西还是听懂了,“这些花是殿下培育的吗?”
“我……我研发了这种花。”
露西赞叹,“那您可真厉害。您很喜欢植物吗?”
“不止是植物,我研、研究过很多东西,有些都在我的房、房间里。”
“那您更厉害了,这么年轻就才华出众,简直就像造物主一样。”
她极高的评价让瑞叶在喜悦的同时也羞于接受,
“不、不是的,我的东西都没有用处,而且也很难看……”
“怎么会呢?”露西温柔地看了眼花朵,
“您种下的这些花朵,就非常可爱。”
又来了。
又是对着花朵,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眼神。
瑞叶像是回到了那天晚上,变成了花朵接受这些喜爱。
他被砸得头晕目眩,似乎从少女的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那是曾唯一真心爱着他的人,会不厌其烦地夸奖他,抚摸他,对他说“我的宝贝”。
露西抬手,抚平了他脑袋上翘起的一根头发,微笑道,
“殿下,虽然您的发明很伟大,但这么晚了,还是回去休息比较好。”
她指了指瑞叶的眼睑下方,
“看到您这么疲惫,我都不自量力地感到心疼了。”
瑞叶的心理防线在那一刻彻底崩塌。
自那之后,露西与瑞叶成为了主仆基础上的朋友。
他会听她的话早睡早起,按时一日三餐。
露西希望他多外出走走,可瑞叶又不想见到性格各异的王子们。折中下来,她陪着他在天蒙蒙亮时外出逛了一圈。
“好漂亮。”瑞叶看着天边还未褪去的暖色与湛蓝交融,不自觉低喃。
“您喜欢的话,我们每天都可以外出。”她提议道。
黄昏,瑞叶安静地待在屋子里继续进行着兴趣爱好。
当露西表现出好奇时,他便会一一介绍:会唱歌的玩偶,可以操控的模型,模仿生前行为的标本。
这些是平民难以见到的稀奇事物,露西得到触碰的允许后,便爱不释手。
灯光下,少女白皙的面庞珠宝般泛起光芒。
瑞叶被吸引住,定定地看着她动人的眉眼。
露西很漂亮。初见时他就这么想了。
当时在他眼中,漂亮的女性和男孩的梦中情人三王女划上等号。
可三王女像火一样凌厉任性,烧得他恐惧不已,以至于对漂亮的人都下意识躲避。在温室相遇前,他对露西也是如此。
直到某一个清晨,他和露西散步,偶遇了二王子。
对方的眼睛黏在露西身上久久不散,还难得态度亲和地问他要不要交换女仆。瑞叶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露西的美貌。
当漂亮的女性无权无势,那么这副皮囊可能反而会成为刺向她的利剑。
瑞叶感到愤怒,以至于第一次用强硬坚决的态度说出了“不”。
他记得那时候露西的反应,微笑地看着他,似乎很欣慰他的进步。就像在温室里一样,像母亲一样对待他。
他之前是欢喜的,也是因此对她敞开了心房。可不知为何,那个早晨,他为形如母亲的少女感到焦虑。
是啊,她是和他年纪相当的少女,不是他真正的母亲。
她会被追求,会嫁给某个人。作为朋友,他应该祝福她找到好归宿。
可是他做不到。光是想到这个结局,他就胸口发闷。
他太孤单了。
质问
露西望见他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连忙询问,
“殿下,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我……”
瑞叶怎么可能说出心里话来。
为了舒缓他的情绪,露西提议,
“殿下,这个季节的月色很美,要一起去看看吗?”
他们来到了楼顶。
月色确实迷人,只不过瑞叶觉得露西的侧脸比之更为柔和优美。
见她小幅度地抖了一下,瑞叶意识到晚风微凉,便解下外衣。
可在为她披上前,他犹豫了,生怕自己冒犯到她。
露西先一步察觉到他的意图,
“不用在意我,殿下的身体更为重要。”
——我觉得你更重要。
瑞叶张了张口,没敢把这句话吐出来。
露西望向弯月,“不知道远方的人,看到的是否也是这样的月亮呢?”
问出这句话时,她的表情没有什么笑意,看起来比平时冷淡许多,只有浅浅的哀意弥漫。
对于瑞叶来说,这样的露西是陌生的。
他没有多想,只以为露西是怀念故乡了,笨拙地安慰,
“会的,无论在哪里,大家…都一定在看着同样的景色。”
露西没有回答,空气静默了一会。
瑞叶知道露西的身世,父亲溺水而亡,埋葬在海边。
来到王城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很久没有给父亲扫过墓了,定是满心哀思。
念及此,瑞叶脱口而出,“我们一起去奥蒙德吧?”
说完他就想打自己。
他和露西的关系有好到可以两个人一起外出吗?她的工作安排允许和他一起放纵吗?
这种请求,实在太唐突了。
可露西仅是看他一眼,就弯起嘴角,“好呀。”
国王通过瑞叶的外出申请后,二人便开始了这趟旅程。
大半时间都用来赶路,只在奥蒙德待了两日。
回来时,有熟人不认识瑞叶,以为是她的普通朋友,便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
也有人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她,不算友善。
她也见到了乌特。
因为露西的扶持,乌特的外祖父虽仍病着,但在补品的调养下,脸上有了些血色。
他让乌特拿出家里最好的鱼干招待他们,说了几句话后,又靠在床上睡着了。
为了不打扰到他,几个人跑到外面。
乌特离开外祖父后,便无所顾忌地直言,
“露西姐姐,这是你的恋人吗?”
瑞叶当场就红了脸。
露西谦逊地说了句“我配不上这位大人”。
瑞叶的脸色顿时白了一下,看向露西的神情带着点心碎。
而乌特反应最为激烈,当时就皱着眉喊道,
“怎么露西姐姐也要贬低自己啊!”
“也?”露西抓住了这个词。
乌特说漏了嘴,在露西的目光下,只能慢吞吞的说出事情原委。
原来在露西待在王城的这段时间里,有人说她根本不是餐馆继承人,只是当初老妪买来的一个婊子。她设计把这一家害得支离破碎,用伪善的假象欺骗了所有人。
而传播这个“谣言”的人,正是露西曾经放走的那些妓女之一。
瑞叶气愤不已,想要替她讨回公道。
露西拦住了他,认为没必要因为几句话而报复一个人。
“有时候,你可以不用这么善良……”他不平道。
露西当然不是那么善良的人。
夜晚永远是肮脏最好的外衣。
她从窗户翻入妓女家中,捂着对方的口鼻将她拖入浴缸。
妓女被水流紧紧缠住脖子,因窒息感而失禁。腥臭的黄色液体在水中扩散开,露西放开她的脖子,转而将她的脑袋按入脏水中。
“全都喝了。”她命令道。
被恐惧和求生欲驱使,妓女吞咽下自己的尿液。
到最后她实在喝不下了,肚子怀孕般高高鼓起,整个人狼狈不堪。
“我错了,我错了……”她不断重复道。
“你做错了什么?”
“我不应该造谣你……”
露西面无表情,“不,你没有造谣,你说得没错。你口中的,才是真正的我。”
“但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我,起码现阶段不能。”
她动作温柔地理了理妓女额头前披散的发丝,
“杀了你太明显,肯定会有人怀疑是我做的。所以,你只需要写一封信。”
闻言,妓女听话地照做了。露西又让她和自己一起去海边。
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溺亡,可妓女不敢有异议,只得跟在她身后。
海浪刚刚卷席过,沙滩上零零散散地布着小鱼、贝类。
露西一一拾起,放进了袋子中。此时的她平和地与往日的伪装无疑,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
妓女立刻就产生了掐死她的想法。
她恨死这个女人了。
她曾经在地下室过得可舒心了,好不容易爬上了老板的床,男人正对她疼爱有加,兴许不久后就会把她接出地下室,当成情人养在身边。
可露西毁了这一切。
她当妓女当了那么多年,早就失去了基本的生存能力,即使出来后也依旧是对男人大张双腿。
结果没有老板的下场就是,他们想给钱是就施舍一点,不想时就干脆闯进她的家里强暴一顿,甚至还让她得了梅毒。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可这女人甚至却凭借谎言,让那些在床上粗陋无比的男人都怜惜她、关爱她。
她带着恨意伸出手,正好被露西回头撞见。
妓女心里一惊,露西却只笑了笑,让她站在自己身前,面对宽阔无边的大海。
接着,她拿出短笛吹奏起来。简单的音符构出悠扬的曲调,在一片静谧中回荡。
远处的居民大概是欣赏不到,但海中的某种生物,有着全世界数一数二的听觉。
不多时,海面上划开一道裂缝,笔直地朝岸边驶来。
如果是寻常居民看到这个场面,定会惊骇地跑远。可妓女在地下室待了太久,她没有这方面的常识,看到破碎的海面时,还在暗暗惊叹。
裂缝转瞬飞至身前,一个庞然巨物腾空跃起,带起的海水冲刷过肌肤,打散了沙粒。阴影完全笼罩二人。
巨物沉重地落下,深红的口吞下妓女空白的面庞,尖利的牙齿刺入皮肉,渗出的血液稀释于水中。
入海前,巨物的双眼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而后消失于海际。
这便是海中的顶级猎食者,蓝尾鲸的变种,渊鲸。
它们的体型、战斗力、智慧都在海中无人匹敌。鱼虾、鲨鱼、人鱼,都是它们的捕猎对象。
对人类来说,唯一的幸事,是渊鲸与蓝尾鲸一样,不喜食人。
方才,露西吹奏出了人鱼社会中的童谣,让渊鲸误以为是人鱼在岸边驻留。人鱼的肉在它们的食谱中是珍馐,渊鲸便循声而来。
看清岸上的人类后,渊鲸便知道,它被欺骗了。
但利用它的少女,却在后方满含喜爱和赞叹地望着它,极大地满足了它的虚荣心和自尊心。
并且,即使在渊鲸的审美中,少女也是可爱且美丽的,就像人类眼中一只优雅娇俏的小猫。
它大发慈悲地满足了她的请求,扯下前面的女人,最后仅留给她一个不痛不痒的警告。
露西心情大好。果然,她很喜欢蓝尾鲸,也喜欢渊鲸。
第二天,人们发现海岸的沙滩深深凹陷一块,这是只有巨大事物才能留下的痕迹。
那名妓女不见了,男人闯入她家中时,只看见了桌上一封信。
从字迹看出是她亲笔所写,她为远在异地的友人留言,自己捡了许多品质上等的贝壳,想着她会喜欢,会连同牡蛎一起寄给她。而海边,则看到一个袋子躺在地上,散落了一地水产。
人们摇头叹息,又一个大晚上不知死活跑到海边的家伙。天那么黑,渊鲸一定是看错了,才把她当成人鱼吞下去。
而瑞叶对此一无所知,他已和露西一起回到了王城。
来到王宫大门前时,他们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尤恩。
对方如同雕像般伫立着,玫金色的长发扎成一束置在脑后,在阳光下折射出威严的光芒。
“叔、叔叔……”瑞叶抖着舌头道。
这个称呼和尤恩年轻英俊的面庞搭配起来有些诡异,但重点不在这里。尤恩的眼神比以往都要严厉冷峻,就像第一次在露西面前醒来时,掐着她的脖子那样。
“殿下,欢迎回来。”
在守卫面前,他平静地说完这句话,便带着二人来到了四下无人的花园的一角。
“瑞叶。”他甚至没有敬称,“你去哪了?”
“我,我去……”
“你去了王城边缘的市场,时间三日。”
尤恩说出了瑞叶对国王的说辞,并质问道,
“那么告诉我,你为什么现在和露西一起出现在王宫外?”
瑞叶根本架不住这样的气势,差点就要腿软跪下,全盘招出。
可他不想拖累露西,便缩着脑袋低声道,
“我、我遇到点事情被耽搁了,正巧看到露西出来买东西,所以就一起回来了……”
“原来女仆也有随意进出的权力吗?”
他只是想阻止瑞叶拙劣的谎言,但瑞叶却一下子着急起来,抬头大喊,“露西不是女仆!”
他难得大声说话,尤恩不动声色,眼中却多了分惊异。
“她,是我的朋友。”
瑞叶顶着压力,直视尤恩的眼角,说出了这句话。
“我当然知道,毕竟我就是为此让露西来到你的身边。”
尤恩很快又恢复正色,
“身份只是表面的事物,她是你的朋友,亦是我的朋友。”
“我……”
尤恩打断他,“但是,你却隐瞒国王,私自带着露西去了奥蒙德。”
“你知道若是国王发现,后果会多严重吗?你贵为皇子,顶多是禁足,可露西却会被直接逐出王城,甚至可能会被处以刑罚。到时候,你和我一起求情,也难以保护她。”
闻言,瑞叶的脸色变得苍白,无力地低下头。
一想到自己的冲动差点害了露西,他都不敢再看她。
露西上前一步,挡住瑞叶半个身躯,
“不是殿下的错,是我太过思念家乡,所以他才带我去了奥蒙德,我甘愿承受一切惩罚。”
尤恩与她对视一会,沉声道,
“不用为他辩解,现在去做你的工作,待会我也会与你单独交谈。”
露西终究顺从了他,转身离开。
合作
再度看向瑞叶时,他既生气又无奈,叹了口气劝告,
“瑞叶殿下,虽说国王对你的轻视,反而让你这次平安无事。但你不应该安于现状,更不该为此庆幸。如果连你也放弃了自己,那么谁也无法引领你走向崇高。”
瑞叶沉默许久,轻声反问,
“又是崇高……可是叔叔,你说的崇高到底是哪种意思?难道被父王喜爱就是崇高了吗?像二王子那样四处留情也算崇高吗?”
“崇高,是指你的心怀。”尤恩正色道,“殿下,您应该心怀天下,成为一个伟大的王子。而当国王陛下青睐你时,你才更可能获得机会去造福人民。”
“人民什么的……那种东西,对我来说太遥远了。”
瑞叶第一次说出了心中所想。
“叔叔,我不像你啊。你光是站在那里,就很引人注目了。可我没有那样的魅力,就连和别人说句话都很害怕,学校里的考试也应付得很累。光是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就让我的生活颠三倒四了,我怎么去心怀天下啊?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叔叔来当这个王子……”
不要妄自菲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尤恩想要这么说。
可他发现自己无法举出具体的例子。他对瑞叶实质性的了解太少了,总想着要帮助他,照拂他,可实际上尤恩总是忙于各种事务和冒险,他和瑞叶谈心的次数可能还比不过露西。
而且,他也并非像瑞叶口中描述的那样,充满光辉。
他没有未来。
他是注定会落入大陆背面的枯朽之人。
见到露西时,尤恩虽然面色不改,但那双蓝眸却不似往常坚定明亮。
他一视同仁地教育了露西一番,告诉她以后若是想家,可以来找他。瑞叶身为刚成年的皇子,不适合外出远地。
露西向他的宽容和好意道谢,但尤恩知道,她已经不会像过去一样依靠他了。
他心中满是大义,却总不经意间让重视的人与他渐远。
“在这场错误中,我也需要为我的疏忽道歉。”临走时,尤恩说道,
“我一厢情愿地拜托你接近瑞叶殿下,却忘了你们都还是孩子。”
其实在这样一个时代,这样一片大地,十五六岁的年纪已不算年幼。贫穷的人要起早贪黑地干活,富有的人已在谈婚论嫁。就连出征的新兵中都有更为年轻的孩子。
“您无需道歉,是我没有尽到职责。”露西回应。
那之后,露西辞职了。
皇宫中不缺她一个资历浅的女仆,女仆长仅是告知了尤恩,而骑士没有异议,默许了她的选择。
瑞叶听到这个消息后,将自己缩在床上哭了许久,绝食三天。最后饿得受不了了,才吃上第一顿饭。
露西辞职的原因与他们无关,而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入学选拔做准备。
在与瑞叶相处时,她曾状似随意地询问过选拔的过程:由教皇亲自主持,学院的一级教师们进行一对一的考核,在千百人中选出五人。这无疑是严苛的,平民选拔没有“走后门”的说法,完全靠个人的天赋。
露西虽然感受到新身体对于魔法元素的亲和力,但她没有自己能出类拔萃的自信。
因此,她选择作弊:使用五百年前在红龙那里学到的方法,将红珠草与暗物质混合,从而让大量暗元素短时间依附在体内。
曾经红龙拿这个办法对她恶作剧,让暗史莱姆爬了她满身,就连阿黛尔和光明骑士都无法驱散。
对此,红龙还很骄傲地宣称:这个方法是他的家乡独创的,所有人类都无法解开,只能等暗元素自然消失。
露西选择相信红龙一次,尝试用这种方法蒙骗过教师。
暗元素与魔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不受常人喜爱,但却是战争中的一大助力。加上暗元素的眷顾者数量较少,如若学院没有发现异常,理应会将她纳入。
而红珠草一如既往地珍贵,露西仅在某张悬赏的报酬上发现了此物。选拔在即,她没有挑剔的时间。然而,在她伸手想要揭下悬赏时,被人握住了手腕。力道不大,但也无法挣脱。
“又见面了。”来人微笑。
露西感到呼吸困难。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一次与卡洛尔撞上了同一个悬赏。
其实细想也合理,作为顶尖的雇佣兵,逃逸的拉斯丹,卡洛尔不可能靠近守卫森严的王城中心,若想要接到报酬丰富的悬赏,就只能在王城边缘的灰色地带徘徊。
但即便如此,她也觉得太过倒霉。
见露西不回答,卡洛尔耐心地注视着她,覆着皮革手套的手指摩挲着她突起的软骨,触感细腻柔软。
“这个悬赏对我很重要,我可以不要赏金。”
露西水汪汪的眸子祈求地看着他,在昏暗的灯火下显得楚楚动人,
“我也不需要赏金。”卡洛尔遗憾地耸肩,
“看来我们需要的,都是这一根红珠草。”
说着,他揭下悬赏,似乎就要转身离开。
露西从背后抱住他,牵住他的手,手指摸索着探入皮革,羽毛般触碰他的手心。
卡洛尔成功被撩拨了,又或许他一直在等着露西主动撩拨他。
他摘下手套,反身扣住她的下巴。
指腹蹭过少女果冻般的唇瓣,男人给了她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露西见他似乎动情,便又要像以前那样将他引到床上,可卡洛尔这次却很有原则地婉拒了。
“或许,我们可以成为合作伙伴。”
以男人的实力完全不需要合作,他大概只是缺一个“宠物”罢了。
不过听起来有利无害,露西便答应了他的邀请。
悬赏中只有一颗红珠草,卡洛尔不甚在意:既然悬赏人舍得拿出一株,就说明他手里不止一株,事后再洗劫一番就行了。
来到悬赏地点后,村长很是热情地出来迎接他们,为他们找了住处。
村民们只是坐在家门口死气沉沉地看着他们,偶尔有人扯一下嘴角以示友好。
入座后,村长详细介绍了情况:原来,悬赏中提到的高等魔物,是仅次于魔族的魅魔。
全村上下的男人、包括村长都被捕食过,甚至有人承受不住死于夜晚。可身为凡人,他们连魅魔的虚影都捕捉不到。
被魅魔袭击这事不太光彩。但眼看村子要被吃干抹尽,村长无奈之下,来到王城发起悬赏。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即便对手是魅魔,卡洛尔也游刃有余。
他只随便问了几句,便穿上当地居民的衣服,与露西暂时分别。
在一个被剥肤锤髓的村庄里,魅魔应当是不会放过新的食粮。
卡洛尔推测地不错,魅魔确实被吸引了,可她却没有出现在他的屋子里。浅眠中的露西,因一道轻柔的触碰醒来。
面前的魅魔悬浮在空中与她对视着,勾起一个妩媚的笑。
“晚上好。”魅魔打了个招呼。
这种生物的美色不容置疑,饱满的胸膛呼之欲出,几乎没有男性能逃离这种诱惑。
“我是女人。”露西淡淡回应。
魅魔笑得更开心了,“我知道呀,只有女孩子才会散发出这样甜美诱人的气息。”
她俯身将唇贴上少女的锁骨处,勾着她的衣领下拉,缓慢移动舌尖。
仿佛被蛇缠上,触感阴冷湿滑。
露西不适地皱眉,“我不喜欢雌性。”
“我本来也以为,自己不会喜欢雌性。但在看见你这样漂亮的孩子后,我改变了主意。”
露西静静看着魅魔解下自己的衣物。
她记得魅魔必须通过交合才能吸取精气,不知眼前的魔物为何要做无用功。
然而,在看见魅魔撩开裙摆,露出胯下昂扬狰狞的阴茎时,她的平静终于破开一丝。
“看呆了?”魅魔得意地挑眉,
“也是,毕竟人类男子中可找不出这么雄伟的性器。放心吧,我会给予你人生中最难忘的夜晚。”
魅魔将黑紫色的肉棒抵在她的洞口,尺寸夸张如同马匹。若是真的进入,下体肯定要遭受一番凌虐。
露西并不想经历没有报酬的苦难,默不作声地将手探向枕底的匕首。
在她即将突袭时,晚间的风从窗帘底下透出。
一只手拉开窗帘。
男人倚靠在窗边,眼含笑意地望着房间里诡异而旖旎的一幕,仿佛在观赏马戏团的午夜演出。
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看起来是如此优雅而危险。
魅魔在独占欲与利益中短暂地挣扎了一了。
最后,她识时务地收起阴茎,以正常的媚态勾引男人,“要一起吗?”
卡洛尔没回答,只将目光移到了露西脸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惊讶而微微恼怒的神情。
“我不想。”露西低头。
“既然小露西不愿意,那就没办法了。”
几道血柱从男人的袖口射出,快速地缠绕住魅魔的脖颈,将她悬吊于房梁上。
魔物不会像人类窒息,但也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在示弱无效后,她展示出强弩之末的攻击形态。那张妖媚的皮囊褪去,只剩下猩红的血肉蠕动着,从喉间发出尖利的吼叫。
卡洛尔面不改色地砍下了她的头颅,并将其拾起,就像捡起一块掉在地上的鱼肉。
“你一直在窗帘后面看着。”露西指出这一事实。
“是的。”卡洛尔淡然解释,
“当魅魔准备进食时,是他们最为脆弱的时候。”
他慢条斯理地用手绢擦拭自己。
过了好一会,他才再次开口,“你在生气吗?”
“没有,你的做法是正确的。”
听到少女乖顺的话语,男人满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圣斐拉文学院
当卡洛尔提着魔物的头颅交付任务时,村长感激不已,请求他们再留宿一晚以便招待。
然而第二个夜晚,烟雾悄然爬入屋内。
露西被呛了一下,发现窗门锁死,果断砍了门锁。
出门后,不远处卡洛尔也在朝她走来。
“村长似乎想烧死我们。”卡洛尔道。
火光在聚集的茅草上蔓延,结合白日里村长的劝酒,意图显而易见。
“我早就猜到了。”
露西见过太多心怀不轨的人。
在进入村庄的第一天,她就从所有村民的眼神中看到了恶念。被高等魔物长期侵扰的地区,很容易被其散发出的气息污染身心,将人性一点点散去。
就像现在,他们失去了感激的能力,只想将发现了村庄秘事的外人抹除。
“聪明的女孩。”卡洛尔投来赞许的目光,搭上她的肩膀,
“这下子我们没有愧疚的理由了。走吧,一起去采红珠草。”
最后,他们满载而归,并刻意蔓延了火势。之后的村民们又是如何哀嚎,便与他们无关了。
分别前,卡洛尔向她伸手,
“小露西,你很有资质,要待在我身边吗?”
不是以情人的身份,而是以同伴的身份。
“我会很耐心地教导你,让你成为大陆上数一数二的雇佣兵。”
对于平民而言,这已足够诱人。虽然雇佣兵意味着与危险共眠,但只要在卡洛尔的势力中,就会得到相应的庇护与优待。
但雇佣兵终究只是雇佣兵,这个身份不够尊贵。因而露西拒绝了。
卡洛尔并未感到不悦,只是欣赏中略带遗憾。
“好吧。那么请你好好努力,野心不俗的女孩儿。”
得到了红珠草后,露西又在市场上选购了大量暗史莱姆精华。
经过数次失败,她终于勉强成功了。虽然效果比不上红龙亲自所为,但也能够让暗元素附着两日左右。
靠着这个办法,她成功通过了学院选拔。
过程顺利地惊人,就连实力深厚、见多识广的校长都没有发现异常,足以见得这个方法多么地鲜为人知。
而一头流浪的混血龙,又怎么会掌握这种配方呢?
露西有想过,这可能是亡灵法师教导的,但自私的魔物真的会分享这种重要秘方吗?
回想起五百年前,圣女的队伍第一次遇见红龙时,他正瘫倒在海边的船只上,看上去狼狈至极。
他无疑是从龙谷而来,可是他为何离群?
红龙身上有太多谜团,他可能不是一只普通的龙。
不过,一个死人的真实身份已经与她无关了,她不想探究无用的消息。
开学后,露西以外院学生的身份,进入了圣斐拉文学院魔法部门。
果不其然,这里也是个被阶级划分的地方。
在尤恩与瑞叶身边时,因为二人的温和,露西尚且感受不到明显的区别对待;
可来到学院后,她便清晰地看见贵族子弟眼中的轻蔑漠然。
由于她早就有理论知识的储备,所以初期的课程对她来说较为简单,也就有了闲逛的心情。
路过花园时,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见了独自吃午饭的瑞叶。
瑞叶瞪大了眼看着她,半晌才喊出她的名字。
“露西……?”
“是我,殿下。”
她坐到瑞叶的身边,一脸欣慰地拭去他嘴角沾上的面包屑,
“殿下已经会按时吃饭了呢,真好。”
如此亲密的举动,让少年的脸一下子娇艳欲滴。
瑞叶强忍害羞,“你、你离开的日子里,我每天都、都在好好吃饭,会出去散步,早起早睡……”
露西微笑着听他讲述自己纠正完成的日常。
“殿下,你可曾埋怨过我的不告而别?”她问道。
“我……”瑞叶张了张口,没能说出答案。
当然有过。
少女曾经那样亲密地夸赞过他、触碰过他,与他一起去奥蒙德度过了短暂的假日,以至于给了他约会的错觉。
可她辞别地那样突然,那样迅速,没有留下任何话语。
那段日子里,少年独自蹲在屋里,敏感的心脏一阵阵地抽痛着,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差劲、太幼稚,让受到牵连的露西讨厌自己了。
而理性又在告诉他,不会的,不会的。他知道露西是多么善解人意的温柔女孩,她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也许是祖母的事……
而他现在知道了,露西辞职是为了圣斐拉文的选拔。
这是多么神圣的事情啊,她从千百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了与他一样的学生。
主神爱她,赋予了她一个光明无限的未来。
所以……他不想破坏她的宁静。
“对,我埋怨过你,无法原谅你。”
心脏又疼了起来,可他仍在说出违心的话语,
“所以,请你离我远些。”
露西看了他一会,起身默默地离开了。
这样就好。
这样,她就不会被他连累。
然而,第二天,露西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第三天。
第四天。
……
“殿下,我能理解你不想去人多的餐厅,可每天只吃面包牛奶的话,会发育不良的。”
瑞叶终究是接过了少女递来的鱼肉卷,没有言语,却红了眼眶。
这一幕十分温情,可贵族们看在眼里,不由得私下议论。
一个外院的平民女孩,竟和一个王子如此亲密。他们鄙夷露西不自量力,暗笑瑞叶行事荒唐。
在得知少女曾是瑞叶的女仆后,甚至有人以下流的想法揣测二人的关系。
在某一个午后,议论的火热达到了顶端。
——露西的饭盒被人撞翻了,为瑞叶亲手制作的食物洒了一地。
“你怎么看路的?”对面先发制人。
“对不起。”露西没有争辩,俯身想要捡拾被薄纸包裹的食物。
然而,一只洋红色的绒靴先一步踩上油纸,宣告了它的废弃。
“奇怪,学院没有为外院的学生准备三餐吗?”
露西抬头,面前之人浑身散发出高傲骄纵的气势。一头璀璨的金发肆意张扬,唇角勾起嘲弄的弧度。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三王女,阿蕾奇诺,亦是为瑞叶的校园生活蒙上厚重阴影的罪魁祸首。
显而易见,三王女正在为难露西,原因正是她与瑞叶日渐增进的友谊。
“我习惯自己做饭。”
“这样啊。我明白了,你一个暗元素的眷顾者,应该很不喜欢人群和阳光吧?就像街角里的老鼠一样……啊,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我只是打个比方。”
任性且幼稚。露西在心里给她贴了个标签,将那些挖苦的话语左耳进右耳出。
阿蕾奇诺兴许是最近太无聊,时不时就要给露西找麻烦。
走在路上撞她一下、命令跟班在她的课桌里放动物尸体,诸如此类的小事。
露西若无其事,瑞叶却无法忍受。
他狠下心来,对露西说出了“绝交”,转身想留下一个无情的背影。
谁知走了几步,兴许是最近作息过于紊乱,他忽觉脑袋昏沉,重心不稳地倒在地上。
好巧不巧,瑞叶的额头还撞到了石块,划出的伤口血流如注。
没等露西关问,他自己先望着血液惊呼一声,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无奈之下,露西只得将他搬回自己的寝室,给他简单地包扎一番。
瑞叶醒来后便缩在角落,仿佛要将自己融入阴影。
直到露西回来后,问他额头是否还痛,少年才如梦初醒。
“对不起,我太没用了。一看到那么多血,我就……”
“没关系的,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事物。”
露西想查看他的伤口,却被瑞叶挡住了动作。
“我是认真的,你不要再靠近我了。”
“我可以询问理由吗?如果殿下讨厌我,我便立刻离开。”
瑞叶抿唇,半晌后艰难地开口。
“……露西,你是双系元素力,这是很少见的体质。像你这样天赋高又努力的人,以后一定会得到教廷的重视。可你待在我身边的话,你会被毁掉的……”
“又是指三王女的事情吗?殿下,我说过,王女其实并没有做太过分的事情,而我也并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在我心中,只要有殿下这个朋友就足够了。”
瑞叶摇头,“不止如此。你知道吗,当初,我虽然被检测出被草元素眷顾,但入学三年,却仍旧停留在初阶。”
“……我没有才能,也不够努力。就像三王女说的一样,我就是个废柴,整天不务正业,最后只能在王宫里混吃等死。”
“所以,你离我远些吧。跟我待久了,你说不定也会堕落的。”
沉默良久后,露西叹了口气。
“原来一直以来,你都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吗?”
她用手捧起少年的脸,果不其然看到了对方眼角的泪光,温柔拭去。
“你说错了,殿下。还记得我曾经对你的评价吗?——像造物主一样。那并未奉承,而是我真心所想。”
“你很厉害,就算你不擅长魔法,但你有着超乎寻常的想象力、创造力。哪怕是在你眼中无用的发明,也可能会在几年后、几十年后,为下一个人提供灵感,完成巨作。”
“——瑞叶殿下,对于永远接触不了元素力的普通人而言,像你这样的发明家,就是他们的英雄。”
瑞叶怔住了。
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尤恩没有,母亲也没有。
他们从来都说,你进入了圣斐拉文,应该成为骑士,成为牧师,成为国家的管理者。
第一次有人将他不入流的爱好视作伟业。
“我……我应该怎么做呢?”他小声问道。
“首先,您应该完成学业,起码要及格。其次,您可以考虑在各种活动、比赛中展示您的作品,或向国王陛下进献。总之,请停止自我贬低,让大家看到您的长处。”
瑞叶听着少女为他规划未来,从未有过的安心信任占据胸膛。
积累多日的疲倦涌上,他慢慢合上眼,不自觉进入了梦乡。
红龙后人
露西将他扶上床时,被紧紧拉住了手。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露西不想吵醒他,干脆就着相牵的手躺在瑞叶身边。
她拨开他凌乱的棕发,看见少年的睡脸自然地放松着,没了往日的胆怯。
这时候,便能在这张脸上看到油画里那位已逝王妃的轮廓。
在瑞叶的描述中,他的母妃一直都是温婉柔和的。
可就是这样一位母亲,教导出了这样的瑞叶。如果没有人耐心指导,少年不知还要蹉跎多少年月。
母妃早逝的王子不止瑞叶,可瑞叶却是最自卑的那一个。
露西以恶毒的想法揣测了一下,那位王妃应当是在瑞叶的回忆里被过度美化了。
真实的她很有可能并不是那么美好的人。
她会为了让瑞叶按照自己的意向成长,限制他与外界的来往。于是,他失去了社交能力;
她会用哀求的话语、动人的眼泪请求瑞叶放弃自己的兴趣,若不然,就露出失望痛心的神情,让瑞叶被愧疚折磨,不得不听从他的话语。
有时柔软的鞭更能让人疼痛。她创造出无形的牢笼,折断了他的羽翼。一个人幼年的经历对未来的影响不可估量,瑞叶便就此困于过往。
——当然,这些只是猜想。
王妃究竟是如何对待瑞叶,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现在的瑞叶,已经将她视为新的心理支柱。
少年是如此依赖她,露西相信,就算她的伪装暴露了一角,瑞叶也会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修补这个美好的童话。
他就像一只流浪犬,毫无防备地对新主人袒露胸膛。
只要她想,她甚至可以结束他的生命,剖出他的心脏。
这是一个美妙的器官,无数大法师吞下年轻的心脏,只为将元素的眷顾融入血液。
但没必要。
瑞叶在魔法上的天赋确实不高,杀了一个王子也不可能再安然度日。
何况,她已经从对方身上挖掘出了更高的价值:如她所说,用自己的创造惊艳国王。
瑞叶现在还未站队,毕竟没有王子看得上他这个兄弟。
既然如此,露西便将他拉入自己的阵营,以后再向某位继承人投诚也不迟。如若得到国王的宠爱,瑞叶完全有自己选择队伍的资本。
目前王太子与五王子势头最猛。
露西回忆着与二人为数不多的见面,正要考虑哪方更好时,一声巨响打断了思索。
一团黑影冲破屋顶从天而降,在地上弹了两下才安然躺下。
“啊——!”黑影痛得大叫一声,而后没了声响,大抵是晕死过去了。
露西定睛一看,原来黑影是个穿着学院制服的男性,看徽章应该是他们的学长。
不得不说,这位学长体质惊人。从不知几楼的高度摔下来也毫发无伤,只是酒红色的短发乱成了鸟窝,让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容多了几分滑稽。
所以,这么一个体格健壮的男性怎么会出现在女子宿舍?
没等她细想,几道女声从破开的天花板传来。
“该死的臭龙,别以为躲到下面我就找不到你了!等着,看我跳下去把你的筋给抽出来——”
“阿蕾,别这样!他不知道被你踹到几层下面,肯定已经晕了,我们还是不要再打扰别人了……”
前者咄咄逼人,不难听出是阿蕾奇诺。
而后者是她的小跟班之一,维娅。
虽说是跟班,但她和那些趋炎附势之人还是有不小的区别。
首先是地位上,阿蕾奇诺很信任她,说是挚友也不为过;
其次,每当王女为难瑞叶或露西时,维娅总会表现出略微的不忍,常常以“快上课了”“该吃饭了”等牵强的理由带着王女离开。
这份微小的同情,大概是源于她的身世。
作为伯爵之女,她并非嫡出,母亲是情妇上位。常有人传言伯爵原配是被她生母陷害而亡,维娅因此曾受许多非议,被同学称为“野种”更是家常便饭。
幸好一次意外,维娅帮助了王女,让阿蕾奇诺对她另眼相待。加之性格上的互补,二人逐渐建立起了较为深厚的友谊。
逃出火坑的维娅,在看到阿蕾奇诺欺辱他人后,不免想到了自己的过去。
奈何身份有别,她不敢直言劝诫,只得尝试移开王女的注意力。
就像现在,维娅看着撩起裙摆就要往下跳的阿蕾奇诺,咬了咬牙,赤脚踩上花品碎片,痛呼一声。
“维娅,你怎么了?”
三王女果然顾不得被踹下去的家伙了,连忙去查看友人的伤口,只见白色的脚底滴落下一朵朵血花。
王女娇生惯养,误以为伤的很重,不由分说地背起维娅奔下楼梯。
“该死的,这些蠢货怎么布置宿舍的,为什么要把花瓶这种危险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我明天一定要让父王把他们的手都砍了!”
维娅大惊失色,“等等,不至于,阿蕾——”
二人的声音消失在远处。
而瑞叶也被吵醒,懵懂地看了眼凌乱的房间。
“咦,为什么高年级的人会在这里?我还在做梦吗?”
说话间,一块碎木掉下来,砸在他脑袋上。
瑞叶疑惑地抬头,看见头顶一个人形的大洞后震惊了,
“这、这是什么?难道有魔物入侵了吗?”
“这位先生似乎是被王女踹了下来。”
露西及时用事实打消了他的惶恐,“殿下,您认识他吗?”
从瑞叶口中,露西得知这位学长名为赛迪西,是沃维拉公爵之子。
赛迪西曾对维娅一见钟情,不顾他人劝阻猛烈追求。
从小看人脸色长大的维娅,何曾见识过这种场面。听闻对方是个情史丰富的浪荡子后,立马就礼貌拒绝了他。
谁知赛迪西毅力惊人,在被屡屡拒绝的情况下仍旧坚持了一年,热情不减。
而今天正好是维娅的生日。瑞叶推测,赛迪西可能是不想白天打扰到她,于是专门等到夜晚潜入女寝。
孰料三王女也在维娅的房间里,对纠缠多日的赛迪西充满不耐,当场就给了他一脚——
说到这里,瑞叶抖了抖,似乎被想象中暴力可怖的阿蕾奇诺给吓到了。
赛迪西不仅体格惊人,睡眠质量也十分客观,这会儿居然已经开始打呼噜了。
虽说声音不大,但露西还是有些嫌弃,把他和那些醉酒酣睡的粗人划为一列。
相比之下,瑞叶虽然相貌平平,但整个人清清爽爽,睡着的时候也像只猫儿一样安静乖巧。
睡梦中的男子像是听到了露西的心声,皱眉哼了两下,无意识地拍开少女的手,想要换个姿势。
随着他的动作,一串项链从衣领里被挤了出来,缀在其上的金色花朵闪闪发光,让人不得不感叹佩戴者的品味。
露西的目光不知为何凝在项链上,久久没有动作。
瑞叶心觉奇怪,走过去轻声喊了下她的名字。
少女这才回过神,以几近刺入肌肤的力度紧攥项链,面无表情地询问,
“他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
“什么?……”
瑞叶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从少女平静的面容上感受到莫名的冰冷,才慌张回答,
“这、这是沃维拉家代代相传的项链,据说是五百年前他们的祖先留下来的。不过传闻这宝物上有着庞大的力量,普通人无法承受。但赛迪西学长不一样,他、他……”
瑞叶被露西紧紧盯着,竟又开始结巴起来。
“继续说。”露西无情地鼓励他。
瑞叶咽了下唾沫,“他出现了返祖现象,身体里有、有稀少的龙族血脉,所以公爵把项链作为护身符嵌入了他的后颈……”
他说完了。
少女用食指关节轻叩桌面,一下又一下,每一声都像是敲在瑞叶的心脏上。
空气中满是暗涌的压迫感,让人难以呼吸。
“所以,沃维拉家族的祖先是一条龙。”她总结道。
“是、是的。”
“是跟着初代圣女的那名红龙骑士吗?”
“这、这不一定……沃维拉家族只说过是红龙一族。不过很多人猜想他们是同一个人,以此来论证那名红龙骑士是背叛者的观点……”
“背叛者?”露西挑眉,停止了叩击。
接下来,露西听到了与卡洛尔口中截然不同的结局。
卡洛尔说,红龙骑士跟随圣女奋战,作为勇者团的一员光荣地与魔王共同覆灭,魂归九重天;
而瑞叶说,红龙骑士在战争前夕逃跑了,伪装成普通人类在大陆留下了后代,之后趁机回归了龙谷……
后面的版本并不为大众所知晓。这是少数学者通过历史遗迹提出的假设,由于与正史差距过大,相关论文只陈列于图书馆高阁,唯有教师和内院学生才可进入。
得到了新颖情报,露西脑内消化一番,终于将脸色回归明媚,笑着摸了摸瑞叶的脑袋,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真有趣啊。谢谢殿下。”
她语气轻松愉悦,仿佛刚才寒冰般的姿态只是错觉。
瑞叶静静地承受她的抚摸,努力将身体的战栗压制。
突然被人砸坏了寝室,不高兴是很正常的事情。
——对的,她一定是因为赛迪西才生气的。
他对自己解释道。
人体炼术
露西不可能认错那条项链。
莉亚维切尔之花,由新生龙族的脐血浇灌而生,绽放千年。
故而,龙谷有传统:每一只新生的龙都会得到一株属于自己的莉亚维切尔,打造成各种各样的配饰陪伴自己。
红龙骑士蔑视一切,唯独对家乡引以为豪。
这串融入了莉亚维切尔的项链,更是被他视若珍宝,时刻佩戴。
纵然被修补过,露西在触碰到它时,仍是感受到了金属中蓬勃的草元素,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息。
联想瑞叶所提的“野史”,露西大胆地猜想——红龙骑士兴许仍存活于世。
他正窝藏在世界的某一处,等着她去讨还大陆背面的血债。
那一晚,晕倒的赛迪西被宿管拖走。
为了得到更多的信息,露西频繁前往图书馆,成为了常客。
虽然校规称高阁只有王室贵族能接触,但总要有人上去整理书本。
打杂工不失为一种选择,露西用金钱收买了原员工让其退职,来到管理者面前请求聘用。
总管理者是学院魔法部的教师——安塔罗·梵切。
他是草元素的眷顾者,专攻治愈术。这一专业下限低,鱼龙混杂,被人们视作法师中的弱者。
因而安塔罗作为导师并不抢手,每周排课仅一两节,悠哉游哉地便接手了图书馆管理员一职。
话虽如此,安塔罗的业余生活倒是十分丰富,想要私下见他还是挺难的。
等到露西终于看到他出现在图书馆时,这位老师望了望四周,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
“咦,图书馆怎么变得这么乱了?”
缺少员工的下场,便是学生们阅读完的书籍随手堆积在桌边,架子上的书本序号凌乱。
可员工的辞职信明明半个月前就上交并被批准了,说明安塔罗极有可能连信件内容都不看就直接签字。学院竟能安心把这项工作交付于他,也算是一种奇迹。
不过这样敷衍的态度反倒是件好事。当露西提出自己想要应聘时,安塔罗装模做样地思考了一会便同意了:
“只要你不介意报酬稀薄的话,我自然没有异议。”
“怎么会,我并非为钱而来。我发自内心地喜爱这栋图书馆,是它让我领略了宝贵的知识财富。能日夜与书籍相处,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之一。”
少女带着憧憬说道,就连学院最清高的导师也不得不感叹她的勤恳好学。
安塔罗碧绿的眼眸眯起,赞许地点点头,将员工证明别在了她的胸前。
男人亚麻色的长发随着府身的动作披散下来,耳边一小缕鱼骨辫蹭过她的脖颈,带来细微的痒意。
“能有你这样的学生,是圣斐拉文的荣幸。”
成为员工后,安塔罗一如既往地来去无踪。
露西白日里在一楼整理书籍,傍晚便去高阁寻找各种历史资料。
阁楼一分为二,南边的房间被锁住,让屋顶下的空间显得更为狭小。
加上晦涩难懂的文字、形式主义的教条,注定了此处鲜有拜访。
露西拿起一本厚重的大陆史,翻开黄金浮雕的封面,百年岁月庄重地铺陈开来。
五百年前,上古魔族残留的意志在大陆彼岸汇聚,融合为史上第一代魔王。
人间大乱,恸哭哀鸣响彻高天。
主神不忍,为拯救人类,破开层层阴霾,向大陆投去一朵注满光明之力的圣莲。
整个人类族群对元素的适应度大幅提升,抗争的号角声响起。
在圣莲的指引下,两名人类脱颖而出——
圣女,阿黛尔·夷迪纳琉。
光明骑士,以赛亚·希维。
二者获得光明之力的眷顾,从王城出发,开启了讨伐魔王的征程。
在被魔物占领的村庄中,他们遇到了志同道合的紫焰骑士——弥迦。
在海妖群聚的东洋,他们遇到了漂泊而来的混血龙骑——雷纳图斯。
他们一路披荆斩棘,打倒了十二位前来阻拦的魔将,收复了失落的土地。
最后,在光明的领导下,他们飘洋过海,找到魔王的巢穴,合力将其封印于大陆背面。
虽然勇者们牺牲了,但主神被他们的勇气和毅力所感动,将他们的灵魂召往高天,让他们成为了新的神使。
而那朵圣莲,则化作大陆正反通道的枷锁。
如今虽仍有魔物游荡,可失去了王的领导,它们难以再对人类造成毁灭性的威胁。
通篇都没有提到过“露西”这个人的存在。
这是理所当然的。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场与魔将的战役,也未被圣莲所承认。或许,史书里记载了她,作为一笔带过的“被勇者们拯救的少女”。
露西又往后看了看,大致得知在王朝的复兴中,教廷中曾出现过反叛者,便是与拉斯丹合作的那一批。
这些反叛者创立了历史上最庞大的邪教,无戒教。教徒们犯下的恶行堪比魔物。
其中最为丧尽天良的便是“人体炼术”:为了弥补人类相比于其他生物的肉体缺陷,邪教徒将人体解构重铸,无数人在这场实验中成为了祭品。
这无疑是凡人对于生物进化的挑战。
为了防止读者误入歧途,与之相关的描写少之又少。唯有封底用浮夸的风格描绘出教主苍老的面庞、黑漆的眼眶,以及从长袍下伸出的手化为白骨,无力而徒劳地伸向血月。
——异端终将走向灭亡。所有史书都如此评判。
咔哒一声,门锁被打开。
露西合上书本,朝来人鞠躬,
“梵切先生。”
安塔罗应了一声,从她面前路过,找了一张桌椅坐下,自顾自地翻开文献。
男人背对着她,看不见表情。
保险起见,露西还是先道了个歉,
“抱歉,书本掉到地上,我捡起来的时候没忍住看了一下。”
“嗯?”安塔罗慢悠悠地偏过头,
“看就看了呗,为什么要为这种事道歉?”
他似乎并没有把图书馆的规矩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露西也就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同他一起阅读。
一时空气中唯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场面分外和谐。
直到夜色浓重,安塔罗灭了灯,才打破静谧。
露西一直留有一分注意力在他身上。
当男人轻手轻脚地站到她身后时,她假装未觉,却已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所幸安塔罗并没有袭击她的想法,仅是压低身子,一手撑着桌边,饶有兴趣地和她浏览同一篇文章。
“‘论暗元素与邪教的关联’?”他念出标题,
“怎么看这种东西,你不会是对邪教感兴趣吧?”
“并没有,我只是想进一步了解暗元素的起源。”
“我很欣赏你求学的精神,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刨根问底比较好。”
安塔罗凝视着她,碧潭般的眼眸似乎有几分暗沉。
他及腰的长发不知何时垂落在少女背后,仿佛一张蛛网将她包裹。
露西安静地望了他一眼。
下一刻,男人的表情收敛起来,又回到了纯良无害的模样,哈哈大笑,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像我这种只会治愈术的学者,天天对着论文都快憋坏了,看到可爱的学生就忍不住想要逗弄,理解一下我吧?”
“能纾解您的压力就好。”露西微笑。
虽然从一开始就看出来安塔罗不是循规蹈矩的那类人,但对她言语如此大胆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他定是不敢对那些贵族学生如此轻浮的。那么,安塔罗要么是专挑平民学生调戏;要么是对她一时兴起。
“都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宿舍吗?”
“我想再看一会。”
“好吧。话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露西。”
“很动听的名字。”
安塔罗将书本放回,状似随意地提了一句,
“对了,阁楼南边的书架估计快积灰了,方便的话也整理一下吧,会给你加工资的。”
他也不怕砸到人,把钥匙扔出去,在空中抛出一个弧线。还好露西手疾眼快,稳稳接住。
“我明白了。”
翌日,露西使用钥匙,打开了锁住的房间。正如安塔罗所言,里面一股陈旧的气味。
露西依据标签,看到了许多邪教相关的文献。随便一翻,便能看到人们绘制出来的解体步骤,肌肉纹理栩栩如生。
部分图像由原教廷主教、无戒教创始者——罗米嘉·伊图绘制。
?远古时期,神造七族:
智慧者人类、无瑕者精灵、自由者飞龙、灵动者海鲛、藏土者地虫、疾行者奔狼、食腐者妖魔。?
?妖魔本恶,喜食人类,拉拢了地虫、奔狼共成魔物。
飞龙保持中立,精灵与人类结盟。
海鲛被渊鲸灭族,退化为人鱼。?
?地虫无智,奔狼失理。妖魔吸取二者力量,以人类血肉为载,进化为上古魔族,引诱神的五名使徒堕落,意图挑战主神权威。?
?神降下惩罚,上古魔族陨落,二代魔族威力不复,人类与精灵的联盟一度称霸大陆。直到魔王诞生,众魔重拾昔日力量,使得人类节节败退。?
?主神偏爱人类,帮助人类通过了这场试炼。?
?主神亦爱一切造物。就连露出爪牙的魔族、背叛祂的使徒,都不忍彻底抹消。神的偏爱纵使漫长,也终究有消散之日。?
?故而,为了在七种族中维持王座,人类必须学会脱离主神的光明,依靠自身的智慧,跟上进化的脚步,弥补肉身的羸弱。?
?为了人类的未来,我将背负所有的谩骂,开启对我族的探寻与补足。此即,人体炼术。?
罗米嘉的建教宣言就此结束。
他试图将不同人的器官拼凑组合。
他试图将异族的血肉注入人体。
他试图让人类与其余六族诞下混血,培育出集合所有种族优点的新人类。
……
人类,解构,混血。
文字与图案相配,无论何人都会为这场血肉盛宴所战栗。
等到天边泛白,露西才将书本放回,揉了揉眉心。就算是她,也无法理解邪教徒疯狂的思想。
不过明天、后天,以后很长一段日子,她仍旧会来到这里。
——因为,雷纳图斯是一名人类与飞龙的混血。
哪怕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会放过这个线索。
接近
露西在图书馆又看见了红龙后人。
赛迪西人高马大,两只长腿缩在低矮的桌子低下,看着分外委屈。可他偏偏不移位,就着这个姿势趴在桌上,几乎要将脸贴到书页上。
但只要走近一看,就会发现他连书都拿反了,两只眼正直直窥视着前面的座位。
那里正坐着维娅。这样光明正大的偷看,叫人想不发现都难。很快,维娅就如坐针毡地匆匆离开。
赛迪西连忙起身,把书本塞到架子上。在他即将跟随心仪之人的脚步时,一名黑发的少女挡在她面前,轻声提醒,
“先生,您是第三次把书本放错位置了。”
心急之下,赛迪西下意识地就推搡了她一下,“让开!”
少女纤细的身形如同苇草,毫无防备地摔倒在地,似乎顾及到环境,只是隐忍地闷哼一声。
赛迪西也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推竟威力如此巨大,愣愣地喊了声,“你……”
“不好意思,图书馆禁止喧哗。”
露西打断他的话语,站起身整理衣摆,将他放错的书本取出。由于脚踝撞到地面,她一时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背影虽说狼狈,却又透出一点不卑不亢。
见证了这一幕的旁人,目光不禁微妙起来。轻视平民是件很正常的事,但毫无缘由地使用武力欺人,就有点掉价了。
赛迪西被这些目光围绕,难得地感到一丝尴尬。
关他什么事?要不是这家伙自己不长眼凑上来,他能推倒她吗?
他不满地抱怨,可胸中的郁闷却有些涩然,以至于最后跟丢了维娅。
没过几天,相似的场景再次上演于图书馆。
维娅秀美的小脸充满纠结,喝了几口水故作镇定,假装没发现背后瘆人的目光。
露西走到她身边,满脸善意地提议,“您可以考虑到阁楼阅读。”
阁楼空间狭窄,座位排列紧密。只要他还有那么一点羞耻心,就做不到在被嫌弃的情况下近距离偷窥。
闻言,维娅先是一怔,而后感激地笑了笑,离开一楼。
顿时,从身后传来“咚”的一声。赛迪西一手捶桌,一手紧捏着倒置的书本,望向露西的目光有些幽怨。
傍晚,赛迪西来到露西面前,给了她一串纯金手镯,命令道,
“上次推你是我不对,这个给你,以后别再妨碍我和维娅了。”
手镯花纹华丽,鲜有人能驾驭。露西摇头,一副无功不受禄的样子。
赛迪西烦躁地“啧”了一声,强硬地将之塞到少女手里。
然而后几日,露西并没有戴上手镯,维娅仍然待在阁楼。
赛迪西忍无可忍,找到整理书籍的露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拖到旁边。少女微微蹙眉,赛迪西放开手,这才看见她的手腕居然被自己捏出一圈红痕来。
他震惊了,“你是纸做的吗?”
“不好意思。”
“不是,你道什么歉?”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垮起脸来,
“也对,你是该道歉。收了我的镯子,还不知道该做什么吗?赶紧把维娅请下来!”
露西沉默片刻,“我认为纠缠他人是一件很不好的事。”
赛迪西被气笑了,“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在纠缠维娅?你一个外人懂什么,维娅心里也是喜欢我的,只是太害羞了而已……”
见他如此笃定,露西不再劝说。赛迪西以为她是默认了自己的观点,脸色这才好了些。
“总之,从明天开始把手镯戴上,让它时时刻刻提醒你,我与维娅的恋情不是旁人可以摧毁的。”
翌日,露西没有去找维娅,后者却自己回到了图书馆一楼。
维娅与赛迪西对视了一下。虽然很快就移过目光,但赛迪西还是满心欢喜,连带着看露西也顺眼不少。
他以为是露西把人带了下来,于是大方地想要再赏赐她点东西,以此巩固军心。熟料一走过去,又看见少女简朴空荡的双手。
虽然不至于生气,但赛迪西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战了,
“你怎么这么倔,跟你说了几次戴手镯了,你是不是没把我当回事?”
“我不适合这些配饰。”她试图将之归还。
“你在质疑我的品味?”
赛迪西懒得跟她打拉锯战,直接把她的制服袖子拉起来,露出半截手臂。
昏黄的灯光下,如同一块乳白色的玉。
上次握出红痕时,因为心急而没有多想。在仔细一看后,竟发现这手腕细得惊人,几条青紫的筋安静地躺在皮肤之下,就连突起的程度都如同精心雕刻一般,恰到好处地柔美。
这无疑是一只漂亮的手。
赛迪西却一拍大腿,惊疑不定道,“老天呀,你真的有在吃饭吗?你不会是得了绝症要死了吧?”
“……我每日三餐,也并未有什么病症。”
那就是吃得太差了。
赛迪西怜悯地看着她,心道平民的生活居然艰难到如此地步,一个个都瘦骨如柴。
他不禁想起了维娅。
一年前初次见到对方时,她也是瘦瘦弱弱的。他原本并不将其看在眼里,直到某次比试中,三王女公报私仇,用火把他的背烧出一个大水泡。因为身体里有点龙血,所以没两天就恢复了,维娅却私下给他送来膏药,并为自己的好友道歉。
“我、我学过一点治愈术,可以帮你治疗。”维娅脸颊通红地说道。
赛迪西没有禽兽到让纯情女孩触碰自己的背部,但那张堪比晚霞的羞涩脸颊,却刻在了他的脑内。他见过很多漂亮的女孩,自信的、张扬的、优雅的,这些都是贵族女子身上常见的特性。然而像维娅这样小鹿般青涩的,还是第一次见。
后来,他得知维娅的身世,才明白她为何会是这样的性格。一种想要将之从牢笼中拯救的想法油然而生。渐渐地,关注多了,他就自然而然地坠入爱河。
他坚信维娅对自己也是有着好感地。因为她收下过他的礼物,会在路过他的教室时往里面看一眼。这些小细节他都捕捉到了,只是维娅自卑惯了,总以为他只想玩弄她。
唉,多么惹人怜惜的女孩啊。
结束回忆后,赛迪西再次看向露西,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维娅的影子。
在被伯爵接回家之前,想必维娅也是过着平民的生活吧?
他叹息自己无法拯救过去的维娅,于是不自觉地把少女当成替代品,想要弥补这种遗憾。
“以后我会给你生活费,别再吃那些没营养的东西了。还有手镯戴上,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这样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是我的小弟。听清楚没有?”
露西像是不愿多与之纠缠,随口应了声。
赛迪西恨铁不成钢,“你到底听明白没有啊?”
为了签订“契约”,他强行把少女的手塞进镯子。
只听“叮当”一声,尺寸过大的配饰毫无阻碍地滑落在地。
“……明天我给你拿几个小点的。”
于是当维娅再次见到露西时,便看见对对方腕上戴了三只形状各异的金手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还好露西先天条件优越,镇住了这过于华贵的颜色。
但不管怎样,这也和少女平日的风格相差太多,她不禁怀疑对方是否被某些贵族学子包养了。待看清配饰上雕刻的字迹时,维娅瞬间惊异地放大了瞳孔。
“这…这是赛迪西给你的?”
“是的。”露西点头。
维娅僵在原地。
“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离开了。”
维娅又叫住她,一脸纠结地开口,
“那个,你可能不知道,赛迪西他……情史非常丰富,至今还和很多贵族小姐有所来往,在校内的风评很差。他大概对你也只是心血来潮,你还是跟我一样,离他远些比较好。”
“是吗。”露西没有答应,也没有否认,只是对她笑了笑,“谢谢你的提醒。”
……
原本赛迪西是很满意的:维娅恢复了和他的图书馆“约会”,而自己也新收了个小弟,爱情事业都发展顺利。
但不知为何,没过几天,维娅看向他眼神里多了几分指责和哀伤。
赛迪西疑惑不已,他明明没有再去过她的寝室,也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她送花。他已经尽量顺应她想要低调生活的意愿了,可为什么维娅还要再露出这种表情呢?
百思不得其解,他决定利用一下新收的小弟,
“喂,你去和维娅交个朋友吧?”
露西看了他一眼,无奈道,“恐怕很难。”
赛迪西恍然大悟,“也对,维娅肯定不喜欢别人刻意接近。那你换条路走,先跟阿蕾奇诺做朋友吧。她这人还是挺容易讨好的,你夸一下她的头发漂亮,说不定她就看你顺眼了……”
“那更难了。”露西打断他的谋划,“您有所不知,王女殿下并不喜欢我。”
“不喜欢你,又不代表讨厌你。”
露西沉默了。
“等等,她不会真的讨厌你吧?”
“那倒也没有。”露西顿了顿,“只不过派人在我的作业上滴油,在我的课桌里放虫子罢了。”
赛迪西猛地一拳砸向墙壁,就连地板都似乎随之一振。
“老天,她居然做这么过分的事?你是哪里惹到她了?不对,就算你做错了什么,她一个王女,何必跟你这种平民计较呢?实在是太小肚鸡肠了!”
他就像看见欺压下人的庄园主一样,愤愤不平,一脸严肃地抓住她的肩膀,
“以后,要是阿蕾奇诺再找你麻烦,你就直接给她一巴掌!要是你实在胆子小,就赶紧来找我,我替你出头,听见没有?”
露西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与他对视。
赛迪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距离太近。刚要后退一步,只见少女微微偏头,绽出一个柔和而又娇俏的笑容,
“我知道了,谢谢您。”
不同于之前印象里的少女,平静到有些阴暗,就连被推倒也一声不吭,笑起来也总是出于礼貌,如同一个木偶。
现在的她,像是雨后初霁般,色彩缤纷。
或许是谈过太多次恋爱,赛迪西对女性的美貌并不敏感。但在前后气质的反差下,他竟觉得此刻的少女十分动人,就像在岩石下栽种了多日的花种终于破土而出。
动摇
自从把露西视作铁树开花后,赛迪西便对心中那股莫名的激荡释怀了。
他在帮助平民走出贫穷带来的阴影。天哪,他简直快被自己感动哭了,这天下还找得到第二个像他一样关心同学的公爵之子吗?
没过几天,赛迪西真的哭了,不过不是因为自己的善举,而是他所有的模拟检测都不合格。
这简直是只有笨蛋才能做到的事情。
但赛迪西不愿承认自己是笨蛋,他只是太贪玩了,认真起来也是可以及格的。为了通过正式考试,他翻开了积灰的书本。
然而,对着第一章节苦思冥想一夜后,赛迪西惊恐地发现,书上每一个词他都认得,可拼起来怎么就一句也看不懂呢?
完了,这下真的要成倒数第一了。
赛迪西悲从中来,虽然有家世在身,他混日子也无所谓,但到时候肯定会被阿蕾奇诺狠狠嘲笑一番。
更重要的是,维娅一直很仰慕成绩优异的人。
于是赛迪西花更多的时间泡在了图书馆里。这次比起“约会”,更多的是准备好好学习一番了。
学院尊重每个人的学习方式,不强求学生上课,只会依据每年的年末考核,将学生们划分等级,不及格的平民请出学院。
赛迪西已经听不懂课了,干脆在图书馆待了一整天,终于学完了第一章。他重拾信心,仿佛看到满分正在不远处向他招手。
他哼着小曲,把书放回架子上。正巧露西从楼梯上走下来,便提醒了一句“请不要在图书馆唱歌”。
“现在是上课时间,图书馆里又没几个人……”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是啊,现在是上课时间。他在这里情有可原,但露西为什么还在这?赛迪西回想了一下,这才惊讶地发觉,露西似乎就没怎么上过课。
竟然穷到为了打工而放弃学业了吗?
这未免也太荒唐了。赛迪西犹豫一阵,为了不伤到她的自尊心,旁敲侧击道,
“最近的理论测试真难啊。”
“嗯。”
“……我考得不太理想,你呢?”
“我也是。”
“那你方便给我看看试卷吗?我不是想看你的分数,只是我的那位导师非常耐心,有不会的地方我可以替你问他……”
“可以。”
露西从背包里拿出试卷,摊开在桌上。
赛迪西目瞪口呆。
自此,赛迪西成为了露西的第一名学生,夜宿阁楼。这逼仄的地方对于高大的人简直是一种折磨,他没多久就开始抱怨腰酸腿痛。
“您若不习惯,还是去找导师比较好。”露西建议。
“算了吧,那些老头子啰里啰唆的,简单的东西也要讲复杂。”
相比之下,露西就讲得简单易懂,而不是满口晦涩的专业术语,听懂一句话要去查书一小时。
“说真的,你要不要考虑以后当个学院老师?”
“不了。”
“那你以后想干啥?”
“我想进入王室军队。”
爱尔克兰王国军团,大陆上最庞大强盛的正规队伍之一,与教廷军比肩而立。他们是在战场上驰骋的猎鹰,是王的利剑,是最名贵的角斗场。
赛迪西笑了,“就凭你这身板,进去等着被人吃吗?”
露西没有回答他。
赛迪西已然发现,每当露西沉默,就代表了她的决心。他的笑容渐渐凝固,看着少女的背影忧思起来。
瘦一点其实不算大问题,好好锻炼就可以弥补。而且露西看着应该会是个法师,也不需要她前线冲锋。
不过,赛迪西听说,军队里有不少勾心斗角的事情,一些大法师更是喜欢玩弄计谋。露西跟个木头一样,待在大法师手底下,岂不是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他越想越担忧,恨不得把社交法则全都塞到少女肚子里,让她变得巧言令色。
首先从表情开始吧。
“你笑一下呢?”
“为什么?”
“你那天不是笑得挺开心的吗?”
他重述了一下那天的情景,希望少女能多向他人展现出那样的笑容。
露西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抱歉,我只想对喜欢的人笑。”
赛迪西惊地把书掉在了地上。
半晌,他把书捡了起来。
“哈哈,你说话真有意思。”
哪有人告白会脸不红心不跳的啊?对方肯定是把他当老大一样喜欢。
暗无天日的学习生活持续了一阵,赛迪西终于通过了正考,堂堂正正前进到了中游。听起来不怎么样,但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他记得维娅曾小心翼翼地对他说,?公爵之子应当更加勤勉些?。他确实听不得这种说教,但换做是维娅,他就觉得也不是不能努力一下。
现在,他离成功跨进了一大步,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维娅。
赛迪西一手拿着试卷,一手拿着她最爱吃的密饼,在教室门口站了许久,终于等到下课。
“维娅——”他向着门口走出的人喊道。
“滚开。”阿蕾奇诺像赶狗一样,皱眉朝他甩甩手,“我们还要去上实战课呢,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一样闲?”
赛迪西无心斗嘴,只想展示成果,把试卷平摊开来。
王女嗤笑一声,“恭喜你,这个成绩在外院可以勉强不被淘汰了。”
而维娅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眸子,静静地站在王女身边。每当周围有其他人时,她私下里的羞怯就会转变为近乎冷漠的内敛,仿佛多看他一眼都令人惶恐。
这种事情不是一两次了,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维娅的矜持。
可是这一次,他感到有些难受。
为了缓解郁闷,庆祝进步,赛迪西和一群贵族子弟玩闹了一番。有人给他递酒,他不耐烦地推开了。或许是返祖的原因,他一沾酒就容易躁动,一躁动就容易失去理性。
月亮浮上天空,盈盈地照着窗户。赛迪西盯了一会,忽地问道,“太阳和月亮构成的光元素分别可以对魔物造成什么方面的攻击?”
贵族子弟面面相觑。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不爱学习,也没和魔物战斗过,哪里记得这种事情。
“一群笨蛋!”赛迪西生气地一拍桌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聚会。
他跑到图书馆阁楼,没见到露西的身影,着急地在原地转了几圈,最后决定自食其力,在书架上翻江倒海。
露西听到动静,打开门锁,从南面的房间走了出来,“您在干什么?”
赛迪西连忙把萦绕心头的问题抛出,得到答案后松了口气,暗暗发誓以后不会再忘记。
然而紧接着,他又感到一阵空虚。记住了再多的知识又有什么用呢?反正维娅也不会夸奖他。
露西拿起他赛迪西的试卷浏览了一下,笑着赞叹,“您很努力,恭喜您通过了考试。”
她再次露出了真诚动人的笑。
赛迪西突然就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为他批注完错误后,露西从背包里拿出一块鳝鱼冻,小口小口地吃起来。粗糙制作的鱼肉散发出轻微的鱼腥味,不至于难闻,但也并不美味。
“你没吃晚饭吗?”赛迪西将那盒密饼递给她。
“谢谢您。”她又笑了。
赛迪西开始良心不安。
毕竟这密饼原本是没能送出去的,他又怕维娅突然想吃,于是一直待在身边。结果放到现在,密饼早就凉透了,不复刚出炉时的酥脆。
可露西对此一无所知,还吃得很开心。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作为你帮我通过考试的报酬。”
“我没什么想要的。”
“怎么会?你们女孩子总归会有喜欢的东西吧,项链啊,耳环啊,裙子啊……你看上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见推辞无果,露西认真想了想,“那就麻烦您再送我一盒密饼吧,我觉得很好吃。”
赛迪西买了很多甜点,包括密饼。
露西不挑食,每个都认真咀嚼着,都没察觉到嘴角沾上了碎屑。
她怎么在吃东西时那么像个小孩呢?
他没忍住伸出手指擦掉了那点碎屑。露西没有管他,专心致志地处理食物。虽然她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不难看出她因为美食而幸福。
赛迪西看得有些出神。
他想起自己给维娅送礼物的初衷,就是希望能从她脸上看到这样幸福的表情。可如今,这梦寐以求的模样竟然出现在了露西的脸蛋上。
她因为他而感到了幸福。
一股奇妙的暖潮涌上心头。
他养成了每天去图书馆学习的习惯。
给母亲写信时,字里行间满是“我最近学得很努力,进步很大”。
对方回信中写道,“你不用这么努力,妈妈只希望你每天都开心。”
母亲一直这么说,赛迪西也如她所言,靠着家世混过一天是一天。
没有想象中的认同和鼓励,赛迪西有些失望。
好在他神经大条,很快又忘了这件事,转头给珠宝商留言,声明自己要一串店里最好最贵的项链,最好是由人鱼用珍珠亲手编织。
虽然露西喜欢吃甜点,但那作为回报也太寒酸了。其实赛迪西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送她一个比手镯更珍贵的配饰。
几日后,露西见到了项链,没有收下。
“你跟我客气什么呢?”赛迪西拍了拍她的肩。
“这样的举动,会让我误会您也喜欢我。”
“……什么?”
“我之前就说过喜欢您,那并非玩笑。”
露西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赛迪西飞也似地跑了。
他记不清自己当时怎么回应的了,似乎是“我喜欢的是维娅”“我对你没那个意思”之类的话语。
……
他开始发呆。
在宿舍发呆,在朋友面前发呆。甚至前女友听说他买了首饰,打趣地问能不能送自己一个时,他也发着呆应了一声“好”。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可话已出口,又不能小肚鸡肠地反悔,只好随便挑了条送过去。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发呆时,前女友坐到他身边,问自己戴着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他随口应付。
前女友看出他心不在焉,似乎有些不满,要拿着扇子戳他。熟料一只靴子先一步飞来,把他踹下长椅。
“又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就这样还好意思说你喜欢维娅?”阿蕾奇诺破口大骂,像是在看奸夫淫妇。
听到维娅的名字,赛迪西终于回神。和以往一样,维娅依旧躲在阿蕾奇诺身后,不言语,不争辩。等王女骂了好一阵后,她才拉了下对方的衣袖,“阿蕾,该上课了。”
临走时,维娅柔柔地望了他一眼,隐约带着谴责和心碎。
按照以往,赛迪西为了证明自己的真心,一定会花大把时间围着她转。但这次,他起身拉住女孩,在大庭广众之下问道,
“维娅,你喜欢我吗?”
又来了,又来了,沃维拉公爵之子又在对纯良的女孩子纠缠不休了。
——周围的目光无一不在表达这种信息。
所有人都觉得维娅并不喜欢赛迪西。
不然的话,那女孩就蠢到有些可怜了。
顶着众人的视线,维娅缓慢地摇头。
三王女拍开他的手,带着维娅离开了。
前女友早就不知所踪。赛迪西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在原地站了很久。
欲望
赛迪西在恋爱中,一直是个主动的人。
他容易因为一些小细节心动,然后主动追求、主动邀约、主动亲吻。
然而,就是这样主动的他,却总是被分手的那一个。最主要的理由无一例外都是:你太花心了。
赛迪西感到委屈,他分明在每一段恋爱中都很专一。如果不是对方先离开,自己又怎么会对下一个人心动呢?
可人们不会听他辩解,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认为他流连花丛。
他以为像维娅那样善良的女孩,一定能透过流言看出他真挚的情感。
可一次次的事实证明,即使女孩真的有那么一点被打动,她也更在意旁人的话语和目光。
他能理解,却也伤心,甚至有一丝幻灭。
他已经很久没看到当初那个红着脸关心她的维娅了,以至于他快要无法坚持。
细想起来,每一段恋情中,他的付出都远多于对方,无论是金钱上还是情感上。但迄今为止,还没有女孩儿认真地对他说过“喜欢”。
……等等,有一个。
一想起露西,赛迪西的内心就一团乱麻。
他记得少女一开始对他爱答不理,自己也是为了维娅才和她变成朋友的。明明是如此健康单纯的来往,露西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呢?
没能送出去的珍珠项链还在桌子上躺着。赛迪西看了眼,苦恼中又有些道不清的钝涩。最终,他拿起项链走了出去。
不论怎样,也得把报酬给她。如果她不想要,那就把这些珍珠一颗颗拆下来,也能去卖个好价钱。
尽管想得果断,赛迪西这一趟还是走走停停。等终于到了二人常见的地点,图书馆内只剩一片静谧,不见人影。
赛迪西犹豫片刻,敲响了阁楼南边的门。
露西果然在这里。她出来锁了门,从赛迪西身边走过,径直来到桌边整理物品。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她的声音也和动作一样淡然,仿佛那件事从未发生过,苦恼到失眠多日的只有他一人。
听了赛迪西的来意,露西回道,
“珍珠在我的故乡是很常见的事物。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给我带一点银钢,据说这是锻造王室武器的材料之一。”
很好,这种礼物所蕴含的暧昧色彩就淡了很多。
银钢不是寻常市场能购买的,赛迪西给父亲写了封信,过了许久才收到一小瓶银钢溶液。
此时已入深秋,树上金黄色的叶片几乎落尽。
由于实战课增多,露西不再常驻图书馆。赛迪西跑空几次,终于在某个清晨找到了她。
然而,入目竟是满地掉落的书本。少女一动不动地趴在阁楼地板上,呼吸声轻到似乎下一秒就会消失。
赛迪西上前,把少女翻过身晃了两下,“喂,你没事吧?”
露西眉头微皱,却仍未睁眼。颊边一缕黑发凌乱地贴在她脸上,赛迪西把头发撩开,指尖触碰到的肌肤烫得惊人。
他这才发现,露西的脸颊正不正常地红润着。
她发烧了。
赛迪西要去一楼喊人,露西却在这时睁眼,用最后那点力气拉住他的袖子。
“别叫人。”
“怎么能不叫?你看看你都烧成什么样了。”
“你要是敢让校医过来,我就……”
后面具体的威胁省去了,只化作坚决狠戾的一眼。
作为温室里的娇花,赛迪西第一次接受这样的眼神,竟真就这么被唬住了。
他听从露西的指示,从对方的背包里翻出来几瓶药水喂她喝下。赛迪西动作生疏,一不小心灌得猛了,把露西呛得咳了两下。
“这……我不是故意的。”
露西没说话,只瞥了他一眼,不复方才的锐利。病态下微红的眼角、迷蒙水汽的目光,让赛迪西的心跳陡然一急。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恋爱,就是因为对方在宴会上遥遥地瞥了他一眼。
那时候他阅历尚且,轻而易举就被美丽女孩展露出的一丝勾人所吸引了。没想到多年之后,他竟又体会到了相似的震撼。
他不得不第一次正视起露西的美貌。
赛迪西承认,她很漂亮,就算没有配饰的点缀,也比自己的初恋还要漂亮。
可是不应该啊,他早就对漂亮的女人免疫了,要不然也不会放着学院里的一堆美女不爱,偏偏钟情于相较普通的维娅。初次见到露西时,他也很确信自己没有动过心思。
那么答案似乎只剩下一个,
他在这些天的相处中,也对少女心动了。
——在喜欢维娅的前提下。
不,不,不行。
他绝对没有心动。
不然的话,他不就真的跟传闻一样花心了吗?
赛迪西慌乱不已,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杯水咕咚两声灌下肚。强行冷静下来后,这才坐回了少女身边。
露西已然入睡,靠在书架时不时瑟缩一下。
地板太冷,要是再受凉就糟糕了。赛迪西脱下外套垫在她身下,觉得不够暖和,又干脆把底衣也脱了盖住她。
远比同龄人健硕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肌肉因接触到冷空气而紧绷。
赛迪西用手心覆上露西的额头,温度似乎下降了一点点。他想要把手收回,熟料少女握住他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衣领内。
再往下就是内衣。
赛迪西猛地抽出手,“你干什么呢!”
露西蜷缩起来,反复喃喃着“冷”。
他后知后觉地感知到手上残留的寒气。少女的脑袋是热的,身体却与之相反,故而一直发抖,苍白的脸蛋难以忍耐地淌下冷汗。
赛迪西给她倒热水、加衣服,都没有效果,反而折腾得她脸色更差。
动作间碰到男人的胸膛后,露西便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靠,汲取着属于龙的那份散不开的热气。
“唉……”赛迪西不知该为自己的体质庆幸还是烦恼。
他想破了脑袋,最好的、唯一的方法,似乎就只有把自己当热源了。
“姑且问一下,你没醒吧?”
少女没有回答。
“就算你醒着,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你又不让我找别人……你可别事后吵着要我负责啊。”
他自言自语一阵,掀开用衣物搭成的被褥,一脸悲壮赴死地把自己塞了进去。
就像是冬日里的暖炉,露西顷刻就依偎到他的身旁。
随着全身的贴近,赛迪西这才清晰地感受到少女的体温之低。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环抱住她,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穿这么少,难怪你发烧。”他嘀咕道。
时间静谧地流淌,“被窝”里逐渐暖意融融,赛迪西起了困意。
就在他小憩之时,一股滚动的燥热忽然从胸腔升起,往全身涌去。体内的血液在沸腾,赛迪西瞬间清醒过来。
这种感觉……只有在他碰了酒之后才会有。
可是他没喝酒啊?
赛迪西努力地在记忆中翻找,最后定格在自己之前喝下的那杯水。
不会吧、不会吧,别告诉他,那水里掺了酒……
属于龙的破坏欲撕扯着大脑。赛迪西也顾不上身边的人了,把衣服一掀,试图通过寒意让自己冷静。然而这么一来,受到波及的露西无法承受,便更紧密地贴住了他。
“别、快放手,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可惜烧糊涂了的人根本听不进这不痛不痒的阻拦。
在醉酒的状态下,赛迪西的感官变得格外灵敏。他闻到少女身上淡淡的馨香,感受到薄薄衣衫下柔软的肉体。
少女看着瘦弱,胸部却发育良好。因为相贴的动作,两团绵软被他隆起的胸肌挤得微微变形。渗出的薄汗浸入衣物,让内衣隐约透出轮廓。
赛迪西感到自己的某个地方精神起来。
再这样下去就大事不妙了。他掐着少女的腰想要把她扯开,谁知布料太滑,他的手一不小心就落到了胸上。
即使隔着一层内衣,触感也软地惊人。
赛迪西的手本能地拢起。
少女红唇微启,嘤咛一声。
他被这一声唤地骨头酥软,等回神时,已经贴住了那双唇瓣。
“唔。”
少女受惊般,舌尖蹭过突然袭来的唇。
好软,好香,好甜。
由于每次恋爱都很短暂,赛迪西还没来得及和女性实质性地发生点什么。
因而,他无法处理这种情况,也无法抵抗这种诱惑。
在血液躁动的加持下,他只想将自己的舌探得更深,在纠缠之中把甘甜的液体都吞入腹中;
他想解开碍事的内衣,把乳球握在手中揉弄,感受顶端的红点在手心中突起,然后连同粉红的乳晕一起含入口中;
他想褪下她最后的防线,去探索只在医学书上见过的女性生殖器,模仿情色文学中的手段撩拨抠弄,让分泌出的春水流满他的手掌。
……
莉亚维切尔之花沾上了情动的汗液,融入骨血的金属在脊椎旁发出嗡鸣。
它在警告,佩戴者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微小而不可忽视的变化,大脑在异种族激素的影响下无法维持清醒,疯狂的念头如同野草般肆意生长。
他掏出阴茎,沉甸甸地搭在少女平坦的小腹上,睾丸蹭着她的阴蒂,马眼戳着她的肚脐。
或许与他交往过的女孩们该庆幸,自己没有与之发生过性行为,不然她们的初夜将多么可怖。
但赛迪西若是清醒过来,也会被自己的东西吓一跳:它完全不再是平时的模样,胀大了一倍不止,柱身发紫发黑,凶恶盘绕的青筋使得表面凹凸不平,最前端蝎尾般向上勾起。
它出现了可怖的龙族特征。
“龙”的阴茎兴奋地颤动着,朝着阴唇的位置戳弄摩擦,发出粘腻的水声。
想要插进去。
他咬着牙,呼吸粗重地凑到少女的颈间,嗅着她的体香,以及隐藏在肌肤下的、血液的味道。
好想一边交配,一边吃掉她。
想把她的骨头藏起来,藏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洞穴,放在奇珍异宝的最顶端每日舔吻,让她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他把阴茎头部嵌进缝隙里。
马上就是占有的第一步。
“咚——”
千钧一发之际,一本书砸在他的后脑勺上。
“龙”不满地转过头,凶恶地看了眼来人:
仅比少女高出一些的身材,就连在男性中也完全属于弱者。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用眼神警告对方滚蛋。
但弱者的双眼依旧死死盯着他,看似平静,眼珠却充血变红。
他拿起花瓶,再次砸了过去。
这次正好砸在了对方的太阳穴上。
“龙”终究不是龙,他没有坚硬的鳞片包裹,弱点受击后昏倒在地。
而体内的血液也随着休克平复,背后凸起的骨头收回,下身阴茎瘫软着回到常人的模样。
赛迪西哼了两声,睡死过去,甚至打起了鼾。
听到楼上传来的动静,一楼的学生惊呼起来。
靠在软椅上的总管理人被迫站起身,稳定学生们的心情,
“大家冷静,估计是员工手滑了,我上去查看一下。”
安塔罗走上阁楼。
看到凌乱的场景后,他张了下嘴,轻轻“啊”了一声,以表示自己的惊讶。
“同学,你们在打架吗?”
他看了眼地上衣衫不整的两位,和唯一站着、却不断颤抖的人,姑且做出了这么个判断。
瑞叶转过身,冷声道,
“滚出去。”
表情是从未有过的阴沉冷漠。
“打扰了。”安塔罗关上门。
蹭蹭不进去
赛迪西安详地躺在地上,仿佛刚才的一切与他无关。
瑞叶的目光厌恶地扫过他瘫软在外的阴茎。就是这个肮脏的事物触碰了露西,他真想拿把刀过来把这丑东西给割了。
可是理性告诉他,不能。
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作为受害者的露西很可能会被沃维拉家族迁怒。就算公爵放过了她,校内偷情的事情传出去,也定会让女性的一方遭受更多非议。
他发誓过,一定不会再牵连露西。
所以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把这件事雪藏起来。
瑞叶替露西整理好衣物,下楼找到安塔罗。
“怎么了,难道是要我滚到图书馆外面吗?”安塔罗发出疑惑。
“告诉所有人,由于特殊原因,图书馆今日暂时关闭。”
“这不好吧,大家都在用心学习唉。”
瑞叶抿唇,拿出王室徽章,
“我以爱尔克兰王国第七王子的身份命令你。”
安塔罗投降地举起双手,将学生们都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在门口挂了个歇业的牌子。
瑞叶用自己的衣物把露西裹得只剩下半张脸,确认不会有人认出她后,才将之从阁楼抱了下来。
安塔罗还在一楼柜台站着。
“你为什么还在这。”瑞叶质问。
“别急着生气,先听我说一件事。”
安塔罗用耐人寻味的目光看向他的怀中人,
“你知道吗,元素紊乱和发烧的症状很像,起初都是头晕发热。前者的诱因,通常是人体强行使用非高度眷顾的元素力,使得元素在体内冲撞,成为人体难以承受的病毒。”
“症状程度依病人的使用强度所决定。如果使用过于频繁的话,可能会昏迷几周、几月、甚至几年。最严重的情况,就会器官损坏而死。”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提一下这个事情罢了。”安塔罗摊了摊手。
瑞叶沉默片刻,而后妥协般问道,“……怎么治疗?”
……
瑞叶将露西带回自己的寝室。
他动作轻柔地替她梳理长发,擦拭面颊,就像当初少女作为女仆照顾自己一样。
对于她唇瓣上的伤、锁骨处的痕迹,瑞叶全都视而不见地略过。
等他将煮好的粥端来,露西已经苏醒,正倚靠在床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殿下,是您将我带回来了吗?”声音听起来虚弱而沙哑。
“嗯。”
“非常感谢。不过,您来图书馆找我,应该是有什么事吧?我正好身体不适晕倒了,非常抱歉。”
“没什么事。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这样啊。”
少女从床上坐起,凑到他的面前,笑着道,
“那您现在多看看我吧。”
瑞叶与她对视一会,露出了多日来第一个笑容。
这样就好。
就当作,她并不记得晕倒时发生的一切。
瑞叶将每一勺粥都吹凉,确保不会烫到嘴唇的伤,才递进少女口中。
“殿下,我在榜单上看到了您。您真厉害,仅靠几个月就补全了所有理论知识,并在几门课程中取得了高分。方便告诉我是哪位老师教导了您吗?……”
“……什么?您是自学的?”露西停顿了一下,随后满眼欣赏赞许,“您真的很聪明。”
和红龙后人完全不一样,多么聪明的孩子。
多么有潜力的工具。
将带着药香的粥喝完后,轻松的闲谈就此结束。
瑞叶不自觉地攥着衣袖,似乎有些忐忑。
“殿下,您有什么事吗?”
“露西,你……真的是双元素体质吗?”
空气陷入寂静。
就在瑞叶慌张地想要说点什么时,露西平静地回答,“不是。”
即使这具身体对所有元素都有着良好的接受程度,那也不代表她是眷顾者。
就连一开始最亲和的水元素,也并未完全接纳她。只有通过长时间的后天锻炼,才有可能让自己成为真正的眷顾者。
这个过程可能是五年,十年,二十年。
她等不到那么久。
人生是无常的,没有人会给她安逸的环境,等她慢慢成长。
所以,她宁愿用自己的一点寿命,换取现下切实的保障。
但王子不懂这些。
他用震惊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是什么大逆不道的异端,在挑战圣斐拉文百年的权威。
“殿下,您要向校长告发我吗?”她问道。
“不,我没有……”
欺骗圣斐拉文,相当于同时戏耍了王室与教廷的尊严。一旦被发现,那么等待她的将是严峻的审判。
“只是……你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
不应该再勉强自己,透支生命。
他几乎是祈求道,“露西,就算被学院淘汰也没关系的,我…我会一直照顾你的。”
露西朝他笑了一下,眼神冷淡,
“谢谢您,我不需要。”
“抱歉,殿下,我累了。”
瑞叶端着餐具走了出去。
陶瓷盘中还残留着草叶碎屑。瑞叶摩挲着边缘处湿润的痕迹,而后清洗干净。
往后的几天,他给露西继续煮粥,每天与她在一张床上同眠。
她太过疲倦,在药草的作用下,需要大量的睡眠。只有瑞叶在夜晚小心地掀起被子一角时,她才会获得一天中难得的清醒,用虚弱地声音唤他一声“殿下”。
当瑞叶缓慢地脱下外衣,躺进去时,露西便又侧着身子入睡。
慢慢的,他变得暖和起来,便小幅度地挪动自己的身子,贴到少女背后。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少女腰间。他清晰地意识到,即使瘦削如他,也可以将之完全揽入怀中。
他感受着手掌中的起伏,这证明着少女正在呼吸,正在恢复。他按安塔罗所言,每日搜集到的药材起到了作用。
但是,下一次呢?
下一次,露西是否又会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不惜伤害自己而去换取某些事物?
她好像有着某种野心,一个在海边小镇长大的女孩,本不该有的野心。
这让他惶恐不已,似乎自己于她而言仅是个无关紧要的玻璃瓶,不知何时会被弃置。
就像几个月前,她上一秒还在温婉地笑,下一秒就告诉他,自己要去图书馆常驻,大抵很长一段时间没法去找他了。
他强忍寂寞,谨记她的叮嘱,将自己浸在书海里,恶补这些年落下的功课,甚至会因为过度用脑而半夜留下鼻血。
最后,他通过了考试。
虽然得到了周围人不同以往的艳羡目光,可他的内心依旧空虚。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名利,不是肤浅而廉价的赞美。
他只是想要被包容,哪怕他没有做出这些改变。
他想要被爱。
他想要爱。
只有露西能给予他。
他想见她。
瑞叶从宿舍走出,在秋风的沐浴下,穿梭过人群,来到了久违的公共场合。
上一次来图书馆是什么时候呢?他记不清了。好像那时的自己,还带着刚入学的憧憬。
不过那已经无所谓了,他找到了新的期盼。
他向管理员询问了露西的位置,走上阁楼。
随后便看见了荒唐淫靡的一幕。
……
他去了一趟课堂,听到人们的议论。
——听说了吗,公爵之子被人发现裸着下半身在图书馆阁楼晕倒了。
——怎么回事?学校里进魅魔了吗?
——嗯……也可以说是魅魔吧。你还记得当初和七王子要好的那个女生吧?听说她经常和公爵之子在阁楼幽会,说不准两个人就在那里……
——诶?那个平民本事这么大的吗?先是王子,又是公爵之子……就算漂亮了点,也不至于这么有魅力吧?
——谁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呢?反正用暗元素的家伙,没几个正常的……
瑞叶将手中的试剂瓶摔了过去,引出一串尖叫。液体不偏不倚地溅在她们的脚边,被腐蚀的地板滋滋冒起了烟。
?抱歉,我手滑了。?他低头道。
他就像以往一样,谦卑地走过去,把碎玻璃捡起来,承受着他人异样的目光,被划伤的指腹淌出了一滴又一滴的血。
他去质问安塔罗,为什么没有把赛迪西处理好。
但安塔罗被他攥着衣领,不紧不慢道,?殿下,您的意思没有好好传达给我啊。?
瑞叶意识到自己的稚嫩。
他不懂得社交,不懂得利益,以至于连说服一个导师为他做事都办不到。
他还见到了赛迪西。
男人看着也像是没睡几天安稳觉,一见着他就慌忙询问,
?你看见露西了没?我还没跟他道歉呢,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控制不住自己……而且她、她也有不对的地方,明知道我不能碰酒,还在那里放了一杯……?
虽然语气是歉疚埋怨,可他却红着脸,挠着头,似乎有着某种难言的羞涩。
他简直,就像是在炫耀二人的意外。
?如果不想再被我砸一次头的话,就请你让开。?
瑞叶绕过男人而行。
那一天,所有人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一种陌生的暴虐情绪在心中燃起。
想把硫酸灌到那群喋喋不休的贵族嘴里。
想把安塔罗踹进水池。
想把赛迪西的脑袋砸烂。
……
瑞叶回归现实,望向露西的眸子已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漆黑。
他的手从少女的腰间离开,移到睡裙下摆。指尖将蕾丝边向上勾起,指腹蹭着肌肤缓缓向上游走,裙摆从膝盖一直褪到了大腿边。
他觉得自己真是糟糕透了。
他没有资格去怪罪露西。
说到底,他们的关系其实只是浅薄的朋友。
可是他好嫉妒。
为什么远离了他,却和赛迪西那种人相见?
为什么要在阁楼里放一杯酒,让那个蠢货有机可乘?
手指探到腿根,似乎还能从娇嫩的肌肤上触碰到男人留下的牙印,仿佛被宣誓了主权。
他回想起了那天,男人狰狞的生殖器是如何亲昵地蹭着她的下体。
他们一定还做了其他亲密的事情。
她被插入过了吗?被占有过了吗?
隔着薄薄的底裤,他将手指按在女性最隐秘的地带上,触感温热柔软,隐约带着湿意。
他想,他大概是疯了。
瑞叶将自己下体突起的一处悄悄挤入少女腿间的缝隙,对着湿滑的布料来回摩擦。
压抑的喘息声偶尔从喉咙间泄出,在寂静的房间飘荡。
“露西……”
他用口腔中的气流微微震动,低喃出这个名字。
他一定是疯了。
他变得肮脏、下流、自私。
他想要趁她睡着时,把阴茎塞到她的体内,射出一股股精液,进入她的子宫,让她怀上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受孕的身体会分泌激素促进母爱的产生,凭借着对孩子的爱,她也会爱作为父亲的他。无论她有怎样的梦想、野心,都不会让他们分开。
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
“我……我喜欢你。我真的爱你。”
他含糊不清地念着。
“殿下。”
一道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想。
露西偏过头,安静地看着他在月光下满是情潮的脸。
瑞叶被吓得释放出来,精液从布料渗透过去,把两人的下体浸润地一片黏乎。
完了。
——他想。
我的恋人,我的小鸟(h)
“殿下,你在做什么?”
露西语调淡然,蕴着月辉的眼眸宛如水晶。
在她平静的目光中,瑞叶失去了思考能力,怔怔地从眼眶里溢出泪珠,一颗颗掉落在白色的床单上。
“对不起,对不起……”他哭着重复。
露西还未开口,他已为自己定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仿佛下一刻就会一边哭一边用匕首了结自己。
露西又唤了他几声,反倒让他把头垂地更低。她叹了口气,伸手捧起瑞叶的脸,亲了亲眼角湿润的痕迹,“殿下,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瑞叶的哭泣略微止住,颤着眼睑抬眸望她,因她的动作和话语而不敢置信。他这副呆愣的模样,更像是路边一只吓傻了的小麻雀了。
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真、真的吗?”
“我为什么要骗殿下呢?”露西把他揽入怀中,在他耳边温声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殿下很孤独吧?抱歉,让您感到不安了。”
瑞叶安静地感受着这份轻柔的拥抱,压抑的酸涩在胸腔内横冲直撞,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只能低喃,“……我好害怕。我好怕你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不会的,我会一直都在殿下身边。”
这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承诺,显然瑞叶也知道,可他仍是感受到了喜悦。他涌动出来的龌龊心思被尽数包容了。
这份喜悦激励了他,让他控制不住地恳求更多的保证,“露西,能不能……不要再和赛迪西见面了?”
露西没有回答,眸中略带优柔,缓缓摇头,“抱歉。”
瑞叶陡然攥紧了床单,被碎玻璃划出的伤口因用力而开裂,渗出的血染红了绷带。
露西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捧起,怜惜道,“您受伤了。”
“……不用在意。”瑞叶撇过目光。
他想将自己的手收回,却被不轻不重地握住了。露西替他解开绷带,看到分布在指尖的细小伤痕。
“痛吗?”她问道。
瑞叶摇了摇头。对于沉溺实验的他而言,这种小伤是家常便饭。
少女轻柔地抚摸伤处,忽地低头将唇覆上,抿去半干的血珠。红色的液体在唇纹上蔓延,染出一片殷红。她伸出舌尖,带着热气舔舐指缝,将皮肤下脆弱的软肉刺激地颤了一下。
她再次问道,“痛吗?”上挑的眼角显出几分妖冶。
“痛。”瑞叶诚实地点头,不敢看她,只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
露西抬起他的脸,给予了一个充斥着血腥味的亲吻。惊愕之中,瑞叶毫无防备地被撬开了唇齿,舌尖被勾住、搅动、吮吸。口腔中的空气被夺走,窒息感像电流一样窜过他的大脑,留下酥酥麻麻的快感。
他无法承受地往后仰去,却再次被少女紧贴上来,退无可退,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小鸟般的呜咽。露西终于放过他时,瑞叶已是双目迷离,一道淫靡的银丝在二人嘴角牵起。
“殿下,您喜欢我吗?”
“……喜欢。”
“不对,您并不喜欢我。”露西忽而多了几分冷漠,“您喜欢的,是那个温柔而又善良的女孩,而不是我。”
“没有人会爱真正的我。”她扯了扯嘴角,有几分自嘲。
见到少女如此落寞黯然的身影,瑞叶顾不得身下被唤起的欲望,焦急地拉住她的手腕,“不、不是的,无论是怎样的你,我都喜欢。”
瑞叶一直都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他能体会到人们散发出来各种情绪,也早就隐隐嗅到藏在少女背后浓稠的黑色。
“哪怕,我已不是处子之身?”
贞洁,这是人类族群中传颂的美德之一,是女性的专有物。无论是多么开放的时代,也几乎每个男性都希望爱人能将之献给自己。
瑞叶亦是如此,一瞬间感到痛楚。但他克制住了,比起贞洁这种一次性的东西,这种被旧时代追捧的虚名,他更想要的是心意上的相通,以及永远的相伴。
“没有关系。”他答道。
露西拉开睡裙系带,褪去衣着,露出白皙的身体。私密处的咬痕还未痊愈,周围还有着男人不知轻重而留下的淤青,像是缤纷的颜料洒在了冬日的雪地上,如此刺目。
“我曾不止一次被留下这些痕迹。”她说道,“即便是如此肮脏的我,您也不介意吗?”
瑞叶失语片刻,而后道,“……我不介意。”
他替露西又拢上衣装,遮掩住满身伤痕,“你一点也不脏,你很干净。”
她永远是他心中无暇的少女,是一块美玉。这无关身心,仅仅是看着她,他的脑中就会溢出各种美好的事物。他无法形容这种感受,只是虔诚地看她,如同面对教廷中伫立的神像。
“您是第一个不唾弃我的人。”露西带着泪意微笑,“您知道吗,我曾生来就被主神遗弃,面对灾难,只能依附他人而活。”
“但没人能永远无条件保护我。为了活着,我必须出卖一切,包括我的肉体。每个人都因此而指责我。”
“只有您,不会厌恶我。”
露西吻过他的眉眼,碰了碰他的唇,发出了一个旖旎的邀约,“殿下,您愿意与我结合吗?”
“……你不用这样勉强自己。”他害怕自己成为她漆黑中的一笔。
“如果是您的话,我心甘情愿。”
露西将他按倒在床上,解开他的衣衫,唇在瘦削的胸膛上游走,一只手抚上他裤子上支起的部位,慢慢摩擦。
“您憋得很辛苦吧?”
“唔。”瑞叶含糊地应了一声。第一次被人触碰那里,他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露西知道该做什么。她将性器解放出来,少年未发育完全的阴茎暴露在空气中颤了两下,颜色粉嫩,形状秀气,与常年混迹女色的人完全不同。
露西先是握着阴茎头部揉弄了一会,而后撩起头发,低头含住一些。突如其来的刺激让瑞叶的喘息骤然拔高。
他按着露西的脑袋,想要将她推开,“等等,露西,不要这样,那里很脏——”
露西没有理会他,反而将其更深地纳入喉中,绕着顶部舔弄了一会后才吐出水淋淋的阴茎,“我不会觉得您脏,就像您不会这样认为我。”
这句话让瑞叶噤声了,只得任由她动作。他所有的性知识都来源于医学书,就连自渎都很少,敏感的下体遭受不住唇舌的凌虐,没多久就在她的口中释放出来。
这本该是男性虚弱的时刻,瑞叶却一反常态地用手掐住露西的脸,拿过床头柜的水杯,将冷水灌了些许到她口中,
“快、快吐出来,很难闻的,说不定对喉咙有害……”
露西顺从地将精液吐到床边,又被强行漱口几次,这才停歇下来。她看着一脸紧张的瑞叶,笑着说道,“殿下,您真可爱。很少有男人会在意这种小事。”
她再次与他深吻,让他又硬了起来。露西跨坐上去,将阴茎对准了穴口,一点一点吞入。完全紧密相贴的那一刻,瑞叶没忍住叫出了声。
性器的每一处都在被褶皱吮吻,铺天盖地而来的快感让他无法自持,遵循本能地小幅度挺动起来。突起的头部刮蹭过层层软肉,带来绵密的快感,让露西也不禁轻哼。
“您可以再快一些。”露西擦了擦他额角因过度忍耐而渗出的汗。
得到准许后,瑞叶便少了些顾虑,慢慢加快频率。照顾到他的体力问题,在他平缓时,露西便自行摆动腰肢。
见瑞叶的目光凝在她上下起伏的胸口,露西贴心地抓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部上,“您可以摸,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
瑞叶的手稍稍拢起,便陷入了乳肉中,细腻的触感让他不禁感叹,“好软……”
他手法生疏地揉弄了几下,被无意中触碰到的乳头颤巍巍地立起来,似乎在邀请品尝。而乳晕处的一圈咬痕,更证明了上一个人无法拒绝这份诱惑。
瑞叶撑起身,将其含住。他一开始仅是小心地舔吻,后来不知想到什么,忽地加重力道吮吸起来,声音啧啧作响,像是要从中吸出奶水。
随着他的挑逗,露西的下体变得愈发湿润,透明的水液沾湿了稀疏的阴毛。瑞叶找到了抽插的规律,在淫液的润滑下,阴茎每一次都无阻碍地整根插入,发出粘腻的水声。
在他极力的吮吸下,露西只觉得那一边乳房都不属于自己,手指插入他棕色的卷发中,轻轻推他的脑袋,“殿下,你吸得我好痒。”
这微小的拒绝,让瑞叶的动作陡然一重,下体用力一插溅出了些许液体。他的牙齿靠在乳晕附近,似乎想要留下一个更深的牙印。然而最后,他只是轻轻咬了咬,随后温柔地舔了舔,像是在安慰。
“乖孩子。”露西奖励一般,把他抱入怀中,胸脯间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
瑞叶默不作声地又抽插一阵,隐隐有释放的迹象。露西在他耳边轻语,“殿下,我不能怀孕。”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埋在深处停留了一会后,才又猛地抽动几下,拖着她的臀把自己的性器往外拔。脱离的那一刻,阴茎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射出来的精液全都溅在了睡裙上。
“对不起。”瑞叶伏在她肩头道,尚未褪去的快感让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没关系。”露西亲了亲他的额头,“您让我很舒服。”
瑞叶收拾完情事后的一片狼藉,拿着被弄脏的睡裙,静静地站在桌前,不知道在想写什么。露西走下床,从背后抱住他询问,“殿下,您会一直喜欢我吗?”
瑞叶低声应道,“会的。”
“无论发生什么吗?”
他沉默了一会,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会一直喜欢你。”只要,你也喜欢我。
露西开心地笑了,神情天真地宛如愿望满足的孩童。她亲昵地吻着他的脖颈,与他紧紧相拥,在月光下浪漫地如同一对不顾世俗的恋人。
“殿下,我也爱您。”
我阴影处的恋人,我那可爱又可怜的小鸟。
天马
露西休息多日,错过了实战正考,直到补考时才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身上还带着药草的清香,因刚大病痊愈,整个人看上去弱不禁风,却坚持着站立在寒风中。一头黑发在空中飘动,像一朵盛开在冬日的黑百合。
一同在场的还有赛迪西。他原本想直接忽略这门考试的,但看到补考名单上有露西后,便把自己的名字也添了上去。
他不擅长魔法,打败考官设下的魔兽全靠拳脚。这样简单粗暴的战斗方式就连考官也看得目瞪口呆,给他勉强打了个及格。
完成考试后,赛迪西便急忙走到二号考场。时隔多日,他终于见到了露西,对方似乎早就完成了考试,甚至被打败的魔兽还跑到她的脚边蹭她,看上去像是把她当作老大了。
露西则有些冷淡地将其轻轻踹开。魔兽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嗷呜嗷呜地跑到一边。
“噗。”赛迪西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只魔兽长得有几分可爱,换做别人可能就忍不住摸摸它了,可露西却毫不动容。果然,她很不爱笑……
?我只想对喜欢的人笑。?
少女曾经说过的某一句话突然窜进了脑袋里。
赛迪西呆站在原地。路过的玩伴对他打了个招呼,顺口问道,“咦,你脸怎么这么红?”
他甩甩脑袋,在飕飕冷风中把身上的大衣脱了下来,“天太热了。”
刚经历了一场战斗,他的身体也确实出了很多汗,脱下衣服的那一刻甚至周身都起了雾气,像个蒸笼似的,把玩伴都看呆了。
而赛迪西则是皱起眉,闻到自己身上隐隐的汗味,又摸了摸自己被浸湿的衣衫,感到自己大汗淋漓的模样与露西那边的清爽干净格格不入,便转身大步跑回宿舍。
他利用好每一分每一秒,先是匆匆沐浴了一下,然后从衣柜里翻出全部的衣服,选了套镶着金色刺绣的黑色貂皮外套。照着镜子,他把领结抽出来摆好,又往身上喷了点香水,这才又赶回原地。
然而,考场上已不见少女身影。赛迪西跑到考官面前,焦急地问道,“露西呢?”
他一身华贵衣着与周围更格格不入了,考官被晃得揉了揉眼睛,手指向考场远处。那里被一道竖墙隔开,另一边是由柔软宽阔的常青草地,驯兽师们常常带着魔兽在此训练。
闻言,赛迪西就要往训练场走,考官拦住他,“您还是不要进去的好,有些魔兽性情并不温顺。”
赛迪西不爽,“露西都能进去,我为什么不能,难道我很弱吗?”
考官无言以对,选择妥协,找了一名驯兽师陪同他一起进入。
草地各处分布着许多小型魔兽,除了头上多长几对角,看起来和寻常动物没什么区别。一只兔子嗖得从他脚下窜过,吓得赛迪西差点没站稳。
他骂骂咧咧道,“你这兔子,这么宽敞的地方非得往我脚下钻,不想活了吗?”
兔子瞥了他一眼,一转身,拿毛茸茸的屁股对着他,自顾自地吃起草来。
赛迪西隐约从它的红眼珠中看出了一丝不屑,顿时心生怒意,“我骂你两句,你还有意见了?”
驯兽师哈哈一笑,“这是生自北风极地的雪兔,在故乡是很温和的,但在爱尔克兰这边,哪怕是冬天也对它们来说有些许炎热,所以一年四季总是心情不好。”
“哦?”赛迪西来了兴趣,“这么说来,它和我还有几分相似嘛。”
他走到雪兔旁边,用脚尖碰了碰它的尾巴,“喂,小兔子,既然你这么热,我帮你把毛都剃掉怎么样?”
兔子没理他,转了个身,把尾巴藏在身下。
见区区一只小魔兽竟不理自己,赛迪西更来劲了,干脆把它拎起来放到手心。兔子也不吵不闹,稳了重心后就继续吃嘴里那根草。
赛迪西戳戳它的脑袋,“你还挺乖的嘛,就是太安静了。这下子倒不像我了,像谁呢?哦对,像露西。”
他转头问驯兽师,“这些兔子能卖吗?”
“理论上来说可以,因为雪兔繁殖能力较强,我们学院会定期清理战斗能力不合格的幼崽。您可以选择其中一只作为宠物,我们会注射药剂停止它的成长。”
“那就算了,这样和玩具有啥区别。”赛迪西没了购买的欲望,“小兔子,真可惜,你差点就能有个漂亮的女孩子当主人了。”
兔子只动了动耳朵。见它这副与世无争的模样,赛迪西就来气,“你能不能别一直吃那根草了?我在跟你说话呢!”他一把拔掉草叶。
嘴里一空,兔子呆了一下。意识到食物被人夺走后,它终于转过身和人类男性对视,慢慢弓起身子,毛茸茸的球状尾巴抖了两下。
“嗯?你不会要上厕所吧?别拉我手上!”赛迪西挥手,想要把它扔下去。
“哎呀……”驯兽师张口。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劝告,雪兔就已经动作敏捷地用前爪攀住赛迪西的手臂,用锯齿状的门牙咬住了他的食指。
“呜啊——!”
驯兽师微笑,“哈哈,看来这只小雪兔很有战斗的潜能呢。阁下,请您冷静下来,我帮你将它……”
赛迪西哪里还听得见他说话,已经把手甩了好几圈,“可恶,快松口啊,你这小畜生!”
畜生毅力顽强,哪怕眼冒金星,也死咬不放。赛迪西在疼痛中竟也被激起了斗志,冷笑一声,“呵,既然你这么固执,那我就奉陪到底。”
他脱下貂皮大衣,在草丛上奔跑起来,试图用超出常人的速度让兔子眩晕。一人一兔跨越了大半个草地,散发出来的热量就连寒风也不禁退却。直到兔子再也受不了炎热,终于松口掉在地上。
来不及停止的赛迪西被它不大不小的身形一绊,整个人往地上倒去,翻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下。
“嘶……”他摸了摸脑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谁知脚下一滑。幸好,后面有人扶了他一下,让他免于再次落地。
“谢谢啊。”赛迪西回头道谢,却在看清身后之人时愣住了。
原来,扶住他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只鹿。它收回枝杈交错的鹿角,用蹄子将趴在地上的雪兔摆正,而后转身离开。身后细长的尾巴在草地上轻柔拖行,脚步安静。
赛迪西又看向四周,他这才注意到,环境似乎和前面不太一样。这里的魔兽体型与人类相当,每一只都体态矫健,身上带着痊愈多时的伤疤。它们不像小型魔兽,对人类要么视而不见、要么过分好奇,而是从容地投去视线,在短暂的观察后移开目光。
无疑,它们训练有素,经验丰富,有着一定的智慧,是不可售卖的珍品。
在这优雅和谐的氛围中,他低头看了下自己又成了汗淋淋的衣衫,突然想起来自己是要找人的。他不由得恼怒地捏了捏雪兔的尾巴,“都怪你,我白洗澡了!”
雪兔哼唧了一声,刚想逃走,就被赶来的驯兽师一手提起。
“阁下,您的手怎么样了?”驯兽师问道。
“没事,一只小兔子而已,根本破不了我的皮。”
“那就好。非常抱歉,都是我的疏忽。”驯兽师拿出一个小型枷锁,穿透了魔兽的耳朵。静默的雪兔喉咙震动着,发出“咕咕”的威胁声。
“你干嘛呢?”赛迪西吓了一跳。
“这只魔兽有攻击人的倾向,按照规则,我们必须将其清除。”
“这……”赛迪西一怔,似乎这才明白过来所谓的?清除?是何意,不禁喃喃,“这不至于吧?”
“面对这样一只灵敏善战的雪兔,我也很可惜。”驯兽师道,“但伤人的魔兽,已经与魔物无异了。”
雪兔不断挣扎着,耳朵上的血液溅落在草地上。作为低阶魔兽,它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却从驯兽师的语气和动作里感受到杀意,赤红的眼睛几乎要如石榴般爆裂。
赛迪西看了眼手上浅浅的伤口,抿了抿唇,一把将那只兔子夺了过来,“被咬伤的是我,怎么说也得我来处置它吧?”
“阁下,我们学院的规则是……”
“我们沃维拉家族也有规则!”他厉声道,“所有咬我们的兔子都要被我们亲手做成烤兔肉!”
见他如此坚决,驯兽师不愿得罪贵族,只好退一步道,“既然如此,请阁下等我两日,我将这件事情上报一下。”
他躬着身子说完,却久久没得到对方的回应,疑惑地抬头。只见上一秒还在俨乎其然的赛迪西,这回又望眼欲穿地盯着前方,手也不自觉放松,让雪兔有机可乘地溜开了。
驯兽师顺着他的目光,望见一名黑发少女。她正半跪在小憩的天马身前,用手抚过它柔顺的白色鬃毛。敏锐的天马立刻睁开凌厉的眼,看清来者后才放下警惕,缓缓起身。
少女似乎在同它说着什么,天马静静伫立。忽地,它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容忍的冒犯之言,耳朵高高立起,身躯紧绷,前肢下沉,将头顶的一对螺旋角猛地冲向前——
“喂!”赛迪西喊出声,下意识地就要去阻拦。
瞬息之间,少女拔出身后练习用的木剑,挡住了天马的攻势。锐利的角尖在划过剑身,摩擦出零星的火光,留下一道深刻的凹痕。
露西后退几步,稳住身形,朝魔兽微笑了一下。而天马则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屈而高傲,俨然与圣经中主神的坐骑重合起来。
他们就这么僵持了一会,终于,天马闭眸,俯下身躯,从身后绽放出一双宽大的纯白羽翼。
驯兽师赞叹道,“真厉害。那名女士居然真的获得了天马的认可,就连教廷的历代骑士长都不一定能做到。”
“天马?”赛迪西似乎在哪本书上见过这名字。
“是啊,天马。”说到这种生物,驯兽师的神情就多了几分尊敬,“这是大陆最高等的魔兽,传说是主神派来守护我们的使者。它们实力强大,心性纯净且骄傲,是无法被征服的存在,唯有少数被认可的人类才能成为天马的同伴,比如人尽皆知的光明骑士,以赛亚·希维。”
“我以为这名女士只是一时兴趣,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有如此的耐心和实力,让天马的羽翼为之展开。她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位伟人,名垂青史……”
“喂,等一下啊。”赛迪西打断他突如其来的狂热,“这天马可是差点就伤人了,它难道不算魔物吗?”
“怎么会呢?天马是最智慧的魔兽,它们自有判断和分寸,与人类的比试也是它设下的众多考验之一……”
赛迪西咂嘴,只觉这驯兽师神神叨叨的,不应该待在学院,而该跑去教廷里当个牧师天天祈祷。
仅过了一段时间,他衣服上的汗就被体温蒸干大半。赛迪西低头闻了闻,沐浴后的浓厚花香几乎遮住了汗味。他穿上大衣,把这微妙的气味包裹起来,整理好表情后,朝着少女的方向喊道,“露……”
“殿下!”然而,少女的声音更为明亮清澈,将他的呼唤淹没,“快来,天马认可我了!”
一直坐在树下的瑞叶从阴影中走出,停在离天马半米远的位置,犹疑道,“可是,我并没有获得它的认可……”
天马斜视他一眼,再次闭眸,从鼻中呼出平缓的气息。
“没关系,仅此一次的话,它并不介意。”露西翻身骑上天马背部,向瑞叶伸出手,“请过来吧,这种机会也许没有下一次了。”
在她的鼓励下,瑞叶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进入范围的那一刻,露西便将他一把拉了上来,让其坐在自己的身后。
“您骑过马吗?”她问道。
“还没……”
“那请您务必抱紧我,不要摔下去了。”
闻言,瑞叶的脸红了一下,“好、好的。”
二人坐稳后,天马便奔跑起来,四蹄踏出哒哒的声响,像是敲响着王城高墙的战鼓。它的翅膀完全舒展开来,脚下腾起,在半空中滑翔着,背影逐渐模糊在边际。抖落的羽毛被风卷起,吹到了场地的每一处,被其余的魔兽、人类捡起。
一片羽毛落在了赛迪西的额头上。他将之揭下,放在手心。
“福运降落在了您的身上。”驯兽师艳羡道。
赛迪西看着洁白的羽毛,有些出神。天马载着二人的场景在脑内挥之不去,竟真让他体会到了近乎神圣的感觉。这样的事情,是他这种人一辈子也做不到的。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离露西很远,很远。
享乐主义
赛迪西独自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缩成一团,侧着身子蜷在床边。桌上是驯兽师刚打包送来的笼子,被锁在其中的雪兔左右晃动着脑袋,用圆润的脑袋把铁笼撞得砰砰作响。
在那片广阔的草地,只有这些低级的弱小的魔兽才会被随意处置,可有可无。而那些高等的智慧的魔兽,则被赋予了几乎与士兵相同的权力,它们是人类之外的人,可以思考,可以辩解。
所有生物生来就被分划了阶级,这份阶级不断变化,从不浮于表面。它是一种更为复杂的事物,是高天上遥远的星,是一种类似于信徒所虔诚敬仰的命运。有人浅薄,有人深邃。
这是赛迪西曾在书本上看到的,对于命运的诠释。那时的他还是个小孩,因为身体里的一点先祖的血液,比旁人有着更深厚的好奇心、破坏欲,就连刚刚从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弟弟,也想要朝他软糯的脸蛋上咬一口。
于是趁着没人的时候,他也这么做了,看着襁褓里的弟弟大哭时,还开心得笑了起来。母亲闻声而来,抱着弟弟有些震惊地看他。父亲则拿起了中的拐杖,似乎要落到他身上。
年幼的他定定看着拐杖,心中却无多少害怕,反而身体已自行准备好了防御和反击。但拐杖没有落下,父亲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把他关在房间里反省了几天。
禁足结束后,母亲带着弟弟来看他,将睡梦中吮着手指的小婴儿递到他面前,说,?赛迪西,这是你的弟弟呀。?
赛迪西接过婴孩,之前被他咬的地方又回到了水嫩光滑的样子。他戳了一下,婴儿醒来,看到他还有些懵懵的。可能是忘了,也可能是不记仇,总之对他傻傻地笑了一下。塞迪西想,好吧,那他以后就不咬弟弟了。
等弟弟又长大了一些,开始能说话了,赛迪西就把自己的绘本拿来给他看。绘本以一位冒险家的视角,描绘了与大陆相隔甚远的龙谷。那里有五颜六色皮肤的龙,长得又高又状,爪子一挥就能掀起一片参天大树。
其中最厉害的就是红龙,经常担任族长的角色。红龙啊,红龙——赛迪西激动地摇了摇弟弟,让他和自己一起看绘本上那只吞吐火焰、自由翱翔的红龙。他兴奋地说道,?这就是我们的祖先,我们是红龙的后代!?
虽然弟弟和父母一样,没有像他长出浸润了葡萄酒似的的红发,也没有自心底处源源不断的火热躁动,但他们也和自己同为红龙的后代呀。赛迪西相信,只要飘洋过海到达那个神秘的龙谷,去和那些大家伙们见一见,他们身体里属于龙的血液就一定会被激起,不论是弟弟,还是自己,都能够变化成一条漂亮威风的红龙!
?龙…变成龙!?弟弟学着他念道,跟着一起傻笑。赛迪西让弟弟举着绘本,自己举着弟弟,在大厅里跑来跑去,旁边的仆人们都退避开来。
?对,变成龙!?赛迪西说道,?变成龙之后,你就能飞得比这更高,就能从天空上看到爱尔克兰的全貌!说不定我们还能当龙族的领袖,带着一大批小龙来到这里,把所有敌人都打败,被所有人尊敬……然后,我们想干什么都可以,就像国王一样!?
他们欢呼着,从厅堂跑上楼梯,又从楼梯滑到门前。大门不知何时打开了,父亲背着光站在门边,用一种无法形容的神情看着他们。
?你在说什么??父亲不再如往日慈祥且威严,双眼一眨不眨着望着他们,或者说,望着他,?赛迪西,你在说什么??
他一字一句地问,似乎在倒吸着冷气。但赛迪西不太理解这个语气的含义,仍在欢快地转着圈,撞到了父亲身上。绘本从弟弟的手中掉落在地,他嘴中发出啊啊的声音,小手向下扑腾着要去捡。
父亲替他们捡起来了,却没有归还,而是在他们的眼前,将那绘本从中间撕成了两半,然后一下又一下,把它变成了满地的碎片。
?收拾干净。?父亲命令道。那些平时行动迅速的仆人,过了很久才走过来一个,低头默默地将碎屑拾起。
?你有听到什么吗??父亲问道。他的声音和平常听起来没有什么差别,但那个仆人一直在抖,不断地摇头,说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那之后,当时在场的所有仆人,都没再见过踪影,彻彻底底地从这座城堡里消失了。赛迪西的房间被新来的下人收拾得一干二净,那些关于龙谷的、关于这个世界所有梦幻宏大事物的绘本读物,全被扔进了焚烧炉。
父亲仍旧没打过他,也没骂过他。但他不再被允许随意出门了,也没能再和弟弟见面,只有一位苍老的教师来家里教导他这世上最基础的知识。
父亲说,他得病了,需要在家里调养。赛迪西每天都在喝药,苦而浓厚。他受不了了,再次见到母亲时,便求着不要给自己喝药,让自己出门见一见弟弟,见一见其他人……母亲拒绝了,她露出一种很难过的神情,仿佛他的请求是柄伤人的利剑。
赛迪西生气了,他大喊大叫,去抓母亲的头发和脸,无法控制地对至亲之人威胁道,?我要把你们都撕了,我要把你们扔进海里!?
一向柔弱的母亲,拿起花瓶把他砸晕了。他好像昏迷了很多天,等到醒来时正躺在床上,脖子上缠着一圈绷带,连转头都很艰难,带着一股轻微的不适,仿佛有块铜币卡在骨头边。
父母都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他。母亲握着他的手,为那天的事情道歉。换做以往,赛迪西肯定要大闹一场,可或许是晕了太久,他只觉得倦倦的,仿佛懒得再生气。
站在镜子前,父亲为他解下了缠在脖子处的绷带。一条项链失去束缚,轻轻敲在他的锁骨上,声音清脆。它是纯正的金色,在折射入窗户的阳光下,散发出熠熠的光辉。
赛迪西在那一刻就认出来了,这是莉亚维切尔之花,是他在绘本上看到的,梦寐以求的事物。他是如此渴望这样珍贵的奇花,趁着老师不注意,在书本上歪歪扭扭地画起。,老师拿放大镜瞅了半天,也才依稀看出来是个串着花朵的金灿灿的项链。
而父亲,竟然真的拿出家族祖传的莉亚维切尔,为他做出了想象中的配饰。赛迪西开心极了,爱不释手地攥着项链,想要拿下来仔细赏玩。可扯了一下没能扯动,他这才发现,这项链似乎穿过了血肉,紧密地嵌入了他的后颈内。
因为没有疼痛感,所以他也只是好奇地摸着。父亲问,?赛迪西,你会怨恨我吗??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问这句话呢?他对这条项链无比喜爱,嵌进脖子里,反而不会弄丢呢!他简直谢谢父亲还来不及。但他说出了这样的话时,父亲却并未接受这份喜悦,只是用沉重的力道摸了摸他的发顶,?那就好。?
从那之后,赛迪西不再嚷嚷着要仆人给他偷买集市里的绘本。他虽然仍旧任性,仍旧冲动,但对于龙谷的向往似乎不知不觉间就消去了。每当他有那么点念头,一股凉意就会从后颈处升起,把那点火苗尽数浇灭,只留下懒散倦怠。
他和弟弟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兄弟二人很少再相谈了。弟弟时常忙于各种学习,一眨眼就从傻乎乎的小孩,变成了一个沉稳的小大人。见面时,他总是用稚嫩的声音,疏离而有礼地唤他“兄长”。他不会再朝他哭朝他笑,不会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让他抱。
所有人都待弟弟严厉,待他却放纵。赛迪西的老师离开了,他不用再读那些枯燥的书卷,每天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可以。不需要像弟弟那样懂得礼仪,对着谁都是无所谓的放松模样。
直到一次宴会,赛迪西对一名掩着折扇朝他微笑的贵族女孩心动了。他的心中终于久违地出现了急切的追求,想要恋爱,想要交友,想要稍微学点东西,让自己的人生丰富一些。于是他对父亲说,?我想去学校,最好是圣斐拉文。?
然后他也如愿进去了。对于那些精细繁杂的文字,灵活飘动的元素,赛迪西只稀奇了半个学期,又感到了烦躁。恋爱,玩闹,聚会,这些才能让他享受学校的乐趣,似乎这才是他来到圣斐拉文的真正意义。
他带着狼藉的名声,略有尴尬地回到家中。可没人责备他,父母都笑着说,?赛迪西,你只要一直无忧无虑就好。?不像他的弟弟,被注入了全部的期待和负担,早早地就失去了贪玩的权力。
赛迪西应该庆幸的,毕竟父母对他这么宽容,几乎满足了一切要求,让他过着这么轻松惬意的生活。
可是,怎么会这样?
赛迪西看着那只无忧无虑的,呆呆笨笨的雪兔,突然感到一阵心悸。那些被遗忘到角落的绘本内容争先恐后地跑进大脑里。龙谷,花朵,国王,命运……这些字句纠缠组合,将他反复撕扯。
他为什么会躺在床上呢?
为什么,他和弟弟不一样,十几年来都随心所欲地在柔软的床铺上打滚睡觉?他曾经明明很想去龙谷,但为什么,如今一想到遥远的路程,就只剩下无限的疲惫,如同看见课业一般。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他是只能接受快乐,不能度过苦难的人吗?他的人生,原来真的是一眼就能望到底部,一张苍白的纸。而不是像他的弟弟,或者像露西那样,在经历了汗水的洗礼后,变得深远而悠长……
一阵熟悉的厌烦疲惫蔓延开来,他难得地感到寒冷,将被子拉紧了些。大脑顿时什么都无法思考了,从那晃动着的一连串疑问中脱离出来。
他为什么一定要吃苦呢?一直这样舒舒服服的,不是很好吗?
对啊,他可是公爵之子,生来就有享乐的权利。什么龙谷,什么未来,他为什么一定要去追求这些飘渺的东西呢?明明连常年不下的体温都足够令人苦恼了,说到底只是小时候不懂事罢了。先祖的血液这种东西,其实也没有多重要吧。
雪兔撞累了,接受现实般地坐在地上开始进食。在魔兽的咀嚼声中,赛迪西慢慢合上双眼。
太困了,还是先睡个觉吧。上次没能和露西说上话。明天,等到他明天醒来,一定要早早地找到露西,跟她道个歉,再问候一下她的身体……
一滴迟来的水珠,静静地从眼角淌下,渗入枕芯。然而,已经没有人能够察觉到它短暂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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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头好痒,要长脑子了……唉,没长呢~
保证
第二日,赛迪西是被雪兔啃醒的。他捂着鼻子,不轻不重地给了兔子脑袋一拳,“咬了我的手不够,还想咬我的鼻子,果然就该把你烤了吃掉!”
雪兔似是把这当作玩闹,扒着他的手臂,被挑起后两只脚蹬了两下。由于太过弱小,它的反击倒显出几分憨厚可爱。赛迪西不屑一笑,把它塞回笼中,准备好兔粮后便出门了。
他已经确认过课表,今天外院专门针对补考的学生开课,为他们分析实战结果。赛迪西在下课前半个小时就来到了露西的教室旁蹲着。他第一次来到外院这种满是平民的地方,本以为会获得一些注目,然而事实上所有人都只低头默默走着,心致志地如同要去完成什么使命,并不在乎他的出现。
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他以为所谓平民,都会像维娅那样总是小心谨慎的,避免让他人感到不悦。相反,这些平民并不过多在意贵族的想法,只做好最本分的礼仪。他们是底层人民中的佼佼者,亦是将来投身最前线的无名士卒。落在他们身上的,是远比内院要严厉百倍的训练,几乎压榨了他们全部的精力。
而赛迪西并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露西待在这样死气沉沉的地方,难怪也总是不苟言笑。如今想来,她最灿烂的笑容,是与天马交锋的时候,当时还有那位王子在场……所以她是为什么而笑呢,是那只天马,还是为王子?
一想到后者的可能性,赛迪西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当初自己和露西不清醒的时候,也是那名王子将他们分开了。在那之前,他一直以为和露西关系好的男性只有自己,谁知道这女人看着不声不响,背地里居然和王子交上了朋友!而且,这件事情似乎人尽皆知,只有他像是与世隔绝一般……
虽然最根本的原因,是他前一阵子除了维娅什么都不关心,但赛迪西仍旧感到不爽,仿佛自己被当作了小丑似的。
在阵阵烦恼中,课堂迎来了结束。赛迪西连忙找了个角落躲起来,等着露西出来的一瞬间就把她逮住。谁知,他还没来得及挪动,站起身的露西就已隔着窗户看见他,并径直走了过来。
“沃维拉阁下,您怎么在这里?”
她只是简单地问了一句,赛迪西却怔了许久,才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你这样不怕被人议论吗?”
“什么?”露西歪了歪脑袋。
“不,没什么。”赛迪西移开目光,生硬地转开话题,“我…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为什么要道歉?您做了什么吗?”
“你还问我?当然是那件事情啦!”赛迪西没忍住吼道,“就是之前在图书馆的时候,你生病了晕过去了,又不肯见医生,于是我只好……”
即使隔了数日,那副香艳的场景也历历在目。赛迪西越说越小声,最后整张脸都红了,“总之,我承认我的做法确实有问题,我轻薄了你……但是,往桌上放酒的你也不对吧?说到底,女孩子就不应该喝酒呀……”
露西听完他带着抱怨的道歉,反问道,“女性喝酒不是很常见吗?而且那瓶酒是梵切先生送给我的果酒,出于礼貌我也应该品尝一下。”
“什么?那家伙送你的?!”赛迪西的声音陡然拔高,“他跟你什么关系,为什么给你送东西?你身边究竟有几个男人啊?!”
他的震惊中还有几分微妙的谴责,以至于露西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怪异和无法理解。赛迪西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可他又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只能掩饰性地咳了咳,“送你东西的男人,十有八九都是想要勾引你!”
露西又看他一眼。
“咳咳,我不一样……我当初送你礼物的原因,你也很清楚吧?”赛迪西装作义正言辞的模样,“而那个安什么罗什么切的,他可是老师诶,这简直是为师不尊!”
等他瞎扯完再看向露西时,少女的眉头正微微皱起。
“您正在进行毫无证据的贬低,这样很不好。”她说道,“而且,我与何人交谈,似乎与您无关。”
“与我无关?”赛迪西莫名地感到一丝恼火,“就算与我无关,你也得爱惜一下自己的名声吧?”
露西冷笑,“由您来提醒我这种事,不觉得有些讽刺吗?”
“什……”赛迪西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像他这种声名狼藉的人,没资格来管束她。
他不是第一次被人以类似的目光看待,可当这种轻视来自露西时,心中便顿时五味杂陈,愤然、难过、心寒。这是连被维娅拒之门外时都没有过的情感。
不等他消化,露西又很快道歉,“抱歉,我失言了。”
这句话也让赛迪西回过神来。露西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小声问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露西以沉默应答。
“都是因为那个意外吗?这件事就这么令你难受?我知道了,我就说,是我强迫你的,有谁再敢拿这件事说你,我就揍他。你想要什么我也都会给你……”
“实在不行,我也可以……”他蓦地紧张起来,嘴巴张了又张,才再次开口,“我可以娶你为妾。”
不用再为生活担忧,不用再付出不一定能获得回报的努力。被贵族青睐,分得偌大家业的一杯羹,这是贫民窟里无数在床上挣扎的女人的梦想。
露西垂首,似在思考他的提议。过了一会,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成为您的妾?”
赛迪西从中感受到了一丝轻慢的笑意,就像宴会上的小姐看到他不顾形象地大块朵颐。但那种笑要更为柔和一点,传达出某种愉悦。
她在开心,因为他说要娶她。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她自己也说过喜欢他。赛迪西也跟着她笑起来,就在他刚要问少女想什么时候嫁入时,又听她问道,“请问,您的父母会认同我这样无依无靠的孤女吗?”
这样的说辞难以不让人想要作出保证,赛迪西连忙点头,“会的,当然会的。我的父母都很平易近人,只要你冠上了我们的姓氏,就会被当作家人看待……”
“是那种可以谈论家族机密的关系吗?”露西进一步提问,“所有的事情,都会告诉我这个新来的‘家人’吗?”
赛迪西方才的信誓旦旦忽地就蔫了下来,仿佛这样的问题太过咄咄逼人。他有些僵硬地把目光移开,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心虚敷衍道,“这、这个嘛……我不太关心我们家族的事情,所以我也不知道有多少是能公开的。但就算如此,他们肯定会善待你的……”
“那样,就不算是家人了。”露西的笑意淡了下来,“我只是想要可以分享一切秘密的人。”
“露西。”一道声音横插而入,打破了他们微妙的对峙。瑞叶手捧笔记,一副刚学习完的模样。他仅是瞥了一眼赛迪西,就转而腼腆地向着少女微笑,全然把他当作空气。
而露西则自然地替他理了理头发,“殿下,您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好在宿舍等我吗?”
瑞叶还未回复,赛迪西则是一脸见了鬼的神情。短短一句话,他从中听到了何等恐怖的信息:这两个正值青春的少男少女,已经不知多少次私会于宿舍这种私密的地方。
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快。他早就对二人之间的关系有所怀疑,如今都要谈婚论嫁了,更是排挤露西身边的一切雄性。
他咬了咬牙,用了好大毅力才忍住嘴里一句“奸夫淫妇”,掰着露西的肩膀让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归,“喂,先说好了,我可不能接受你找别的情人。”
他自认为措辞委婉,可站在面前的若换一个王子,日后都难以逃过一番针对。瑞叶终于正眼瞧他,眼里却不是受辱的怒意,反倒有几分满足,好似“情人”这个说法是某种夸赞。
这下子赛迪西脸色更差了。他感到自己被挑衅了,原先残留的对王室的尊敬散尽,只想让这位王子赶紧抹去不轨心思。
可惜,露西没有给他展现尊严的机会。少女将他推开,叹了口气,“看来您没听懂我刚才的话。请容许我拒绝您的好意。”
赛迪西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你要拒绝我?”见露西点头,他不敢置信道,“开什么玩笑,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瑞叶的眼神暗了几分,静静地看他。露西牵住他长袖下攥紧的手以示安抚,然后才向赛迪西解释,“是的,正因为喜欢您,所以才要拒绝。”
听到她再次强调心意,赛迪西的眉头这才舒缓些,但还是不依不饶地问道,“为什么?”
“成为您的妾,就代表日后要看着您和未来的夫人恩爱,而我永远只是个外人。”露西自嘲的笑了一下,“而我很贪心,如果无法拥有全部的您,我宁愿离开。”
尽管她的语调十分平淡,赛迪西仍旧是怔住了。在他浩瀚的恋爱史中,第一次有人说出了这样坦诚的爱语。因为喜欢,所以忍受不了当妾。确实是如此贪心,又如此热烈。
他的心脏忽然就剧烈跳动起来,为她的直白而害臊。可她如此毫无芥蒂地在别的男人面前表白,足以证明少女的心意诚恳。
家族,身份,这些都瞬间变得无足轻重。有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呐喊:回应她。于是赛迪西毫无抵抗力地听从了,一改模糊的态度保证道,“真是拿你们女人没办法……我会试着说服我父母,让你成为正室的。你就别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学业了,好好休息一阵等着嫁过来吧,我可不希望我的新娘在婚礼那天过劳晕倒。”
他说完这些,发现露西又在用那种轻而柔的笑看他了。赛迪西还没来得及开心,就看见少女正和王子手牵着手。他又一下子生气起来,连忙将两人拉开,“你这家伙,也不许再和别的男人牵手了!”
同行
终于将赛迪西哄走后,露西仍在看着他的背影。兜兜转转了这么久,总算有机会通过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公爵之子,去接触他背后的公爵大人了。作为一家之主的沃维拉公爵,既然能将先祖的项链改造后交予子嗣,就说明他对龙族的力量有着一定的了解。
她并不会异想天开地认为,五百年后的后代会帮她寻找自己生死未知的先祖。从始至终,她想要的只是可能存在的家族辛秘,哪怕其中只有一点能让她接近仇敌的线索。
但即便尽量理性地判断思考,每当她看到赛迪西那头与之相似的红发时,依旧会忍不住从心底泄出憎恨。她知道对方自己的那段仇恨无关,但这种傻气和天真也是原罪。凭什么那样的渣滓也配拥有后代,甚至能在当今的人类社会占据公爵这一尊贵的地位?
直到今天,赛迪西对他作出了保证。露西那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恶意,终于有一小部分转换成了真正的喜爱。
说实话,她不是没想过以后屠尽沃维拉家族来宣泄仇恨。但如果这些人能给她提供一点助力的话,她也可以偶尔当个圣人,不将百年前的恩怨牵扯到他们身上。
若她真的找到雷纳图斯,她会让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痛苦重演于这个肮脏的混血种身上。就算是男人,她也要让那些来自大陆背面的虫子钻入他的肠道产卵,让他体验下体撕裂般的疼痛,以及被低等生物当作苗床性奴的屈辱。
露西几乎要沉浸于想象的快感,勾着唇角走了一路。瑞叶一直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被赛迪西分开的手也没有再相牵。直到将其带回自己的寝室,门被关上,他忽地将少女抵在门前,俯身靠在她的颈间。
他根本没有用什么力气,姿态脆弱地轻轻一推就可挣脱。露西将手指埋入他的发间,缓慢地抚摩头皮,“殿下又在撒娇了。”
“……你真的要和赛迪西结婚吗?”少年尚未发育完全的声线因情绪而变得低沉。
“是的。”说完,露西就感到对方环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了几分。
瑞叶颓然抬头,眼角通红,“那我呢?你不要我了吗?”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在瑞叶心碎的目光中,露西吻住了他,很快空气中传出了黏乎的水声。瑞叶被吻得晕头转向,被她轻而易举地推倒在床上。当露西的身体随之贴上来时,瑞叶知道,他们又要做爱了。
那样舒爽到令人战栗的回忆,让他的身体诚实地起了反应。露西摸到他下体的突起时轻笑了一下,“光是亲一下就这么硬了,您真敏感。”
她像是觉得这样还不够,又含住他的耳垂吮吻,手指探入衣物间抚过他的肋骨。凉意,瘙痒,让他的身体难以忍受地轻颤,艰难抵抗,“不要,露西,别这样弄我……”
“可您舒服地都快哭了。”她继续手上的动作,比起爱抚更像是在轻微施虐。在近日的几次性爱中,她已知道瑞叶的身体对这种“虐待”甘之如饴。
露西的掌控欲得到了满足,甚至有点想喊他“骚货”。自闭了十几年的小王子,被冠以街头妓女的称呼,不知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应该会不可避免地感到屈辱吧?可能会生气地推开她,也可能无法拒绝快感,只能一脸委屈地看她……
在她一边爱抚一边想象时,耳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弱弱的嘤咛。她明明什么脏话都没说,瑞叶竟然已经用袖子捂着脸流眼泪了。
露西停下动作,“您怎么真的哭了?”
“你以后也会和赛迪西做这种事吗?作为夫妻……”瑞叶问道。
或许她该装模做样地撒个谎,让这多疑的孩子稍稍安心。但看他这副善妒又脆弱的模样,露西感到兴味,直言道,“会的。可能会天天做,做很多次,然后不小心还会怀孕。”
瑞叶果然哭得更厉害了,“不行,不可以!”他放下掩面的手,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居然有几分凶狠,“你要是难产了怎么办?我要给他下药,让他断子绝孙……”
“殿下,您可真坏心眼。”露西摸了摸他的脸蛋,“我只是开玩笑而已。我说过不准备怀孕,无论是谁的孩子。”
瑞叶咬了咬唇,似乎还觉得不安心。他当然也无法安心,露西没有否认要和赛迪西做爱。虽然他并不介意露西之前的生活,但要接受喜欢的人日后被玷污着实有些困难。
露西也看出了这点,啄了下他的唇瓣,“只是一段时间而已,我需要知道沃维拉家族的一些事情。等我做完了这件事,我自然会想办法和他分手。”当个被枷锁深困的贵妇人,这样无聊的生活于她毫无吸引力。
“……真的吗?”瑞叶被安抚些许,止住哭泣,乖巧地望着她。
“真的。我对赛迪西没有爱恋之情。所有男性中,我最喜欢的只有殿下一人。”露西抱住他,“一想到以后要和不爱的人交往,我就感到疲惫。但好在,我的身边还有您。”
“您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露西眨着眼睛看他,在这时就显出无比的天真与柔弱,仿佛刚才在少年身上兴风作浪的并非同一人。
而瑞叶也会在这时原谅她的一切作为,就像那天晚上,她从背后抱着他,问他会不会一直喜欢自己一样。他点头,换取了露西奖励般的温柔对待。他们在床上完成了这场水乳交融,被扯下的窗帘挡住了大半日光,在一片昏黄中,瑞叶仍为爱人不能独属于自己而惆怅。
但在这样的伤怀中,他又感到一丝无与伦比的快乐。露西会利用自己的身体,会利用很多的男人,也利用了他。可她爱他,她说他和别的人都不一样,是她唯一的小鸟。正因她辗转徘徊,这份爱才显得如此特殊和珍贵,让他鲜明地感受到了何为优待,何为不同。
……
赛迪西已经做好了和父亲唇枪舌战的准备,毕竟公爵对自己小儿子的婚姻就十分挑剔。当年弟弟心悦于一个子爵家的小女儿,结果父亲觉得对方家世平平,直接为他订下另一门婚事,害得弟弟那半月茶饭不思,瘦成了竹竿。
然而,父亲的回信竟然简单大度地回应他:?好啊,放假后把你喜欢的女孩带回来给我们见见吧。?
允许陌生的平民踏入家门,这种接纳程度着实让赛迪西傻了眼。他惊奇不已,最后喜悦占了大半,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露西。露西也很爽快,答应了和他一起回公爵家。
临行的前一晚,赛迪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还是第一次真的要带女孩回家,他要结婚了!天哪,露西夺走了他太多的第一次。赛迪西不得不承认,他被她各种有意无意的小花招勾引到了。
时至今日,他早已没有之前对维娅的狂热执念,满脑子只有婚后要如何度过蜜月,就像他以往无数次移情别恋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得到了回应,这种被爱的幸福让他暂时想不起别的女人。
这份甜蜜一直在他心间萦绕,和露西一起进了马车后也久久不散,化作唇畔的一抹弧度。直到露西提醒,他才看到自己的袖子湿了一片——那只雪兔竟在他提着的笼子里尿了出来。
赛迪西深觉丢脸,气不打一处来,就差把兔子拎出来打屁股。但露西没有嫌弃,替他脱下了外套,还用手帕给雪兔擦干净尿液,抱着它轻声细语“不可以这样”。
那副耐心的样子,仿佛她怀里的不是兔子,而是一个未足月的婴儿。赛迪西顿时消了火气,满心柔软地幻想露西为自己生下孩子后,大概也会这样温柔教导吧?
面对如此其乐融融的景象,他不自觉地就凑了过去,在少女的脸上落下一个亲吻。待露西疑惑地望过来,他这才如梦初醒,啪地一下退开,“咳咳……有东西在你脸上!”
这个借口实在太过拙劣。露西笑了笑,回以他一个脸颊上的吻。赛迪西便气势全无,捂着脸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不许在外面亲我”。
半日后,马车承载二人到达公爵封地。城堡前的仆人们低头站成一列,替他们收拾行李,掸去灰尘。对于要来服侍他的女仆,赛迪西不耐烦地挥开,拉着露西的手进大门。
一名身着羊毛裙的女性从楼梯上小步走下,头发高挽露出天鹅般的脖颈,直到走进后才能看到她眼睑下轻微的皱纹。这是一名保养适度的公爵夫人,姿态端庄温婉。她先是照常问候归来的长子,“赛迪西,这一学期也辛苦你了。”
“还好吧,这次的课程都挺简单的,我全部及格了。”赛迪西骄傲地拍了拍露西的肩膀,“多亏了她辅导我,比那些老头子都厉害。”
夫人这才微笑着看向露西,“原来如此。感谢你替我照顾赛迪西,漂亮的女孩儿。”
露西准备弯腰行礼,被她扶住了。她们明明从未见过,沃维拉夫人却好似在那之前就认同了她。或许站在这里的就算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她也不会提出异议。
“伦尼还在训练场,你们兄弟二人要到晚上才能见面了。先带着你的女伴去书房和父亲打个招呼吧,赛迪西。”夫人嘱咐道。
沃维拉公爵
书房洁净规整,栎木制成的淡褐色书桌泛着山形纹。在清雅的木香包裹中,沃维拉公爵正坐于桌前。确实如赛迪西所说,他的父亲是一个和蔼温和的人,即便长子毫无礼节地推门而入,还顺手喝掉了下人为他准备的咖啡,他也并无怒色。
“好苦!”赛迪西吐了吐舌头。公爵笑了几声,命下人重新端来蜜茶。
同夫人一样,他也是先询问了赛迪西这些日子的生活状况,又听他讲述和露西的相识。待赛迪西眉飞色舞地说完,公爵便一脸欣慰,“恭喜你找到心意相通的人。”
赛迪西难得害羞了一下,随即又想到什么,有些忐忑地开口,“那个,父亲……我想像您和母亲一样,只有彼此作为唯一的伴侣……”
公爵听出,他还在担心未来会被强塞某家的贵族小姐。“不用担心,赛迪西,沃维拉家族向来言而有信。就如信中所说,我只希望你能找寻到自己的幸福。”公爵看向露西,“能有这样的姑娘与你一同生活,也是我期盼已久的事情。”
与妻子一样,公爵对这名素未谋面的少女展现出了极高的容纳度。露西则一直端着礼貌恭敬的微笑,回应着公爵的客套话。
天暗后,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驶来。露西透过窗户看过去,那并不是马车,而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儿骑着匹中等体型的棕马停在门前,利落地翻身而下。他背着长度超过半身的弓箭,脸上有一处发紫的擦伤。而他并不因这些小伤显出颓势,自然地将解下的锁甲与马儿交给下人,踏着比成年人还要稳健的步伐,昂首走进城堡。
“伦尼,今天的成果如何?”夫人问道。
男孩从箭筒中拔出一只与众不同的利箭,上面穿刺着两只并排的白鸽。“我用这柄弓箭一次射穿了两只鸽子。”面庞上有着掩盖不住的自得。
“不错,你的箭术有所进步。不过,时刻切忌骄傲自满。”夫人道,“若你父亲知道你竟为几只鸽子弄伤自己,难免要说教一番。”
“我知道了,母亲。”伦尼低头接受教诲,似是习惯了这样的对话方式。他留下血液半干的箭矢,自行去处理伤口。
当看到楼梯口站着的少女时,伦尼只是小小地惊异了一下。不知是还没到欣赏异性之美的年龄,还是性格沉稳。他很快反应过来露西的身份,点头示意。
而赛迪西也从她身后走出来,“好久不见啊,伦尼。”
“兄长大人。”他恭恭敬敬,完全不像小时候那样懵懂可爱。
赛迪西原本也跟他没什么可聊的,但听到他方才炫耀自己的战果,便好奇道,“你说一下子打了两只鸟?给我看看呢。”
“已经被仆人拿到后厨了。”
“天哪,你不做成标本保存吗?”赛迪西一脸惋惜,旋即又想到别的趣事,兴致勃勃,“对了,你那匹小马应该长大了吧,拿来给我骑一下试试。”
“艾伯特不喜欢陌生人靠近它。”伦尼委婉拒绝。
赛迪西顿时不高兴了,“我怎么会是陌生人呢,我可是你哥哥啊。四舍五入我也算是它的主人了。”
“……我觉得人和马之间也是需要感情基础的。”
“行吧行吧,不想给我骑就直说嘛。”赛迪西撇了撇嘴,“其实我倒无所谓,只可惜你看不见你嫂子的英姿了。”
“什么?”伦尼疑惑。
“露西可擅长和马儿建立感情了,就连天马都能当好朋友,还能骑着它上天。你那匹小马肯定也不在话下,没准一看到她就要像小狗一样舔手呢。”赛迪西亲昵地揽住露西的肩膀,俨然把未婚妻的光辉事迹也当作了自己的资本。
伦尼明智地忽略了兄长对爱马的蔑称,只选取他的前半句话品味,“天马?是书上那只浑身雪白,背后长着宽大双翼的高等魔兽吗?”
“什么书上!”赛迪西嗤道,“是现实里的,活生生的一只天马,就在圣斐拉文那里住着呢!”
由于天马的形象太过崇高,伦尼对不靠谱的兄长还有些半信半疑。可当他望向露西,少女只是淡然微笑,解释道,“天马和你的艾伯特一样,都是需要爱与尊敬的生物。我也是花了很多时间,一次又一次地与它接触,才获得了认可。”
伦尼心中的那点怀疑被消抹了。他眼里闪烁着光芒,稳重的表象里流出孩童的雀跃,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小心谨慎地问道,“那……天马会喜欢什么东西呢?”
“它不需要礼物。作为最尊贵的魔兽,学院会满足它的一切物质需求。”
见自己的小心思一下子被戳穿,伦尼脸红了一下。露西笑道,“不用担心。像您这样热爱马儿的人,一定会得到天马的青睐。”
“谢谢。”伦尼回以一个略带腼腆的微笑。
或许是他偶尔表露的青涩,引起了赛迪西作为兄长的疼爱。他摸了摸伦尼的脑袋,“看把你开心的,迫不及待想去见天马了?”
伦尼捂着被揉乱的头发,找了借口匆匆离场。赛迪西还在哈哈大笑,笑完转头又和露西聊起来,“我弟弟挺可爱的,是吧?”
“嗯。”
“其实他小时候更可爱,老喜欢粘着我,失恋了还会偷偷躲在被子里哭。只是这几年越来越像个小大人,就没那么好逗了。”赛迪西遗憾道,“原本他明年就要入学圣斐拉文了,可惜那时候咱们都走了。”
“你想退学?”露西瞟他一眼。
赛迪西一脸理所当然,“结婚了就做些大人该干的事情,还在学校里待着干什么呢?”
“在圣斐拉文能学到很多独有的知识。”
“但是很烦啊。”之前一段时间的勤学已经耗尽了他的热情,一旦松懈下来,就再也不想回去了,“你不会还在想着要去王室军团吧?何必呢,嫁给我之后就一样是贵族了,我们每天去不同的城镇游玩不是更好吗?”
“那你有想过魔王降临的那天吗?”露西直视他的眼睛,“无数的魔物会从地底破出,在每个城镇的角落横行。到那时等待我们的不是闲暇时光,而是狼狈逃窜,生死未卜。”
她用了一些百年前常用的词汇,在圣书中几乎成了魔王军的专属形容。但对于语言变迁后的今日,这些词句早已过时,成了晦涩难懂的书面语。赛迪西听愣了,勉强听出大概意思后,猛地笑出来,“魔王?不是吧,露西,你真的相信那种事情?”
“我跟你说啊,教廷是最喜欢故弄玄虚的集团,他们曾经还说灾荒会毁灭大陆,世界会迎来末日呢。但你看现在,食物多得吃不完,大家都悠哉游哉的,哪里像末日的样子啊?说不定什么魔王苏醒也是编出来吓唬人的,好让平民们多多礼拜,给那些牧师送钱。”
他将双手枕在脑后,闲庭信步地走到餐桌前,拿起一颗刚端上来的葡萄丢入嘴里,“你不会也是被人忽悠着才想进王室军吗?那可真不是什么好地方,会吃人的!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你快来尝尝这些葡萄,还挺甜的。”
新鲜采摘的水果,还滴落着清洗时留下的水液。它们如此甘甜多汁,轻轻一咬就会漏出汁水,是贵族的家常便饭。但在远离王城、远离封地的偏僻地区,崎岖不平的山脉隔绝了富饶,穿梭的魔物在深夜里吞吃老弱的肠肚。就连那相对繁华的奥蒙德,都有着无数死于瘴气的穷人被粗暴地塞入麻袋,丢入垃圾场。这些人,光是吃饱睡暖就是人生幸事,无法奢求在华丽的城堡里,享受精心挑选过的提子。
但公爵的子嗣不知道这些,他活在光鲜亮丽的地方,没有人告诉他真正的外面是怎样的景象,他不知道某些地方每日都在上演饥荒,更不知道在狼嚎中哆嗦一夜的凄苦。而露西也没有必要告诉他这些事情。
她接过水灵灵的葡萄,放入口中慢慢咀嚼,顺从地应道,“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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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原本一章的内容字数太多,分成两章了
溺爱
晚宴到来。沃维拉一家难得齐聚,又多了一个客人,菜色自然精心无比。闻到香气后,赛迪西的肚子便咕咕作响。等到公爵和夫人依次入座,他便迫不及待地来到椅子上开动,嘴里含着一片肉招呼,“你快过来吃呀,站在那边干什么呢。”
以防被妄加罪名,露西原是准备最后入座的,但公爵家的礼仪似乎并不十分苛刻。“兄长……”伦尼喃喃一声,最后又觉得多说无益似的,直接替露西拉开了椅子。露西撩起裙摆坐下,向这位小少爷道了句感谢。
“呃……”赛迪西有些尴尬,他哪里知晓带女孩回来吃饭也有这么多讲究,只能赶紧为露西切几块肉作为补偿,“多吃点,你太瘦了。”
这句话让露西停顿了一下。她之前养病太久,身上好不容易锻炼出来的肌肉又消下去大半,这些日子挥剑都不再顺畅。就算是法师,也需要一个强健的身体才能支撑法术的消耗。她优雅地用刀叉将肉塞进嘴里。而赛迪西看她盘子一空就立刻添肉,于是露西一连吃了好几盘,以至于旁边伦尼的目光从一开始的同情慢慢变成了震惊。
不愧是能征服天马之人。
伦尼心中震荡,看着面前嫌弃已久的烤羊排,最终狠下心吃了个干净。肥腻的肉质让他浑身打了个颤,差点儿吐出来。而面前的露西淡定地吃着相同的羊排,他怎能甘心输给一位女性,于是强忍住呕吐欲,面无表情地喝完蜂蜜水,胃中这才平复许多。
今天,他也像往常一样克服了微不足道的困难。伦尼觉得自己距离建功立业又进了一步,小小地奖励一下自己也无可厚非,且这奖励本身也是他争取来的。他看向摆在中央的两只烤乳鸽,都是他亲手猎下的,其中一只已被瓜分过,另一只则仍旧完整。父亲说,他理应享用自己的战果,纪念武艺上的一大进步。
伦尼本就觉得鸽肉可口,而这只鸽子又有着非凡意义,比桌上所有食物都更加珍贵。他下意识地看向父亲,对方也无声地默许着,于是伦尼伸出了手。
然而,在他端过鸽子前,另一只手无情地扯走了一条鸽腿。肉汁从断裂处涓涓而下,仿佛血液。赛迪西尝了尝,滋味不错,于是准备给也给露西扯一条。谁知这时,伦尼忽而将刀叉重重嵌进乳酪,发出尖利声响。
“你干什么呢。”赛迪西问道。
“你还问我?”伦尼咬牙,“兄长,父亲说过我应该吃掉一整只鸽子的!”
他并没有声嘶力竭地怒吼,除了刚才的动静,现在只是眼角微红地提高了点声音。但与他平时沉着的模样相比,已经足够激动了。
赛迪西也被他的指控吓了一跳,放下手中鸽腿,“还有这事?我没听到,不好意思。不过我就只拿了个腿而已,剩下的我不会再碰了。”
伦尼仍旧目光谴责,“这只鸽子已经不完整了。”
“那我把这腿也还给你?你应该不会嫌弃我咬过吧。”
“兄长!”伦尼气得又锤了下桌子,“这根本不是鸽肉的问题,而是那只鸽子对于我的意义!它是我亲手捕猎的呀!”
赛迪西被他说得头疼,烦躁地啧了一声,“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而且你又不止捕猎这一次,以后也会有鸽子的呀。”他想了想,还是拿了个冰糕放到伦尼盘中,“好了,我把自己的冰糕给你,心情应该会好点吧?”
这冰糕虽然原料没有太名贵,但制作工艺繁多,为了保证品质每月数量有限。失去了降温的好东西,赛迪西肉疼不已。看他满眼不舍,伦尼终究是散了些火气,一半是被气笑了,一半也是被逗乐了。
他想起很多年以前,哥哥也是经常不小心踩到他的脚,吃了他的东西,他哇哇大哭,赛迪西就会不堪其扰地想办法哄他,事后却又不长记性。伦尼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弃了对鸽子的执念,“兄长你啊,真是……”
“伦尼。”公爵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语,神情少了方才的宁和,竟有些不怒自威。他指责道,“为了一只鸽子而对自己的兄长冷眼相对,是否有些不妥当呢?”
“我……”伦尼抿唇,“可是兄长他,是他先……”
公爵品了一口茶,喝水声仿若刀片刺入心脏,让那些争辩都吞入肚中。等他将茶杯放下,再度看向伦尼时,男孩的脸色已是有些苍白。
夫人也放下餐具,正色道,“伦尼,向你的兄长道歉。”
氛围变得诡异起来,就连赛迪西也察觉到了,他看了看父母,又看了看伦尼,发自内心地疑惑,“也没必要吧?”
“对不起。”伦尼却顺从地站起身,向赛迪西鞠躬道歉。
“你需要反思。”公爵道。
“是,父亲。”伦尼领命一般,不顾赛迪西的反应,转身离开餐桌。他走向城堡那最黑暗逼仄的房间,开始了自己不知道第几次的悔过。而那眼神中偶尔浮现的童稚和嬉笑也尽数消失,又和赛迪西记忆中的小男孩大相径庭了。
露西沉默着看着这一切,事不关己地咀嚼最后一点蔬菜。她仿佛是一名观众,漠然地欣赏完了这场名贵又荒唐的戏剧。而显然,这戏剧上演了不止一次,因为公爵与夫人又安静地开始用餐,赛迪西也带着露西离开了。大家都对此习以为常似的,没有人提出异议。
但身边多了另一个人,赛迪西心中那一只盘旋着的疑惑有了倾诉的对象。他有些忧愁地站在阳台,看着月光洒向伦尼待着的禁闭室,却始终照不进去。
“就像刚才一样,有时我总觉得,父母好像对伦尼太过严厉了。”他嘀咕道,“唉,我甚至都在想,他会不会其实是捡来的,所以才被这么对待啊?”
这时候就不太适合用“或许吧”这种话来敷衍了。露西缓缓道,“父母对不同的孩子,都有不同的爱他的方式。”
沃维拉夫妇无疑是爱着伦尼的。为他选了一匹活泼有力的小马驹,让他尽情地在训练场驰骋打猎。他小小年纪就培养出了一身技艺,无论到什么场合,都要被人称赞一句天之骄子。但他在生活中各种细小的方面总会被责备挑剔,被深深灌入了要乖巧成熟的思想。只要公爵的脸色稍稍变化,他就会自觉地为自己套上枷锁,以满足父母的期愿。
他是可怜的,也是幸福的。因为他被深爱,被赋予了沃维拉家族所有的期盼,被作为公爵的接班人而抚育。他的未来将压抑,有序,伴随着无数人终身照耀不到的光芒。
赛迪西也是被爱着的。但与伦尼不同,他被给予的爱里几乎满是放纵。他的身上没有所谓的期盼,只有浅显的一句“你要幸福”。而他的幸福,被定义为每日吃喝玩乐,做个幸运的废柴,就这么傻傻地长大。所有能够让他成长的机缘,都被拨到了自己的弟弟身边。
赛迪西是被溺爱的。他是幸福的,却又可怜的。
露西看着他无忧无虑的侧脸,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她的父母刚逝去,小小的露西只能作为养女寄人篱下。她的养母有一位与露西年纪相当的女儿,却没有像露西一样白净的小脸和水润的眼睛。养母似乎因此很喜欢露西,给她吃很多甜食佳肴,把她养得肥肥胖胖。
后来,露西被这一家人一起带去了宴会,在花园里,她遇到了当时的小王子。对方看见她肥胖的模样,嫌弃地绕道而行,却能与养母的女儿笑着打招呼。
至于原因,多年以后,她轻而易举地就想明白了:养母或许是喜欢她的,因为她乖巧懂事,又长得像个娃娃。但她不能让漂亮的小露西夺走可能属于自己女儿的机遇,所以,她溺爱露西,毁了她的相貌。
同样的,沃维拉公爵也要摧毁赛迪西的某一部分。他可以是他的家人,他的长子,但不能是他的继承人,无法冠以沃维拉家族的荣光。他不能有机遇,甚至不得与背向而行的弟弟亲密无间。
因为,他是一条龙。
往事
在沃维拉家的生活十分悠闲。为遵循婚前基本礼仪,夫妇命下人为露西布置了单独一间客房。但白日里,他们仍旧可以尽情接触。赛迪西带着她熟悉城堡,又在封地四处游玩,尝遍了各类特色食品。
此处盛产珠宝,赛迪西为她挑选了许多饰品,见她反应平平只好作罢,转而指着天边道,“你不喜欢这里的话,我们以后出去住。其实我也觉得这地方挺无聊的。”
不知不觉,这样的日子已过半月。夜里,露西从房间走出,循着记忆在长廊漫步。墙壁上悬挂着几幅金边画像,纪念着近代的族人。而这些沃维拉前辈们,都没有赛迪西那样的红发。或许他确实是这百年来唯一返祖的人,又或许,有和他经历相同的返祖者,都因为碌碌无为的一生而湮没地底。
长廊的尽头,是一个锁住的房间。赛迪西说,这房屋通向地下室,那里有着家族历代收纳的珍藏品。那些珍藏品中究竟有些什么呢,仅是价值不菲,还是有着其他意义?成为了赛迪西的妻子后,又是否有权力接触它们?
露西的手划过门锁,触感冰冷。钥匙必定是难以获得的,想在短时间内进入,恐怕只有撬开这一方法。
思索之间,一阵脚步声从门的另一侧传出。露西收手退开几步。她完全可以在这几秒内隐匿起来,但最后仍是选择了站在不远处,看着那门被打开。
沃维拉公爵从中走了出来,与少女对视后,主动和蔼一笑。露西也顺着他的态度,作出松懈的姿态,“晚上好,公爵大人。”
公爵点头示意,闲谈道,“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大厅呢?”
“我没什么睡意,就想着出来走动一下。听到这边的动静后,便有点好奇。”露西垂首,“如果打扰到您,我非常抱歉。”
公爵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没什么。既然你正好难以入眠,那便帮我一起整理些物品吧。”说完,他将手中包裹置于屋角,转身又走向石梯。露西在原地站立片刻,跟着他一起进入了地下室。
这处空间应该是定期打扫过,并没有太多灰尘。墙边的柜子陈列着一些古董和纪念品,以打磨过的石块刻下日期。另一面则少了几分贵重,瓶瓶罐罐里浸泡着植株,看起来与农家发酵的食材有几分相似。公爵将其中几个瓶子打开,拿出草药,让露西替他擦拭水渍。
“认得这些植物吗?”公爵问道。
这是一种名为菲洛的草药,少量可治疗,大量则致幻,让人体验到非同寻常的快感。因此有部分人会将其炼制成具有成瘾性的粉末,逐步摧毁人类的五感和大脑,失去正常生活的动力。
但它太昂贵了,无论是作为草药还是毒物。自从被王室列为禁卖品后,就只有极少数人有获得渠道。甚至这少数人中,大多只知炼制过的块状粉末“凡乐汀”,而不知原料中所含有的菲洛。
“这似乎是一种药物。”露西谨慎地说道。
“对,药物。”公爵让她将这些药物收纳到袋中,“在你们将来的旅途中,需要准备很多这样的药物。”
露西抬头,“旅途?”
“你应该已经听赛迪西说过吧,他一直想去外面的地方游玩。”公爵语气疼爱而无奈,“这孩子个性急躁,待不住这沉闷的城堡,也听不下学院的课堂。能容下他的,大概只有外面多彩的世界了。”
他满意地看着露西,似是爱屋及乌,“只是一直以来,我担心这粗心的孩子无法照顾自己。如今有了你这样的女孩在他身边,我便放心了。”
“我也许会有很多疏忽。”露西道。
“你不用自谦。”公爵神情明了,“我知道关于你的事。在赛迪西跟我说要给一个女孩送银钢溶液时,我就查明了你的信息。你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小镇平民家,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父母,还有一个病重的祖母。但面对命运的不公,你却靠自己的实力在学院选拔中脱颖而出,并在外院中保持着优异的成绩。”
“以及,你抓住了许多机遇,与王室、教廷的某些成员有所来往。”他提醒着,“与异性的来往无可厚非,但我希望赛迪西未来的伴侣能偶忠诚专一。像你这样勤奋懂事的孩子,定能做到这一点。”
公爵在隐晦地给她施压,让她知道自己能够了解她的一举一动,恐怕那所谓的“旅途”也不会缺少无形的眼。露西感到些许无趣,沃维拉的家主,红龙的后人,原来也喜欢做这些故弄玄虚的计谋。他与纯正的人类贵族并无不同。
为了加快这场戏码的进程,露西不再隐藏,将话题指向她的目标,“诚信,专一。阁下的家风如此淳厚严谨,让我心生敬慕,想必沃维拉的先祖也是谨记着这些品性吧。”
“你是指长廊画像中的族人吗?他们的事迹都记载于家书中,你若有兴趣,可以叫赛迪西给你找来。”
“其实,我指的是传说中的那位红龙。”露西眼中透出向往,“不知家书中是否也有关于他的事情呢?”
公爵的面部似乎凝滞了一下,短暂的笑而不语后问道,“你很感兴趣吗?”
“是的。在儿童时期,我曾在绘本中看到旅者们对龙的描述,英勇高大,象征着自由。实不相瞒,我最初正是因为听说赛迪西阁下有着部分龙族血脉,才对他心生好感。”
公爵笑道,“这么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龙。但很可惜,关于那位先祖的事,就连我们也所知甚少,只有家书中一些零星的片段。”
“愿闻其详。”
公爵放下手中瓶罐,似乎在透过石墙看向过往,语速缓慢地讲述起来。
“沃维拉家书记载,一名怀孕的落难女性被王族所救。后半生里,她没有再嫁,而是独自抚养着孩子。在一次仇家的暗杀中,那名孩子身中箭矢,情绪激动下竟从脸部浮现出鳞片,拔出箭后的伤口也很快愈合。”
“在场的教廷成员将他抓获,那名女性为了不让孩子遭受拷问之苦,只能说出往事:她曾与一名化作人形的红龙相爱,然而对方某天突然消失,只留她一人。她腹中的子嗣被邪教徒盯上,过着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直到王室向她伸出援手。”
“那名孩子在龙化期间失去理智,伤害了许多无辜之人。母亲冒着生命危险唤回了他的人性,而那孩子为了赎罪,主动前往边远的苦寒之地驻扎。多年后,他取下北地狼王的首级,抓捕了一众狼人。这项丰功伟绩抵消了他的罪责,甚至为他挣得勋爵。这便是我们沃维拉家族的诞生。”
“所以,那位不知姓名的红龙,仅仅缔造了我们的血肉,却不能算作真正的先祖。甚至这难以控制的龙血,让那名边境将军遭受了许多非议和苦难。好在一代代下来,赛迪西所继承到的血液已是非常稀薄了,也算是万幸中的不幸吧。”
公爵似乎与那对母子共情极深,脸上有着无限感慨。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露西,一半劝诫,一半警示,“所谓的龙,并不是那样梦幻的生物。他们的自由,是强大实力所赋予的任性妄为,时常肆无忌惮地伤害着人类。或许这样有些不敬,但我偶尔也会为自己体内流淌的血液而感到污秽自惭……”
露西鞠了一躬,痛心道,“非常抱歉,阁下,我并不知道这段往事如此悲伤……我衷心祝愿您、以及您的家人们,能有一天撤离脱离龙血的禁锢。”
在你来我往的交谈中,露西替公爵整理好了物品。他们似乎是交心了,公爵赞赏道,“孩子,你不仅努力,还十分善解人意,是世间难得的好姑娘,值得我放心把赛迪西交给你。他还不懂事,若是往后的日子里让你受了委屈,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感谢您,公爵大人。其实赛迪西的那些不成熟的地方,我也非常喜欢。我所求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希望赛迪西也能对我始终专一。”露西略微羞怯道,“我知道这有些贪心,但我实在做不到眼看着他与别的女性恩爱。”
公爵保证,“这是自然,我相信赛迪西会认真对待婚姻的。若他真的有不忠行为,我会尽量补偿你。”
与公爵道别后,露西回到客房。她倒了一杯水,慢慢饮下,沉默地盯着杯底的家纹。良久后,她骤然将陶瓷杯投掷在地。柔软的地毯阻拦了它的碎裂,只让杯子静静滚动了一段距离。
“该死的……”露西咬着指尖,在房间内四处走动,用力踢着家具。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幼稚的方法宣泄情绪了,可这一次,她的忍耐几乎到了极限。公爵的那番话和态度,像一盆冷水浇在她头上,告诉她这些天来的费尽心机都是可笑的无用之举。
她无法从沃维拉家族获得关于雷纳图斯的情报。
公爵的每一句话都充满着对那名龙族先祖的怨怼。这是人类的本能,对异种族的排斥。就连性情纯洁的光精灵,也仅和多疑的人类达到了友好却疏远的盟友关系。而那曾有无数个体伤害过人类的龙族,更是彻底失去了被人类信任的可能。
哪怕大多数书本都记载,在五百年前曾有红龙与人类一同讨伐魔王,他们也无法原谅其他龙族的罪孽,已然将这个种族与魔物划为了同一阵营。而更重要的是,龙族很强,虽然数量稀少,繁衍困难,但每一个体都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就连魔族也要退避叁分。
排斥并不算什么,所有种族都或多或少的有着排斥心理。但当弱小的人类,面对强大的龙族时,这份排斥便与畏惧相融。此时,他们感到自己的领地有被侵犯的威胁,便会下意识地进行驱逐。
而驱逐,可以表现为边境的将军曾因脸上的龙鳞而被送入拷问室,也可以表现为沃维拉公爵对于龙血的厌恨。为了不让可能会暴走的赛迪西连累家族,他的排斥最终胜过了父爱,选择摧毁他,再驱逐他,以一种温和的名为“旅途”的方式。
所以,面对这样的沃维拉公爵,她无法从他口中挖掘关于雷纳图斯的消息。不是因为他不愿,而是这个信息从一开始就被那名女性拒绝传递给后代。
露西承认,她有些急于求成了。她不应该听了赛迪西的求婚就动摇,而是应该更加稳妥地保持着朋友关系,通过他了解到家族对于先祖的态度。但现在,她错误的选择导致自己进入了尴尬的境地。她将要嫁给一事无成的赛迪西,被迫放弃学业踏上无用的旅途,浪费这副皮囊最青春宝贵的年纪。
露西深呼吸一口气,将陶瓷杯拾起,放回原地。再抬眸时,她的神情平复许多,回归了冷静。
好在,只要能及时发现问题,就不怕没有解决方案。还有一个月左右的世间,她会想办法解除这个婚姻。
没有家族,能够抵挡住丑闻。
订婚宴
不日后,订婚宴即将举行,邀请函发往各个相识的贵族手中。赛迪西带着未婚妻去挑选礼服,试了一家又一家。每当露西穿上店中最昂贵的衣裙时,赛迪西总是先木木地点头说“好看”,在店主即将露出笑容时,又猛然惊醒似地摇头,喊着这里不行那里不行。
最后,赛迪西为她重新订制了一套礼服。这次,看到试装的露西时,他总算不再神游天外,红着脸说了句“不错”,洋洋自得地夸赞着自己的眼光。但很快,他又蔫了下来,目光飘忽不定,时不时纠结地望着露西。
露西索性问道,“您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啊,没、没什么。”赛迪西心虚地转过头。
他遮遮掩掩,露西也没再探究。直到他们上了马车,赛迪西似乎终于忍不住了,这才开口,“那个……关于订婚宴,父亲邀请了切瑟提伯爵一家。”
“这样呀。”露西依旧看着马车窗外的风景。状似漫不经心,但听到切瑟提伯爵时,脑中已经浮现出许多信息。
比如,维娅·切瑟提。切瑟提伯爵的私生女,赛迪西曾经心仪的对象。
而赛迪西以为她不记得了,又尴尬地提醒,“就是,维娅可能也会来。”虽说他向来神经大条又自以为是,但一想到几乎是“前女友”的人要来自己的订婚宴,也不免有点儿心虚。毕竟,露西一开始可是被他当作了与维娅交流的纽带,如今发生了如此戏剧性的变化,多少会有点而微妙的情绪吧。
出乎意料的,露西并没有像他想象的一样显出不满,只是又随意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明晓了。兴许是察觉到了他目光中的惊讶,露西转头道,“您是在怕我心怀芥蒂吗?”
赛迪西有些艰难地点头。在他的印象中,现女友总是不乐意听到前女友的事,其中一些还会让他拿出二人不再联系的证明。虽然他当时很喜欢她们,但就像大多数男人一样,他偶尔也会对这种逼问和怀疑感到厌烦。
可如今,换做是露西,她分明还没有任何表现,赛迪西却兀自不安起来,生怕本来就冷淡的少女对他更寡言了。这也是他主动提起的原因,不希望露西在他们的婚礼上有所不悦。但凡她有一点儿倾向,赛迪西都会努力说服父亲把切瑟提家的邀请函撤掉。
“您多虑了,我对维娅小姐没有任何意见。”露西微笑,“说实话,我是因为她才能与您相识,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介意呢。”她一句话,就将“纽带”这一身份转移到了维娅身上,让赛迪西也跟着安心了。
他挪到少女身边,抱住了她,“露西,我真喜欢你呀。”仔细想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向她告白。
“我也是。”
“以后也别再用‘您’‘阁下’这类称呼了,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以后我们要日日生活在一起呢,别再这么生疏了。”
露西应道,“好的,赛迪西。”
相拥之中,赛迪西看不到她的表情。少女再一次定定看向远方,似乎正思忖着什么。
很快就到了宴会指定日期,王国各处的贵族赴约而来。城堡一楼挂满烛灯,将往日略显暗沉的城堡照得金碧辉煌。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桌有序排布,摆放着各色充满当地风味的肴馔。沃维拉公爵向每一位宾客以礼相待,接受贺词。
切瑟提伯爵带着小女来到他面前,友好地问候一番后,欣然感叹,“想当年赛迪西还是个小孩儿,调皮地扒我帽子。没想到啊,转眼间他也要成家立业了。”
“是啊,他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不同,都是会长大的。”沃维拉应道。
“哈哈,也是。”切瑟提笑着将手搭在了女儿身上,“一想到维娅以后也会出嫁,我这老头就伤感起来了。”
而他口中备受疼惜的维娅,在感受到肩上的手后,竟不堪重负般地抖了抖。她努力地向公爵露出一个恭敬的笑容,但嘴角的弧度是如此勉强,以至于道别后,她很快就将头垂下,不再抬起。
切瑟提爽朗的笑容平淡下来,低声责备,“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是你自己说想来的,结果就对公爵露出这种难看的表情?”
“我……”维娅嘴型变换几番,最终道歉,“对不起,父亲。”
从旁边传来一声惊呼,那声音有几分熟悉,让她立刻抬头望去。可目光所见并不是想象中的人,仅是一个陌生男性。他刚不慎撞翻了餐桌上的酒杯,正为身上沾染的一片酒渍而懊恼。
真像啊,无论是嗓音,还是粗心的性格。维娅望着那慌忙的背影,怔怔出神,就连脚步也不自觉停下了。
见女儿又落后一段距离,伯爵不耐地回首喊她。维娅这才跟上,眸光复杂,比之前又多了些许忧郁。伯爵意识到什么,讽刺道,“别告诉我,你是为了见赛迪西才来的。”
维娅被说中心事,震惊地看向他,“父亲,您怎么……”
“你房间里的饰品上都印着沃维拉的家纹,以为我猜不出你和他的关系吗?”
“不,我们不是……”
伯爵冷笑,“不管是不是,你们现在都已经没关系了。也别想上赶着当他的情妇,我可不允许切瑟提家的人做出这样有损颜面的事。”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好似已然忘了自己沾染过不少女人。如此展现了作为家主的威严后,他才说出此行的目的,“维娅,你该庆幸的。比起一个不被器重的庸才,天赋异禀的人才是更好的选择。”
他在暗示维娅去接触伦尼,沃维拉未来的家主,一个比她小了四岁的孩子。
“去,和沃维拉家的幼子打声招呼吧,你总要学着去社交。”伯爵推了推她的肩膀。维娅看着不远处和夫人站在一起,正有条不紊应对客人的伦尼,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
“父亲,我做不到……”她无力道。
切瑟提蹙眉,“你怎么什么也做不到?在圣斐拉文学习了那么久,结果就只是当了个花瓶吗?”
她当然不是花瓶。
作为魔法部门的学生,她对风元素有着不错的感知力,也会熟练地运用一些法术。只要她愿意,她甚至可以从大门召来一簇风,掀起伯爵的假发让他光秃秃的脑袋出个洋相。
但是她不敢,不仅因为国度内对法术使用的严格限制,更因为她的实力并不强大。她不是摧毁一切的龙卷风,而是一道微风。她仍旧是当年和母亲一起在贫民窟苦苦挣扎的小女孩,日复一日地在店铺里弯着瘦小的身躯擦地板,若是有一处不干净就会挨一顿骂,扣去工钱;
而现在,严厉的店主人变成了她的生父,让她在抽打下改去平民时期的不良习惯,让她去学校结交权贵。一样的满是指责与逼迫,伯爵从不会在意她在学校里取得了什么成绩,也不会鼓励她想要去风的故乡当一个小法师的梦想。
他只会说,我施舍了你们母女名正言顺的身份,你们理应对我感恩戴德,成为我的工具,我的奴仆。
就像当年的店主踩着她的背,骂她一个生在平民窟的贱种,连一块地板都不会擦,永远就是给别人当垫脚石的命。
伯爵自是不知道,她在这短短的几秒里又胡思乱想了许多。若是在家中,得不到应答,他一定会打她的。但另一个念头闪过,抵消了气愤,伯爵转而道,“你若真的对伦尼没感觉,我也不强迫你了。你在学院里不是和王女关系挺好的吗?有机会和她的亲哥哥见一见吧。”他竟是又把主意打到了王太子身上,想着女儿要是能当个侧妃也是不错的。
毕竟是个贱人生出来的女儿罢了。
想到这里,切瑟提就恨得咬牙。若不是当初那女人又一次怀上他的孩子,被占卜出来是个男孩儿,他是决计不会把出身低贱的女人抬为正妻的。可谁知,那蠢女人某天竟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连累到肚中的孩子也难产了,后面也没再怀上。这么多年来,他膝下竟只有维娅一个女儿,仿佛都能听到别人嘲笑他贫瘠的生育能力。
这绝对不是他的问题。切瑟提忍辱负重,对所有人笑脸相迎。他会有儿子的,那么多的女人,总有一个能争气地生出来。在那之前,他会帮继承人的未来打好基础,让这一无是处的女儿实现她人生的价值。
想到这里,他看着维娅终于顺眼了些,“别发呆了,我在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王女……”维娅重复念着他话里提到的人。
“是啊,王女。能和她当上朋友,你也总算有点功绩了。”
她听不清父亲的话了,也不想再去听。她眼前的景象变幻,似乎离开了这浮夸的宴会,回到了学校里。没有父亲,没有欺负她的同学,有的只是写满知识的书本,和坐在桌子上和她搭话的王女。
?你在看什么呢,维娅??
?是阿蕾啊。我在看有关罗尼司齐的科普。?
?罗尼司齐?那不是光精灵居住的岛屿吗,你对他们感兴趣??
?嗯……虽然光精灵也很奇妙,但我更在意的,是聚集在那里的小精灵。你知道吗,阿蕾,其实罗尼司齐不止有丰富的光元素,还有不少的风元素呢。在爱尔克兰建立之前,它甚至还被人唤作‘风的故乡’,那些小小的风之精灵,就在那里飞舞着生活……说不定比飞龙还要自由呢。?
?噢?原来真的有小精灵?我还以为那只是游吟诗人们编出来的玩意儿呢。?阿蕾奇诺笑道,?这么说来,风精灵岂不是比光精灵可爱多了,好多故事里都会帮助遇难的人类呢。?
维娅微笑着算是默认,手指抚摸着书本上长着翅膀的小精灵,?真想亲眼见一见他们啊。?
?好呀,那就去见。?
?什么??
?我说,去见他们。?阿蕾奇诺从桌子上跳下来,指向窗外那遥远的岛屿,?等以后我们毕业了,我要当远征军的队长,去罗尼司齐把巨木净化掉。这样一来,出于感激,他们怎么说也会允许一部分士兵驻守在岛上吧??
她看向目瞪口呆的好友,?在那之前,维娅,你就来当我的部下,我们一起去净化巨木。?
?我……我做不到的啦!?维娅终于反应过来,匆匆拒绝,?阿蕾,虽然我很喜欢小精灵,但我胆子很小的,连魔兽都害怕,到时候肯定会拖累你的……?
阿蕾奇诺皱眉,拍了拍她的脸,?说什么呢,维娅,你明明一点也不胆小啊。?她说起两人初遇时的事情,?你忘了吗,当初我刚学法术,不小心把学校里的树林点燃了,当时周围人都在尖叫,只有你跑过来召唤了大风,把火都吹灭了。老师说,再晚一秒就会变成大火,说不定还会把我烧毁容呢!?
?我,我只是下意识地……?她不好意思起来。
?别谦虚啦。维娅,我很清楚你的,你其实挺聪明勇敢的,就是太自卑了。这一点简直跟那个瑞叶一模一样,不过你没他那么阴暗过激,我的小蛇只是迷路进了他的宿舍而已就被杀了,真讨厌!?
?啊,这个……?维娅一时没敢说话,其实换做是她,她可能也会杀掉那条蛇。
?总之,维娅,你应该多相信自己,凭你的实力已经可以把大部分人按在地上打了。要是有人找你麻烦,你就用风把他刮到天上去。他要是敢记仇,我就让他再尝尝火烤的滋味。?
?这就不用了吧,被风刮上天已经很可怜了。?维娅一脸怜悯。
王女大笑,?哈哈,维娅,你什么表情啊,我只是做了个假设而已。?笑完,她握住维娅的手,?那我们就去把污染巨木的家伙吹上天再烤火,这种罪有应得的人就不可怜了吧??
维娅终于也跟着笑了出来,?嗯,那就等毕业之后……?
上课的钟声响起。维娅猛然从回想中醒来,自己原来还在宴会之中。但是,她为什么要来宴会呢?为了见赛迪西,于是心甘情愿被父亲利用?
但是,不应该呀……再这样下去,她就要被父亲塞给某个不认识的贵族子弟了,会像妈妈一样被锁在屋子里,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她明明和阿蕾约定过,要一起去罗尼司齐的。
维娅感受到了一丝风。在合上的门缝里,仅是一小缕微弱的风透进来,但她还是感受到了。在伯爵皱眉的催促中,她缓缓抬手,用训练过无数次的姿势,对准了门的方向。
让微风聚集起来变成一阵大风,把门吹开,吹到切瑟提伯爵的身边。她能做到的,不止是掀翻他的假发,还可以把他整个人刮上天,让他吓得屁滚尿流!
她不会害怕了,她早就不是当年只会偷偷在角落里哭的小女孩了。她不仅会魔法,她还有阿蕾。阿蕾奇诺会帮她的,帮助她和妈妈从这个恶人的身边逃离。
然而,就在她即将施法的那一刻,门自己打开了。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出现在门后,隔着半个大厅与她对视。
她有一头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颈处。暗红色的抹胸长裙贴合着上半身的曲线,裙摆自腰间撑起适当的弧度,在脚踝处鱼尾般散开。这是一套精制礼服,而它的主人,是这场宴会的主角之一,露西。
但她为什么在这?按理说,订婚者还没有到出场的时候啊,她这样贸然出现免不了受到议论。维娅眯了眯眼,刚想确认自己是否看错,下一秒门口就空无一人。她差点以为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可目光下移时,竟看到了那一处地面多出了斑斑血迹。
门口吹进来的风似乎多了几分阴冷,让她寒毛直立。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血,是露西身上的吗?她受伤了?
一堆疑惑挤在心头,让她无暇再去思考伯爵的事情。虽说二人不熟,但她们曾一起上过实战课,也算半个同窗。因此,维娅知道露西的战斗能力和阿蕾奇诺不相上下,若是连她也受伤,那恐怕就不是人为了。说不定……有魔物。
念及此,她踏出了脚步。
“维娅,你干什么?回来!”切瑟提伯爵命令道。而维娅像是根本没听到般,转瞬就没了人影。伯爵心里一惊,她跑得太快了,仿佛忘记了曾经学过的淑女应小步行走的教诲,倒像个在战场上敏捷的士兵。
理解
血迹稀疏,却一路蔓延到后院。与灯火通明的大厅相比,这里一片漆黑,稍有不慎就会跌倒在灌木丛中。维娅沿着血迹行走,来到了后院中心处。这里被一圈墙壁包裹,唯有前面一扇铁门打开。
维娅小心翼翼地走入其中,墙壁内一角立着一座石雕凉亭。在其中的木椅上,她看到了露西。少女蹙着眉倚在靠背上,脸色不佳。
“露西,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维娅走上前,轻轻摇了摇她。
“是你?”露西艰难睁眼,“你怎么在这?”
见她气若游丝,维娅焦急道,“我在宴会上看到了你,就跟着过来了。那些血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吗?”
“没有,我只是……”露西摇头,“我只是来了月事而已。”
维娅愣住。半晌后,她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有魔兽呢,吓死我了。”
“不好意思,影响你的兴致了。”
“这倒没有,反正我本来也……”她说到一半止住,似乎不愿再提,转而道,“话说,你作为宴会的主角,怎么不在城堡待着呢?”
“我在准备室里独自休息时,突然就腹中不适。我去找女仆,但或许她们太忙,没人给我开门,便来到了一楼。可人那么多,我又怕这肮脏的血液污染城堡,只好先躲到这里来了。”
“天哪,你这样也太乱来了。天这么冷,你穿得这么单薄,只会加剧疼痛的。”维娅不赞同道。大抵是同为女性的缘故,她对露西感同身受,便将话语中微小的责备转为了关心,“这件外套你先披上,我扶你回去吧。”
露西接受了她的好意,可刚起身又跌倒在地。维娅吓了一跳,初次见到有人痛经如此严重,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我背你吧,露西?”她蹲下身道。
露西摇头,“会弄脏你的裙子的,而且城堡太吵了。我有经验,一般半小时后就结束了,所以不用担心。”见维娅还站在身边,似乎不忍心把她丢下,她便挤出一个笑容,“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给我找点热水吗?”
不一会儿,维娅捧着一壶热茶走来。涮了一遍桌上的茶具后,她将热茶递给露西,紧张地看着她小口喝下,直到对方眉头舒展才略微放心。
“麻烦你了,一起喝吧。”露西邀请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什么呢,你是客人呀。”
露西喝完茶,一阵冷风从门口吹进,让她瑟缩了一下。见状,维娅起身将大门关上,走回亭内问道,“这样会好一点吧?”
说完,她发现露西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这样专心的注视让她感到不自然,不禁移开视线,“请问怎么了吗?”
“维娅,你真是个善良的女孩儿。”露西微笑道。
“我只是做了大家都会做的事。”
“可若是别人经历了你的事,也许都不会这么做。”
“什么?”维娅险些被她的话绕晕。
露西解释,“我抢走了你的赛迪西。换做他人的话,一定会讨厌我,更不会这么耐心地照顾我。”
她的话题转移地如此突然,揭出了两人之间尴尬的事情。维娅怔了一会才想出措辞,“这……怎么能说是你抢的呢?我和赛迪西之间并没有实质性的关系啊。”
“但你喜欢上他了,对吗?”
露西犀利地指出这点,令她沉默了。但维娅没有像昔日一样试图掩饰,反而冷静地剖析了自己的内心,“嗯,确实。我人生第一次遇见对我这样热情的男性,所以忍不住心动了。说实话,就连参加这次宴会,也是因为对他有所怀念。”
作为情敌,露西垂眸,“我感到抱歉。”
维娅摇头,“露西,你不用道歉。我仔细想了想,我喜欢的可能并不是赛迪西这个人,而是这份热情。也就是说,如果换成另一个人对我好,我大概也会心动。”她看向露西,“反之,赛迪西也并不了解我。所谓一见钟情,往往会在热情消退后以失败作结。我们都不是彼此合适的人。”
在她说话期间,露西恢复些许,已经能给自己再倒一杯茶了。她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评价道,“你似乎想通了许多,变得比之前自信果断了。”
唯有羞于夸奖的特质依旧未变。维娅腼腆一笑,“那倒也没有。只是在和父亲交谈时,我突然想起一些事情,意识到自己究竟想做什么。说出来很不可思议,但就在那么一瞬间,就像你说的一样,我想通了。”
“在无数个瞬间里回顾过往,思考总结,这是人类成长的方式之一。恭喜你变得更加优秀了,维娅。”
“我距离优秀还很远呢。”维娅谦逊道。
她们就这么静静地喝了一会茶。方才的一番话算是交心,让维娅对眼前的少女产生了亲近之感,一直以来的愧疚也得以吐露,“对了,露西,我还得替阿蕾向你和王子道歉。她本性不坏的,只是难以改变对他人的第一印象。我会努力说服她,让她改变自己。”
说完,她紧张地捏了捏裙角。作为被优待的人,她也知道自己不该为王女乞求原谅,而改变阿蕾奇诺的自傲也注定道阻且长。可她还是想说出这句话。
好在露西并没有反感,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将你的话转达给瑞叶的。”
闻言,维娅的双眸亮了起来,“谢谢你。”
“没什么,同学间的小摩擦很正常。”露西笑了笑,“我现在感觉舒服多了,可以自己走了。一起回去吧?”
维娅婉拒,“我暂时不太想回大厅。”虽说想通了,但果然还是不太想见伯爵。
“那我带你去别的房间。”
“不用了,我想就在这里呆一会。风会让我心绪平静。”
“好吧,那我先走了。”
维娅接过露西归还的外套,真挚一笑,“嗯。祝你新婚愉快。”
……
“咚咚。”敲门声响起。
赛迪西从床上一跃而起,打开房门。看到门外少女的脸时,他别扭地转过头,“哼,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不会是故意不想见我吧?”
“不好意思,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切,不过就是摔了……”赛迪西说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什么,你摔倒了?让我看看!”
他说着就要掀起她的裙摆。露西一把拦住,“婚前这么做可是很粗鲁的举动。”她自己将裙摆向上撩起些许,露出包扎过的膝盖,“就是一些小伤而已,已经处理过了,不用担心。”
看着确实没有大碍,只是淡淡的血腥味还在腿间飘荡。赛迪西这才作罢,嗔怪道,“肯定是那些仆人把地板擦得太光滑了,一点都没有考虑到别人会不会摔跤。”
露西低笑几声抱住了他,“我可以理解为,你太担心我了吗?”
“那肯定啊。”赛迪西有点脸红,“你抱我干什么,刚才不是说我们还是婚前状态吗?”
“只是拥抱的话就没关系。”露西一边抱着他一边往前走,赛迪西也不反抗,任由她把自己扑倒在床上。
被女孩子推倒了,虽然心跳得很快,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赛迪西轻轻推她两下,“喂,适可而止啊。”
“我有分寸的,只是想摸摸你而已,不可以吗?”
看到她那单纯无辜的眼神,赛迪西最终放弃了抵抗,“好吧,就当是让你摸回来了。”
“闭上眼,好好感受吧。”露西往他耳边吹了口气。
在一片黑暗中,他感到少女的手在自己的腰间游走,碰到了腹肌。他不禁有些骄傲,他敢说自己的身材在年纪相当的男性里数一数二,不像某些弱不禁风的瘦竹竿。
那手逐渐向上,路过了他的锁骨,五官。在摸到嘴唇时,赛迪西紧张起来,以为她会亲自己。但没有,露西的手很快又移到了他的头发上揉了揉,“赛迪西的头发看着像刺猬,摸起来却很软呢。”
“说谁是刺猬呢。”他不满地睁开眼。
露西的唇瓣立刻就贴上了他的眼皮,“嘘,闭上眼,还没结束呢。”
她声音放低,多了一丝蛊惑性,像在催眠也像在调情。赛迪西嘟囔一声,顺从地照做了。这一次,露西的手来到了他的后颈处,摩挲着那条项链。她的手指挤进了项链与脖颈之间的空隙,带来一阵酥麻感。
他刚想说痒,就听露西问道,“我一直很好奇,你会因为这条项链感到疼痛吗?”
“不会。”赛迪西答道,“在我小时候从昏迷中醒来时,这条项链就嵌进我的脖子里了。这么多年来,它几乎已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是你父母嵌进去的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像是说,可以帮助我控制龙血。”
“原来如此。”
被对话吸引去注意力,赛迪西不由得忽略了那份痒意。等对话结束,露西也停止了抚摸,起身离开。他有点意犹未尽,又不好意思直说,只能掩饰道,“等晚上的时候……随便你摸。”
因这一小阵玩闹,赛迪西身上的礼服松垮了些。接下来要面对的可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他连忙对着镜子梳理一番,并为了观览全貌,准备往后退开。
熟料,刚后退第一步,他就狠狠摔了一跤。这可不止是丢脸的问题,他摔进了燃烧的火炉里。换做常人肯定免不了烧伤,但赛迪西只是被烫得大叫一声,迅速跳起来。而露西也眼疾手快,拿起桌上早已冷掉的茶水泼到他头上,浇灭了差点燃烧的头发。
“你没事吧?”
赛迪西顶着湿漉漉的脑袋,缓缓看向自己绊倒的地方,竟是空无一物。他怒声喊着,“可恶,有脏东西!”
“你说什么?”露西一脸疑惑。
“有东西绊了我一下!”他愤怒又委屈,“我才不会无缘无故摔跤的,肯定是有鬼魂之类的东西看我不顺眼,特地跑我后面捣乱!”
露西沉思片刻,从地上捡起一只手镯,“我想是这个东西绊倒了你,它在你摔倒时滚到了我的脚边。”她凑近看了看,“上面好像刻着一个名字,是……”
不待她念出来,赛迪西一把夺过,扔到了窗外。“没错,这就是脏东西,必须扔掉才行!”
“要是砸到人了怎么办?”露西不赞同道。
像是为了应验她的话,从楼下传来了一声哀嚎,紧接着就是咒骂。
“放心,这点高度砸不死人的。”赛迪西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赔偿一个路人精神与肉体的损失费,总比让未婚妻知道他还留着原本要送前女友的生日礼物好。该死的,他太健忘了,以后一定要把床下好好清理一遍,免得哪天又跑出来什么玩意。
露西叹了口气,不知是因为他的任性还是倒霉,“你现在的样子有点糟糕,我去找人给你收拾一下,再擦点药吧。就算你体质特殊,也不能掉以轻心。”
“不,不用!”赛迪西立马拒绝,他可不想被第二个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我一点事也没有,自己整理就行了!”
“好吧,那我在门外等你换衣服。你如果不舒服就喊我。”露西退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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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警:女主要干坏事了。真·坏事
意外
从头上浇下来的茶水流进了衣服,虽不像果汁粘腻,但仍有不适。现下不便沐浴,赛迪西只好脱了衣服,用巾帕粗略地擦拭身体。几次抬手后,他忽而有些把握不住距离,想要放到背上的手一把拍到了脑袋上。
也不知是不是力气太大的缘故,他被自己拍得意识恍惚,半晌都没能缓过来。渐渐地,他开始耳鸣,头痛,伏在桌上连话都说不出。好在这种不适很快就消退了,赛迪西赶紧穿上衣装。
在将脑袋从领子里抽出来时,他好像看到小雪兔在桌角蜷缩着。“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疑惑地伸手,像以往那样用手心先触碰雪兔的背部,再将五指并拢将它抓起。分明感觉是适度的力道,可那只雪兔却在他的手中被挤压变形。
赛迪西想要松手,可身体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兔子的身体被压扁,红色的眼珠崩裂,鲜血溢出口鼻洒了满地。
怎么会这样?
赛迪西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幕。他看着手心一片猩红,自责惊惧。旋即,一股更为庞大的浪潮涌入大脑。他的心在铿锵有力地跳动,一下紧接着一下,愈奏愈烈。他在兴奋,没有头绪地为鲜血感到兴奋。
猛烈的眩晕感袭来,赛迪西痛苦地闭眼蹲下。等他再度睁眼,本该躺着雪兔尸体的地板一片干净整洁,手心也没有湿热。赛迪西快速地看了眼周围,什么也没有变化。
原来只是幻觉。
先是摔倒,又是奇怪的幻觉,这房间一定是受到了诅咒。他打开门,希望能看见让人安心的少女,门外却空空如也。
“露西?”无人应答。
赛迪西在长廊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墙壁上的砖块总时不时晃动着掉下粉尘,又或是从里面钻出百足蜈蚣,在缝隙里扭动,发出瘆人的攀爬声。悬挂的油画与他目光交接,画中人向他缓缓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等他再一眨眼,这些东西又雪兔一样消失不见了。
“露西!”赛迪西无法忍受地喊道。终于,在楼梯口处,他看到了少女的身影。但露西并未听到他的呼唤,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去。石阶并不通往大厅,今日并不计划使用,故而漆黑一片。但为了追赶露西,他别无选择。
寂静的楼道里,他听见少女轻盈的脚步声就在下方。而近在咫尺的,是他鼻腔中发出的急促呼吸声。终于,出口处的亮度提高了一点,能看见后院青绿色的植株,银白的隔墙。景象如此美好,他终于从那可怖的幻觉中逃离了。
可把他带离的露西又不知去了哪,大抵是跑进了迷宫一样的外院深处,像是树林里的小鹿为了躲避猎手。她或许是想玩捉迷藏?赛迪西愉悦地笑了起来,他的心又在砰砰直跳,催促着他加入这场游戏。
他会在某个角落里找到她,把她按在草地上亲吻,让她像迎风的树叶一样战栗,让她的眼泪与喷泉一同溅落在地。赛迪西迈出轻快的步伐,在森林里寻找他难得调皮的爱人。
“快出来吧,露西。”
“我知道你在那。”
……
他找到了她。
在后院的最中心,在迷宫匿藏宝藏的终点,他看到了坐在凉亭中的少女。
“找到你了。”赛迪西悄悄地走过去,从背后蒙住她的眼亲吻她的脸颊。但少女并不接纳他甜蜜的调情,激烈地挣扎起来,扯他的头发,扇他的脸。
她使了挺大的力气,把他的脸皮都扇出了火辣感。赛迪西有点恼了,埋怨道,“你干嘛这么粗暴?”少女唇形变换,似乎要和他说话。但他听不见,他又在耳鸣了。并且,这次的耳鸣剧烈许多,甚至影响到了他的视觉。眼前的画面晃动凌乱,糅杂了不属于夜晚的明亮色彩,仿佛罩着一层华丽的玫瑰窗。
赛迪西努力聚焦双目,这才又看清了眼前之人的脸庞。可这次不再是露西,而是变成了那个瘦弱的七王子。棕发少年举起手,像是要再来一巴掌。赛迪西这下子彻底愤怒了,一把掐住少年的脖子,让他整个人只能毫无抵抗力地被压倒在地。
“该死的,你这家伙,我和露西的订婚宴可没给你发过邀请函,为什么要阴魂不散地跟过来?”赛迪西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仿佛要让他就这么窒息而死,“混蛋,别以为是王子我就不敢对你动手,露西只能是我的!”
“咳……”地上的人起初还能发出咳嗽声,没过多久就因窒息而失去意识。
濒死之时,赛迪西的身后出现了另一个人。她抬起腿,白靴底的高跟划过空气,砸在施暴者的太阳穴上。毫无防备的赛迪西被攻击到弱点后便倒了下去,同可怜的受害人一起陷入昏迷。
“为什么会把她认成瑞叶?”露西有些无奈。
她曾经疑惑,区区针对人类的凡乐汀,为何也会对有着龙血的赛迪西起效?又或许,赛迪西的龙血从未真正觉醒过。就像拉斯丹一样,空有魔族的容貌特征,却没有魔族的力量。
后者可以解释为魔族与人类的血液有相斥性,前者却不得而知。雷纳图斯的存在,足以证明人与龙的混血并不弱小。所以目前,她只能将原因归结于沃维拉公爵,他可能还有除了药物外的其他手段。
“虽然你身上还有很多谜题,可惜我没有闲情和时间去探寻真相了。”露西拍了拍他的脸,“既然说过喜欢我,那就用你的自由,来换我的自由吧。”
尽管和预想中有些差别,但好在两个人都昏迷,只需要稍微再废一下力气。露西脱下他的裤子。果然,远超人类一次性剂量的凡乐汀,正让他的下体处于兴奋状态。她像对待家畜一样,面无表情地撸动,让精液喷发而出。
……
“第一阶段到此结束,感谢诸位的到来。在下一阶段中,家中长男与他的恋人将一同出席。诸位的祝福,就是这对伴侣踏入教堂迎接证词前最好的礼物。”
随着公爵的话语落下,早已站上顶楼的伦尼,将带着火苗的利箭射入喷泉雕像上的灯罩中。火苗燃烧起来,瞬时照亮整个后院。
在门口观赏到此景的贵族们拍手叫好。他们认出,这是珍贵的紫焰。虽不及大陆背面真正的紫色焰火,但由各种珍奇魔兽的角鳞为原料作薪火,这火焰也足以不被大风熄灭,照耀出幽美的紫罗兰般的景象。
“做的好,伦尼。”夫人摸着次子的头赞赏道,“总有一天,你会像家族的创始人一样,用利箭射下魔物的头颅。”
伦尼将轻颤的手缩到背后。他不敢对母亲说,在将箭矢对准时,他是犹豫和害怕的。
他的脑子在告诉他,紫焰,即使是仿造的,那也是以大陆背面的事物为原型。历史书上记载,魔将喷出的紫焰灼焦了那么多土地,摧毁了那么多城池,为何现在大家又要推崇起这危险的美丽呢?
“接下来,我们一起去找你的兄长与兄嫂吧。”
“好的,母亲。”伦尼放弃了胡思乱想,与母亲一同来到二楼。在客人们散步休息的间隔里,他们要确认订婚者已经做好了登场准备。
夫人敲响赛迪西的房门,又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反应。她只好推开房门,可房内并没有长子的身影。
“伦尼,你在宴会上看到兄长了吗?”
“没有。”
或许他又不听话地乱跑了。夫人有些头疼,只能先去找露西。然而同样的,少女房内也无人回应。门被上了锁,夫人拿出钥匙打开。伦尼虽是孩子,但男女有别,不便进入异性房间,只在外等候。
他听到母亲进屋,喊了一声看守露西的女仆。她向前踏出几步,不知做了什么动作,发出布料与地板的摩擦声。紧接着,母亲仓促地后退,似乎不慎碰倒饰物,倒吸了一口冷气。
“母亲!”伦尼以为她摔倒了,担心地朝里面望了一眼。随后,他也驻足在门边,震惊地睁大了眼。
地上躺着的,正是被派来的女仆。她被夫人翻过身,双瞳溃散,肤色惨败。而最醒目的,还是喉间一道入骨的伤口,部分血迹凝固,足以见得已经死亡了一段时间。伦尼第一次亲眼见到死人,大张着口喘气,说不出任何话。
夫人又走到床前掀起被褥。长子未婚的伴侣也闭着眼眸,胸口处插着一把短剑。血液渗入柔软的被单,染出一朵猩红的花。
“伦尼,去通知你的父亲终止宴会。”夫人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命令。伦尼木然地点头,将双脚从地上拔起,迅速跑到一楼。
他找不到父亲的身影,大部分人都聚集在了后门。伦尼走过去,在开口询问前,他听到了人们的谈论声。
“什么,你说赛迪西和切瑟提家的女儿在……”
“对,就在雕像旁边,我刚才也看到了。公爵家这下子可完了……”
完了。
这句话在伦尼的脑内不断回荡,碰撞。
烧起来了。他看到紫焰爬出灯罩,燃烧了后院,吞噬了城堡。在这来自大陆背面的火焰中,沃维拉家族陷入了一场荒唐的逸闻,他们逃不出去了。
再遇
沃维拉家族宴会中止一事,很快传遍贵族圈子。长子在外院中与其他女子交媾,这无疑是荒唐至极的丑闻。所有在场的客人都认为,无论公爵往日再怎么宠溺他,这次也免不了一顿严重的惩罚。
但赛迪西被丢入禁闭室后,公爵就没有再去管教他。夫妻二人正为其他事焦头烂额,而这罪魁祸首便是插在露西胸膛上的短剑。剑柄上一枚菱形图案,正是二十年前兴起的一脉邪教标志。
彼时的公爵,还是个未娶妻的青年才俊,见证了无数人因异端之罪被处死。其中,有曾为远征军队长的女骑士,亦是后来的国王妃子。作为昔日部下的沃维拉小姐,为了证明队长的清白而四处奔走。最后,她们被审判庭视作同党,一起送上了火刑场。
众目睽睽之下,作为沃维拉家的小少爷,他将燃烧的木棍丢向家姐的脚下。火焰腾起,抹消了家族与邪教的关联,也焚毁了姐弟二人相伴长大的回忆。
从那时起他就发誓,若他成为了家主,定要将一切与邪教有关的事物隔绝在外。直到今日,染着血的短剑勾起了令人惶恐的回忆。在火焰中死鱼般望着他的长姐,来自王室冰冷怀疑的目光,都让他无法再维持那温和儒雅的表象。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女士。”沃维拉公爵抚摩着指环,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询问,“宴会那天,你是否看清入侵者的样貌?”
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同样的一间准备室,其中却不再是等候婚姻的新娘,而是一个被束缚在座椅上的受审者。
露西用沙哑的声音回答,“很抱歉,公爵大人,我的回答和之前一样。”她描绘着那名身着长袍,戴着面具的嫌疑人。在当日众多出入的贵族中,这模糊的形容无法指出明确的方向。
公爵注视她半晌,冷酷的瞳仁里再无曾经那个无计可施、脸色苍白的少爷。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项:一是坦白从宽,将露西上交给审判庭,请求他们查明凶手;二是将露西禁锢在此独自审问,若无法获得有用的线索,就将她和所有可能涉事的仆人一起焚烧。二者都有利有弊,前者会让审判庭将视线又停留在他们身上,后者则会留下家族被再次袭击的隐患。
没有人能预测抉择的后果是什么。烛台上的火苗熄了又燃,指环的表面覆上了一层汗液。最终,公爵沉缓地劝告她,“希望你的所言皆非虚假。”他还是没能做出抉择,第一天就此虚度。
为了尽量减少知情人数,并压制露西的行动力,公爵仅让夫人为她简单处理伤口。她被五花大绑,仅是稍微挣扎一下,胸膛处的伤口又出现了开裂的迹象。露西没有喊叫,只是隐忍着疼痛继续挤压胸口,直到漫出的血液连绷带都吸收不完。
她再次使用了最初阶的法术之一,让鲜血汇聚在右臂处充当润滑剂。重获自由的右手解开部分绷带,并用牙齿咬下在桌上摊平。在有限的时间里,她以血液为笔墨,尽量言简意赅地描述了自己的现状和请求,胸口处的血液不够便又咬破手指,完成了这封简陋的信。
第二日,夫人拿着医疗用品来到房中,便看见了连同椅子一起倒在地上的露西。似是挣扎无果后精疲力竭,只留下一地凝固的血液。
浓重的腥味让夫人感到不适。她开窗通风,并劝告道,“孩子,还是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了,公爵的耐心是有限的。”
少女没有出声,可能是晕倒了,也可能只是不想搭理她。夫人并不在意,她昨夜和公爵一起排查了城堡各处,也早已身心俱疲,只想享受片刻阳光的滋润,观看枝头上的一对鸟儿梳理彼此的毛发。
可就在这本应安宁的片刻里,其中一只鸟儿突然间展翅而来,跃到夫人头上啄她的头发。她刚要挥手驱赶,这只鸟便又跳下来,在房间里快速地绕着圈,还扫落了桌上的一只花瓶。直到碎片刺入了少女的手心,她才惊醒一般抬头,趁夫人不注意快速看了眼地上的绷带。
飞鸟一视同仁地也啄了啄她的头发,叼起绷带飞离窗户。这混乱只发生在几秒之内,夫人反应过来,立刻向城堡另一边吹起口哨。听命的仆人打开笼子,一只灰褐色的鹰隼急速追赶,咬住那逃窜的小鸟。
待鹰隼回旋而来,夫人审视了一番鸟儿的尸体,并没有发现它叼走的绷带,大概是在追捕中掉落了。她又检查了一下露西周边零散的绷带碎片,也并未发现异常,这才稍微放心了些,命几个仆人在城堡附近搜寻掉落物。
而另一头的树枝上,一只毛色相同的小鸟低叫几声,有如哭泣。它拾起同伴掉落的羽毛,以及挂在枝头的绷带,借着树林的掩护在低空飞远。
第三日,公爵的城堡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当地教堂的神父带着几位牧师来到门口,开门见山道,“沃维拉阁下,我听闻您前日的宴会上发生了一起凶案。受害者兼嫌疑人现下是否在您屋内?”
公爵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他只知道,既然教廷已亲自派出人马,那么他最好的做法就是承认,“是的。这位女士的伤势十分严重,我本打算等她稳定后再上交。”
神父点了点头,肃穆的面庞看不出是指责还是赞赏。他以对待嫌犯的方式捂住少女的口和眼,将其带回教堂。一路上露西昏昏沉沉,当一个面熟的青年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时,她终于放松下来。她赌对了,瑞叶收到了她的信。
通晓医术的修女拆下少女胸口的绷带。隔着布帘,诺里斯听到修女的一声叹息,连忙问道,“她怎么样?”
“性命无忧,只是伤口开裂多次,恐怕会留下疤痕。”修女掩上惨不忍睹的胸膛,替她穿上宽松的病服。这显然不算什么好消息,大抵没有女孩想要身上留有这样可怖的伤疤。诺里斯也忍不住跟着她叹了一口气。
“你这么伤感,难不成是对这孩子……”
“怎么会,自从升职后,我就发誓要把身心奉献给教廷了。”诺里斯笑着否认,“我只是替某位骑士叹息。要是他听到这话,肯定会自责到几天几夜睡不着。”
露西睁开眼时,身边已空无一人。直到午间,前来照看的修女见她苏醒,便找来了诺里斯。青年身着白色长袍,圣带上印着代表教廷的金色圣莲。虽然不比短款骑士服的利落,但也比黑袍时挺拔许多。
“你感觉还好吗,露西小姐?”诺里斯关问道。
“嗯。”虚弱带来的眩晕感让她没有精力说话。
诺里斯看出她精神不佳,从修女手中端过粥食,“或许你应该先吃点东西。”修女离开后,他坐在床边的椅上,舀了一勺放在她嘴边。
露西确实很饥饿了,被公爵囚禁的日子堪称虐待,不仅治疗敷衍,食物也少得可怜。她吞下淡而无味的白粥,肠胃终于舒服些许,也有了交谈的力气,“非常感谢。或许我现在该称呼您为神父?”
“这倒不必,我还没有正式接任呢。”诺里斯简单说明了自己调任一事。他被主教从王城调遣到封地,准备接任即将退休的老神父,亦是他曾经的前辈。虽然职位提升了,但他也失去了使用光明之力的权力。
“那我的祖母……”
诺里斯安抚道,“不用担心,我已经拜托了另一位同事。加上佣人的照顾,她的状态已经好转许多。”
“那就好。”少女用苍白的脸朝她微笑。再次见到这样的神情,诺里斯总忍不住感叹,这样精致到锐利的五官究竟是如何露出如此柔和的笑容。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了,被一个人的笑所吸引,那往往是陷入爱情的开端。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个浪漫的传说。但对于以纯洁为荣的神职人员,这可真是朵危险的罂粟。
露西很快又问起那位骑士,“那请问尤恩阁下也在这里吗?”
诺里斯遗憾道,“并没有。听闻你的消息时,他正巧被命令处理魔物巢穴。教皇的命令是绝对的,就算是义子也不能违背。”他停顿了一下,用无奈的语气说出有些残酷的事实,“而且,尤恩他向来以民众的安危为第一要务。不过他也同样担心你,才来寻求我的帮助,所以你也不必为此伤怀。”
“若说完全没有一点伤心,我是做不到的。”在诺里斯开口安慰前,露西落寞的神情里多了几分欣慰,“但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我才会敬仰他。”
“……嗯,我也一样。”诺里斯偏过头,避开了那不属于自己的炽热温暖的目光。
“兄长,该进食了。”
伦尼打开门,禁闭室一片黑暗,他摸索着来到笼子旁,将食物从缝隙里递进去。赛迪西已经绝食几日,但公爵根本不理会这小小的抗争。
但赛迪西还是不想认输,一下打翻盘子,把食物撒得到处都是。汤汁差点溅到伦尼的眼睛里,气得他想要踹一脚笼子。当门口的光照出对方憔悴的面庞后,伦尼心中的火又熄灭下来,只能劝道,“别闹了,兄长。再这样下去,就算是你也会撑不住的。”
想起另一个房间里,被伯爵丢下后抱着自己哭泣的维娅,他忍不住责备,“而且,你这次确实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他的话语刚落,赛迪西就大声反驳,“我说了,我没有强奸她!我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在我旁边!”
他已经重复了许多次这句话,伦尼失望地看着他,“难道还要我再重述那天的场景吗?”
“烦死了,我也懒得跟你们争论。让我见露西,起码我要告诉她,我和维娅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赛迪西抓着铁栅,说到最后,原本凶恶的眼神变成了乞求,“伦尼,让我见见她,她会相信我的。”
“她已经离开了。”
听见门口传来的声音,伦尼回头望去,“母亲?”
夫人走近,解开牢笼。在这小小的笼子里蹲坐了太久,赛迪西站起身时腿脚发麻,一不小心跌倒在地。被夫人扶起时,他着急地抓住她的手臂,“她离开了?她去了哪?”
“她被教廷的人带走审问了。从此以后,你无需再见到这个人,维娅会成为你的妻子。”在兄弟二人惊异的目光中,夫人说出了缘由,“她已经怀上了你的孩子。”
归来
维娅的怀孕是由训练有素的法师检测出来的。仍在质疑中的赛迪西被领着去见了她。文雅温吞的少女静静坐着,看着自己平坦的腹部,似乎被这尚未成型的孩子锁住了思考。
赛迪西的目光定住了,一种刻在基因里的信息告知他:“他”就在那里,分享了你的力量的后代就在那里。
他在那一刻丧失了所有辩解的能力,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禁闭室。他不再抵抗,恢复了正常的进食,平安度过了禁足期。当母亲将他领出时,久违的阳光照入眼中,他竟是瑟缩了一下。
兴许是赛迪西难得如此颓丧,让原本还有些厉色的母亲心软下来,问了他一句,“你想要什么?”
“我……”他还是本能地说出了那句话,“我想见露西。”
公爵夫人没有驳回,只是说出了露西已经离开的事实。不过曾经软禁她的房间还保持着原样,她允许赛迪西去整理可能存在的遗物。
赛迪西一个人在那间屋子里待了许久。他似乎还能看见自己和露西在床上嬉笑打闹的模样,听见自己的心脏为了即将进行的订婚而雀跃的声音。可转瞬之间,这一切都变成了虚影,他甚至没有任何头绪和办法。
他永远都没有掌控过自己的人生。
沉甸甸的怒意和无力感压垮了他的背脊,逼迫他扶着桌子慢慢蹲下。他感到自己需要做点什么,不然他会一蹶不起。
于是赛迪西捡起了心底那点期冀:或许这一切只是个玩笑,他还有机会和露西无忧无虑地在一起。为了抓住希望,他急切地需要一些东西作为支撑。比如露西留下的事物,哪怕只是掉落在床上的一根头发丝。
赛迪西找了许久。最终,他摸到了枕头中的一个硬物。仔细观察后,能发现枕头边缘有一处略微违和,似乎被缝补过。赛迪西拆开线头,在棉絮中摸索到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瓶底沾着一小点白色。
他疑惑地打开瓶塞,用手指沾了点粉末,放到鼻尖闻了闻。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举动,让他的身体突然僵硬片刻,紧接是莫名的兴奋。喉咙变得干渴不已,一个声音在心底呐喊:吞下它。
赛迪西照做了,粉末浸润到唾沫中,贴着喉咙流入肠胃。他轻微战栗了一下,一股难言的舒畅传递到四肢。如果分量在多一些,大概就连心头的所有忧患都能抹去。
赛迪西抖了抖玻璃瓶,又让一些粉末倒入口中。实在抖不出来,便将瓶子捏碎,用舌头细细舔过每一个碎片,把残留的白色都搜刮干净。可即便如此也还是不够。
他回味地舔了舔唇角,无法被满足的身体仍在叫嚣。对爱人的想念在这一刻都被心底的瘙痒所覆盖,转而被另一种回忆所填充。
那是人生中最美妙的时光。他可以忘却社会法则,沉醉于痛苦与欢愉,尽情宣泄情绪与欲望。一切都化作藐小之物任由摆布,只用享受支配与沦陷的快感在脑中炸裂。
那是,在出现幻觉后所迎来的时光。
赛迪西想起来了。他终于想起来,那天他是如何爽快利落地杀死雪兔,看见了脱离现实逻辑的奇异城堡,又享受了在灌木丛中追寻猎物的快感。这一切都是幻觉,远比现实要刺激百倍的幻觉。
他渴望那样的幻觉。
另一边,修养了几日的露西,伤口已经结痂。尽管她的身体素质与愈合能力比常人优秀,诺里斯仍是不放心。露西眼角含泪地同他交涉许久,他这才松了口,为她寻来前往王城的马车。
少女穿着诺里斯买来的大衣,在他的搀扶下入座。诺里斯清点着留给她的药物和资金,未料到在弯腰之时被她轻轻拥抱了一下。
“感谢您。”她不知是第几次这样说道。
诺里斯没再说什么,微微一笑便离开了。马车毫无留恋地驶远,他收敛了下眉间的温和,以一种极为谦卑的姿态走进教堂。
老神父跪在主神像前,深沉地祈祷着。他看了一眼到来的接班人,停下祈祷,翻开圣书,读起了书页上的文字,“神言,以公谋私为贪欲及怯懦之合。”
“是。”诺里斯走到了神父身边,与他一同跪在地面,“我忏悔。”说完这三个字,他开始大力将自己的额头磕向地面,一下又一下,撞击的声音在整个大厅回荡。直到血液从额角渗出,他终于以这次反思清算了自己的罪孽,再次表达了对无上之神的虔诚。
结束祈祷后,为诺里斯包扎的修女略有不满,“仅是从沃维拉的手下救出一个受冤的女孩,为什么也算罪孽?”
自从沃维拉获得这块封地,便以与王城相当的税收压榨人民。如此一来,人民对教堂供奉减少,可教堂仍要兼并医者的职责,以至于这些年来收入不佳。故而当地的神职人员对沃维拉有所不满。
尽管内心同意她的抱怨,诺里斯仍是公式化地回应道,“没有证据,便没有所谓的加害者与被害者。”所以本质上,对少女的信任亦是对权贵的偏见。偏见即罪孽。
但他又能怎么办呢?诺里斯闭上眼想,如果仅仅是磕破额头,那么大多数接触过她的人都会心甘情愿承受这份罪孽的。
宁静的夜晚,年迈妇女惊雷般的呼噜声几乎要掀开门窗。瑞叶坐在桌前,勉强用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脑袋打盹。身体的困倦让他常年的黑眼圈更为浓重,眼白上爬满血丝。即便如此,只要心中的人没有到来,他依然无法安心入睡。
笼中的鸟儿突然剧烈地扑棱起翅膀,在它发出叫唤前,瑞叶打开笼子将它接到手上,安抚性地摸着它背后的羽毛,“别怕,别怕。”
这句话是对鸟儿的安慰,也是对他自己的安慰。露西第一次给他送信是在将近一月前,信中言明了解除婚姻的计划,若半月后仍未再次送信,那她便很有可能出现意外,需要他派遣学院专用的魔兽亲自取信。
终于,魔兽衔来了信,可它另一个同行的伴侣却遭遇不测。这封信也不同寻常,以绷带为底。上面的字迹呈现出棕褐色,能看出来是凝固的血液,不难猜出是露西的。
在选择杀死看守的女仆后,她就无法全身而退。等到公爵发现重要的药物消失不见后,他必定会怀疑之前被他带到过地下室的露西。为了让自己的嫌疑降低,露西选择将之栽赃给邪教徒。
公爵眼底处的惊慌却是她意料之外的,仿佛邪教徒与之有什么联系似的。为了节约“笔墨”,露西自然没有写这些细节,只请求瑞叶联系尤恩将她带出。
瑞叶面色凝重地读完信,立刻去了教廷。尤恩正身着盔甲,带领着一队士兵准备讨伐魔物。在听到露西遇难后,他英俊的眉宇立刻就因担忧而皱起。可即使心被这份牵挂攥紧,他赶往魔物巢穴的脚步也没有任何停留,只是又托人给诺里斯送信。
瑞叶几乎是当场就怒喊出来,?你一点都不担心她吗?!?他在那一刻忘记了面前人是对自己关照有加的亲人,忘记了对方身上背负着怎样神圣的使命,只觉得他是如此冷酷愚钝。
难道没了他,剩下的人就不足以清剿魔物吗?难道为了那些非亲非故的乌合之众,就要让露西继续在公爵家承受非人的待遇吗?
尤恩第一次看见如此强势的他,竟愕然了一瞬。就在瑞叶以为他接下来要斥责自己时,却见骑士露出苦笑,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脑袋保证道,?相信诺里斯。?
瑞叶冷静下来,意识到他做出的选择确实是正确的。作为骑士的尤恩,要以什么正当理由带走露西呢?若让教皇知道他逃离任务只为一个尚且在学院就读的女孩,露西又要遭受教廷怎样的非议呢?
看着尤恩骑着马远去,瑞叶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愧疚。但那也只是一丝,马上就如水滴般融入满心忧虑。他按尤恩的嘱咐前往露西在王城的暂居地,等待露西的归来,这过程中的每日每夜都是如此煎熬。
他不知该如何对待躺在床上的老人。虽然佣人会包揽全部工作,可一想到这是露西的祖母,他就会不厌其烦地学着去擦拭她干燥的皮肤。
老人的意识总在清醒和混沌中徘徊,有时,她上一秒会毫不留情地踹他一脚,下一秒又看着他开心地笑,仿佛将他认成了自己许久未见的至亲。这让瑞叶想起了父王最为悲惨的一位妻子,她曾连续生下了四王子和六王子,可每个都在半年内夭折。体弱的妃子不能再生育,经常坐在屋内用嫉恨阴冷的目光看着花园中欢笑的小王子。偶尔,她也会温柔似水地摸着他们幼嫩的脸蛋,似乎看到了自己孩子长大后的模样。
显然,她们的精神与身体一同出现了问题,难以再承受这样的痛楚。
所以,露西,就当是为了你的祖母,请平安归来。
瑞叶将脸埋入鸟儿柔软的羽毛中,肩膀微微颤动。眼看憔悴不堪的双目又要被泪水浸润,门及时被敲响了。他一时间以为又是自己的幻听,直到第二阵礼貌的敲门声传来,瑞叶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打开了门。
在晚风的沐浴中,在星空的照耀下,他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好久不见。”露西微笑道。
“成长”
“露西,你饿吗?”瑞叶蹲在她身边,一边为她脱下大衣,一边小心询问。
他太想用这样讨好的方式表达思念,却不知道长途颠簸后,她最需要的是安眠。不过如此殷勤的模样,倒让露西难得想要体谅一下,权当作是他这次出力的报酬。
见露西点头,瑞叶拿着食材进了后厨。尤恩亲自给她挑选的住房肯定不会简陋,但也比不上王宫中的条件。
瑞叶选择做自己较为擅长的肉汤。这还是当初母亲在世时教他的,据说是她家乡独有的秘方,比宫中厨师做出来的还要鲜美,说白了就是调料的种类和用量的把控。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他接触到的常是处理好的食材,如今没有专门叮嘱过佣人,便只能自己加工。
瑞叶使用厨具十分生疏,总是不小心就会切到自己的手。为了不让人血影响味道,他总是要包扎好再继续处理。等到肉汤炖好,居然不知不觉花了正常人两倍的时间。
瑞叶端着汤来到露西的房间,果然,少女已经合上了双眸。他本不想打扰她,可露西在他推门之时便醒来了。她伸手接过肉汤,品尝过后真心地赞叹道,“很好喝。”
没有过多香料的气息,与肉汤自然而然地混合在一起,让她想起了百年前作为贵族时所享用的食物。
瑞叶所有的疲劳都被这简单的一句话抚平了。他就像准备了半晌饭食的妇女,因丈夫的满意而感到甜蜜,那是王宫里的荣华富贵所不能带来的。在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能和少女一直在这间小屋子住下去。抛弃王室虚无的名头,像佣人一样帮她打理平凡的生活,就像当初她服侍自己一样。
只要她说她累了,在经历了这么多的劳苦和伤痕后。
可直到露西喝完汤,靠在床上闭眸,也没有表现出一丝倾诉的念头。瑞叶再一次意识到,她不会疲倦,不会驻足。无论遇到什么事,无论遇到什么人。
但是她无疑是信任他的。或许这点信任在世间寻常的挚友与亲人面前是浅薄的,但无疑也比她交付给其他人的要深厚得多。
如果他谨慎一点,就算在汤里下了药,她可能也不会察觉。
一个阴暗的念头在心底疯狂滋长。他好想毁掉她的身体,她的资质,她的前途。失去所有行动力,只能弱不禁风地躺在他身边。
一声鸟叫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妄想。瑞叶回过神,看到那只可怜兮兮的鸟儿正努力地挤进门缝。因为失去了伴侣,它变得更为亲昵主人,分开久了便充满不安。
“嘘——”瑞叶连忙用手包住它,走到门外好生安抚。窄小的走廊里,呼噜声,鸟叫声,和他的轻声细语混合在一起,安静又喧闹。
这只小鸟要怎么办呢?他以后又要怎么办呢?
瑞叶的手心不知何时沾满了虚汗,为自己方才惊人的想法而后怕。像他们这样敏感矫情的生物,离开了心爱的人要怎么生活呢?
“殿下。”携着热气与药草味的拥抱从身后袭来。露西靠着他瘦弱的背,轻声询问,“您不休息吗?”
毫无防备的瑞叶小声惊呼了一下,心虚地不敢去看少女的脸,“我、我还不困。”
露西没有揭穿他的谎言,看向那只低鸣的小鸟,“这孩子似乎很悲伤?”
“它的伴侣去世了……”
“因为我吗?”
见瑞叶默认,露西一脸惋惜,“我很抱歉。”她试图去轻抚小鸟的短喙,不料鸟儿竟将她视作仇人般用力啄了一口。原本咬破的指尖再次开裂,几滴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瑞叶呵斥了一声,露西却制止了,“它对我有所不满是正常的。”
“那,把它放飞?”瑞叶观察着她的脸色提议。
“不。这些鸟类十分专情,如果我们没有帮它报仇,那它很可能转而记恨我们。”
“报仇?”
“把沃维拉的头颅提到它的面前,让它啄食尸体。”
宛如秃鹫食腐。想象着这样血腥的画面,瑞叶的脸色有些苍白。露西神情中的怜悯也冷却下来,转变为淡淡的厌烦。她好不容易从公爵家离开,又怎么可能为了一只鸟儿的心情就再次回到虎穴,更别提杀了公爵后要付出的代价了。
“有别的办法吗?”瑞叶问道。
“让它解脱就行。”
剥落的羽毛,流动的血液,仿佛要划破夜空般的凄厉鸣叫,全都化作了锅中沸腾的汤汁。
露西抿了一口,偏头问道,“要尝尝吗?”
瑞叶摇头,从方才就一直秉持着沉默。
“殿下,您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露西放下瓷碗问道。
瑞叶微微抬头,语调压抑,“……我不知道。”他尽力组织着语言,“我觉得,利用了鸟儿杀掉它没什么,因为只是一只鸟。但是,我以为,它起码应该是被安葬的……”而不是被当作肉鸟,就连尸体的价值都要压榨干净。
露西又默不作声地喝了几口,这才反问,“埋在地里腐烂,和吃到肚子里消化,这两个结果对鸟儿来说有什么区别呢?”
在露西干脆利落地扭断它的脖颈时,它的生命就已然结束。露西从来就无法理解尊敬尸体的想法,哪怕是生父去世后被葬在园地,她也会疑惑这有什么意义。
他们说是为了慰藉死者的亡魂,可她只看见葬礼上哭哭啼啼的人大肆宣扬自己的善心。也许是她太过阴暗,从来只会看见负面的事物。但那又怎样呢,如果保持着这颗阴暗的心就能规避许多麻烦,那么她愿意成为世人口中的恶。
“你觉得我残忍吗,瑞叶?”露西掰过瑞叶的下巴,迫他直视着自己,再次问道。
就像她所能给予的那点信任一样,她也最后给予他一点善意。她给了他不同于鸟儿的自由和选择的权利:离开她,或是继续待在她身边,为她所用。
“也许,是这样。”瑞叶嗫嚅着回应。
露西看了他两眼,转身欲要走远。在她刚踏出步伐时,衣袖却被轻轻扯住了。瑞叶伏在她肩膀上,小声重复,“我可以学。露西,教教我,教我怎么站在你身边。”
露西的眼角因为笑容而软化下来,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好,我教你。”
她不再隐瞒,向瑞叶讲述了屋内老人与自己真正的关系,只隐瞒了重生一事,称自己是无家可归的旅者。旅者并不是一个好的身份,如果没有亲族照拂,便等同于摸爬滚打的流浪汉。为数不多的好处是,这个身份成为了露西见多识广的理由,也让她无需再为自己的身世创造证明。
“那,我们还要照顾她吗?”瑞叶看了眼半掩的门。刚才杀鸟的动静应该吵醒了老妪,她不再打呼,只偶尔从门缝里透出几声难忍的叫唤。
“处理掉。”露西微笑着说道,好像仅是要捏死一只蚂蚁,“我来仿造遗书,你来动手。”
说完,她便找来纸、笔,以及上吊用的粗麻绳。瑞叶捏着粗糙的麻绳,半晌没有动作。直到沙沙的书写声停止,露西写完了遗书,他还维持着原先的坐姿。
“不要怕。”露西亲昵地将掌心贴上他的手腕,“我会教你的。”
为了不让邻居听见挣扎声,露西往鸟汤里加了迷药喂给老妪。确保她再次睡着后,瑞叶将麻绳套在她脖子上。他深呼吸几下,在露西的鼓励中猛地收紧绳子。
尖利嘶哑的吼叫声从喉咙缝隙里溢出,老妪扑腾着,求生欲下爆发的力量差点将瑞叶撂倒。可惜即使治疗大半,被胀气侵害过的身体依旧无法与年轻人抗衡。露西轻而易举地就制住了她的身体,瑞叶则慌忙地加大了手中的力度。
老妪的眼睛死死盯着瑞叶,似乎不敢相信这几日精心照顾自己的清秀男孩,竟会在此刻痛下杀手。她的目光偏移稍许,望见压着她身体的露西,很快就明白了一切。
她起初痛心于儿子的死,在白天恢复清醒后,便会拉着佣人愤恨地说着露西的罪行。可佣人只当她胡言乱语,反复几次后就表现出了厌烦。真的假的又如何呢,她只是一个佣人,不是一个明辨是非、伸张正义的骑士。卑微如她,只需要恭恭敬敬地拿好每月的高额薪水,而不是卷入贵人们的尔虞我诈。
老妪渐渐不得不接受事实。她残害了那么多女孩,早已锻炼一颗铁石心肠,慢慢接受了儿子的死亡。就这样吧,她想,比起那些因为违法生意而被逮捕处死的同行,她这样的结局也不算太糟糕。她享受着奥蒙德所没有的食物和服务,身体也在慢慢好转,兴许不多时就能逍遥快活了。
当清秀的少年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她没忍住把他当作儿子拥抱了一下。?儿呀,儿呀。母亲对不起你,不能给你报仇了。就让母亲平平安安度过最后几年吧,死后再陪着你一块儿掉到背面去。?她哭着说道,而少年只是不知所措地任由她抱着。
而现在,少年端药的手握上了麻绳。她这才终于意识到,一切都是她的妄想。在把柔弱美丽的女孩买回妓院时,又或者再早些,当她第一次把毫无防备的小女孩囚禁在地下室后,她就注定要偿还罪孽。没有人能逃离主神定下的法则。
老妪死了。
她被自己的孙女发现上吊自杀,桌上留了一封遗书,表示自己不想再拖累孙女,也不想再承受瘴气带来的痛苦。
女孩攥着遗书,蹲在喷泉旁哭了许久。早起的卖花女看到了,关切地送了她一束最漂亮的花。懒洋洋的吟游诗人路过,即兴发挥为她的祖母作了一首安魂曲。她悲情的故事成为了居民们饭后闲谈的话题之一,赢得了不少或是真心或是跟风的叹息。
大概不久之后,人们又要忘记她的事。而这背后的真相,也自然没人会去探究。
“那个佣人不用管吗?”返校前,瑞叶问道。
虽然仍有不安,但他已经能自发思考是否要杀死一个人了。露西欣慰地看着他,解释道,“不用。有些人的神态和身份注定了不会成为障碍,留下的痕迹多了反而会有弊端。”
嫩绿的新芽从枝桠中探出。在明媚而微凉的初春里,他们带着只有彼此知道的小秘密,回到了圣斐拉文。
比试
露西返校后,果不其然接收到许多微妙的目光。毕竟沃维拉公爵再怎么尽量封锁现场,公爵之子与伯爵之女“野合”的画面也被太多人见证了。如此一来,就连原先轻视露西的贵族,听闻这个消息后,也对她生出了几分怜悯。
公爵之子并未返校,大抵是被家族软禁起来了。出乎意料的是,露西居然在学院里看到了伯爵之女的身影。维娅依旧像往常一样与王女同行,只是脸色有些憔悴。
露西并不担心维娅会泄露情报,因为她自己也对事情经过一无所知。况且,她知道维娅的性格,在那一番交心后必定难以怀疑露西,只会对她怀有深重的愧疚。
唯有阿蕾奇诺,会无差别地厌恶所有妨碍到己方的人。如果说之前的欺压是因为瑞叶而起,带着几分玩弄的意思,那么现在这凶恶的眼神则是真正地恨上了她。
每当隔着人群接受到这眼神,露西都会回以谦逊的一笑。其实在睚眦必报这方面,她们也有几分相似。只是阿蕾奇诺有疼爱她的父王与王兄在前,一生顺风顺水,从来不懂收敛和伪装。
一笑结束,露西又快步走回教室。这是比往常都要繁忙的一个学期,期末将会举行叁年一次的比试。这场竞赛主要测试学生们的战斗能力,由王太子作为王室代表前来观赛。优胜者可能会被王太子看中,提前选入王室军或教廷军。
这听起来很有利于露西的目标,但她不急于在这次比试中表现自己。她只阅览了图书馆磅礴书海的一角,各种法术类型的实战技巧也没有完全掌握。并且,尽管她有心投奔王太子的势力,但未来变幻莫测,她还需要再借此机会观察一下王太子的品行。
露西秉持着这个观点度过了一个学期,很快就迎来了比试。瑞叶向来不参赛,安静地坐在观众席上,以担忧的目光看向赛场中的露西。露西把握着分寸,每赢几场就输一次。比起实力,她的外表和仪态更为突出,让许多男性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每当这时,瑞叶就默默地紧咬指尖。一,二,叁……他默默数着数,记住了目光最露骨之人的座位。或许他该学习王女曾经对待自己一样,在座位上放下生锈的钉子,涂上蛇牙的毒液。
猝不及防地,他阴暗的目光对上了另一双眼睛。在被记住的座位旁边正坐着维娅。尽管身体虚弱,遭受非议,她的双眸仍然保留几分清澈。这让瑞叶感到心惊,生怕自己的心思被她看出来,立刻垂首掩住神情。
可维娅却走到了她身边的空位,小心翼翼地坐下。沉默了一会后,她问候道,“好久不见,殿下。”
瑞叶点了点头。维娅犹豫着,再次开口,“请问,露西小姐最近还好吗?”
“嗯。”这次他总算回应了,虽然只是一个音节。虽然学业有所进步,双手染过鲜血,他也依旧本能地排斥与旁人交流,哪怕维娅曾在王女的霸凌中施舍过些微的善意。
维娅感受到了他的疏远,没有再多言语,将目光转向赛场。外院比赛结束,接下来是内院。退场的露西与进场的阿蕾奇诺擦肩而过,后者狠狠剜了前者一眼。这让维娅纠结而自责,毕竟她便是矛盾加剧的源头。
当初,沃维拉公爵以安养的名义将她软禁,阿蕾奇诺知道了这件事后,很快就把她带出来。王女本想将她安置在王宫附近,可维娅却说自己想继续在圣斐拉文就读,起码要完成这一年的学业。
考虑到怀孕对于母体的压榨,王女当即提议,?那你不如先把孩子打掉。?因为这根本不是个被期待的胎儿,王宫内也有能将堕胎影响最小化的医者。
维娅沉思过后,缓缓摇头,?不,我会把他生下来的。?她知道这胎儿一旦降生,自己的后半生就将和沃维拉绑定,她的梦想、她的未来都会被限制。可她还是想要生下来,或许是孕期的身体自发产生了母爱,又或许她从来无法狠心对待一个生命。
可再怎么善良,她也是会悲伤的。和阿蕾奇诺一起离开时,维娅遥遥地望着封地,回想这些日子莫名其妙的遭遇,眼角湿润地感叹了一句,?如果露西没有出现过就好了。?
如果露西没有出现过,赛迪西就还是会真诚又肤浅地追求她,她会依旧别扭而自卑地逃避下去。虽然他们青春期的心动错付了,但他们会像两条永不相交的线一样,各自度过定好的未来。可自从露西出现,这份平衡便被打破了。
但维娅很快又清醒过来。她为什么要去责怪露西呢?她最应该去恨的,不是直接对她造成伤害的沃维拉一家,以及当初因着某种私心而前往宴会的自己吗?
可不等她揭过,阿蕾奇诺的眼神已然变得可怖。她盯着维娅不安的面庞,以前所未有的沉郁语气回道,?是啊,如果她没有出现过就好了。她夺走了你的一切。?
维娅被吓到了,一时没有回应,愣愣地被她牵着前行。她失去了最好的反驳时机,之后便是王女泄愤似的加大了训练强度,让她们相处的时间变少了。每次见面时,阿蕾奇诺总是会藏起所有的恨意,一脸开朗地和她闲谈,好似关于沃维拉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面对这样的王女,维娅再一次失去了来之不易的勇气。她就像曾经看见王女的恶行一样,每次都欲言又止,错失了一次又一次时机。以至于现在,阿蕾奇诺把沃维拉一家以及露西都给恨上了。
可她知道自己必须踏出这一步。就算无法对王女开口,她也要以别的方式给露西减少麻烦。维娅看着低头不语的瑞叶,擦拭了一下手心的虚汗,强撑着微笑说道,“阿蕾她,最近有和你们接触过吗?”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让瑞叶警觉出维娅的用意,当即皱起眉,“她想做什么?”
维娅慌忙摇头,“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她感到这些无聊的措辞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索性深呼吸一口气,直言道,“不,我是想说,阿蕾最近心绪不稳定,请你们尽量离她远一些。”
瑞叶这才神情平缓下来,微微勾起嘴角,“谢谢你的提醒。”
这是他第一次对维娅的善意表示感谢。可不知怎的,维娅却无法体会到暖意。那位阴暗内敛的王子,似乎在心态上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也有可能他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人,只是被某件事,或是某个人激发了出来。
在那一瞬间,维娅突然有了一个荒唐的猜想。但这个想法太过离奇,很快就被她压抑下去。
比试进行到第叁日,另一位王室之人来到了学院中。他乘着轮椅,在仆从的帮助下来驶来。银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座椅上,清俊的面容因身体病弱而更显阴柔,仿佛童话中沉睡多时,堪堪苏醒的美人。
“琼。”王太子微笑着招呼。
来人优雅地将轮椅停在他身侧,也笑着回道,“王兄。”
琼·缪林默柯。爱尔克兰王国,缪林默柯王室第五王子。虽然他没有继承到王室一族象征性的金发,但兴许是母族的银发同样圣洁纯粹,竟引得了主神的偏爱,为他赋予月光的祝福,成为百年内唯一一个被光元素眷顾的王子。
以他这样优秀的资质,本是有资格竞争王位的。然而,一场大病让年幼的五子险些去世,虽然保下了性命,却落得了下半身的残疾,就连生理问题都无法自己解决。
因而,在见识到这位王子美丽谦和的面貌后,几乎没人不会为他身体上的落魄惋惜。如果没有生过那场病,以和叁女、七子相当的年纪,他现今也该在这赛场上出类拔萃。
作为王太子,贝迪乌斯本该是庆幸他的残疾,不然对自己未来的王位会是很大的威胁。可他作为长子,亲眼看着每个弟弟妹妹出生长大,却是怎么也不忍心用尽阴谋手段。
同时,他也深知琼的心性。五王子虽然看起来柔弱,心中却有着超于常人的自尊心。这些年来他虽然无法自由行动,对于学识的探寻却从未停止,努力地像一个正常人生活。因而,贝迪乌斯总会藏起心中那点惋惜,以防冒犯到他。
“怎么这次今日才来?”贝迪乌斯状似随意地问道。
“路上碰见了朋友,和他聊了几句。”
“朋友?是那个圣斐拉文的图书管理员吗?”
“嗯。”
“你们在聊什么呢,能聊将近叁天。”
琼笑了笑,沐浴在面庞上的柔和光辉也轻轻地颤着,“一些有趣的事情。”
比试进行了两周左右,外院内院全部结束。露西最后取得了外院第四名的成绩,虽然在数百人中名列前茅,但也没有太过瞩目。而内院第一名则是叁王女阿蕾奇诺。
换做以往,阿蕾奇诺在颁奖时,总会骄傲地在观众席中寻找王太子的身影,希望能得到他赞赏的目光。但这一次,她定定看着地面,全程没有和兄长对视过。贝迪乌斯心中有些奇怪,却也只当她一时疲惫。
直到颁奖仪式结束,叁王女这才走到院长面前,摘下胸口的荣誉,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不需要奖章。”
院长见识颇多,也没有惊怒的意思,温和询问,“那你想要什么?”
阿蕾奇诺缓缓抬头,在众人的目光下,将手指向观众席的外院一角,“我要和她进行决斗。”
突变
她用了决斗这个词,一种关乎到生死的战争,而不是点到为止的比试。
观众席一时噤声,随后是接连不断的低声议论。
贝迪乌斯的面色严肃起来,欲要前去制止。院长却在短暂的思量后应道,“院内禁止学生之间决斗,但我允许你们进行额外的一次比试。当然,前提是这位同学答应你的挑战。”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移向观众席的少女。露西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走向赛场。
比赛开始,她们各自拔出自己的剑。露西的水系本该是克制王女的火系,但在观众眼中,她所能凝聚的液体太少了,根本无法抵抗王女的熊熊烈火。一番刀光剑影后,露西带着一身烧伤,体力不支地跪在地上。虽说她毫无疑问地输了,但在王女的剑下坚持这么久,倒也不算丢脸。
院长宣布了比试结果,阿蕾奇诺却将剑靠在露西的颈侧,“别想蒙混过关,拿起你的剑。”露西喘着气,一副脱力到不能言语的模样。阿蕾奇诺没有丝毫退让之意,剑尖又刺入一毫。
“王女殿下,比试已经结束了。”院长提醒道。二人僵持一会,最后阿蕾奇诺让步了。她用力地将剑收回柄中,面色阴沉地离开赛场。今年本该属于第一名的奖章也无人认领。
见状,贝迪乌斯松了口气,有些苦恼地抱怨,“阿蕾这孩子,最近心性怎么愈发急躁了。”
“没办法,王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人轻视了。”
“你是说,她被那名外院的学生轻视了?”
琼不再言语,只是以微笑作答。
赛事结束后,除了象征性的奖章,学院还准备了实际性的奖励。今年更是别出心裁,是来自风精灵的祝福。这些风精灵由远征军捕获,经过几年调教,已经可以像魔兽一样可以辅助人类了。
作为风之使者在人间落下的碎片,每个小精灵都生来就有祝福的能力,可以为人类涤荡身体各处的污秽。这种仅略逊于光之赐福的力量,需要耗费它们大量的精力甚至是寿命,故而极为珍贵。
内院前十,外院前五都可以享有祝福。在院长的指示下,小精灵张开半透明的双翼,依次向学生们洒下祝福的粉末。
维娅虽在远处,但也能看出几轮下来后,小精灵明显已经精疲力竭。她有些心疼,可望向四周,不说只专注看着露西的瑞叶,其他人竟也毫无异色,仿佛这种过度的使用理所当然。
她在这时便又产生了被世界孤立的寂寥之感。在忍不住想要离场时,一声尖叫引回她的注意。接下来的画面让人惊骇不已:那只小精灵在来到露西面前时,忽而不受控制地浑身抽搐,口中钻出一只巨蜂。小精灵的嘴部被撑裂到极致,鲜血在空中炸开,而后被巨蜂当作皮套般甩落在地。
这是魔物中最具威胁的地虫之一,蚀蜂,成虫体型与虎豹相当。虽然面前这只沾满精灵血肉的蚀蜂尚处幼年期,但它的蜂针里也充满了足以让人毙命的毒素。院长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沉声提醒大家,“屏住呼吸。”
两排学生都照做了,场外的吵闹和场内的静默仿佛被划分了界限。蚀蜂幼虫在露西面前盘旋了一会,随后停留在她的脖颈处。它以放松的姿态梳理起足部,藏着蜂针的尾部时不时蹭过肌肤。
露西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当初被丢入大陆背面,就是一群蚀蜂先发现了她,先是将虫卵注入她的腹中,等到孵化完成后便用尾部破开她的肠肚,分食她的肝脏。如今,仅仅是与蚀蜂幼虫接触,她的胃部就开始剧烈翻腾。她讨厌这种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在魔物面前无能为力的时候,只能被恐惧所支配。
而且雪上加霜的是,阿蕾奇诺正凝视着她,似乎在想着要不要刺激蚀蜂给她致命一击。幸好她还保有理智,最终选择了静默。
蚀蜂慢悠悠地整理完足部,终于舍得从露西身上离开了。院长抓住机会,正要将其一击毙命,其中一个学生却突然挥剑斩下它半截副翅。蚀蜂当即陷入暴怒,转瞬之间就飞到观众席,穿梭于人群中。
“你在做什么!”院长厉声道。
学生慌忙解释,“我,我以为它要攻击我……”
人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有人在慌乱中打中了它的一只主翅。彻底失去平衡的蚀蜂歪歪扭扭地盘旋着,用最后的力气将蜂针对准目标。
“保护殿下!”随从拔出剑,试图斩落蚀蜂的脑袋。可那蚀蜂的目标却不是轮椅中的王子,而是旁边的一位普通学生。随从的剑来不及偏转,眼看蜂针就要落到那名学生的瞳仁里,一个影子掠过,挡住了凶猛的攻击。
随从大惊,“殿下!”
琼的手臂颤抖着,额头因为剧痛而渗出冷汗。蚀蜂的毒素不容许一分一毫的拖延,贝迪乌斯当机立断,命人将琼带到医务室。
获救的学生不敢置信地望着他,而琼则是用苍白的脸对他温柔一笑,“没事了,不用害怕。”
经此变故,颁奖仪式中断。琼在几个老练校医的治疗下脱离险境,但体内残留了部分毒素,仍在病房中照看。他见义勇为的美名传遍了学院,可另一个人的名声却受到了威胁。
露西被人束缚住手脚,关在屋子里让几个掌权人轮流审问。她内心冷笑,主神果然还是跟她过不去,时不时就要给她找点麻烦。
“如果你主动坦白,我们可以减轻你的罪行。”院长俯视着她说道。
露西一脸忧愁,“非常抱歉,我不太明白自己犯下了什么罪行,实在无从坦白。”
“是吗,那我便直说你值得怀疑的地方吧。”院长翻开纸张清点,“蚀蜂是对人类攻击性极强的魔物,却能够安然停留在你身上,能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我暗元素眷顾者的身份,让它误以为是同类吧。”
院长点头,“确实有这种可能性。”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但你可知道,蚀蜂不仅青睐暗元素,也青睐着邪教徒?”
“为何?”
“这点,恐怕只有邪教徒知道了。”院长看向露西,眼中的探究让她产生了一个不妙的预感。果然,院长问道,“露西同学,你是邪教徒吗?”
“请问我可以否认吗?”
“当然可以,不过并不是对我否认。”院长朝房间另一边喊道,“接下来是你的证词时间,安塔罗·梵切。”
脚步声传来,一双含笑的碧绿眼眸望向露西。只是在这幽深的碧潭里,笑容显得冷漠且戏谑,像是匍匐在船底的蛇,终于窥伺到时机,用自己的躯体缠绕猎物。
这样充满侵略性的眼神让露西感到不适。她讨厌任何脱离自己掌控的事物,包括这个表面温顺,内心莫测的男人。
交锋片刻后,安塔罗移开目光,一本正经地陈述道,“大约两年前,露西同学向我申请成为图书管理员之一,之后便凭此身份常驻于阁楼中。我本以为她只是对史书有莫大兴趣,便没有限制她的行动。”
安塔罗从袖中拿出一把钥匙,“直到有一天,露西同学不慎晕倒。我替她整理物品时,发现在她的书本尾页藏着阁楼南侧的钥匙。我进入南侧查看,果然许多禁书都被她翻阅过,其中与邪教徒相关的书籍居多。即便如此,我依旧觉得她仅是好奇心泛滥,只苦于一直没有机会与她交谈。”
“然而半年前,我在格第芬的教堂祈祷时,从一位修女口中听闻,原来沃维拉家族在订婚宴上不仅出了丑事,还受到了疑似邪教徒的袭击。而到了现在,学院中竟也出现了无戒教专属的魔宠,一只危险的蚀蜂。”
安塔罗的证词结束,院长总结道。“这么多的巧合迭加在一起,实在让人难以不怀疑你的身份。”
露西面无表情地盯着安塔罗,青年则专心扮演着他的教师角色,一副为自己的疏忽歉疚不已的模样。
当初安塔罗主动给她南侧钥匙时,露西就猜到这绝不可能是单纯的好心。他多半是认为这样有利可图,也许是单纯的懒惰,想干脆把南侧也交给她管。也许是看她资质不错,想要趁她弱小时卖她一个人情,等到以后再讨还。
但像现在这样,将原本属于两人的交易说成她一个人的罪行,却是露西没有想过的。因为露西和他并不熟悉,只是在图书馆中遇到后会打个招呼,两个人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这般大费周章地陷害她,反而会让安塔罗自己也落得管理不周的罪名。轻则撤职,重则刑罚。
不过现在,露西没有闲暇揣测他的用意,当务之急是把自己和那莫名出现的蚀蜂撇清关系。她被院长盘问了许多问题,都绞尽脑汁地回答了。为了确认她的身世,院长又问道,“告诉我你的姓氏。”
姓氏。露西知道自己该说出奥蒙德那个虚假的姓氏,但她不知怎的,脑中浮现出很久没有再见过的某个人,下意识地就回答道,“夷狄纳琉。”
露西·夷狄那琉。她曾经的全名。
院长一愣,蹙眉道,“你说什么?”
自从初代圣女被人们尊称为女神后,爱尔克兰便禁止后人使用夷狄那琉这个姓氏。人们在提到慈爱之女神时,也只会称其为夷狄那琉,而非阿黛尔。
原来她偶尔也会犯蠢。露西自嘲一笑,“没什么,我开玩笑的。”
院长将手中纸笔重摔在地,“荒唐!如此态度不端,还对女神不敬。既然你不愿配合,那我们也无须再以礼相待。”
就在他准备用刑拷问时,一名侍卫打了声报告进来传令,“院长大人,殿下希望您能先把这名嫌疑人上交给他。”
院长自然先是不应,学生的处置权理应属于他们。况且五王子尚在修养,若是又被嫌疑人所伤,责任还得归于学院。但安塔罗同他私语几句,院长皱起的眉头慢慢缓下,竟是同意了。
露西像个囚犯一样被侍卫绑着带走,安塔罗也一起同行。学院封锁,一路上冷冷清清见不到人影。安塔罗居然还有闲心说笑,“看,那只毛毛虫还挺可爱的。”玩偶般的长毛虫一扭一扭地爬过去,没有人理他。
等终于到达五王子的修养室内,首先是扑面而来的药草味,而后从床帘下探出一只没有血色的手,手臂被绷带层层包裹。
“辛苦了。”垂落的银发下,那张雌雄莫辨的脸蛋朝他们轻柔微笑。
拉拢
即使是作为嫌疑犯,露西也不忘跪下恭敬地敬礼,“殿下。”
琼先是让侍卫和仆从退下,才看向露西,“被绑着走了一路,一定很劳累吧。安塔罗,替她解开吧。”
“是,我的殿下。”安塔罗听话地为露西松了绑,并找来张椅子给她。
这份体贴未免太突如其来。松绑后的露西也不敢乱动,保持着安坐的姿势等待对方发话。但等了许久,琼也只是静静靠在床头。
露西只好先行开口,“请问殿下也是要向我问罪吗。”
“问罪一事,想必院长们已经尽责,我又何必重复呢。”琼笑道。
“那您想要做什么?”
“安塔罗。”琼忽然喊道。
像是受到指示般,安塔罗迅速地在房间周围搜寻一遍。
确认不存在隔墙有耳后,琼用手臂撑着床直起身子,在安塔罗的帮助下将萎缩瘦弱的腿放到床下,穿上了靴子。
这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不仅困难,更是展现了丑态。但对于一个下身残疾的人,这已是用十分正式的方式和露西交流。
琼平视着她,“露西小姐,您是位很聪明的女性。而我向来是不愿同聪明人拐弯抹角的。所以我便开门见山地询问了——请问您是否愿意加入我的阵营?”
“什么?”露西双眼微眯。
“如果你同意,那么我会抹消学院为你假定的所有罪行,在保证你安全的同时,不会影响到你的毕业成绩。”
露西受宠若惊,“殿下,您真是和传闻中一样热心助人,品性高洁。但我相信清者自清,主神一定会证明我的罪名均为虚无,就不劳您为我这样无足轻重的平民费心了。”
“我已经在比试中看到了你优秀的战斗能力和战术规划,若不是你有意隐藏实力,不仅能获得外援第一,想必打败皇姐也不在话下。这样的你,何来无足轻重一说呢?”
“殿下谬赞了。”露西垂眸。
顺着这个话题,琼又向她询问一些战斗方面的知识,包括体术和法术方面。露西选择着回答了,部分以自己实力不足为由隐瞒。
他像是最终考官一样问得极其详细,不知不觉间便已过了半小时。
“光顾着说,竟然忘了茶水。”
琼一说话,安塔罗立马会意地沏茶,分别端给了二人。琼率先喝了一口,“这是从遥远的南国传来的茶叶,有着大陆不可寻的特殊芬芳,可别浪费了。”
一小时后,闲聊暂且结束。琼总结,“露西小姐对学院考核的内容几乎了如指掌,校外的知识虽不熟悉,却也能回答一二。这种掌握程度,在内院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说着,他轻微俯身,语气变换,“只是,作为一个外院的学生,出生在逐渐颓废的海边小镇里,母亲去世,父亲是船夫,祖母是餐馆主人。在这种环境中成长的你,是如何积累出如此庞大的学识?”
接连表达了赞叹和质疑后,他又直起身,“抱歉,我只是发自内心的疑惑,如果冒犯到你很抱歉。”
“不,殿下,您有所怀疑是很正常的。只是我认为出身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物。我可以是收割麦田的农女,可以是在舞会中翩跹的贵族,也可以是在精灵之岛从天而降的旅者。无论是什么身份,我都可以有一颗求学的心,一颗向着崇高事物追逐探索的野心。”
露西回以相同的谦和微笑,“或者说,我想成为您口中的聪明人。”
琼看了她许久,最后发出了清脆动听的笑声,“好,很好。我果然没看错你。”笑完后,他正式发出邀约,“露西小姐,请容许我修改之前的说辞。我会保证你的安全和成绩,并向军团递交推荐书,为你争取提前毕业并入团的机会。那么,你倾向哪个军团呢?”
“请问在哪个军团能够更好地为殿下效力?”
“你觉得爱尔克兰王室军怎么样?”
露西从椅子上站起,恭敬地向着五王子跪地,亲吻他的手背,“我的荣幸,尊敬的殿下。”
露西就这么投奔了五王子琼。这是一个仓促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赛场上表现比她表现优秀的学生很多,五王子单单看中她,一定是有别的理由。理由之一肯定是作为部下的安塔罗·梵切对他说了些什么。
安塔罗又对自己了解到什么程度?露西并不认为自己先前与他的相处中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那么安塔罗也可能也通过别的途径对她有所了解。
露西从自己重生后开始回顾,将目光放在了精灵岛上。光精灵,雇佣兵,商人,又或者是向她投去一瞥的路人。敌在暗处她在明处,加以绝对性的势力差别,露西无法向五王子的邀约说“不”。因为这既是邀请,也是威胁。如果她不希望自己的萌芽就此被掐断。
她一路以来使用了许多急于求成的计策,确实落下了不少把柄。但利益与风险相伴而生,她决定顺水推舟地顺从五王子,或许反而会让她有利所图。至于是否要转移阵营,她会有大把的时间去权衡。
露西无罪释放后,瑞叶便第一个来看望她。露西同他说了投奔五王子的经过,瑞叶便揣测,“那蚀蜂,会不会就是琼放出来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露西点头,“但我认为我的价值并没有高到要动用蚀蜂,也许仅仅是顺便将我挖走。不管如何,我现在要做的是向五王子表示衷心来自保。”
思考之中,瑞叶抱住她,以婴孩般的姿势靠在她的胸前,“你去哪我就去哪,只要你活着就好。”他还在后怕,如果蚀蜂伤到了露西,他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露西不以为意地摸了摸他的头,“放心,我不会比你先死的。”
王室之人离开后,关于蚀蜂的案件以教师私自培养魔物作结。露西回到了像之前一样的学院日常。
偶尔半夜从图书馆离开,她会在树林后瞧见一个身披斗篷的身影,全身漆黑地似乎要融入黑夜,兜帽几乎遮住整张面庞。待到露西走进,那身影便迅速地离开了。
露西猜到了那是谁,没有多加理会。
“咕,咕咕。”
“叫什么呀,我又不是没给你饭吃。”
兔子还在不依不挠地叫着,赛迪西叹了口气,终究是打开笼子放它出来。获得自由的雪兔跑到赛迪西身边,顺着他的腿一路上攀,舔了一下他的下巴。
“舔我做什么,以为自己是猫猫狗狗吗。”赛迪西推开它。他刚从学校回来,满脑子都是露西那张在月光下冷清的脸,对着他所在的方向略微偏头。
她看到他了吗?她认出他了吗?
他预感到答案为是。但她的表情为何如此淡漠。就算她和所有人一样,也认为他在订婚宴上出轨,那么她为何连一点厌恶都没有?
好似他们根本毫无瓜葛。
就在赛迪西满心沉郁时,手指被柔软的事物濡湿。雪兔正含着他的一根手指轻轻舔着。
赛迪西终于反应过来,有些不可思议,“你在安慰我?”
今夜的雪兔格外乖巧懂事。赛迪西和它嬉闹了一阵,平静下来后,抱着它倾诉道,“虽然又要因为擅自出门而被禁足了,但能看见露西,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看起来过得挺好的,没瘦也没胖,看来之前的事情没有影响到她。”赛迪西第一次自嘲地笑了,“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或许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吧。我知道的,其实我配不上她。如果换做两年前,我或许会很开心能和维娅发生这种意外吧。”
“咕?”
“咕。”赛迪西学着兔子叫了一声,“仔细一看,你这只兔子确实挺可爱的。”
如果是面对这只可爱的兔子,露西或许就不会再是一脸淡漠了。
赛迪西抱起它,“好了,别一天到晚只会吃草了。我教你一件事情,就当是报答我当初把你救下来的恩情,好不好?”
龙骨
虽然琼拉拢了露西,但贵为王子,自然不会随意地来到学院。作为五王子暗地里在学院的部下,安塔罗负责和露西联络。
他市场会给露西送礼,分不清是替五王子传递赏赐还是自掏腰包,有时又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束花。瑞叶第一次看到时还有些不悦,“琼不会随意对女性送花,肯定是那个安塔罗送的,实在是轻浮!”
瑞叶想扔了花,露西阻止了,“毕竟是五王子的人,他想送就送吧。如果真对我有好感也不失为一种好事。”虽然这些小花根本无法弥补他坑害露西的事。但目前与这个男人作对显然不太理智。
过了一阵后,比预料之中要早的,露西迎来了向五王子效忠的机会。
安塔罗特意约她在图书馆阁楼相见,“你知道吗,国王陛下新纳了一位妃子,与琼殿下的母妃同族。”
“祝贺陛下新婚。”
“若你是诚心祝贺,那琼殿下可要寒心了。”
露西瞥他,“什么意思?”
“忽略去世的妃子,如今陛下身边已有五位皇妃,五名子嗣。缪林默柯王室向来推崇专一克制,故而陛下的家世已经足够丰富。但如今,他却不顾臣民的非议执意要娶回第四位王妃,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三位皇妃年纪不一,均是家族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国王不至于为美色情爱一事冲昏头脑。
至于子嗣,本应有七名。四子,六子夭折。剩下的五名子嗣里只有琼继承了家族光之眷顾者的身份,然而却不幸因病残疾,不仅无法继承王位,也不能作为将士征战。
如此一来,再没有一个子嗣拥有对抗教廷势力的资格。
“为了和教廷对抗,陛下需要琼的母族再为他诞下一名光之眷顾者。”露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是的,如此一来,琼殿下便又会多出一个强力的竞争对手。”
琼自然可以考虑让那名妃子流产。但是这个妃子没用了,国王还可以迎娶另一名妃子,他的敌人将是母族的所有适龄女性。
所以,最直接的办法是解决问题的根源。
“若是琼殿下能恢复健全就好了。”
露西回应他的暗示,“有什么办法呢?”
安塔罗叹了口气。在露西探究的目光中,他说起一个状似不相干的话题,“你知道龙神的故事吗?”
那是被飞龙们奉为神明的龙,历史记载中最为勇猛壮硕的红龙,名为诺俄奇。传闻他曾被主神召唤,邀请成为九重天的新使徒之一。但诺俄奇拒绝了,因为他爱上了一名人类女性,甘愿留在人界,作为坐骑臣服于她。
那名人类女性是遥远南国的王女。她的王兄为了拥有更强健的身躯,竟以王女为人质,胁迫诺俄奇将龙骨交予他移植到自己身上。
诺俄奇挖出了自己的半截龙骨丢向远方。男人急切地去接,松开了自己的妹妹,被诺俄奇抓住机会一击致命。
虽然救下了自己的爱人,但失去半截龙骨已是极大的损伤。几年后诺俄奇便去世了,而那名女性也不知所踪。
“移植龙骨。”露西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键。
“是的。那名男人的想法太过异想天开,所以后来的人们多数认为他得了癔症。以人类的认知内,这种事情确实不可能办到。”安塔罗勾唇,“但这个世界本就充满了人类无法理解的事情,不是吗?”
露西直截了当道,“所以,琼殿下希望将龙骨移植到他的体内。”
安塔罗点头,“原本是如此计划的。琼殿下的雇佣兵团捕捉到了一只流落大陆的飞龙幼崽,便实验性地将龙骨融入罪人体内。熟料即便是幼龙的龙骨,蕴含的力量也过于丰厚,以至于罪人无法承受而死去。”
“于是我就在想,有没有力量相对弱些的龙骨呢?比如……融入了人类血液的龙骨。”他笑着看向露西,等待她的反应。
“为了殿下,我想这值得一试。”露西答道。
赛迪西带着雪兔再一次来到了学院。
“看到了吗,就是她,先记住她的脸。”赛迪西嘱咐。兔子只是在手中蹬腿挣扎,四处嗅闻,也不知有没有在听他说话。
这一次露西似乎也是一无所知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赛迪西坚持重复了几次。最后一次,他没有带上雪兔,准备用最后一眼结束一切。
可当他来到图书馆旁,竟在自己躲藏的树后看见了露西。这让他有点慌乱地后退几步,“我,我是恰巧路过……”
露西打断他,“赛迪西,你时常会来这里看望我,是还忘不了我吗?”
这简直是明知故问。
赛迪西闭上眼,认命道,“是的。”
露西笑了,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在校内漫步。赛迪西斗篷遮身,又没了以往的高傲嚣张,看起来就像个落魄的乞丐,被他心仪的大小姐领去散步。
“我也很想念你,赛迪西。”露西说道,“只是我之前确实太伤心了。恋人有了孩子,却不属于自己的,试问世上有谁不会为此伤怀呢?”
闻言,赛迪西变得急切,“听我说,露西。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说我出轨,可我根本就没有那种记忆,只是一醒来就看到维娅躺在旁边。我肯定是被人暗算了……”
直到现在,他也无法接受那个孩子。
无论父母怎样的斥责和劝说,他果然还是想不顾一切地和露西逃到远方,进行他们本该拥有的旅行。世人的看法又如何呢,那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让他当所谓的负心汉去吧,就让维娅和那孩子自己生活吧。
露西踮起脚,以唇封住了他的千言万语,“嗯,我相信你。”
他们来到了一处静谧的,陈旧的仓库。在满地的灰尘中,斗篷被当作床铺。这不是个美妙的环境,但对于孤独太久的赛迪西来说,无论是什么地方都无法阻止火热的蔓延。
露西起身,赛迪西模模糊糊地看到她拿出了一个小瓶,便问道,“那是什么?”
“让你快乐的东西。”露西拔开瓶塞,将粉末倒入口中,俯身全部渡入赛迪西嘴里。
随着唇舌再次相交,混着粉末的唾液被他不自觉地吞入。顷刻间脑内酥麻不已,仿佛有闪电炸开。他仿佛被云托起,一切快乐都升级了百倍。
当露西慢慢地将他昂扬的阴茎塞入自己体内时,赛迪西无法承受地仰着头,目光涣散,心跳剧烈,就连唾液沿着唇角滑落也未曾察觉。
露西拨开他攥着布料的手,“不要忍耐,尽情地享受。”
赛迪西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但太舒服了。他终于又享受到这种猝死般的快乐。他似乎看到仓库的设施在扭曲,月光糅杂了血红色,照亮了贴地而行的百足蜈蚣。地虫正在为他们的快乐起舞。
“想要去更快乐的境地吗?”朦胧之间,他听到露西询问。
这世上还能有比这更快乐的感受?
赛迪西无法拒绝,“我……我想要……”
“贴紧我。”
赛迪西照做了。他感觉到露西温柔地轻抚他的后颈,拨弄着项链。她手上似乎拿了什么东西,冰冷地贴上来,在颈边迸发出爆裂的高温。
食子
太烫了。
赛迪西有些承受不住,想要让露西拿开。可是不等他开口,视线中露西的手突然快速地离开,手中的金色粘连着一片红色液体,溅到了他的脸上。
赛迪西认出,那是他的项链。
后颈处的巨痛传来。紧贴着脊骨,陪伴了他十几年的莉亚维切尔之花被摘离了。
赛迪西捂着鲜血如注的伤处,“为什么……”
露西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扭动。在极度的快感与痛苦的刺激下,失去了莉亚维切尔的束缚,赛迪西的眼白爬上乱麻般的血丝,脸颊上的皮肤如干裂的土块般硬化剥落,呈现出鳞片的姿态。
“我……”赛迪西声音沙哑,“我怎么了?”
露西的沉默放大了他的不安。赛迪西像是溺水的鱼大口喘气,对自己身体的变换毫无办法。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止了变化,出了血红的眼睛和身体各处的龙鳞,似乎和常人也没有太大的差异。
露西略微讶然。她只是抱着尝试的心态熔断了项链,但如今看来,或许莉亚维切尔正是真正压制他觉醒龙力的因素。
但露西没有沉浸于这份惊讶,眼下更重要的是完成任务。
露西从赛迪西身上站起来,随意擦拭掉腿间的爱液,整理好着装后朝仓库后方喊道,“瑞叶。”
瑞叶从阴影处走出,眼睛瞟到赛迪西硬挺的阴茎上,顿时皱着眉移开目光,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为污浊的事物。
空气中混合着情爱与血液的味道。即使早就被告知了必要的过程,瑞叶还是无法控制地生出暴戾。他忍耐住想要将赛迪西碎尸万端的冲动,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露西摇头,“仅是这种程度的龙化完全不够,不知能否对五王子起效。”
“龙化?五王子?……你们在说什么?”赛迪西忍着痛苦问。
但二人忽视了他的话语继续讨论。
瑞叶担忧道,“那要怎么办?”
“也只能就这样交差了,就算没用也无法怪罪我,毕竟我尽力了。”露西看向赛迪西,脸上已再无方才的柔情蜜意,“我负责束缚住他,瑞叶,你负责给他注射药剂,之后再挖出脊骨。”
“什,什么……?”赛迪西怀疑自己听错了。
瑞叶沉默一会,应声,“我知道了。”
看见瑞叶掏出药剂后,赛迪西意识到两人没有开玩笑。虽然完全不清楚现状,但他还是本能地挣扎起来,“不,等一下,你们不能这样……”
可轻微的龙化并没有带来力量的大幅增加,他仍旧是只能在露西的技巧之下不得动弹。身上衣衫不整,还留着暧昧的痕迹,脸上却是赤裸鲜明的恐惧。这种对比让他显得有些滑稽。
眼看针头离皮肤越来越近,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
几人的动作霎时停住了。
赛迪西刚要大喊救命,露西先当机立断,一脚把他踢晕过去。她迅速走过去打开仓库门,看到门口正站着维娅。
维娅像是也被吓了一跳,低声叫了一下。喊完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巧,你也在仓库啊。”
“嗯,过来借个东西。你呢?”
“我在找书,找着找着就走到这里来了。”
“这样呀,那你要不要进仓库找一下?”露西侧身给她让路。
仓库里黑漆漆的,像是野兽匍匐的洞穴。
“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我记得我没来过仓库里,还是继续去别处找吧。”维娅和露西道别后,便转身准备离开。
露西却从袖内拿出小刀,动作老练地从身后抱住维娅,用手将她的尖叫捂回肚内,而后用刀尖划破她的喉咙。
就像老练的猎人捕到新生的幼崽,露西将疼痛抽搐的维娅扔到了仓库内冷硬的地板上,将仓库门再次关紧上锁。
“她听到了。”露西陈述。
维娅隐约看出另一个站着的人是瑞叶,眼里出现了些许光亮。可等她借着月光看清对方的神情后,那点光亮也慢慢熄灭了。
“那么只能杀掉了吧。”瑞叶道。
漠然,麻木。那不是一个单纯平凡的孩子该有的神情。他和身边的露西一样,都不是她印象里的人了。
曾经微笑着同她闲谈的少女,今天却隔着门板说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毫不手软地将她割喉放血,眼神如同在看一团死肉。
为什么会这样。
她只是凑巧看见露西和形似赛迪西的斗篷人走在一起,心想着若这真是赛迪西,那么她一定要趁着这次机会把话好好说清楚。
她已经想通了,一味地憎恨赛迪西是没用的,因为他那时明显也不正常。或许他们都是受害者。
但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如果留在沃维拉家也得不到父爱,那么不如就由她一个人养育。他们就此划清界限,她带着孩子和阿蕾奇诺在一起,赛迪西继续和露西在一起,不要再让任何一个人承受更多的伤害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跟露西成为朋友。
可是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了。上一秒还在仓库外尴尬地等待,下一秒就听到露西要挖掉赛迪西的脊骨。她惊吓之下不慎踩到树枝,于是,露西要杀死她。
究竟是有什么秘密,还是有什么苦衷。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为什么大家不能好好谈一谈呢?
惧怕,不解,无力交融在眼泪里,顺着脸庞滑落。露西拿起刀,与那双水润的眼睛对视时有一瞬的停顿。
但很快,她再次握紧刀,“这次会很快让你解脱的。”
在刀即将落下时,意外横生。
赛迪西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站在旁边粗喘着气。他的目光紧盯着维娅的腹部,载满了呼之欲出的炙热疯狂。
露西察觉到危机感,刚要退开,就看见赛迪西以惊人的速度猛扑过来。纵然露西尽量躲闪,也被他尖长的指甲划出了几道血痕。
“露西!”
瑞叶大喊,拿起东西就要砸过去。露西拦住他,“等等,看仔细了,他的目标不是我。”
瑞叶定睛一看,赛迪西正掐着维娅的腰,头部左右晃动着发出撕裂声。不是衣物撕裂的清脆,而是刀砍在骨头上的钝响。
瑞叶不敢置信道,“他……在吃维娅?”
“不。”
随着露西的声音响起,赛迪西抬起头,血肉断裂,一个发育中的胎儿被他从母体中扯出。
“他在吃自己的孩子。”
咕咚一声,胎儿被他吞入腹中。
落幕
仅在瞬息之间,赛迪西的体格迅速膨胀成了几倍,爆裂的衣物下露出参差不平的鳞片,仿佛由坚硬而赤红的铁编制而成。属于人类的面貌变幻出颀长的吻部,吐出炽热浑浊的气息。一双龙族的黄金瞳被食欲和暴虐浸染,已无法寻见理智。
他变成了一条暴走的龙。虽然相较于真正的纯种龙族来说,他的身型不算高大。但对于这些涉世未深的学生们来说,这样的生物已具有足够的威胁。
故而,当他循着人肉的芬芳来到学生宿舍楼顶,用利爪拨弄掉瓦片时,很快房屋中便发出了恐惧的惊呼。
露西追随着跑出仓库,看见这一幕后便皱起了眉。
按照这样发展下去,院长和导师们很快就会发现动静,前来捕获赛迪西。但这样一来,她不仅会功亏一篑,可能还会被五王子当作废物处理掉。
瑞叶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惴惴不安地问,“这要怎么办啊,露西……”
“我去压制赛迪西,你负责在人少的地方等着捡龙骨。”
说完,露西就借着树木攀上屋顶。一块石头飞来,险些砸到她脑袋。为了在摇摇欲坠的楼房上保持平衡,她不得不拿出随身携带的短剑扎入瓦片缝隙。
此时,畸形的龙也注意到她,口中流下贪婪的涎液。他暂时放弃了宿舍楼,转而对面前的可口之人作出攻击姿势。
露西对龙族的实力尚未有清晰的了解,但她直觉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将是一场苦战。
露西在短暂的时间内作出了一个尝试。
她放下剑,以柔和祈求的目光,向龙伸出了手。
“赛迪西。”少女的声音像是从远方而来,在微风中荡漾,“不要再当龙了,彻底地成为一个普通人,和我一起去旅游好不好?”
龙僵硬了一瞬,原先疯狂的金瞳里终于倒映出少女清明的身影。
趁这时刻,露西掷出小刀刺入了它的左眼。在龙因疼痛而捂住眼睛低头时,她跃到对方背部,使出全力将短剑划开鳞片,在血肉中搅动着找到脊骨。
在扯出一截龙骨后,龙的挣扎达到了极致,露西终于支撑不住抱着脊骨滚落下来。她一路碰撞着摔落地面,腿上被锋利的龙鳞划出了好几处伤。
好在学生们大多匆匆撤离,就算有人犹豫地看着她,最后也为了自己的性命而离开。
只有瑞叶跑过来扶起她,“露西,我带你去找校医!”
露西吐了口血,“别动我,除非你嫌我伤得不够重。”
“对不起……”
露西没心情安抚他的慌乱,“那家伙被我取出一截脊骨,暂时也行动不了。你快把这截脊骨带到图书馆后面的地里埋起来,尽量别被人看见。”
“……我知道了。”
十分钟左右,就有教师们前来,制服了虚弱的红龙,救下了重伤的露西。
据目击者称,在一片漆黑的夜幕中,只看到后者英勇地与前者对峙,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及时削弱了红龙的行动力,使得这场意外中仅有十几名伤者,以及……
一名学生死亡。
她死在了肮脏寂静的仓库里,腹部如同被野兽撕裂开来,属于女性独有的器官消失不见,其他器官也遭受波及般残破,只余下底部的血肉。
当搜查人员发现她时,她的眼睛了无生机地望着天花板,眼角带着泪痕。
这是一副凄惨的景象。不过搜查人员都经验老练,见识过不少尸体。他们用布盖住女性,准备先将其搬运到别处。
而在这时,一名有着璀璨金发的女性走了过来,用手指着担架道:“那是谁?”
三王女素来与维娅·切瑟提交好,这是学院里几乎人人皆知的事。搜查人员低声相劝:“这是不幸被龙所害的女孩,请殿下暂且移步吧。”
阿蕾奇诺沉默片刻,而后不顾他人的阻拦,上前将那块透着血色的布掀开。
一时空气中唯有吸气声。
“为什么……”少女浑身颤抖着握紧了拳,“为什么维娅会死?”
“王女殿下……”
阿蕾奇诺一把推开旁人,面上显出濒临崩溃的愤怒,“整场事故中只有维娅死了,你们难道不觉得有问题吗?凭什么一直是维娅在承受痛苦,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她拔出剑,向前胡乱地挥动着,口中咒骂着一切,与其说是要为挚友讨回公道,不如说是在无助地发泄自我。
“我要杀了他们,杀了沃维拉一家……所有人都别想逃掉!”
高贵的王女就这样陷入了癫狂。最终她被制住,以平复心绪为由送回王室,暂时从圣斐拉文休学。
露西则作为有功之人获得了奖赏,并被允许养伤一月,放宽她完成学业的时限。
有任务在身,露西自然是不能安心修养。趁着夜晚人静,她将瑞叶埋下的龙骨挖出,来到了同安塔罗约定见面的地点。
“辛苦你了。”安塔罗代替五王子慰问。
“只要能帮到琼殿下。”
安塔罗伸出手,虚放在了她头顶上。露西没有阻止,静静地看着那只手最终滑落到她的脸颊旁,替她挽起了耳边一缕发丝。
“果断,残忍,且强大。”安塔罗绿眸清润柔和,像是在看久违的情人,“这样的你,以后又能够成长到什么地步呢?”
“你猜?”露西笑了一下,将自己白皙纤细的手附上他的手背,挑逗般摩挲了两下。
在月光的照耀下,她在这个男人的眼眸里看到了热切的期待。就像每一个父母对于初生的婴孩所抱有的盼望。
他仿佛想要像母亲一样养育她,也如同农场的主人想要鞭策自己的马匹。
至此,露西隐约明白了这个男人对她抱有的是何种好感。
可笑。
她如此评价。
回到宿舍后,露西准备歇息。但躺下没多久,便听见轻微的敲门声。
她起先以为是瑞叶,不想开门后却是一只小小的白兔子。
“咕?”兔子先是歪着头瞅她两眼,之后才确认什么似的,向前两步把背上的包裹往她脚边蹭了蹭。
露西拆开绳子,拿起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个八音盒,周围放着很多色彩不一的糖果。
虽然最近流行赠送八音盒,但这一个显然并不精致动人。它只能说是勉强合格,前提是忽略不太平整的表面。
仿佛是一个初学者用粗糙的做工所制。
这份堪称简陋的礼物没有任何文字表示,但通过这只雪兔,足以知道送礼者是何人。
露西沉默着看了一会八音盒,然后将之连同糖果一起丢入火炉中。
“出去。”她冷淡地对雪兔说道。
雪兔豆大的眼似乎有些无措,往后退了几步,最后选择远离这个女人,以及这个曾经束缚过它的学院。
它已经没有了归宿,只是完成了已逝的主人最后赋予自己的任务。至于以后要去何方,能存活多久,这已是无人知晓的事情。
火焰吞没了八音盒的最后一点渣滓。
从今以后,她没必要再去接近沃维拉家族了。
“殿下,沃维拉公爵还在门外跪着。”
面对护卫的报告,银发地美人仍在不紧不慢地与兄长下棋。直到二王子一拍桌子笑道,“今日又是我赢了啊。”
琼这才笑着恭维,“兄长的棋艺还是一如既往地厉害。”并施舍般对一直弯腰的护卫命令道:“把公爵带进来吧。”
护卫连忙离开,二王子不满:“这公爵怎么这么烦人。”
“看来今天是不方便再陪兄长了,改日再让兄长比个尽兴吧。”琼状似可惜道。
看着二王子潇洒离开的背影,琼看着桌上的棋盘笑了一下,像是猫看见老鼠自作聪明地逃窜。等到沃维拉公爵进来后,他收起略带讽意的笑容,又温和询问:“公爵特地从格第芬赶来,是有何事?”
在贵族交际场中积累多年的圆滑,竟在这年轻的王子面前无迹可寻。沃维拉面色苍白,深深跪地,口中吐出的却是感激之言:“感谢殿下,帮助我那可怜的长子逃离了龙骨的桎梏。”
琼微微挑眉,“公爵在说什么呢,当初我提议为他除龙血时,阁下不是坚决反对吗?”
“是我太无知了。”沃维拉道,“为表感谢,我愿意将家姐的遗物全数上交。”
“那种东西,安塔罗已经不需要了。”琼淡淡道,语气中颇有送客之意。
“等等,殿下,我愿意为您效力。”沃维拉犹豫片刻,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只求……您能留赛迪西一命。”
他不知自己是谁,不知从何而来,不知为何至此。他没有任何记忆。
从被铁栏杆包围的潮湿房间中醒来时,他听到有人在外面议论,用满含不解和畏惧的目光看他。
“真可怕,明明脊椎骨都没了半截,便会人形后居然不仅活了下来,还慢慢又长了回来。”
“可能这就是龙族的力量吧……幸亏那个女孩及时打败了他,不然不知道学院里要牺牲多少人。”
“沃维拉家族也真是危险,作为龙族后人,不知道以后还会出几个这样的怪物。要我说,这个家族还是尽早屠光了比较好……”
“嘘,你在说什么!这样的话要是让别的人听见了,你有几条命都不够活的!”
……
他听不太懂这些人在说什么,但腹中饥饿难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出声,“那个,可以给我些吃的东西吗?”
他明明尽量用很谦卑的语气请求了,可是那两人却回头露出诧异的表情,然后不情不愿地丢过来一碗烂粥。
淡而无味,没有任何配菜。但他吃得很香,像好几日没进食的野兽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
吃饱了之后,他尝试着和他们对话。但两人一直没有理会他,只是偶尔神情复杂地看他两眼。
“凭什么他一觉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把不安和恐惧全留给了我们?”
“指不定是装出来的呢,就是故意为了逃避罪行……”
他们又在议论了。他大抵察觉出他们是在议论他。
他似乎很遭人嫌恶,莫非是犯下了什么滔天罪行吗?他苦苦思索,脑中仍是只有一片空白。
过了几天,他见到了第三个人。
“赛迪西·沃维拉,曾化身红龙意图袭击学院,并杀害了一名伯爵之女。经由教廷与王室联合审判,将对其处以绞刑以偿还罪孽。”
他要死了吗?
他茫然地被带出了昏暗之地。
可迎接他的并不是死亡,而是一个朴素整洁的小屋,坐落在一望无际的海边。
他有一定程度的自由,可也仅限于屋内。只要他一出来,就总会感觉到一股视线在角落盯着他。或许他是被监视了。
不过这并不是多么值得苦恼的事情。因为相对的,他每天都会有一笔钱。故而,即使他没有记忆,只要学会购买食物和生活用品后,日子就变得十分轻松。
他会因为俊朗的容貌被人注目。
某天,一个姑娘鼓起勇气朝他搭话,“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他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好像是……”
赛迪西。
大脑先一步浮现了这个名字。
这是谁?
露西。
这又是谁?
他开始感到痛苦,胸闷气短,眼前发黑。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正常,并把这些莫名其妙涌现的名字都甩到了脑后。
“我叫——”
大海卷起了波浪,卷走了他口中呼出的音节。
紫藤
五王子虽然获得了龙骨,但也无法立刻将其化为己用。不过露西立下的功劳毋庸置疑,使得安塔罗可以几乎无条件地满足她任何物质需求。
沃维拉公爵也没有试图找她麻烦,不知是被她不惜自残也要撇清关系的做法震慑,还是被邪教徒或五王子之类的人和事所镇压。
至于视她为眼中钉的阿蕾奇诺,自从休学后便再没来过圣斐拉文。但以王女的偏执和好胜心理,她应当还在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学习,比如受王兄贝迪乌斯、以及王宫御用教师指导。
总之,赛迪西与维娅的死虽然曾引起轩然大波,但经历了一段时间后也如落叶般沉寂于地面了。
露西安然度过了学院最后三年,参加了第二次的学院比试。这一次,她不再隐藏实力,取得了外院第一的好成绩,拥有自主选择阵营的权力。
毫无犹豫地,她在纸上写下了爱尔克兰王室军。为了琼·缪林默柯,为了她的向往。
瑞叶也与她一同毕业,只不过他并没有可以参军的资质,凭借着在学院里展示过的创造技艺,进入了王室科研部门。
三年的时间让瑞叶成长了很多。于身,他褪去了青涩稚嫩的外表,虽仍是体态偏瘦,但不再像之前那般贫瘠;于心,虽仍是根植着自卑的情绪,但他不再将之作为弱点明显地表现出来,而是以淡漠作为遮盖。
“蒸馏水并不适合作为这种药物的溶剂,反而会使之沉淀。可以考虑换做鲸鱼油。”作为新晋的科研人员,瑞叶陈述了这对他来说无比浅显易懂的道理。
“鲸鱼油,您要让前线的士兵服下这种腥臭的东西吗?殿下,这种事情可不是能随意对待的啊!”
瑞叶不再试图劝说,“那就照你的方法制作吧。”
他不是最高管理人,懒得与人争辩是非,最后就算出了问题也轮不到他一个王子负责。一天的研究结束后,他最想做的是走到高台的的石窗前,通过雕花的缝隙里观看士兵们的训练过程。
随着新一批的学生进入军团,训练中多出了不同个体的配合这一项目。法师数量较少,通常会面对多个士兵。
在这本该循规蹈矩的训练中,瑞叶看到了一个例外。一个新人士兵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黑发女性,直到轮到自己时,他才如梦初醒地上前两步,却意外地踉跄了一下。
“小心。”露西及时扶住了他。
“谢、谢谢。”士兵满脸通红。
虽说那士兵是在认真锻炼,但他眼神似乎总不自觉地会落到露西身上,甚至还殷勤地将未碰过的水袋献给她。
露西没接过,只是笑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热心。”
“我以前?”士兵有些不解。
“在学院里有一段时间,大家都说我勾引王室贵族,作风不正。在我实战课上扭伤腿时,只有你主动来搀扶我。”
“那并不算什么……”
“那是我孤独时光里最好的慰藉。”
这样的赞词让未识情爱的青年心头震颤。士兵的话语一时卡在了心跳声中,过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回应:“那个,我一直对你……”
训练结束的哨声响起。
“明天见。”露西自然地无视了他的剖白。
离开训练场不久,露西就被抓住了手腕。
“我讨厌那个人。”瑞叶直言,“我曾经听到他在背后与人交谈时,笑着中伤你,如今却在你面前装模做样!”
“是吗。”露西不甚在意。
“露西,你别再跟这种虚伪的人来往了……”
面对瑞叶焦急的劝道,露西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装束,投去一个略显怠慢的眼神,“殿下,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会把握不住分寸吗?”
“我……”瑞叶抿唇,“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
露西这才笑着摸了下他的头,“好了,殿下,别撒娇了。您已经长大了,应该知道面对虚伪最好的回礼也是虚伪,没有必要为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多一个仇敌。”
在外人面前冷淡而聪慧的小王子这时又变成了一个乖巧的鸟儿似的,偏头用棕色的脑袋往女子的手心蹭。
他把露西带回了自己的卧室。
女人躺在天鹅床上,容貌依旧如此美好。只是比起少女时期的楚楚动人,如今是愈发不加掩饰的艳丽。只要她有心显露,这份风情便会无孔不入地将面前的男性淹没。
瑞叶毫无抵抗力地沉醉于其中,期待着今天又会被怎样对待。这具本应尊贵的身体,不知不觉中已经敏感色情,只要随便一掐就能激起一声低喘。
等到他终于掌控主导权,便用自己比以前粗长些许的物件缓缓地破开软肉,浸入了汁水当中。在数次捣弄后,他一如既往地及时拔出硬挺的男根,看着床上咬着手指尽显淫态的心仪之人,狠狠地撸动了几下后便喷发出了白色的液体。
令人爽快而疲倦的性事结束后,瑞叶躺在露西的怀中一言不发,似乎快要昏沉入睡。露西却在这时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殿下,您打听到王太子的行踪了吗?”
本应独属于两人的时刻,突然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名字,这着实是件令人郁闷的事。瑞叶默然了一会,才有些不情不愿地答道:“嗯。”
王太子贝迪乌斯,二王子杰伊,两人最近常在花园中品下午茶。
得知这一消息后,露西终于有了接近贝迪乌斯的计划。几年前她作为女仆陪同瑞叶散步时,正是二王子看中了她的美色上前攀谈,并提出交换女仆。
如今,如若二王子还是那样随心所欲、贪恋美色,那么见到露西后他大抵还是会搭话的。这样一来,他就有可能成为露西与王太子之间的纽带。
至于她为接近王太子的理由,则是五王子对她的期愿:希望她能在获得王太子信任的情况下为自己效力。
先是龙骨,又是间谍。这些任务听起来强人所难,但也证明了五王子确实正在重用她。况且,露西也有了光明正大靠近王太子的理由了。也许某一时刻,她会需要王太子作为正统继承人的话语权。
暖光普照下,几缕紫藤吹落在石英砖旁。在这仿若紫蝶环绕的凉亭中,二位王子正一遍谈笑风生,一边动作优雅地品尝珍茶。
“昨天父亲得知妃子仍没怀孕后,突然就发了好大的火,差点命人把检测的法师拉出去绞刑了。”杰伊半是兴味半是悚然,“不过说实话,三年都没能怀上,父亲怕是真的老了……”
“杰伊,你对父亲太过轻慢了。”贝迪乌斯斥责道,却并未反驳他的话语。因为这三年来,最不希望新王子出生的便是王太子,说不庆幸是不可能的。
杰伊也深知王兄纠结的内心,便转了个话题,“话说,王兄,阿蕾最近……”
“报告,殿下,一名法师请求入内。”随从打断了他们的闲聊。
“什么阶级?”
“见习。”
“区区见习来这里做什么?把他赶出去。”杰伊不屑道。
随从作势要听从,贝迪乌斯拦住他,“等等,叫什么名字?”
听闻随从报来的姓名后,贝迪乌斯愣了愣,而后道,“让她进来吧。”
入目先是一头柔顺如瀑的黑发,随步伐晃动的白色长袍下,柔韧的腰肢若隐若现。露西走上前,对着亭中之人鞠躬敬礼,“下午好,殿下。”
见到来人后,贝迪乌斯眼中浮现赏识之意。他记得露西,曾在比试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却不幸被牵扯如蚀蜂事件中。好在她是清白的,并在下一次的比试中脱颖而出,凭借实力给王太子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如此人才选择的并非教廷军,而是王室军,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件好事。因而,哪怕现在的露西仅是见习阶级,贝迪乌斯也以明君的姿态温声问她:“你有什么事?”
“瑞叶殿下说,这个季节的紫藤很是美丽,嘱咐我有空便来采摘一些。”
“是瑞叶啊。那你随意采些吧。”贝迪乌斯也知道二人素来交好一事。
杰伊从刚开始就忘了言语,全然被露西的面庞吸引了注意力。他恍惚一阵,才想起这就是几年前看到的那名小女仆,如今竟绽放地更加美丽了。
露西踮起脚尖,努力地想要采下一支,可终究只能用指尖触碰到底端一截。
她还来不及苦恼,杰伊就先一步走到了她面前,伸手轻而易举地将那枝紫藤摘了下来,放在露西手中。
“谢谢二王子殿下。”露西再次鞠躬。
杰伊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扶起,“直接叫我杰伊就好。”
这让见习法师有些无措,恭敬地道别后便慌张离开了。杰伊则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眼中满是只会对女子们展露的,那抹似有似无的深沉情意。
贝迪乌斯深知王弟的性子,“怎么,你莫非是对她有意?”
“不行吗?”杰伊毫无负担地答道。
“既然进入军团,她就不能和你的女人们相提并论了。”贝迪乌斯并不希望露西陷入杰伊的温柔乡中,那样就太浪费她的资质了。
“是么。”杰伊表面上像是听进去了,可那秀美胜于紫藤的女子却在脑中挥之不去。
丝带
过了一周左右,露西再次来到花园,理由是之前的紫藤枯萎大半,想零采些植株。因着贝迪乌斯之前的劝告,杰伊收敛了投过去的目光。
“花园北面新开了金盏,可以带一些回去泡茶,对身体有很大好处。”考虑到瑞叶常年挂着黑眼圈的疲态,贝迪乌斯随口提议。
“谢谢殿下的建议。”
露西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杰伊故作淡然地喝完了下午茶,先一步起身道:“不好意思,王兄,我还有点事,就先失陪了。”
他回忆先前的交谈,来到了花园北面。四堵银白浮雕石墙围起了一方幽径,仿佛正等待他人探寻。
杰伊拨开绿叶,走入其中。那名黑发女性正背对他,用手轻浮金盏,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将这样明艳的生命取下。
他放轻步伐来到女人身后。对方的发顶就在他的脖颈处,只要稍稍低头就可以闻见混合着金盏香气的女子芬芳。杰伊缓缓深吸一口,而后慢慢呼出。
兴许是感受到头顶喷洒的热气,露西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与二王子对视后,她霎时惊呼一声,不自觉地后退一步,鞋跟不偏不倚地踩在了身后人的鞋尖上。
“抱歉,殿下,我不是故意的!”反应过来后,露西慌张道歉。
杰伊不怒反笑:“能在王子身上留下鞋印的见习法师,你恐怕是唯一一个。”
这听起来像是准备为难她了,而露西也确实表现出不知所措。这副菟丝花般柔弱不安的姿态取悦了杰伊,他放弃“刁难”,转而提出了一个简朴的要求:“作为补偿,你陪我散步吧。”
露西走在他身旁,乖巧地像一只饰品。不知是有意无意,他们路过了第一次相遇的地点,因少女而引发的兄弟间的小小争执似乎还在昨日。
“我记得你叫露西,是吧?”杰伊问道。
“是的。”
“露西,我很好奇,你和瑞叶进展到哪一步了?”
“什么?”露西愣了一下,连忙解释,“等待,我和瑞叶殿下并不是那种关系。虽然这样说很不自量力,但我确实一直把他当作弟弟看待……”
这下轮到杰伊惊讶了,“真的?”
“真的呀,要是有那个意思的话,我们早就在一起了……”露西神态真诚,看上去并不像说谎。
杰伊挑眉。虽然露西表示对瑞叶无意,但根据曾经瑞叶难得对他展现出的敌意,他并不认为瑞叶也是如此。
换言之,他大抵还是要和王弟抢女人的。
杰伊并不为此感到苦恼,甚至隐约有些兴奋。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在名为情爱的赛场中失利,况且奖品还是这样诱人。
散步结束后,杰伊亲自把露西送回了军营。
虽然军营距离王宫很近,但环境却是天差地别,让人怀疑女子娇嫩的皮肤究竟能否适应粗糙的沙砾。
杰伊想,或许他会是露西人生中的救星,把她从无意义的劳苦中拯救出来,赐予她作为女人的荣华富贵。
回去后,他特地询问了露西所在的队伍和训练时间。不久后,他就乔装成普通士兵偷偷混进军营,把还在休息中的露西带到了后面的一片林中。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露西问。
杰伊脱下头盔,露出了被汗浸湿的俊容。
果然,露西如他所料惊呼:“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带你出来。”
其实以他的身份,只需要同长官说一声,对方就会顺从地让露西跟着他离开。但是杰伊认为这样私下的见面更为浪漫,也更能显现出他的用心。
露西婉拒:“不行呀,殿下,我马上就要训练了。”
看来她还没有摆脱劳苦思想的束缚。但没关系,杰伊不会强求她一下子想通,退而求其次道:“这不是还有几分钟时间吗,一起休息一会吧。”
露西总算没有异议。她兴许是太累了,坐了一会就小憩起来,头像鸽子一样往下点着。杰伊勾起嘴角,把她的脑袋揽到了自己肩膀上。
他又闻到了那股幽香,混合着汗液的味道从女人的颈间蒸腾出来。杰伊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脖颈,手感和想象中一样细腻。
为了方便训练,露西用丝带把头发扎了起来。杰伊忽地就为这可爱的丝带感到几分心动,用手搓弄把玩。
他心中升起一股小男孩般的冲动:解开丝带,让她亮丽的长发披散开来。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露西终于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枕在男人的肩膀上后,下意识地就推开了他。杰伊毫无防备地被推了后,右手一松,那根轻巧的丝带就这么随风飘到了上空,最后被一根树枝勾住。
“殿下……”
眼见露西又要道歉,杰伊止住她:“这次确实是我不对,没吓着你吧?”
“没有……”
露西有些尴尬地低着头。这时哨声传来,休息时间已经结束了。她赶忙站起身,却又想起什么,茫然地摸了两下自己的头发,“咦,我的丝带呢?”
杰伊往后指了指,“不好意思,我刚才不小心解了下来,又没拿稳,就被风吹到树上了。”
“怎么会……”露西一脸苦恼。
“来,我帮你。”杰伊把她带到了那颗树下。
露西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凭借身高优势帮她摘下紫藤。熟料杰伊竟是突然蹲下身,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肩头。
“啊!”露西吓了一跳,赶紧环住他的脖子,“殿下,你在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快把丝带取下来吧,再不去训练可就来不及了。”杰伊坏心眼地催促她。
露西欲言又止,在时间的压迫下只能伸出手,努力地抓住那根飘摇的丝带。
随着她的动作,圆润的臀部在男人的肩膀上扭动了一下,搁着一层布料紧紧相贴。杰伊几乎能感觉到柔软的臀肉是如何被自己的肩膀挤压地微微内陷,也许还会暂时留下一个红印。
王室的荣光不允许他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情,可他此刻产生了一个巨大的冲动:把靠着她的女人压在身下侵犯,让她甜腻情动的声音穿透整个树林。
“殿下,我已经拿到丝带了。”
露西的提醒把他从妄想中唤了回来。杰伊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在臀肉上狠捏一把的邪念,把她送回地面。
露西也知道两人方才的姿势是何等亲昵,羞怯地看了他一眼,“……谢谢殿下。”说完,她低着头跑回了训练场。
杰伊喜欢这份害羞,心中的征服欲也有所满足。无论她是女仆,还是王室军的法师,说到底也还是个女人罢了。她那张漂亮的小脸就应该被男人的精液浇灌,而不是在战场上流下汗水。
罪恶
自从在军营里和露西有所暧昧,杰伊越来越忍耐不住相见的心情。他没有耐心等待邂逅,急于求成地又调查了许多关于露西的信息。
在他的精心安排下,杰伊成功与露西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幽会。在这一过程中,露西的态度不再像原先那样疏离。在杰伊时而隐晦时而直白的调情下,她总会用那双水润眼眸羞涩地看着他,仿佛无声的邀约。
她在邀请他更进一步。
因而,当露西问他“殿下为什么总是捉弄我”的时候,杰伊毫不犹豫地表白:“我喜欢你。”
他确实很喜欢露西,毫不夸张地说,他很久都没遇到这么合他心意的女人了,清纯之中又带着些许不经意展露的媚态。
为了露西,他甚至愿意暂时遣散自己身边的情人们,几乎是专一地追求着她。虽然他以后可能又会喜欢别的很多女人,但现阶段,他只想好好疼爱露西一人。
而露西也如他所愿,因他的告白而羞红了脸颊。“请……请殿下让我考虑一下。”她捂着脸说道。
这答案对于杰伊来说显而易见:露西一定无法拒绝他。
所以他从容问道:“什么时候能给我回复呢?”
露西悄声:“明日黄昏,我在这里等您。”
翌日。王宫长廊内,一名年轻的棕发男子正抱着高出脑袋的设备艰辛前行,由于眼睛被遮住,他摇摇晃晃地走下台阶时,差点不慎摔倒。
还好有人及时扶住了他,并把掉落的东西一一替他捡了起来。
“小心些。”贝迪乌斯嘱咐道。
“谢谢王兄。”瑞叶垂眸道。
贝迪乌斯心知瑞叶不喜交谈,本想就此别过。但他无意中看见了对方怀中一个印有花卉的包裹,便忍不住好奇问道:“那是花种么?”
“是的。”垂叶答道,“我之前拜托露西去花园采了不同的花卉,通过分析它们的优缺点后完善了新花种的研发。”
“原来如此……”贝迪乌斯喃喃道。
“王兄似乎很感兴趣?”
贝迪乌斯向来喜爱花朵,便坦言:“是的。”
“上一版的花种盆栽被我放在了露西那里,现在应该已经开花了,要一起去看看么?”瑞叶状似随意地邀请道。
贝迪乌斯第一次被瑞叶主动邀约,惊讶了好一会,才笑着回答:“好啊。”
王太子和瑞叶并不熟悉。印象中这个最小的弟弟一直待在屋里,偶尔出来也是不安地躲在母亲身后,小心翼翼地喊他“王兄”,仿佛他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但现在的瑞叶已经大不相同了。他的才华突然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就连向来忽视他的国王都开始注意到他。
对于这样的瑞叶,贝迪乌斯欢迎他任何微小的示好。不仅是王太子需要人才的支持,也因为他想和每一个兄弟姐妹都保持友好的关系。
兄弟二人来到露西的住处时,天色已染上橘黄。法师们本身就比士兵要珍贵些,故而就算是见习者也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加之露西勤于收拾,得以让环境免于汗臭味的侵扰,反倒能从中看出女性的清新。
但现下,它暴露出了一个致命的缺点,那便是隔音效果不佳。
瑞叶刚抬起手,还未敲响房门,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房中飘出:“不要这样,殿下……”少女上扬的尾音像一根羽毛,轻轻刮过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贝迪乌斯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耳朵也感到一阵瘙痒。他还来不及理解这种异样,就听到屋里传来第二个人的声音:
“什么不要?明明一直都在用那张无辜又浪荡的脸勾引我,现在又对我说不要?”声音的主人听起来急切又气恼,“你不可能不喜欢我,你不能拒绝我……”
不知他做了什么,紧接着女人发出一声低喘。
贝迪乌斯惊异不已。屋中男人的声音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二王子。他刚想询问瑞叶,却发现对方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其扭曲。
但很快,瑞叶的表情又恢复正常,仿佛刚才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露西,发生什么事了!”瑞叶焦急地试图打开房门,但门却被锁上了。见状,他直接掏出备用钥匙。
门被打开后,床上近乎重迭的一对身影映入了二人眼中。
女人发丝凌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裙躺在床上。裸露的锁骨处被留下了几处吻痕,男人的大手正搁着布料揉捏饱满柔软的胸部。裙角被掀至胯骨处,露出一双形状优美而不失肉感的腿,腿心处还有着一处掐痕。再往上便是被白纱勉强遮挡住的私密处,粉嫩的阴蒂在蕾丝下微微挺翘。
“你……”瑞叶一脸不敢置信,似乎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伸手指着在女人身上为非作歹的人。
“杰伊,你在干什么!”贝迪乌斯先一步上前,用力将男人从床上扯了下来。
杰伊一时有些心虚,但看见女人赶紧拉过被子盖住自己,一副不堪其辱的模样后,他又顿时感到不悦,“我只是在和我的女人做爱而已,难道王兄也想尝尝?”
贝迪乌斯目光冷冽起来,直接扇了他一巴掌,“混蛋,你这是在强奸!”
瑞叶这时也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皱着眉头沉痛道,“王兄,虽然我知道你好女色,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原则的人……”
杰伊向来保养有素的脸颊很快就出现了红印。他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质疑道:“瑞叶,别告诉我你和她相处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她最擅长欲拒还迎的手段。”
露西在一旁红着眼眶反驳,“我没有……”
贝迪乌斯再也忍受不了杰伊的胡搅蛮缠,“杰伊,要么赶紧离开她,要么我去向父亲告发,你选一个吧。”
杰伊用粘腻的目光不甘地扫过露西,最后妥协,“好,我离开。”
三名男性一起离开房间,留给了屋中女人一份清净。
念着兄弟二人的情谊,贝迪乌斯不仅没有告发杰伊,也拜托了瑞叶和露西不要说出去。他回到自己的寝殿,坐在床上翻阅起教廷盛传的圣书,但那些纯白圣洁的文字并没能抚平他心中的罪恶感。
他感到罪恶,为自己的偏袒之心。
他感到罪恶,为这下体……无法平静下来的男根。
雪白的书页仿佛是包裹着香软肉体的光滑肌肤,窗台红玫散发出的柔雅甜香让人追忆那股若有若无的体香。周边的一切事物就此化作旖旎。
贝迪乌斯终究难以再忍耐,将膨胀的阴茎从裤腰中取出,放在手心小幅度地撸动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柱身才抽动着从小孔里喷溅出一滩白浊。
他喘着气,颤抖着手清理干净散发着淡淡腥臭的液体,内心几乎被强烈的自我厌恶所吞噬。他是何等肮脏虚伪的王太子,表面正义凛然地将女人解救了下来,背地里却疯狂想象着和她做爱,想象着把那颗脆弱如嫩果般的阴蒂含入口中嘬吸。
他甚至一时升起了自宫的冲动,斩断这污秽欲念的源头。
大法师
“殿下,那名见习法师又来求见了。”
贝迪乌斯未言,徐徐翻动书页。只是他的眼眸,在听到仆从的话语后略微颤动了一下。直到仆从的要有些持不住姿势,他才抬眼,“就说我已经歇息了。”
仆从退下后,贝迪乌斯走到窗边望下去。那名黑发的女子听了传话后,水眸有些戚然地往上望了眼,在望到窗后飘动的烛火后,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了。
未熄的烛灯,并非是他的失误。
女人已经不止是第几次求见了,但贝迪乌斯全都拒绝了,并且在今日故意让她直到自己不欲见她。
她仿佛一只温吞平和的鹿,但贝迪乌斯却似乎从女人身上看到了一朵黑色的花,诡异狂乱充满诱惑,只要随手放出一点香味就能引人下坠。
贝迪乌斯以成为一个贤能明理的君王为志,他当然曾听闻红颜祸水的故事,也知道过度的欲望会为君王招来何等非议。
他承认他在心动的同时感到害怕。他需要打消她的感恩之心,减少他们见面的次数。如此一来,他才能维持心境的平稳。
“真麻烦。”听到露西的陈述后,瑞叶咬着指尖,面色不虞道。
在露西接近王太子的计划中,他也出了不少力,譬如趁露西与二王子约定见面的时间,将王太子引去。他印象中贝迪乌斯是一个有些多愁善感、过于仁善的人。他并不如五王子狡猾机敏,甚至称得上愚忠愚钝。
经历了杰伊的“骚扰”,露西已经充分地展现了自己的弱小无势。可当她表露出依靠的迹象时,贝迪乌斯却拒绝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
面对烦躁的瑞叶,露西安抚道,“不要心急。王太子或许还有别的顾虑,可能是看不上我的实力,也可能是对我的立场持疑。”
对于碰壁这种事,露西已经渐渐习惯了,更何况这次的对象是寻常人不可接触的王太子。在被拒之门外时,她脑中已经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只不过这次也要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军营内,碧空之下的法师们正在接受指导。即使他们不像士兵那样又大幅度的动作,但使用法术本身就是对精神的极大消耗。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使得其中一名见习法师视线模糊,掌心的火焰不慎飞错了方向,擦过了同伴的面庞。
“对、对不起!”她急忙道歉。
露西及时用水扑灭了火,只留下轻微的烫伤,笑着说了句“没事”。
“露西。”作为教官的大法师远远地向她招了招手。
露西听话地走了过去,跟随大法师进入帐内,并在他的示意下坐到了椅子上。
大法师从柜中拿出了一瓶药水,滴了些许在手指上,然后抹过她被灼伤的一小块地方。男人大约四十几岁,自从进入军团已经参加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战争。但或许是身为寻常人眼中“弱不禁风”的法师的原因,他并没有锻炼出魁梧的身材,也没有黝黑而布满风霜的面庞。
他一直给人以平易近人的宽厚形象,所以这次把露西带去处理伤口,也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是露西注意到了。
她注意到这个大法师,在用手指擦过她的脸颊时,指尖仿佛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价值珍贵的药水被他随手开封后,又塞到了露西手中,“这瓶治愈药剂就给你了,以后小心些。”说完,他揉了揉露西的脑袋。
“好的,谢谢您。”露西微笑道,离开帐篷又开始了训练。
此后,她又时不时和大法师对视。
大法师很喜欢她,这是个毋庸置疑的事实。他妻子早丧,膝下有一个多年未见的女儿,也许是把露西当作了自己的孩子疼爱。但他的慈爱里又含有一丝眷恋,似是在她身上看见了妻子当年的身影。
这是一个孤独的男人,一个很方便利用的男人。
训练结束后,露西没有回自己的宿舍,而是去了瑞叶所在的科研室。这里的东西,哪怕是成员自己研发出来的事物,也是不允许私带出去的。所以瑞叶以继续研发为理由,一直待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才替露西开门。
“确认没人了吗?”
“嗯。”
“那就开始吧。”
最后一滴血红色的液体滴入了器皿中。瑞叶摇晃瓶身,然后打开小口闻了闻,“应该是成功了,我先试一试。”
说着,他又吸入了几口挥发的液体。约莫一刻钟后,瑞叶的脸颊染上红晕,褐色的眼睛蒙着一层雾气,喘息着看向露西。
“感觉如何?”露西坐在椅子上问他。
“会让人心跳加快,呼吸急促,以及身体的血液涌向……”他没有明说,但是通过他下体鼓起的,几乎在裤子上勾勒出一个形状的性器,已经可以明悉结果。
“想跟我做吗?”露西笑着抬起脚,隔着裤子不轻不重地踩了一下他勃起的阴茎。
瑞叶吞咽了下喉咙,缓缓点了点头。
“好孩子,给你奖励。”露西慢条斯理地脱下法师的外袍,然后在瑞叶的瞩目下,一颗一颗地解下了衣衫的纽扣。
嘭地一声,她被压倒在了桌子上,桌边的试管随之震动,险些落在了地上。
“别急啊……”露西像抚摸小狗一样捧着他的脸。但瑞叶似乎已经在药物的影响下失去了回应的能力,只是固执地将脸埋在她丰满的胸脯中,将暴露在外的殷红乳头含在口中。
象征着开拓与进步的高楼里,一时空气中只有啧啧不断的吮吸声在回响。
几日后。在训练解散时,露西拉住了大法师的衣角,“法兰先生,我想请教一下进阶的法术。”
“又来了啊。”大法师无奈道,“我不是说了现在还不行么。”
“但我想快点进步。”露西恳求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对知识的渴望。
大法师叹了口气,见人们走得差不多了,便同她低声道:“等凌晨天微微泛白的时候来我房间,我私下里教你。”
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大法师本来已经规定好所有人训练进度保持一致,以方便配合。但如今要破例让露西进度超前,若是让人指导,怕是会有小部分人感到不平。
闻言,露西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得笑了起来,“真的吗?谢谢您!”
“好了,等到训练时再这么兴奋吧。”大法师弯着眉眼道。
关押
屋内,大法师正背对着露西,在书架中翻找,“虽然你的记忆力很好,但为了保证效率,你还是需要先大略地温习一下基础。”
“好的。”露西一边回答,一边放轻脚步起身,拿出藏在衣内的药剂,将其中的液体倒在了灯罩里。一部分顺着罩壁流到了地上,一部分则和焰芯交融在一起化成了一缕烟。
“就是这本。”大法师找到书籍后转过身。
露西又回到了方才端坐的姿势,面色如常地接过了书本,“一本全都要看完吗?”
“看到第十章就行。旁边有很多我写下的笔记,触及到了高阶法术相关的知识。我会一直在你旁边,你有疑惑的话随时可以询问我。”
“我明白了。”
沙粒一点点从狭窄的管道流入玻璃球的底部。当沙漏被填满一层后,一阵略显突兀的喘气声在安静的书桌边响起。
“法兰先生?”露西不解地抬起头,“您怎么了?”
大法师攥紧了手中的羽毛笔,两指用力到泛白。“露西,你先出去……”他隐忍着,用最后的意念说出这句话。
但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语,当然不足以让人离开。露西见他似乎身体不适,便主动将他搀扶起来。在感受到独属于年轻女性的柔软和温度后,他放弃抵抗般将头垂到了露西的肩膀上,然后被她放到了床铺上。
大法师仍在喘气,额角流下几滴汗水,手不自觉地往下移动,想要握住自己勃发的欲望。但露西握住了他的手,关切地询问,“我去给您找医师来。”
“卢娜……”他喃喃地念起逝去妻子的名字。
露西眯起眼,将头低下去凑近了他,“您说什么?”
大法师抱住了她,“我好想你。”他嗅闻着她的颈边,就像多年前对待新婚的妻子一样浓情蜜意。
“不要。”女人起身。
“为什么?”见状,大法师急切地跟了上去,又从后面将她抱入怀中,用自己很久都没有使用过的性器,生涩地在她的股间磨蹭。
露西任由他耸动了一会,然后拿起柜子上的沙漏,猛然朝他的头部砸了下去。只听得一声巨响,大法师捂着头倒在地上,几股鲜血流淌下来。
见大法师昏迷,露西又把他翻了个身,解开了他的腰带,把里面因为剧痛而半瘫软的阴茎掏了出来,裸露在外。然后,她亲手摘下了自己别在胸前,代表着见习法师身份的纹章,并将之放到了大法师的床上。
临走前,露西环视房间一周,把那盏燃到一半的油灯熄灭,并带离了。
天色渐明,一名小队长由于久等无果,前去寻找教官时,发现了倒地不起的大法师,所幸他的鼻尖还有呼吸。
事情上报后,几名宪兵前来搜查现场。他们发现了床上的纹章,便又来到训练场清点人数。
“少一人。”清点完后,他们发现了这一异常,并来到此人的宿舍前,敲响了房门。
过了许久,就在宪兵准备强行进入时,那名黑发少女才打开门,从狭小的门缝里探出一张疲惫不安的脸。
“我们怀疑你与一场袭击案有关,请和我们前往审讯室。”
露西没有说话,只是悲哀地看了他们一眼,就乖乖地接受了绑缚。
审问室里,大法师已经醒来,头上的伤口也被简单包扎过。在看到露西的瞬间,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显然对凌晨发生的事情也有些记忆。
他当然深知这件事的荒唐。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性欲高涨,但毫无疑问他非礼了露西。但相应的,露西也及时用沙漏把他砸得头破血流,阻止了事态的恶化。
因此,当宪兵问起“你们之间是否发生冲突”时,大法师表现出淡然。只要他坚决否认,那么宪兵也没有权力继续纠缠。
可在他开口之前,露西的声音打破了平静,“他想要强奸我。”她的声音颤抖,似乎在害怕,但又如此坚定地说出了“事实”,“我想要逃走,但他紧紧地抱着我不放。我当时太慌乱了,看到旁边有一个沙漏,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拿起它,砸了过去……”
“住口!”大法师一拍桌子,止住了她的话语。而宪兵并没有随他的喊叫停下记录的动作。
见状,大法师终于无法缄默,慌忙解释道:“不对,是她说想要到我房间借书,然后突然勾引我。我拒绝了,然后她就恼羞成怒!”
他临时编出的借口根本经不起推敲。但宪兵并没有质疑他,因为事关大法师,决断已不是他们的工作。
两天后,大法师从审讯室走了出来。凭借着他几十年来立下的功劳和地位人脉,他被认为是无辜的。
“抱歉,我的女儿还在等着我回去,我不希望她听到别人喊我‘强奸犯’。”这是他留给露西的话语。就算他平时再怎么善良,他也终究没有高尚到可以承认罪行,牺牲自我的程度。
接下来就只剩下露西的认罪。只要她承认,并在罪状书上签名,那么她就会被革职并流放到边境。
但是露西并没有承认,哪怕她被长鞭抽打,接受了种种拷问,她也咬着牙继续否认。
当二王子听闻这个消息,抱着玩味的心态来到审讯室时,露西已经憔悴得像一朵枯萎的花。杰伊矝傲地俯视着她,“真可怜。你不会又像之前勾引我那样,去勾引了法兰吧?你的野心真大啊,先是我这个王子,又是王室军首席大法师。”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有些古怪,像是要故意羞辱露西,又隐约像个妒夫。
露西没有回应,只是垂首。即便沾了血,她还是那样清纯动人,让他想起了那个在金盏花前宁静美好的时刻。
他讨厌露西的喜怒无常,分明勾引了她还要故作无辜。但他还是想要真正占有她,哪怕就一次也好。
因而,他的那股带着醋意的不悦,又被爱怜冲淡些许,转而以情人般的亲昵口吻邀请道:“但没关系,我舍不得你离开。只要你愿意当我的女人,我就为你洗清罪行,甚至也可以考虑帮你报复法兰……怎么样?”
露西终于开口,“谢谢殿下的好意,但我并不想成您的女人。”
杰伊恼怒,“那你想成为谁的,瑞叶吗?”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你以为那个家伙能做什么,他根本没有实际的业绩,就算是国王的孩子,也难以和法兰匹敌。”
露西闭上眼睛不再理他。杰伊看她如此宁死不屈的模样,只冷冷留下了一句“你会后悔的”,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
怎么回事,为什么写着写着露西又被绑了)
起誓
这件事情自然也落入了王太子耳中,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露西作为当初以外院第一的身份进入王室军,理应在新兵中有着不错的地位。只要她按部就班,往后必然有她晋升的机会,何必要像妓子一样去引诱大法师呢?
也许是有人陷害她。
如果真是如此,贝迪乌斯是该同情她的。但他又觉得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军队中波谲云诡,并不亚于王室贵族。比起被暗害而亡,能远离风波,就此安静地在边地度过余生,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就这样吧。他闭眸。他将与这个女人再无瓜葛。
可惜事与愿违,仆从来报,七王子求见。在来到贝迪乌斯面前时,瑞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一种极低的姿态下跪。
对于兄弟之间,这样的礼数未免太沉重了。贝迪乌斯连忙拉起他,“别这样,瑞叶。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行。”
瑞叶抿了抿唇,原本就总带着疲态的面容,因满溢的悲痛而更加憔悴,“请王兄救救露西。”
“为什么这么说?”贝迪乌斯皱眉。就像他之前所想,露西不至于因为这种罪名而被处死,但瑞叶却仿佛在说她有性命之忧。
“露西拒绝承认罪状,那些宪兵便将她丢入地牢承受拷问……她就是那样倔强的人,宁愿被活活打死,也不愿意接受不属于她的罪名。”瑞叶道。
贝迪乌斯沉默了。
他想起了自己年幼时,无法忘怀的一段记忆。被银钉刺穿手掌、吊在木桩上的女骑士,由于一直拒绝承认邪教徒的罪名,经受了惨无人道的拷问后被吊出去游行示众。平日里慈眉善目的贵族老爷们,在这时为了向王室表示忠诚,纷纷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烂果、石块丢到了女骑士的身上。
而女骑士只是用那双早已空洞的眼睛望着天空,似乎在寻找神明不存在的救赎。
他不知道女骑士究竟是否有罪,但他知道长期的拷问到底会对人的精神状态造成多大的影响。不出一个月,她就会濒临崩溃。
“你去劝说她承认罪状吧。”贝迪乌斯道,“这并不是多么难以接受的结局。凭你们的关系,那位女士应该会听进你的话。”这是他最先想到的,也是自认为最好的做法。
瑞叶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怔了片刻,而后起身,神情中是毫不掩饰的失望,“我以为你会是个好君王。”
这次轮到贝迪乌斯顿住了。
瑞叶继续道,“我原本是很敬慕您的,王兄,甚至想过带着露西一起支持您。但现在看来,我还是另找其人比较好。”
——如果你不愿意出手相助,那么我此后不会为你提供任何助力,甚至可能成为你的敌人。瑞叶几乎是把这个信息摆明地说了出来。
贝迪乌斯的脸略微沉了下来,“瑞叶,你在威胁我?”
“怎么会。我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已。如果网兄对我有所不满,随时都可以除掉我,不是么?”
贝迪乌斯与他僵持许久,最终叹了口气,折中道:“罢了。我先去看望她一下吧。”
阴暗潮湿的地下,苔藓与杂草在砖头缝隙中爬行。贝迪乌斯顺着微弱的灯火走来,看到了被关押在铁栅栏内的女人。
她不知承受了多少,现在正处于难得的宁静中,静静地侧躺在沾满血迹的干草上。从贝迪乌斯的角度看去,她的肩胛骨处血污渗透了外衣,如同安其拉的双翼被折断。
“露西。”瑞叶轻声唤道。
女人这才转过身,勉强地对他微笑,“您怎么来了……”紧接着,她注意到他身旁站了另一个人,“还有……王太子殿下?”
在这样阴森晦暗的环境里,实在难以生出什么叙旧的心思。贝迪乌斯便直接问道,“露西女士,你有罪吗?”
露西双眼褪去雾气,艰难地起身,以端正的坐姿道:“我无罪。”可以想见,女人就是用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话语,数次地反抗拷问者。
无论是几年前被学院当作邪教徒,还是后来被杰伊扑倒在床榻上,又或是如今被逼着承认罪状。她似乎总是在受难,仿佛是主神刻意地要让她偿还某种罪孽。除非,她能等到一个拯救者,把她从深渊中引领出来。
他应该当承担这个拯救者的身份吗?
“你为何如此执着?”他问。
“我不愿意以这样荒谬的方式离开军队。”
贝迪乌斯点头,等着她继续陈述理由。
“在我第一天进入圣斐拉文时,我就曾对神像起誓,我将进入王室军,成为一名值得依靠和信赖的军人,永远效忠于我心目中的君主。”露西一字一句铿锵道,“我宁愿作为一名军人死去,也不想作为世人眼中的小人隐姓埋名。”
贝迪乌斯与她长久对视,而后又问,“那么,你找到那位君主了吗?”
露西默然了许久,然后才反问,“我值得将眼前之人视作那位君主吗?”这是个略微带点挑衅和质疑的说法,但也更显出她的不屈不挠和宁为玉碎。
贝迪乌斯突然无奈地笑了一下。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和这个女人再无瓜葛,可接二连三的事实却告诉他:她有着脱颖而出的姿势,有着瑰丽精致的容颜,还有着难以动摇的心性。她几乎全身上下、连同思想都是投他所好,而现在一个收服她,甚至是征服她的机会就在眼前,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任何一个君主能够拒绝这个机缘。
“即使你洗清了罪行,也无法将法兰定罪。不仅如此,他和你的恩怨就此结下,为了证明他的‘清白’,他一定还会想其他办法针对你,除掉你。除非……”像是为了强调后面话语的重要性,他特地停顿了一下,“由我来,为你彻底地逆转风向。”
露西抬头,“您要帮我?为什么?”她并不惊喜,只是为这突如其来的示好表达怀疑。
“我当然不是施舍。”贝迪乌斯笑了笑,而后正色道,“我要你抱着必死的决心不断地变强,去接触军中的最高层。等到以后你成为了能与大法师比肩的人物,你也必须为我效力。”
“所以,你能向主神起誓,永远对我衷心吗?”他对牢中的露西伸出了手。
露西凝眸仰视他片刻,然后将手从栅栏的缝隙中伸出,握住了那只高贵的手,“我向主神起誓——”她念出了誓言。
露西与王太子的契约就此缔结。
在贝迪乌斯满意的笑容中,露西拼尽全力抑制住嘴角的颤动。
太简单了。虽然受了皮肉之苦,但也仅仅是皮肉之苦。她又像以往一样,靠着自己的阴谋诡计顺利地达成了目标。就连王太子也是如此轻易地被她骗过去了。
明明身处不见光亮的地牢之中,她却恍惚间体验到了成为神明一般的感觉,将整个世界都当作自己的棋盘和玩具肆意摆弄。
至于真正的神?让祂见鬼去吧。
药方
完成了接近王太子这一任务后,五王子对露西非常满意,并又私下召见了她一次。露西上门时,琼正安静地靠在轮椅上,坐在窗边感受着月光流淌在身上。
“你感觉王太子如何?”他问道。
露西答道,“一个温和的,富有怜悯之心的人。”但她的夸奖也止于此,接下来又说出了缺点,“但他有些优柔寡断,不懂得真正的取舍之道。这样的人,恐怕难以招揽性格迥异的人才。”
她说这些,一半是为了讨琼开心,一半也是自己的真实想法:贝迪乌斯虽然说过会为她“逆转风向”,但目前也只是压制着法兰不对她出手。他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也许以后顶多也只是将法兰贬职。
果然,听闻了露西的回复后,琼也爽朗地笑了起来,甚至笑出几滴眼泪。过了好一会,他才平息下来,悠然道:“这样呀。我那王兄,真是个天生的善人,温室里的花朵……”
琼这次召见露西,应该不止是说这些闲话。露西见他一直没说,便自己主动提问,“请问在我接近了王太子后,还需要再做什么吗?”
“要,但不是现在。”琼拿出了一卷羊皮纸,递给露西。
露西接过大略看了一下,上面都是些药物的配方,效果多与安胎有关。她不觉得五王子目前有心思找女人留子嗣,于是大胆地猜想:“有妃子怀孕了?”
琼欣慰一笑,“猜对了,不愧是小露西。”
这个亲昵的称呼让露西瞬时起了鸡皮疙瘩。这让她想起了一个很久没见过的人,那个黑发紫眸的雇佣兵,用那个高高在上的姿态用无意间的亵玩态度如此喊她……
露西及时把这点异样收了起来。五王子不过是恰巧也用了一下这个称呼,又不代表着他们救有所关联。就算真的有,露西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依无靠的旅者了,她不会再以下位者的姿态面对卡洛尔。
露西闭眸,再一睁眼,神色如常,“那么殿下,您要我想办法除掉这个孩子吗?”
“不用。我也说过这个方法太明显了,父亲一定会怀疑我和王兄。而且现在,这个孩子的出声已经并不那么威胁我了。”琼抚摸着轮椅扶手,目光温和,“我已经感觉到了……龙骨正在慢慢地接纳我。或许不久后,就可以完全移植了。”
对于等待了三年之久的琼,没有比这更令人振奋的事情了。他虽然仍旧身处轮椅,却仿佛已经看见了未来气宇轩昂的自己,可以肆意地奔跑,可以骑在矫健的骏马身上捕猎。他会像贝迪乌斯一样,获得成为继承人候选的资格。
至于那个新生儿,琼深知光元素眷顾者是多么地稀有,他并不认为那位对方会这么幸运。
“恭喜您。”露西祝贺道。
接下来,琼才说出了召见露西的真正目的。
由于王妃身体羸弱,胎象不稳,国王便听取了一位大法师的建议。这位大法师是来自沙漠涅祖尔的半魔族,也就是拉斯丹。他列举了多种罕见药材,并分成两组,分别制作为胎儿一月、六月时所需要的药物,在安胎的同时可以提高胎儿自身的资质,提高光元素眷顾的可能性。
自古以来就只有暂时让元素附着的药物,就连这都有极大的副作用,更别说让人彻底成为眷顾者了,简直是天方夜谭。国王或许是太过急切,居然真的相信了这个拉斯丹。
但国王也深知,他的决策有些荒谬幼稚,故而尽量掩饰了这个打算。比如,一月的药物已经制作完成,现下他需要寻找六月安胎药的药材之一,即金狐王幼崽的胎盘。但他不会直接说明自己的意图,而是以“讨伐涅祖尔日渐猖狂的金狐王”为理由,让人趁机割下幼崽胎盘。
“虽然我无意插手父亲的计划,但有人拜托我,让安塔罗去与涅祖尔的首领见上一面。这可实在是有些为难我了,毕竟在王室军远征军中,拥有话语权的王子是贝迪乌斯王兄,而并不是我。”琼状似苦恼地看向露西,但他知道,对方已经有了答案。
“我会试着说服王太子,将我和安塔罗安插进去的。”露西道。
“很好。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想要让法兰的‘罪行’被揭露,被革职。然后在边境之地,被魔兽围攻后不敌而死。”
露西从不懂得手下留情一说,她只知道斩草除根,让法兰日后就算意识到自己是被陷害,也没有报复她的机会。
话虽如此,但这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还在谦虚。
“这本就是你为了我而结下的仇怨,我自会帮你解决。再说些别的事物吧,这是你应得的。”
露西这才道,“那么,我听闻科研部有一个贵族之子,光有权力,却没什么头脑,连药物与溶剂都不会合理搭配。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殿下让瑞叶取而代之吧。”
……
隔日,露西求见贝迪乌斯后,旁敲侧听了一下妃子怀孕的事情,发现对方似乎并不知道此事。可见这又是五王子才拥有的信息渠道。加上龙骨移植技术,露西隐约察觉五王子背后有另一势力,并且在这场关系中,二者不分上下,甚至琼可能才是听命的一方。
那是什么?
露西试图拨开层层阴云,寻找背后可能的真相,但终究无果。她目前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了。但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除非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和五王子敌对。
又过了约莫一周,国王终于命人传出消息:与五王子母妃同族的那位妃子,怀孕了。
正式消息一出,露西终于可以向贝迪乌斯挑明自己的“担忧”:“殿下,我曾经听军中的人推测,国王是想让那位妃子为自己诞下一名身体健全的光之眷顾者。如果真是如此,您的地位就会受到威胁了。”
贝迪乌斯也对此心知肚明,蹙眉道:“确实如此。父亲很重视这个孩子,甚至向涅祖尔的大法师询问了安胎的药方。”
“药方?”露西重复念道。她原来还在想办法如何告诉贝迪乌斯这件事,但现在看来,他早就知道了。
“说来惭愧,虽然拉斯丹并非全是恶人,但我还是对他有所怀疑。加上那名大法师近日多次出入父亲寝殿,我就私下调查了一下他的房间,然后就在他桌上发现了药方。”
露西感到一丝怪异。为什么会这么凑巧?难道是故意让王太子发现的?
但她又觉得这些猜想说出来无益,便顺着贝迪乌斯的话道,“既然如此,您可以考虑破坏这个计划,让安胎药效果降低,甚至是变成失败作。”
贝迪乌斯默了默,而后道,“……我确有此意,但并不是为了残害胎儿,那毕竟是我的弟弟。”
露西抬眼,“您的意思是?”
“根据史书所写,在邪教徒盛行的时期,有很多药师模仿着制作出秘药,却多让人肉体畸变。所以我并不相信这种逆天改命的药方会真正的对胎儿有益,相反,它可能会对母子二人造成伤害。”贝迪乌斯攥紧了手,“但父亲现在一意孤行,肯定不会听我的。我只能想办法暗中妨碍。”
露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但还是故作疑惑,“那要怎么做呢?”
“已经制作完成的药物暂时难以接近。但在他们的下一个计划理,我想让人毁了那金狐胎盘。”说到这里,贝迪乌斯又有些忧虑,“只可惜,大陆人对涅祖尔的地形环境,以及金狐都不甚了解,恐怕要出许多差错。”
“殿下,我有一个朋友。”露西插话了,“他年少时游历过许多地方,包括涅祖尔。年长后又在圣斐拉文担任教师,堪称经验丰富,学识渊博。”
“有这等人?”贝迪乌斯有些惊异地望她。
露西微笑,“是的。他的名字叫,安塔罗·梵切。”
远征
一月后,教廷发布了新一轮任务,其中之一便是剿灭涅祖尔的中级魔兽,金狐王。虽说是中级,但经历了涅祖尔长久积累的魔气滋养,已经进化地接近于高级魔兽了。再加上整个金狐族群的拥护,想要剿灭它并不是易事。
路途遥远,受命接下任务的便是王室远征军第二分队。作为任务发布人,教廷自然也会排除一队人马,由教廷骑士领队。
在露西更换新制服时,突然被扯住了衣角。瑞叶就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中有些许哀怨。
“露西会回来的吧?”
“当然会。”
“不会被那个绿眼睛的家伙拐跑吧?”
露西穿戴丝袜的动作停了下来,“拐跑?”她笑了笑,“如果跟着他有好处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瑞叶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一下子苍白着脸大喊道:“不可以!”
露西伸出一根食指,堵住了他的唇,“这可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呢,殿下。除非等我回来后,你已经凭借王太子的抬举在科研部巩固了地位,在我心中就不会有比您更好的人了。”
准备工作就绪后,远征军与教廷军在王宫外交接。作为被王太子安插进远征军的卧底,露西本想保持微微垂首的低调姿态。但当她看到教廷军的领队骑士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对方玫金色的长发。
教皇义子,尤恩。
原来是他。
尤恩似乎没看见她,毕竟底下有这么多人挤挤挨挨着。他只是以笔挺端正的姿势骑在白马上,目不斜视,确实有几分教廷不近人情的圣洁气质。
这是个正直善良,却也冰冷古板的骑士。露西不觉得和他相认会有益于自己的任务,故而只是将法师的兜帽拉低了些。
在她后退一步时,有人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肩膀,“怎么,你看到谁了?”他语气认真,好似真的只是单纯询问。但隔着兜帽,露西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吐出的热气。
“没什么。”露西敷衍道。
她承认安塔罗有着优秀的能力,但不知为何,这个男人只要一接近她,她全身上下的细胞都会本能地抵触起来,仿佛对方是什么洪水猛兽,让她连逢场作戏都有些费力。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和安塔罗同行的任务,对她而言挺有挑战性的。
安塔罗也知道她没什么闲聊的兴致,难得体贴地沉默了一会。但没多久,随着队伍前方的两个人翻身上马,他提醒道:“那就是王太子暗中收买的另外两人。”
露西随着他的话语看了过去。
最前方的,是一名就连铠甲也遮不住伟岸身材的男子,有着大陆最常见的黄棕发色。他露出的脸颊和脖子是健美的麦色,在阳光下流动着光泽。
而跟随在他右后方的骑士,则更为醒目。那是一名女性,有着一头深黑色的卷发,宛如幼蛇般贴在颊边,一直蔓延到后腰。与发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肌肤。一双幽紫色的眼睛,仿佛镶嵌在石英上地宝石,淡然地望着前方。
“……拉斯丹?”露西皱眉。
她虽然早就知道有另外两人,但没听说过其中一名是拉斯丹。如果有拉斯丹相助,王太子为什么会说没有熟悉涅祖尔地形的人?
安塔罗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说起了这名女性的身世:“虽然是拉斯丹,但听说她在年幼时从离开了故乡,关于过去的记忆也十分模糊,所以对涅祖尔并不了解。”
“原来如此。”露西接受了这个说法。
“要我再说一遍他们的名字吗?”
“不用,我记着。”
前者为远征军第二分队队长,莱昂。后者为副队长,萨斐丝。
现下唯一不明晰的,是不知国王到底指派了谁为他取胎盘。但只要有队长相助,提前毁坏胎盘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随着钟声敲响,两队人马正式启程,挥别了王城的高墙。
……
赶路半月后,军队终于来到了王国之外的领土。虽然已步入涅祖尔,但这片茫茫大漠何其宽广,距离人们居住的城镇还有骑马一周的距离。
由于此处人烟稀少,不用再考虑居民安生,两方领队交流了一下,决定暂时放宽对士兵的管理。得知不用再队列有序地挤在一块后,士兵们纷纷散开歇息。队伍中心由此腾出一块空地。
“走吧,他们应该在等我们。”安塔罗道。
露西点头,随他一起进了中间的帐篷,两位队长果真在其中等候着。
“何事?”莱昂瞥了他们一眼。
露西说出了贝迪乌斯给她的暗号。
闻言,莱昂态度一改,瞬间变得热情许多,爽朗地来握住了两人的手,“原来就是你们两位了,一路赶到这里真是辛苦你们了。”
相比之下,女性的拉斯丹就显得很是文静,她只是放松了坐姿,然后对二人微笑了一下,“你们好。”
作为常年拼杀的军人,莱昂并没有太多虚伪的寒暄和客套。简单相识一番后,他就拍着同伴的肩膀道,“我的嘴巴比较笨,介绍计划还是交给你吧,萨斐丝。”
“好的。”萨斐丝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图纸。
图纸上是根据教廷描述而绘制的:在涅祖尔中,以城镇为中心约莫二十公里外,有一处金狐巢穴,常会成群结队来到城镇中作乱。
“等到我们来到城镇驻扎,由于教廷军身上有光明之力的气息,金狐大概率不会轻举妄动,而是选择集中守护金狐巢穴。”
“虽然两军会协商剿灭日期,但我们必须在那之前就行动。莱昂作为队长不能离开,就由我来以巡视为由,带领你们二人前往巢穴。”
“我们要一起打败金狐王吗?”
“不。虽然我有信心对付金狐王,但若激怒了其他金狐而被他们群起而攻,状况就危险了。”
“那你准备?”
“我们只需要探查到培育幼崽的基地。”萨斐丝在图纸上画着,“这种重要的地方,金狐王一定会尽力隐藏。我们不清楚国王下属的搜寻能力如何,只能选择先一步弄清地形。等到正式清剿的日子,就麻烦你们趁乱将火把丢向幼崽们。”
萨斐丝顿了一下,“……虽然这听起来有些残忍,但请你们务必狠下心来。”
镇长
带着灼意的风抚过寸寸黄沙,卷起细小的沙石,拍打在被烈日熏至焦黄的土石房上。从远处看,这座位于沙漠中的城镇比意想中的要繁华许多,仿佛一条妖异的蛇女匍匐在大漠上,身上穿戴着的亮片珠玉随着热风的拨弄摇晃。
一个流着胡须的肥胖男人从城门口走出,身上穿着颇有几分华贵气息的丝质长袍,眯着眼睛用白手绢擦着额头上流下的汗液。
他就是这里的镇长。但他并没有拉斯丹标志性的黑发紫眸,而是标准的大陆人长相。
“耶鲁先生。”教廷军领队翻下马身,以周全的礼数向这位镇长问好。
见到来人后,肥胖男人立刻露出谄媚的神情,特意先擦净自己湿润的手,而后才握住对方的手道,“是尤恩大人啊,此次未能远迎,实在是失敬。”
“没事。近来魔物猖狂,镇长正应该待在城中保证安全才是。”
镇长又走向另一处,他对着那位身形强健的骑士问候道,“我听说这次王室军也来了……您就是队长吧?”。
“是的,我是率领远征军第二分队的莱昂。”说着,莱昂指向身边,“这是副队长,萨斐丝,也是我的搭档。”
在目光转向副队长时,镇长的深情凝滞了一瞬,一种仿佛看见了低劣生物的厌恶、扭曲汇聚在那张满是褶痕的脸上。但很快,他压下了这一神情,面孔恢复如初,“欢迎。”
“谢谢。”萨斐丝微笑着,仿佛没有看见他方才的异常。
隐匿在后方不远处的露西,虽然没听清他们的交谈,但却把镇长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她问道,“镇长是大陆人?”
安塔罗接话,“准确来说,是爱尔克兰王国的贵族,被国王任命前来涅祖尔,专门监视这些拉斯丹。也就是说——贵族们作为上层人,统治着拉斯丹。而拉斯丹作为下层人,被他们驱使、甚至是奴役。”
涅祖尔,拉斯丹的故乡,拉斯丹的牢笼。当队伍在镇长的带领下入城时,露西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那些平民拉斯丹在看到大陆人后,慌慌张张地将窗帘拉上。外头不懂事的小孩还在乱跑,被大人一把拉住,按着他一齐头抵着地下跪,极力地掩饰自己地存在。
为了能听清镇长和队长们的谈话,露西又悄悄地往队伍前方走了些。这时,尤恩停止了马匹的驱使,整个队伍的人也随之停下,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被尤恩所注视的,是一群被关在笼中的拉斯丹幼童。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待,缩着手脚坐在笼子里,用兼并了懵懂与死寂的目光望着风光无限的骑士们。
“这些孩子……”莱昂第一次来涅祖尔,对此感到惊异。
萨斐丝并没有答话,只是看着这些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孩童,捏紧了手中的缰绳。
人贩还在懒洋洋地打着瞌睡,镇长以为这一幕扰了骑士的心情,愤愤地踢了人贩一脚,“我不是说过今天不许贩卖奴隶吗?你这个不长眼睛的!”
人贩莫名被臭骂了一通,只好喊同伙来把“商品”提走。尤恩却阻止了他们,“等等。”他来到其中一个孩童的面前,一只膝盖跪在地上,以平视的姿态问道,“你多大了?”
“六……六?”孩童摆弄了一下手指,为自己也不确定的答案感到苦恼。
“叫什么名字?”
“七。”
他看向另一个孩子,“你呢?”
“四。”
尤恩闭上眼睛,默然了一会。在所有人都对他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时,露西隐隐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
果然,等他睁眼后,偏头问人贩:“这些孩子多少钱?”
“……三百卢币。”
尤恩摘下了别在胸前的勋章,“这个可以吗?”
露西注视着骑士那张英俊正直的面庞,一种浓烈的嫌恶突然从心底攀升,几乎让她有了呕吐的欲望。良久后,她放平皱起的眉头,从唇齿间泄出一声略带轻蔑的笑。
她难得温和地和安塔罗闲谈,“你猜,那群小奴隶之后会怎么样?”
“也许会因为奴隶的印记,一辈子被人排斥。也可能等军队走了之后,他们又会被人贩抓回来吧。”安塔罗笑着摇摇头,显然也觉得尤恩的正直是如此地幼稚。
露西低低笑了几声,开玩笑般说道:“所以善良的人最好骗。”
这段小插曲过后,军队来到了镇长提前布置好的驻扎地。士兵们脱下沉重的铠甲后,便前去物资分配处。
露西不想排长队,便晚些时候才去领取时,熟料正好正碰上一场矛盾。负责发放粮草的士兵被人揪着衣领提起,他涨红着脸挣扎着说:“不,我没有私吞……”
那人瞪着眼睛斥道,“你没有私吞,怎么可能不够分?难不成还是镇长故意给少了吗?”周围其他人也在愤愤不平,似乎也想上来打他一下解气。
或许她来的不是时候。露西正要转身离开,忽又听到另外一个女性的声音,在一堆男人中有几分突兀,“吵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那士兵像看见了救星似的,连忙解释原委:“副队长,镇长给的物资数量不够,到最后这些人就不够分了……”
萨斐丝凝眸,“你确定是镇长的问题吗?”镇长虽然势力,但也应该知道区别对待的后果。
见萨斐丝没有替他说话的意思,士兵犹豫片刻,只好坦诚道:“其实我……之前睡过头了,所以过了好一阵子才去搬运物资。虽然那时候我就觉得数量好像少了点,但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
萨斐丝低头思索了一会,问:“你搬运的时候,有看见教廷军吗?”
“没,他们应该在我去之间就搬运完了吧。”说着,士兵恍然大悟,“难道是他们……”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被教廷军的人拿走了。”萨斐丝总结道。
露西听他们讨论出这个结果,饶有兴致地走上前,“那要怎么办呢,副队长?”
萨斐丝无奈地笑了下,“总不能让自己手下的士兵忍气吞声。既然队长在和教廷骑士谈话,看来只能我去要回来了。”
“我和你一起去吧。”露西主动提起。她虽然曾接触过尤恩,但对教廷军并不了解,便想趁此机会观察一下。
“可恶,那些教廷的蠹虫!”但像是被她鼓动一样,原先不满的士兵们也想出一份力,向萨斐丝请求,“副队长,把我们也带上吧!”
“人太多的话,对面可能以为我们是去找茬的。”萨斐丝看向露西,“所以,只要一个人跟着就行了,你们等着我的好消息就可以了。”
重逢
教廷军处,两名守卫正于门口伫立。在萨斐丝表明身份,并提出了想要见物资管理者的要求后,其中一名守卫便带领他们前往。
见面时,那管理物资的几个人正吃着涅祖尔独有的蝎肉干,配着在地窖里藏了不知几年的老酒。他们调笑着,时不时有唾沫屑子混着肉渣从嘴角喷出,就连身上代表神圣的白色教廷制服都染上了低俗气息。
难以想象,这样的人和尤恩竟隶属于同一部队。
他们似乎没有看见另一军团的到访,仍在自顾自地聊着。直到萨斐丝开口,“打扰了,各位。”他们这才慢悠悠地将视线转过来。
“你是……王室军的副队长?”
“是的。”
“有何贵干?”
“经过清点,我方士兵发现缺少了部分物资,所以想询问是不是诸位错拿了。”萨斐丝微垂着头颅,礼貌地询问道。
但她的自我放低的姿态,似乎真给了这些教廷人莫名的骄傲。那人昂着头颅,轻讽地笑了几下,“可不能没有证据就胡乱污蔑人啊,女士。”
“可是诸位也没有证据证明你们的清白。不如,就先让我查探一下你们身后的帐篷吧。”萨斐丝说着,就踏出了一步。
不知是被她的举止冒犯,还是帐中真如她所说藏着物资,另一人的脸立刻垮了下来,站起身阻拦,“你的做法未免太粗鲁了些。”
“可惜我现在只能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接受我们的检查,二是被我们用武力所制服。难道诸位是觉得后者更温柔吗?”
熟料听了萨斐丝的威胁后,教廷兵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趣闻般大笑起来,“武力?就凭你们两个女人?”说完,他以带着下流意味的目光审视起二人的脸蛋和身材,然后在注视着萨斐丝时,加重了眼中的轻蔑,“而且其中一个……还是拉斯丹。”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针对她出身的挑衅,萨斐丝没有丝毫的动摇,只是用那双紫色的眼眸平静地回望他们,“看来你们选择了第二种。”她将手放到了剑柄上。
见状,教廷兵放下酒食,互相使了个眼神。其中一人回去拿剑,剩下的人则扫了眼二人,“那么,你们俩谁先上场呢?”
露西继续保持沉默。她已然看出这几个教廷兵是些狂妄自大的小虫,但并没有兴趣在这种时候出风头。因而,当萨斐丝看向她时,露西也推脱道:“抱歉,副队,我怕自己丢人现眼。”
萨斐丝却对她笑了一下,“露西,我知道你可以的。”
同样是紫眸,但她丝毫没有某个雇佣兵那样的鬼魅妖邪。相反,她的紫眸只是让人单纯地想到漂亮这个字——当被她真诚注视着的时候。
这个女人很敏锐。
露西叹了口气,有些微的苦恼,但又有一种微妙的愉悦,“好吧,既然是副队的命令。”她走到萨斐丝的身前,对教廷兵宣战道:“由我来当你们的对手。”
正好,对手的剑也在这时取了回来。教廷军笑道,“小姑娘,逞强是不好的,现在还有后悔的机会。”
露西掂了掂剑身,漫不经心道,“别啰嗦了。”
……
不能赢得太轻松,不能表现得太强。
露西在心中反复强调着这一点,适当地喘息,适当地摇晃。乍看之下力不从心,却逼得对手节节败退。
“……开什么玩笑!”最后一个上场的人,不知何时已跪在地上,只能咬牙抵抗。
面前状似弱不禁风的女性,竟能以灵巧的角度以手中细剑抵住他的长剑,并一点点逼近他的脖颈。
在他感到自己的头颅兴许下一秒就会被割下时,露西才及时收回剑,平静地陈述:“你输了。”如果是战场上的话,他就已经死了。
教廷兵低着头,像是受了莫大的打击,只有双唇在翕动,“我……”下一秒,他突然握紧手中的剑,猛地向露西挥去,“我才不会输给一个女人!”
露西皱眉。在她准备举剑抵挡时,突然远处飞来另一只剑,把教廷兵手中的剑打飞了出去。
“你在做什么?”有着玫金发色的骑士,面容严肃地走到教廷兵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一场胜负已分的和平比试中,尝试以偷袭的手段伤害对手——我有教导过你们这种做法吗?”
面对长官的指责,教廷兵不再有之前的盛气凌人,语无伦次地辩解道,“不、不是的,尤恩大人,是这两个人先来找茬的,我只是想阻止他们……”
尤恩只是沉着眼眸注视着他。在这样无声的压力下,教廷兵渐渐放弃了狡辩,低头不敢对视。尤恩这才缓缓道,“我给你反思的机会。”
“是、是……”教廷兵流着冷汗退下了。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随后也忙不迭地跟着他回去了。
训话完后,尤恩才将视线移向二人。他的目光扫过萨斐丝,然后停留在了露西身上。在长久的相视中,周围一切事物仿佛都淡化了。
露西没想到这一趟会遇上尤恩,便问道:“你不是应该在帐中谈话吗?”
“有人告诉我,营地里发生了斗殴,我就先过来了。”尤恩道。
“这样啊。”
一时之间无人再言语。露西准备着应对他的提问,比如为什么要斗殴,或者什么时候进了远征军。
但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声音。露西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个家伙似乎有些局促,半晌后才问了一句:“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此时的他,又与之前威严的模样判若两人。
露西正要回答些什么,从后头赶过来一个人,粗声喊道:“喂,尤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在看清几人后,他惊讶起来,“萨斐丝,露西,你们怎么在这里?”
莱昂的出现打断了一场重逢,把话题引回了重点。露西往后退了几步,萨斐丝也会意地开口:“不好意思,尤恩阁下,我本是想来询问您的部下是否拿错了物资。但或许是我太失礼,引起了他们的不满。”
“不,您的本意是为士兵着想,这样的举动并无不妥。我会亲自去询问部下,并检查物资数量。若有误拿,必定会在天暗前归还。”
……
因为尤恩要检查,所以交谈中止,莱昂和二人一起返回驻扎地。
路上,萨斐丝似乎一直若有所思。莱昂便问,“你还是担心物资的事吗?你放心吧,尤恩这个人说到做到。”
“不,我并非质疑他。”萨斐丝摇头,“我只是从不知道,原来教廷中还有这样的人,竟会对拉斯丹抱有善意。”
教廷自古与邪魔对立。沾染了魔族血液的拉斯丹,从来都只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对他们摇尾乞怜。但尤恩却不一样,不仅事对她的态度,更是之前为奴隶们赎身的行为。
那是让同为拉斯丹的萨斐丝动容的善举。可露西却与之截然不同,她现在想起也仍旧只会感到作呕。
但露西还是附和着说道,“尤恩是我见过最正直善良的骑士。”
萨斐丝侧目,“你以前就认识他吗?”
“是的。在最无权无势的那段时期里,我遇见了他。”露西适当地微笑着,像是在怀念过往,随后又转变为苦笑,“但我没想到会在任务中和他相认,毕竟我应该尽量低调行事的。”
“抱歉,是我的错。”虽然是露西自己提出要跟随,但如果不是萨斐丝提出武力征服,想必事情也不会闹到尤恩那里去。
萨斐丝嘴上道歉,神情却是欣慰的,“但是能够因此见识到你的实力,我并不后悔——虽然那是你刻意隐藏过的实力。”
露西的嘴角凝滞了一下,片刻后才微眯着眼回道,“副队,你的眼力当真不错。不过有些事情,你看出来就罢了,但不必再当着旁人的面说出来了。”
莱昂方才一直在走神,这时候却猛然回头,“什么,旁人?有人跟踪我们?”
萨斐丝笑了笑,掩饰道:“没有,我们在开玩笑呢。”
小芙
既然尤恩已经主动和莱昂商量围剿金狐的事情了,那么留给露西等人的时间就不多了。
为了行动做铺垫,萨斐丝早就每夜都派遣三人在驻扎地外巡视,今夜便轮到她带着露西和安塔罗外出了。
夜晚的涅祖尔寒气逼人,繁星与月共舞,照着这片万籁俱寂的大地。唯有几匹快马驶过,留下一串铁蹄声。
萨斐丝本想提议分头行动,以尽早找到巢穴。但安塔罗一句「你知道金狐巢穴的特征吗?」止住了她的念头。比起盲目地寻找,和对金狐有所了解的安塔罗一起行动似乎才更有效。
“安塔罗,那是什么?”萨斐丝突然停下,指着远处问道。
安塔罗眯起眼仔细看了会,“那应该是一片沙枣林。”
几人走近后,发现树上的果实基本都被摘掉了。露西问道,“这是不是意味着,巢穴或许就在附近?”
根据安塔罗所言,金狐王每年都会和大量母狐交配,而怀孕的母狐便需要沙枣中的某种特殊物质来补充营养,所以需求量可观。
“我想是这样的。”安塔罗像是回到了以前在圣斐拉文的时光,含笑看着露西这个抢答的学生。
沙枣林的出现无疑是个好消息。可露西还来不及放松,一阵沙沙的声音响起。她立刻警觉起来,下意识地看向萨斐丝。而萨斐丝也在看她,并对着她点了点头。
两人达成共识——这林中,很可能藏着只野兽,正在暗中窥伺着他们。
“你们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安塔罗不解道。
“嘘。”萨斐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东西。”
安塔罗这才会意,和他们一起警戒地看着周围。不知僵持了多久,周遭也没有再出现一丝动静。
或许是风吹动的声音。
他们不约而同地把剑收了回去。萨斐丝将马匹转了个方向,“那么接下来,我们在这附近搜寻一下……”
话音未落,突见尘土飞扬,一只黄金巨蟒忽从沙土中探出,尖牙刺入马匹的后腿,瞬间就撕下一块肉来。
不幸的是,那马匹上的人便是露西。眼见受惊的马匹飞速地奔跑起来,露西喊了几声“停下”都没起到半点作用。转眼之间,她就已经被马匹载着驶出了一里远。
露西回过头,隐约看见萨斐丝正和巨蟒缠斗。而安塔罗正痛苦地蹲在地上,似乎已被伤了腰腹。可以说三人的情况都不容乐观。
仅是思考了一下,那两人就成了视线中的黑点,再这么下去不知马儿会驶向何方。露西不再犹豫,直接从马上跳了下来。
她在沙地上滚动着,偶尔有小石子蹭过她的面颊。本以为只会留些无伤大雅的伤口,可当滚下沙丘时,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块大石。露西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后脑勺就这样直直撞了上去。
真倒霉。露西脑中只浮现了三个字,然后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小芙,我不是说过,不要随便把人带回来吗?”
“可是,妈妈,我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姐姐……”
“唉,你啊……”
梦中似乎有人在说话。
露西的眉毛无意识地抽动了几下,然后在石头之间撞击的声音中,慢慢睁开了眼。
面前是一个露天的土房,破败的墙壁上还有蝗虫钻过。与其说是一个供人居住的地方,倒更像是一处已被抛弃的断壁残垣。
脑袋似乎还在隐隐作痛。露西摸了上去,发现伤口已经被人包扎过了,虽然手法有些粗糙。
房间被一面墙隔成了两半。露西下了床,来到墙的另一边,看见一个女孩儿正在角落里打盹。这也是一名拉斯丹,只是不像寻常平民穿着粗布,而是套着一件兽皮制成的斗篷,就连女性的隐私部位都遮蔽地并不完全。
见状,露西退回几步,刻意加重了脚步声。女孩终于惊醒,一边握紧手中的石臼,碾磨起碗中的草药,一边喃喃道:“怎么又睡着了……晚上还得给那位姐姐换药呢。”她似乎并没注意到出现在旁边的人。
露西终于忍无可忍,“咳……”
女孩这才偏头看见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姐姐,你终于醒啦!”
“请问,这里是哪里?”
“我家。”
“……是吗。”露西决定不做评价,“请问是你救了我吗?”
“嗯!”女孩答得干脆利落。
“为什么呢?”
换做别人可能会对问题表示疑惑。但女孩却爽朗答道,“我出来打猎的时候,看到姐姐在一块大石头边晕倒了,而且脑袋都破了,流了好多血。我想如果我不救你,可能很快就会被秃鹫啄烂脑子吧!”
露西微笑着伸出手,“十分感谢,善良的女孩。我叫露西,可以请问你的名字吗?”
“我叫小芙!”女孩说完,歪着脑袋有些不解地看她,“那个,姐姐,你为什么要对我伸手?是想要这个吗?”她将手中的石碗递过去。
“不,我是想和你握手。”
“握手?”女孩挠了挠脸,然后猛地想起什么,“噢,是那个,妈妈好像和我说过,人类之间会用握手来问好,对吧?”
“是的。”
女孩开心地握紧了露西的手,甚至还甩了两下,“太好了,我第一次握手诶!”
……
如此交谈了一番后,露西知道了女孩的大概身世。
她从小就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和妈妈相依为命。但妈妈似乎有别的事情要做,所以只会偶尔来看她。小芙为了生存,常常一个人在外打猎。
露西也问了关于萨斐丝和安塔罗的事情,但小芙似乎并没看见这两个人。
磨完了露西要用的创药后,小芙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哎呀,我都忘记吃饭了。”她也不像淑女那样羞涩,反而热情邀请道,“正好我之前打的猎物还没动过,姐姐一起来吃吧!”
露西正需要补充体能,也没有跟她客气,“好的。”
露西跟着女孩走到了相邻的另一间屋子前。或许是为了防止食物被偷走,这间屋子要严实得多,门也好好地锁着。女孩打开门,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在看清屋中的画面后,露西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
屋中是几具迭在一起的,属于人的尸体。他们有一个共同之处,大陆人的长相,以及属于爱尔克兰的服装样式。他们或许就是被派遣到涅祖尔的贵族们。
露西稳住心绪,假装若无其事地问她,“小芙,这些猎物都是你杀死的吗?”
“是啊。这些人总喜欢在外面搭个帐篷,我就悄悄地探进去看,发现他们不是我的同族后就杀掉了。但是说实话,他们的肉没有兔肉、蝎肉什么的好吃,总是咸咸的……要是姐姐不喜欢的话,我再去找点别的猎物。”
“不用了,谢谢。”露西问,“你的同族,长什么样?”
“就是像姐姐和我一样,长着黑头发的呀。”小芙理所当然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一阵恶寒从身体中蹿过。露西不是没见过死人,她见过别人杀人,也自己亲手杀过人。但从未遇到过这样一个年幼的女孩,能够以最开朗的语气、最天真无邪的笑脸,将自己吃人的事情当作家常便饭说出。
吃人并不在露西能够接受的范围内。起码现在,她还没有经历过打破这份原则的饥饿。
但是她不能表现出异常,更不能表现出反感。因为她现在孤立无援,需要这个熟悉大漠的女孩为她指明方向,让她找到回归军队的路。
阿妮
由于不想吃人肉,露西这两天都是自己从沙地里挖了蜥蜴、小虫之类的东西熬汤喝。但数量有限,并不能真正饱腹,故而露西这两天都瘦了许多。见状,小芙担心不已,“姐姐,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再去别的地方打猎。”
露西婉拒,“不用了,我是时候离开了。”
“咦,姐姐要走了吗?”
“是的,我的同伴还在担心我,这几天多谢你的照顾了。”
露西朝她微笑着,那副美丽的面庞似乎将大漠的焦阳都渲染地柔和起来。小芙呆呆地看着她,心跳不自觉地加速,脸颊也泛起了红晕。
但她对自己的这些变化一无所知,只是下意识地就说出类似挽留的话语,“可是……姐姐不认得回去的路吧?”
“不认得。”露西羞赧道,“能请你告诉我,城镇在哪个方向吗?”
“城镇?”女孩思索了一下,“是妈妈说的那种,有很多黄头发的人使唤我们同类的地方吗?”
“嗯。”
小芙忽然激动起来,“不行啊!那种地方很危险的,只有妈妈才能平安出入。她告诫过我,千万不要靠近那里!”
“可是我的同伴都在那里。”
“但是,但是……”小芙还想说些什么,但在露西淡然坚定的注视下,又稍稍蔫了下来,“我知道了。可我没去过城镇,所以并不认得路,等妈妈回来后再问问她吧。”
……
好在露西的等待并不漫长。三日后,一个高挑瘦削的黄发女人出现了。那不是大陆常见的黄棕,而是有如明珠一样闪着光辉的白金色。她身穿一匹半透明的薄纱,露出大半白润的肌肤。唯有微微突起的腹部被严密遮挡,似在保护肚中的生命。
女人来时,正是夜幕。由于她是裸足踩在黄沙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只是浅眠的露西都没有惊醒。
可小芙的鼻子抽动了两下,闻到某种属于女人的味道后,一下子从梦中清醒过来。她蹦蹦跳跳地走出房间,迎向那名女子,“妈妈!”
露西也总算惊醒,出门后便看到母子俩在月下相拥的情景。女人一边抱住小芙,听着她诉说自己的想念,一边用那双赤红的眼睛打量露西。
小芙冷静下来后,这才注意到露西也跟着出来了。她牵着露西的手领到女人这边,介绍道,“妈妈,她叫露西,是个又漂亮又温柔的姐姐,完全不会伤害我。”
露西又隐约会想起了之前在睡梦中听到的议论。大抵这女人对外界的人都抱有怀疑,生怕他们会对小芙心怀不轨。
比起小芙,女人倒是对社交一事很上道。她主动对露西伸出手,“你好,我是小芙的妈妈。我不怎么用名字,但硬要说的话,你可以唤我阿妮。”
露西回握,“非常感谢您女儿对我的细心照顾。既然您是她的目前,就一样都是我的恩人了。”
小芙还在旁边害羞,“也、也没有很细心啦。我就只会煮点汤,换换药什么的……”
为在女人面前表示自己和小芙的亲密,露西摸了摸她的头,“不用谦虚,小芙。”女孩好像很享受被抚摸,眯着眼享受了起来。等露西把手移开后,她还恋恋不舍地看过去。
看着她们的互动,女人捂着嘴笑了两下,就和寻常女儿家的母亲一样祥和。但她的眼睛却不含笑意,一直紧盯着露西的脸。
当小芙说起露西要回去的事后,阿妮便会意了,“那么,我先带露西出去看一下地形,小芙就继续睡吧。”小芙本想要跟上来,但在阿妮说了一句“乖”后,她只好放弃跟随,紧张期盼地问道:“那天亮后,妈妈和姐姐都会回来吗?”
“会的。”露西保证道。小芙这才安心地回到了屋里。
露西跟在阿妮身后走了一段路,直到小芙所在的那处断壁残垣远去了,她才问道,“阿妮女士,你是想对我说什么话吗?”
阿妮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身边没有了小芙,女人便失去了那股柔和的气质,反而有些冷漠疏离,就连眼中的赤红都更加鲜明。
露西做好了被她盘问的准备,但阿妮只是盯着她感叹了一句:“小芙很喜欢你。”
露西默了默,问,“您知道为什么吗?”她心中并没有答案,只是单纯地发出疑问。作为一个独自生活多年、没有正常社会认知的女孩,小芙对她的好感太突然了。
阿妮将目光望向远方的月,缓缓答道:“小芙她,一直都很想去城镇那里见她的同族。”
“但是她说,她一直没去过城镇。”
“因为我告诉她,那里是黄发的人做主,会吃她们这些黑发的人。小芙有一次试图偷偷跑到城镇里,但在路上看到黑发人腐烂到一半的尸体后,就吓得再也不敢过去了。”说完,阿妮还笑了起来,仿佛这是孩童调皮时的回忆。
如果阿妮说的是真的,那么或许在看到尸体前,小芙是并不吃人的。但在那之后,由于阿妮先前的心理暗示,她下意识认为那人是被大陆人所杀,于是对所有残害同族的黄法人产生了恨意,把他们当作食粮捕猎,以此来复仇。
露西尽量用平稳的声音,问了一句像是在开玩笑的话,“阿妮女士,你算是黄发吗?”
阿妮歪了歪头,白金色的长发丝绸般垂了下来,“我觉得,应该不算吧。”
也许是关于小芙的话题触及到了她内心的柔软处,阿妮的态度又温和了许多。露西趁机问道:“可我必须回到城镇。”
阿妮并不意外,“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走到露西面前,专注地看着她,“但是,只要留在这里,就不用再受黄发人的欺压,我和小芙都会照顾你。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从阿妮说的话来看,她似乎并不知道拉斯丹是黑发兼紫眸的。但真的是这样吗?露西对此表示怀疑:既然阿妮警察去城镇,那么她应该见过很多拉斯丹,并知道这样明显的特征。
也许她是在装作不知,以配合小芙的心意,把她这位黑发的“同族”留下来。
是的,关键是小芙。哪怕小芙并不知道去城镇的路,露西能否顺利回去也只会由她的心意左右。要想让面前这个女人告诉她路,她就得想办法说服小芙,让她态度坚决地请求母亲。
跟踪
天亮后,小芙睁开眼,果真看到露西遵守约定回来了。她开心地一把抱住对方的脖子,“姐姐,早上好!”
“早上好。”露西又摸了下她的头。
“妈妈呢?”小芙问。
露西指向外头,“她正在给你煮早饭吃。”昨夜女人回来时,还带来了许多粮食以供小芙生活。
小芙用力地嗅闻几下,惊喜道,“是我最喜欢吃的沙枣粥!”
“沙枣?”
“是的,沙枣。”小芙细数起可口之处,“直接吃的话又甜又脆,但是剥了皮放在水里煮的话就软软的,喝起来很舒服……”
露西打断她,“都是你妈妈采的吗?”
小芙挠头,“应该是吧。其实我也不清楚,但是妈妈每次都会很多沙枣回来。”
沙枣,废墟,白金发的女人,一切似乎有着某种联系。
女人熬完枣粥,给露西和小芙一人端了一碗。露西尝了一口,却不想被这看似平平无奇的粥烫到了舌尖。她吃痛地捂住嘴,而小芙则在一旁笑了起来。
见露西看向她,小芙连忙摆手,“啊,不是,我不是在笑话姐姐。我只是感觉,姐姐这个样子好可爱……”
“你是第一次喝沙枣粥吧。”阿妮拿过露西手中的碗,替她划破枣粥平滑的表面,露出了粘稠的糊状内部,“先把外面这一层划破,就能让里面的沙枣快点冷却,不然就容易被烫到。”
露西按着她的说法,又等了一会才喝下去。口感有些沙,味道甜腻,就像被煮熟的苹果一样。这虽然能吃,但对露西来说是在不算美味。但她看着用心品尝的母女俩,没有再说什么。
吃完粥后,阿妮便准备收碗。在她弯腰时,露西隐约看到女人被丝绸掩盖的腹部,似乎有一些突起,而后又消停了下来。
注意到露西的视线,阿妮抚摸着肚子笑道,“我的孩子有些调皮。”
“咦,刚才弟弟又在跳舞了吗?”小芙立刻蹲下身,用耳朵贴着女人的腹部仔细听着胎动。“快生了吧,应该快生了吧?”小芙眨着大眼睛问。
阿妮无奈道,“还有两个月呢。”
如果按人类怀胎十月来,那就是八个月左右的样子。但是女人的肚子隆起的程度未免太小了些。
她状若随意地问道,“阿妮女士,请问你怀孕多久了?”
阿妮刚要开口,小芙就在旁边先一步回答:“两个月了!”
露西的动作一顿,然后又回归正常,笑着说道,“小芙,你不会失忆了吧?”
“咦?”小芙感到不理解。
“好了,我该去洗碗了。”女人起身。
露西也跟着过去,“我也来帮你吧。”
附近没有水源,说是洗碗,其实也就是用沙子将汤汁刷掉。露西一边帮忙一边问她,“话说回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像你这样的发色呢。不像大陆人,也不像拉斯丹,反而像……”
“像什么?”女人顺着她的话问。
“像某个光精灵。”露西答道。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她重生的伊始,在那座名为罗尼司齐岛屿上,那名与护卫一起发现他的精灵王子,就有着和女人相似的白金发色,如月光一般凄美。
“我,像精灵?”阿妮先是愣愣地念着,然后不符形象地大笑起来,“我居然会和那种圣洁的生物相像……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有趣的事情,谢谢你。但很可惜,我并不是光精灵。”
“那你到底是……?”
女人反问,“你为什么想知道?”
“我想了解你。我说过,你和小芙一样都是我的恩人。只有了解你们,我才能帮助你们。”
“你不用了解我,我很快就会离开了。”
露西顿住,“……什么?”
“有很多人想要毁灭我的家园,夺取我的性命。为了保护同伴们,我必须回去。也许战争过后,我的尸骨就淹没在黄沙中了。”
“我会帮你。”露西上前一步,用诚恳的眼神说道。
但是女人却摇头,“你不会。”她答得十分笃定。
有风吹过,将吹起的发丝遮蔽了眼眸,仿佛把所有回去的路都挡住了。露西放弃了那些对女人来说太过肤浅的讨好,而是简明扼要地问她:“阿妮女士,你要怎么才能放我回归城镇?”
女人答非所问,“我是在为你着想。”她目光微沉地看向远方,“我说过,在那座城镇里,黄发的人会吃黑发的人。”
……
女人所遥望的方向,或许就是城镇所在的方位。她终究还是给露西留下了暗示,把选择的权力留在她手中。
露西原本是执意要回去的,但耽搁了这么久,已经很接近军队商议剿灭金狐的日子了。加上她走错路的可能,等她徒步走到城镇,或许军队已经准备撤兵了。
与其变成一个毫无作用的人,露西更想手握现有的线索,去试探着验证心中的猜想。但鲁莽地冒险是不可取的,她需要一个可以保障生命的人质。
于是,露西私下里和小芙重述了阿妮说过的话。听闻妈妈要参加九死一生的战争,小芙急得差点哭出来,心里满是担忧和对母亲隐瞒事实的幽怨。心思单纯的她把什么都写在脸上,露西只好让她先装病躺在床上,并向阿妮表示自己会照顾她痊愈。
阿妮心系家园,只能把小芙交付给露西,自己一个人先走了。等阿妮的身影消失后,小芙马上从床上坐起来,“快,姐姐,我们快跟上,妈妈速度很快的!”
两人来到屋外,阿妮果然已不见踪影。露西正在揣测她的去向,小芙却动了动鼻子,然后拉着露西边跑边说,“我闻到妈妈的味道了,就是这里!”
露西诧异,“你能闻到?”
“我的鼻子一直很灵的!”小芙短暂地骄傲了一下,而后又严肃道,“但是味道会消散地很快,所以我们必须快点跟上!”
本以为这是一段遥远的路程。但只跑了一个钟头不到,小芙的脚步就停下来了,“咦,奇怪,到这里就没气味了……”
但她们所处的地方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一栋建筑,完全是人迹罕至的样子。小芙还在用力闻着,试图找出一点痕迹。露西止住了她的动作,指向不远处一道被绿色包围的湖泊,“看那边。”
“是绿洲啊,姐姐口渴了吗?”
“不。我是想说,绿洲附近一定会有生命。”露西蹲下身,用手在地上按着,“小芙,试着找一下有没有凹陷的沙土。”
“可是,妈妈她……”
“相信我。”
露西沉稳的声音让小芙莫名的安心些许,相信着对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巢穴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晕开了一片橙紫交融的薄暮。在漫长的寻找中,终于听到小芙激动地喊道:“姐姐,我找到了!”
只见在小芙面前竖着一个沙丘,拨开中间的沙土后,竟露出一个石质的通道。只是里面满是泥沙,使得这通道看起来十分狭窄。
露西又在通道周围摸了摸,发现了一颗不知扔了多久的沙枣核。她心中有了定数,“小芙,麻烦你和我一起把沙子挖出来。”
小芙听话地行动了起来。将沙土全都刨出来后,通道总算腾出了可以供人前行的空间。小芙往里面瞧了一眼,只看见一片无尽的幽暗,不由得有些发怵。露西却在这时握紧了她的手,温和又不容反抗地说道:“小芙,拉紧我,我们要进去了。”
“好,好的。”小芙慌张地紧紧回握。
她们匍匐着身躯,慢慢地在通道中挪动。好在两人都有着不错的身体素质,不然早就因为腰酸腿疼而不知起身多少次,然后撞上这满是棱角的顶部了。
过了一刻钟左右,面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不过迎接她们的并不是光明,而是一个宽阔的洞穴,唯一的光源来自她们方才通过的小口。
这看起来是个适合遮风挡雨的地方——人会这么想,一些动物当然也会这么想。
“有野兽的味道……”小芙不自觉地摩挲起了挂在腰间的弯刀。但很快,鼻中陡然浓烈的气味压制了捕猎欲。“姐姐,有东西过来了!”小芙迅速拉着露西躲藏在了穴壁的褶皱中,并悄悄地探出一个脑袋查看。
由于躲在里面,露西看不见情况,只能询问,“什么东西?”
小芙低声答道,“毛色淡黄,耳朵上竖,尾巴很长……有点像狐狸。”
“有几只?”
“两只……”小芙说到一半噤了声——露西正从她背后覆上来,下巴挨在她脑袋上,往外观察着。
两只狐狸嘴里叼着鼓囊的布袋,寻了一处角落停下后松了口。布袋掉下来,散落出成堆尚且沾着肉末的白骨。扔完骨头后,它们又叼着布袋,动作轻盈地离开了,仿佛只是按照吩咐完成了任务。
确认暂时不会再有野兽后,露西走了过去,看见一片白色中立着几颗属于人的头颅,脸颊和大脑都被啃食大半,只剩下长着一片黄发的头皮。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金狐的巢穴的入口了。但露西的并不准备孤身前往主巢,而是在这附近等候萨斐丝等人的到来。小芙虽然暂且没能挥发作为人质的作用,但届时,她超出常人的嗅觉或许会派上用场,让她们追寻着某个女人的味道,从而进入金狐幼崽的培育基地。
小芙确实有这种能力。她在空气中千丝万缕大同小异的金狐气味中,闻到了那个她最熟悉的气味,顿时焦急地抓住露西的衣袖,“妈妈就在这里,一定是在返乡的路上被这些金狐抓过来了,我们快去救她!”
“凭我们两个人救不了她。”露西陈述道。小芙却不听,质疑要深入巢穴。见状,露西握住了她的肩膀,说出了部分事实:“听我说,小芙。我是王室军的成员之一,只是和同伴走散了而已。不出两日,王室军和教廷军就会联合攻打巢穴,也会帮助你救下你的妈妈。在这之前,我们不要轻举妄动,白送性命,好吗?”
也许小芙不懂什么是王室军,也不懂什么剿灭计划。但按照她先前对露西的亲昵,应当是会再次选择信任的。
但是在短暂的犹豫后,小芙转过身,“对不起,姐姐,我不能让妈妈一个人待在这里。”
露西皱眉,没有预料到这个女孩竟倔强到会违背她的意愿。她一时考虑起是否要用石头把她砸晕,但还要照顾一个晕倒的人未免太麻烦,只好就此作罢,只冷眼看着女孩的背影,在心里骂了句「蠢货」。
长久得待在洞穴里并不是上策,不仅因为可能会被金狐发现,更因为只有在外面,她才能先一步看见萨斐丝,并告知洞穴的位置。
爬出洞穴后,露西在沙丘上做了标记。待在附近也并不安全,她便索性将目光将目光方向了绿洲。金狐不善爬树,她可以躲在乔木上,顺便借高处观察远方。
露西来到乔木附近,正欲攀爬时,视线中一小团白色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挖开那一片沙地,里面藏着大小不一的碎骨,已经难以拼凑成形。但根据份量来看,这应该是某种中大型动物的残骸,并且骨髓也被啃食殆尽。
但根据露西的印象,巢穴中那两只金狐搬出来的人骨并未咬碎,说明金狐应当是没有食用骨髓的习惯。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别的猛兽所为。
既然如此,她也不能安然待在树上休息了。在水边对她有利,露西决定在绿洲周围搜寻一番,先下手为强。
天色已暗,露西尽量专注地听着身边地一切动静。忽地,她似乎踏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露西猛地后退一步向下看去,映入眼帘地却不是什么蛇兽,而是一个被沙土掩盖了半个身躯,瘦骨嶙峋的幼小拉斯丹。
孩童原本是昏迷的,因被踩的疼痛而苏醒后,用颤颤巍巍的小手拽住了露西的靴子,“救、救救我……”但很快,那只手又脱力地垂了下去。
这男孩似乎有些眼熟,露西的目光不由得在他身上巡视一遍,在看到他后颈时猛然想起了什么——那里有一个属于奴隶的烙印。
没错,这个男孩正是当初第一天进城时,被尤恩赎下的奴隶之一。
那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奴隶,能自己走到这数十公里外的绿洲吗?
为了解开疑惑,露西拿出自己的水和粮食试图救活他。但一切已经太晚了,因为男孩从土中剖出的另一半身体,有着几个贯穿的血洞,甚至能从中看到肠肚。
露西只能抱住他,问道,“是什么杀了你?野兽,还是人?”
“镇……”
“什么?”
男孩只艰难地说出了一个字,然后眼中就失去了色彩。
会合
虽然男孩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条线索:如果是野兽袭击了他,为何又没有将他吞吃,甚至没有任何撕咬伤。只有腹部轮廓平整、大小相同的血洞,仿佛由人精心雕刻出来。
露西沾了血未干的血液,放到手中嗅闻。和想象中的一样,无外乎就是腥臭的锈味。但在这一团黑血之中,她似乎隐隐感受到不详,如乌云般沉重地压在心头。
这片绿洲绝对有异常之处。
如此断论后,露西取了一把木枝,将成功生起火的那一支持在手上。在微弱火光的照耀下,她一寸寸搜寻着附近的土地,果不其然发现了一道蜿蜒的血迹。
在这血迹的尽头,竟又是一处狭小的石窟入口。若不是男孩奋力爬出,露西一人怕是难以找寻到。露西并没有孤身进入的念头,而是选择保持戒备,暂且待在地面上。她将留有两天等待军队的到来,如若见不到军队再寻找城镇的路。
好在事情并没有太糟糕。随着旭日在地平线处徐徐升起,一阵马蹄声也由远而近地涌来。“搜寻此处!”几位队长下令,士兵们立刻将马车上大量的酒水倒向地面,试图在水淹和刺激的气味下将金狐逼出巢穴。
这样下去,露西作的印记怕是也要被水淹了。她在人群中奔跑着,询问着,终于见到了莱昂。男人已经指挥了好几日的搜查行动,说没有疲态是不可能的。但在看到露西时,他瞬时精神百倍,又惊又喜地拍着她的背道:“原来你还活着!听说你跟萨斐丝他们走散了,我还以为你死定了呢!”
当务之急并不是寒暄,露西告急,“队长,我找到金狐巢穴了,让部下们停手吧。”
闻言,莱昂收敛了些笑容,揽过她的肩膀,低头轻声道,“放心,和你分开之后的第二个晚上,萨斐丝在安塔罗的帮助下就找到巢穴了。我们现在只是对尤恩和广大士兵作个样子而已。”
这个消息令露西放松些许。但莱昂不知为何尴尬地挠了挠头,对她解释:“那个……其实萨斐丝找到巢穴后,就一直在马不停蹄地找你,可是直到剿灭行动开始也没找到,她只好暂时放弃了。”
露西顿时明白过来,莱昂是怕露西因此对他们生了隔阂。但她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女孩,当然知道一切已军令为重,也不是只能等待救援的弱者。
她可以在任何时候扮演弱小博得同情,但唯独现在,她想要被当作军人对待。故而,露西向他敬礼,“我能理解各位完成任务的急切,也十分感谢对我用心的搜寻。但既然我已经幸运地回到了军队,那就请让我们以后继续合作吧。”
她用了许多隆重的书面语,就连莱昂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赶忙扶起了她,“好的,我明白了……”
露西抬头,对他笑了一下。仿佛两人真是阔别已久的战友似的。
谈笑间,露西的余光看到了一抹玫金色。她睁眼瞧去,不想竟和那名骑士对视了。但过了几秒,有士兵呼唤他的名字,尤恩便又将目光移开,仿佛方才一切都是错觉。
也许尤恩在关注她,又也许确实只是恰巧的对视。但无论如何,露西现在没空去揣测他的心情。她又紧接着问莱昂,“那么队长,你们知道幼崽培育地的具体位置了吗?”
“这……并没有。”莱昂面露苦恼,“萨斐丝说,巢穴里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也没有找到怀孕的母狐。”
“……为什么?”露西垂眸,自言自语。
莱昂以为在和他说话,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让我和副队他们单独谈谈吧。”露西道。
根据莱昂所示的方向,露西找到了萨斐丝和安塔罗。他们二人正好待在一块,似是在商讨着什么。但在看见露西走过来后,他们都停下了讨论。
萨斐丝面露微笑,“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虽然她话语中透露着信任,但若是没有一点担心的话,她也不会像莱昂说的那样,日夜骑行着寻找她了。
露西张口,刚要回应她,身后突然传来一股重量。安塔罗像是不甘冷落一样,从后面以一种极亲昵的姿势环住了她的脖子,不断嗅闻着她的黑发,嘴里含糊地念道:“小露西,你果真又回来了。你真棒……”
他就像一个狂热的收藏家,对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品变得爱不释手起来。这样突如其来的激情举动不仅让露西一时难以应对,就连旁观的萨斐丝都表现出惊愕。她的神情像是在说: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
露西深知这种情况下,再怎么解释都会显得无力。她索性一把推开莫名其妙的安塔罗,直接议论起关键话题,“副队,你在巢穴里真的没有找到母狐吗?”
“没有。”萨斐丝也同莱昂一样苦恼起来,“我在这附近都找了一遍,也都没有找到第二个巢穴。”
“但我找到了。”
“什么?”萨斐丝有些讶然的抬头。
“在绿洲旁边,我找到了第二个巢穴,只是还没来得及进去查探。”露西并没有说实话。
“你认为是金狐巢穴的概率有多少?”
“根据附近的残骸来看,可能性不高。但是我在那里发现了一个瘦弱的拉斯丹幼童,因为受了重伤,虽然没多久就死了。”
听闻这个信息,萨斐丝也发现了诡异之处。再加上安塔罗也在一旁评价,“幼童应该没有体力走到这里吧,看来除了金狐,还有别的魔兽会掳走城镇的人类啊。”
“如果有另一群魔兽,那么或许该通知教廷军了。”
萨斐丝起身想要离开,安塔罗却拦住她,“等一下,副队,魔兽的特性之一就是霸道、自私。如果像你说的是‘一群’的话,这两种魔兽距离这么近,应当会为了争夺领地和资源而争斗到你死我活,绝不会像这样和平共处。”安塔罗说的头头是道,“所以,我认为,第二个巢穴里顶多只住着一两只魔兽,所以不会引起金狐的注意。”
“是吗。”萨斐丝思索了一下,决定道,“那么露西,你带我去另一个巢穴吧。”
“我呢?”安塔罗问。
“你若愿意,就一同去吧。”
得到应允的安塔罗又高兴地抱住露西,仿佛他的同行只是为了不再和她分开。露西忍了忍,最终还是无视了他,先向萨斐丝确认:“副队,你不带上一些士兵吗?”
“不用。因为现在也不能排除,第二个巢穴就是金狐幼崽培育地的可能性。我们不能把情报泄露给任何一个可能是敌方的士兵。”
魔物
他们跟随着露西的指引,来到了第二处巢穴。通道狭隘,以石为壁。除了因靠近湖泊而略微潮湿,以及洞穴面积稍小,这里和金狐巢穴没有太大区别。
“你有什么头绪吗,梵切?”萨斐丝问道。
安塔罗用指尖捏了一把沙土,搓了几下后显出一颗枣核,“这是我在洞穴里发现的第二颗枣核,仿佛分散在每一处,刻意要让人看见。但据我所知,金狐通常只会把枣核聚集在一处。”他反光的镜片有几分尖锐的凌厉,“这里的生物,像是在有意让人误以为这是金狐巢穴。”
如果有这个智商的话,那大半是中高级魔兽了。萨斐丝看着洞穴深处,似乎在思忖要不要继续深入。
露西心中的那股不详愈发地放大了。她本能地想要躲避,但又觉得现在不处理,不远的将来就会招致更大的祸患,于是提议道:“不妨先将这件事情告诉莱昂,让他分我们一点兵力。”
萨斐丝点头,“可以……”
话音未落,一声拔高的尖叫从深处传来。从稚嫩的声色来听,还只是个孩子。
萨斐丝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拔剑进入了深处。剩下的露西和安塔罗对视了两眼,安塔罗朝她笑了下,而露西皱眉道,“笑什么,走了。”
话虽如此,在追上萨斐丝的同时,她的心里还是有些烦闷:为什么这些军队的领头人,要么贪婪自私,要么为了救人一腔热血,难道就没有理性冷静的普通人吗?
但当她追上萨斐丝,看清眼前的景象时,这些细碎的不满都被悚然给堵回喉中——
原本应该是石质的墙壁,不知为何凭空布满了扭曲狰狞的血肉,青紫的筋脉凸起,随着血液的跳动如肉虫般蠕动着。
在这血肉中,伸出了几只粗壮的条状,像是人的手臂一般,桎梏着一名幼小拉斯丹女童。随着肉条的伸缩蠕动,可以看见女童的四肢正在被缓慢地蚕食,不够美味的白骨和衣物则被肉壁从其他敌方吐出。
可女孩的四肢却没有流血,也许血也被一滴不剩地吞咽干净了。她只是以食物的姿态苟延残喘,并且下体还在被一根更为粗大的肉臂进出,被扩大地仿佛正在生产一般。根据肉臂不断的耸动,还有溢出的白色粘稠的污液来看,这个年幼的女童正在一边被蚕食,一边被侵犯。
方才短暂的尖叫过后,她似乎又被注射了什么东西,面颊瞬时又恍惚起来,远离了苦楚的炼狱,只剩下荒谬的欢愉。
这已经,不仅仅是魔兽了。
——这是魔物。一种更为残忍更为恶劣,也更为强大的生物。
“萨斐丝,赶紧……”离开这里。
露西想要提醒她,可萨斐丝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只看到了那个可怜的,与她流着同族血脉的孩子,正在遭受着惨无人道的玩弄。
从第一个侵犯了人类的魔族开始,从第一只侵入了大漠的魔兽开始从第一批奴役拉斯丹的人类开始……乃至到现在,从第一个玩弄了年幼拉斯丹的,一个丑陋魔物开始。
永远,永远都是这片大漠的被唤作“杂种”的人们,在承受着远比大陆人要更多的、更悲惨的命运。
在极致的悲愤下,她纯色的紫眸照映出了面前那片污浊的红色,没有任何思考和犹豫,手中利剑斩向肉块。但这把剑无论是宽度还是硬度,在这堪比钢铁的坚硬肉块前都太过渺小,即使用尽全力也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
但这魔物或许并不常受伤,对于这样的疼痛也抽搐了一下,赶紧缩回几条肉臂。失去手脚的女童宛如残破的玩偶掉落在地。失去了肉块的吮吸,血液霎时从四肢凹凸不平的断面处流出。
萨斐丝将她从地上扶起,女童睁开眼,在短暂的迷蒙后,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从她的口中倾泻出来。
“不要,好痛,不要啊——”她蜷缩成一团痛苦地哀求,“救救我,杀了我,求求你们……”
萨斐丝只是沉默地抱着她,任由血迹和精污蹭到身上。
“救不了了。”露西说道。
女童的下体被过度扩张,阴道连同未发育完全的子宫全部撕裂,加上四肢处的流血量,她很快就会死去。就像是在印证露西说的话一样,女童很快就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面色苍白地打着哆嗦,唯有眼泪大颗地流淌。
“我会为你报仇。”萨斐丝小心翼翼地将女童放在一边,然后重新举起了剑,“全员,警戒。”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露西和安塔罗不得不抽出剑来。她们方才的一击已经得罪了魔物。而经过短暂的恢复后,那魔物也恢复过来,从肉壁中长出两只眼睛和一张嘴,张口大喊道:“真是的,太痛了,太痛了啊!”
“……你也配喊‘痛’?”萨斐丝冷声道。
魔物仍在自顾自地喊叫,随着它的扭动,整个石窟都在摇晃着坠下沙粒。萨斐丝不再等待,趁着它分神时一剑刺去。可长出眼睛的魔物不比方才,早就看穿了她的举动,用肉臂一把攥住那剑,连同握着剑身的萨斐丝一起甩向了旁边。
“唔!”萨斐丝滑落在地,由于大力的撞击,额角已经渗出了血。
在露西的评估中,萨斐丝已经是很强的战士了。如果连她也被碾压,那么这个魔物的实力不可评估。
她本以为,在当今这个还算和平的年代,已经不会再有如五百年前那样可怖的魔物横行了。但是,她似乎是太天真了。
“安塔罗——”露西低声道,希望安塔罗能从法术方面配合自己,这是目前她唯一能想到的逃生之道了。
可是安塔罗竟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般朝她笑了笑,然后收回剑,对着魔物举起双臂,“我可以投降吗?”
唰——
随着一道声音破开空气,露西再睁开眼时,安塔罗只剩下一个站立的躯壳。她目光微微偏移,看到男人的头颅在地上滚动了两下,然后停在角落。脸上的表情还维持在被斩首前微微惊愕的样子。
这个男人就这么死了。
露西没有任何实感,就算是她,这一刻也大脑空白。
“我对成年男人不感兴趣。”魔物淡漠道,然后再看向露西时,又淫邪地眯起了双眼,“虽然我最爱幼嫩的孩童,但向你们这样兼并了柔软与坚韧的女战士,我也非常喜欢……”
露西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丑陋的肉块变换着形象伸向自己。
决心
五百年前,爱尔克兰王国正值割裂危机。中心州的外交官是一个宽宏明智的女性,为了国家的统一,将自己刚成年的侄女送往邻州联姻。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外交官的真正目的,是让少女离开王国中心的名利场,过上平静安和的生活。少女也如她所愿,凭借自己的容貌和智慧,获得了包括未婚夫在内几乎所有人的喜爱。
「我爱你,无关家族,无关利益——我爱着你。」
当未婚夫红着脸将定情信物递给她时,少女向来完美无缺的假面有一瞬的动容。她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会被周围人的真心渐渐打动。
就这样平凡地活下去也不是不可以。她想。
但没过几年,这份平凡的幸福破开了一道裂痕。
自大陆背面而来的魔物,跟从魔王与将领的指引,用它们尖利狰狞的獠牙撕碎了爱尔克兰的咽喉。毫无防备的邻州一夜坠入了血与火的深渊。
少女躲在壁柜中,透过残破的缝隙看到一只魔物朝着她的方向走来。它身形高大,有着浑身溃烂的肌肤,散发着浓重的尸臭。少女捂着口鼻,忍耐着干呕的冲动,盯着魔物的一举一动。只要再走近一步,它就会发现自己。
但在魔物抬起脚之前,奄奄一息的未婚夫伸出手,抓住了魔物的脚踝。魔物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口中发出沙哑的笑声,双手持着他的两只腿,硬生生从中间撕裂开来。
而少女只能双手环抱着自己,不去听,不去看。就这样,她活到了黎明,中心州派出的军队在救下了她。
作为幸存者的少女沉默寡言了很久。直到某天,外交官被选为圣女。出征之前,圣女挂念着自己受了心伤亲人,将她安置在了中心州附近的村落。
「你要代替逝去的人活下去。」圣女说道。
少女一言不发,直到圣女转身,她缓缓抬起了被阴霾包覆的面庞。
凭什么?
她怀着嫉恨与愤怒在心中质问主神。
凭什么要给予她平和的梦境,又撕碎这份假象?
凭什么阿黛尔就可以成为圣女,而她只能躲在这小小的村落里,瑟瑟发抖地等待着不知何时又会到来的魔物?
“我要把你们,全都……”昔日的少女喃喃着,在极度阴暗情绪的冲击下从梦境中醒来。
“露西?”有人唤她。
露西没有回应,低着头任由凌乱的发丝遮蔽面庞。直到身旁传来水滴落地的声音,她才自嘲一笑。
当年的她,是如此渴望亲手斩杀魔物。可如今没了勇者团的庇护,她再一次亲自面对魔物时,竟只能在恐惧的支配下感受自己的弱小。
她那些不甘平庸的梦想,似乎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露西短暂地停止思考,将问题抛给了旁边的萨斐丝,“副队,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现状可以说是非常糟糕:安塔罗死了。她们两人被魔物当作储备粮关在了不知哪个洞穴里,或许莱昂等人永远都不会找到这个敌方。
萨斐丝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低落,“说实话,我不知道。虽然我见过魔物,但那些都只是杂碎。而这次的魔物完全是情报之外的,而且强地可怕。”
“教廷五十多年前就说过,大陆背面的魔物正在突破封印。”露西淡淡道,“所以现在,无论何时何地,出现什么样的魔物,都不值得惊讶。”
“……你的语气就好像在说,你曾经见过很多比这更可怕的魔物。”
“呵。”露西笑了下,没有回答。
察觉到露西的冷淡,萨斐丝沉默了一会,主动道歉,“对不起,都是我一时冲动,才害得你和安塔罗……”她仍保持着两人是恋人的错觉。
萨斐丝愈说愈沮丧,似乎真为自己害死了队员而万分歉疚痛苦。露西开口打断她,“与其为已经发生的事情后悔,不如想着怎么补救。”
“能怎么做?”萨斐丝茫然地看着她,“我尝试过挣脱,但这绳索十分坚固。”
“被绳索绑着是好事。”那肉块应该是魔物的本体。既然没有用肉臂绑着,那么魔物应该不在此处,她们可以尽情地想办法逃走。
萨斐丝还欲发问,但在看到露西咬破嘴唇,并将血液引到手腕处时,她只剩下讶然。
“王太子殿下应该告诉过你,我练习过水系法术。”露西道。
当她的手腕经由血液的润滑,成功从绳索中抽出时,露西不由得想到了曾经在沃维拉家的事情。没想到这么个小法术,居然百试百灵。
露西将两人身上的绳索全部解开后,昂首道,“走了。”
萨斐丝仍旧愁眉不展,“我们能找到出口吗?”
“找不到也得找,总比等死好。”露西踏出步伐。
萨斐丝跟了上去,望着她看似瘦弱却倔强的背影,打从心底赞叹道,“你很坚强。”
明明晕倒了那么久,又似乎因做了噩梦而低沉,却又很快振作起来。这样的心态,就连身为军中前辈的她也自愧不如。
坚强?
露西心中讽然。
她只是一个不甘平庸、又顽固记仇的小人罢了。她承认自己还没有从魔物的阴影中逃离,但只要她还没死去,她就会想尽办法把自己遭受的苦难,全部回报到那些家伙身上。
……
这第二处巢穴从外面看似是很小,但当被扔到真正的深处后,才能知晓其中的错综复杂。露西做了许多记号,将死路一一排除了,但仍有许多分岔口没有进入。
两个人都晕倒过,所以无法得知现在的时间,更不知魔物何时才会回来。突然前方的岔路口传来些声响,让两人的警惕都达到了极致。
萨斐丝将露西拦在身后,自己侧身靠在墙边。等到那声响的主人终于露面,露西讶然地喊了声“等等”。然而几乎在她出声地同时,萨斐丝已然伸手掐住对方的喉咙,猛地将其撞在墙上了。
“额——”虽然萨斐丝又及时收手,但女孩还是难受地跌坐在地。她怀中抱着的生物也因此掉了下来。
“小芙?”
“金狐?”
两道疑惑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了起来。
返陆
小芙咳了几声,虽然被掐得一时大脑发晕,还是下意识地又赶紧把狐狸抱了起来。等到缓过劲后,她才泪眼朦胧地喊了声“姐姐”。
“你怎么在这?”露西问。
“我逃到绿洲避难,发现了一个敞开的洞穴。加上里面似乎有一点点姐姐的味道,我就跳进来了……”
露西已经习惯了她惊人的嗅觉,只将注意力放在前半句话上,“避难?”
“之前那个洞穴被水淹了,我和那些金狐一起逃出来后,一群穿着铠甲的人就和金狐打起来了。我怕被误伤,就只好躲起来。”
“你真是太冒险了。”露西表面不赞许,但心里无比庆幸。既然小芙是自己来到这的,那么她应当记得返回陆地的路线。
而当她问起时,小芙也点头道,“嗯,我记得。但是姐姐,你为什么回到地上呢?那里现在很危险的。”
“这说来话长。但小芙,你只要知道一件事——这里是魔物的洞穴。”
此话一出,小芙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跳进了怎样一个火坑,“难怪我一直闻到另一股奇怪的味道,原来这就是魔物……”
只要说服了小芙,之后的事情就好办了。露西正要示意萨斐丝一起离开,却见萨斐丝上前一步站在二人中间,面容肃然道,“不好意思,这位姑娘。我并不认为人类能和金狐一起行动。”
虽然小芙对黑发的同族有好感,但先是被掐过,又感受到了她的威压,不禁瑟缩着后退一步,抱紧了怀中的金狐,“它不会伤人的。”
这只金狐在体型上比同类要稍大些,皮毛也更为柔滑光亮。这无疑是金狐中的佼佼者,只是离得近了,便能看见它腹部突起的弧度。这是一只怀孕的母狐。
因为闭眸不醒,属于雌性的安宁柔和便在它的身上体现出来。可一旦醒来又会变成何种模样,确实无人能保证的。毕竟它终究是一只魔兽。
这是原本露西刻意忽略的事实,但如今被萨斐丝指出,气氛就顿时变得紧张起来。“没有人能保证魔兽不会伤人。”随着萨斐丝说出这句话,小芙强撑着与她对峙起来。
露西不希望在这种时候发生冲突,只能开口,“在我的马匹失控后,就是她们救了我。”
“就算她救了你……”萨斐丝顿了顿,发觉到她话语的含义,“等等,你说‘她们’?”
“是的。”露西简略说了自己经历,最后确认似的看向小芙,“那位阿妮女士,其实就是你怀中的那只金狐,对吗?”
小芙颤了颤,在露西的注视下小声道,“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她原本怀着满心的担忧,在那处巢穴里寻找着妈妈的踪影。但她实力不济,在潜入的中途还是被金狐发现了。可那些金狐并没有攻击她,而是闻了闻她的气味,然后就将她交给了洞穴深处的狐狸,也就是这只母狐。
母狐沉默地俯视着她,那双赤红的眼睛似乎在无声地言语。鬼使神差地,小芙问它,「请问你有看到一个金发的女人吗?」
母狐安坐在那王座一般的高台上,过了许久才缓缓摇头。
她能听懂人言。意识到这一点后,小芙对它的害怕莫名地减少了许多,又试图再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某种刺鼻的芬芳漫入空中。母狐立刻警觉起来,同座下的一众雄性嚎叫几声,便带着她一同离开了巢穴。
接触到陆地的空气后,金狐们就无暇再理会她,而是和那些不速之客展开了争斗。那些穿着盔甲的人有很多都是黄发,大多只用疑惑的、轻蔑的目光瞥了她一眼,然后又匆匆转身。只有一两个人接近她,用黄发人的腔调告诉她快离开这里。
她讨厌黄发人,把他们都推开了。她的眼里只看到那只漂亮的母狐一骑当千地用利齿杀死了许多士兵,带领着金狐们不知疲倦地战斗到天黑。
但是区区魔兽,并不能阻挡军队的猛烈进攻。在同伴们接连死去后,母狐改变了策略,她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鸣叫,剩下的金狐们在短暂的犹豫后,最终纷纷逃离战场。而母狐只身挡在士兵的面前,试图为同伴争取逃跑的时间。
饶是母狐再怎么强大,在众人的围攻下也很快就战败了。她再也看不下去了,拼命地穿过士兵跑过去,将那只母狐抱了起来。她听到那些士兵的怒吼,好像要把她连同母狐一起用箭射穿。但是有人阻挠了他们,他说:「不用管,那只母狐很快就会死了。」
……
“它可能很快就会死了。”小芙说着,竟然哽咽了起来,“不管它是不是妈妈,就让它再跟我待最后一段时间,求求你们……”
在遇到这只母狐前,小芙从未想过从小养育自己的妈妈会是一只魔兽。可是它有着白金色的美丽毛发,有着赤红色的妖艳又温柔的双眸,有着她最熟悉的属于妈妈的气味……这一切,都让她放不开这只濒死的母狐。
露西没有安慰她,而是径直将手伸向母狐,抚过她的吻部和胸腹。最后她得出结论:“放心,它还没死,或许只是本能地陷入了假死状态。”
小芙的眼泪蓦地止住了,“是、是这样吗?”
“不可思议……”萨斐丝则是看着母狐陷入了沉思,“我从未听说过,魔兽能幻化成人形。”就连大陆最高贵的魔兽天马,都没有过化形的传闻。
由于露西隐瞒了小芙食人的事实,萨斐丝对一人一狐的态度有所好转,算是同意了带着金狐一起离开。在小芙的引领下,她们成功来到了久违的地面。
争战已经结束,血液的味道久久不散,遍地都是军人与金狐的尸体。剩下的军人已经在绿洲旁暂时驻扎,进行治疗和修养。
听见不远处的帐篷里传来的哀嚎声,小芙生怕怀中的母狐被发现后处死,慌张地想要将它再捂严实些。或许是她抱得太紧,那沉睡许久的母狐动弹两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露西是第一个看见它醒来的,刚想问它感觉如何,就见那母狐竟突然从小芙怀中挣出,一把将她按倒在地。
倒在地上的露西,看着母狐那双满含怒意的兽瞳近在咫尺,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质问她,但最后只能化作喉咙中的低吼。
见状,萨斐丝抬脚踢了过去。母狐本就身体虚弱,当场被踹翻了几米远。若不是本能地保护着腹部,或许肚中子嗣已经不保。
战后
“妈妈!”小芙担心地叫了出来,连忙跑去扶起母狐。
树后传来脚步声,大抵是附近巡查的士兵听到了响动前来查看。母狐喘息着,吻部收缩,收起双耳和尾巴,仅在几秒内就化成了另一幅模样。金发红眸,正是阿妮的样貌。
“真的是你,妈妈……”小芙愣愣念道。不等她从复杂的情感中回味过来,阿妮就给了她一巴掌。小芙的脸上很快出现红痕。
“我告诉过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跟着我。”阿妮冷声道。
“可我要是不来的话,妈妈说不定已经……!”小芙的眼中又出现了泪光。光是想到那些士兵毫不留情的围攻,她就后怕不已,忍不住埋怨,“妈妈太过分了,要不是露西姐姐告诉我,我就只能在家里傻傻地等着你。”
一听到露西的名字,阿妮脸色更差,“白痴,自己被利用了一路都不知道,还觉得她是个好人。”
小芙反驳,“不是这样的,妈妈。”
“闭嘴,别喊我妈妈,我不需要你这种蠢货。”说着,阿妮目光温柔地看向自己的腹部,“我真正的孩子在这里。”
小芙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费心费力地救下母亲,迎来的却是这样轻蔑的话语。眼泪浸湿了她的双眸,也破碎了她的心。小芙不愿再听到这样冰冷的话语,背过身抹着泪跑远了。
露西和萨斐丝彼此对视了一眼,似在思量要不要追过去。阿妮看出了他们的想法,“如果想让我乖乖配合你们,就让她滚。”
自从阿妮展现出自己化形的本领,她就几乎不可能再离开了。如果萨斐丝还是个合格的军人,那么她就有责任将这只珍稀的魔兽运往大陆。
“先想办法遮一遮她的脸吧。”露西提议,毕竟她特殊的发色和瞳色太过显眼。
萨斐丝点头,一路避开士兵,从物资存放处拿了一件斗篷给阿妮披上。或许是因为经历过一场大战,阿妮没有多少力气反抗,一路都表现得很乖巧。只是那双红瞳漠然种带有几分轻蔑,显然对她们这些军人没什么好感。
阿妮虽然性命无忧,但身上的伤口也不容小觑,身体好几处都皮开肉绽,只靠着兽类的自愈能力浅浅结痂。
但要将她放置在一堆士兵中间一起疗养显然是不安全的。考虑一番后,萨斐丝还是决定将她带在身边。
萨斐丝领着她们,穿过不断传出哀嚎的伤员们。即使手上在临时包扎,队员们也不忘对副队长敬礼。萨斐丝一一点头示意,注意到其中一个士兵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他很年轻,应该是个新兵,脸上满是泪水和血迹。
而他手中握着的,是一只颜色已然灰白,毫无生气的手。他的战友在与魔兽的对抗中牺牲了。
萨斐丝低头敬礼,“愿他安息。”
士兵没有回礼,用沉郁的眼眸注视她。直到萨斐丝要转身离开,他才开口,“副队长,你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战场上?”不待萨斐丝回应,他的声音里又多了一分怨气,“难道临阵脱逃,就是你们这些女人的特权吗?”
萨斐丝凝眸了一瞬。而阿妮则像是听到了什么分外有趣的事情,低低地笑了两下,而后笑声控制不住地越来越大。
“你什么意思!”那名士兵以为自己是被嘲笑了,一把攥住阿妮的衣领,斗篷都因为他的动作从阿妮头上滑落下来。
“我在笑,你们人类有时真是比最低级的地虫还要愚蠢。”阿妮讥讽地看着他。
“你……!”士兵愤怒地扬起手。
但是他的拳头并没能落下,那个看上去最为娇弱的女人,竟用他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抓住了他的手腕,让他本应年轻有力的手动弹不得。
随着女人的手往里一扭,士兵痛苦地喊叫了一声——他的手被拽脱臼了。
“注意你的言行。”露西冷冷警告。
萨斐丝故作严肃地喊了她一声,“住手,露西。”
露西听话地放开手。士兵跌倒在同伴的尸体身边,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整个人都失魂落魄起来,也不敢再说出一句质疑。
萨斐丝替阿妮又把斗篷戴好,几人离开了士兵的视线。
……
简陋的主帐中,两名男人正盘膝对坐。其中身材健硕的男人拿了一瓶剩下的酒,不断往对面怀里塞,“喝点吧,就当是庆祝这次剿灭成功。”
“我没有饮酒的习惯。”尤恩拒绝,“而且,剿灭尚且不能算是成功。”
莱昂收回酒,“怎么说?”
“你可能没看到,教廷军这边遇到了一个十分棘手的母狐,为了维护其他金狐撤退,不仅挡在我们面前,还一连杀死了许多士兵。”
“这种实力,应当不是寻常母狐能具有的吧。”
“我也这么想。根据那只母狐的体态和行为来看,它可能就是金狐王。”
“哈……”莱昂笑了起来,“金狐王不都是雄性吗?”
“以前是那样,现在和以后就都会是那样吗?”尤恩反问,“或者说,你有证据能表明金狐王不会是雌性吗?”
“好吧,我没有。”莱昂耸了耸肩。
帐篷被掀开,几个人走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萨斐丝,你跑哪去了,没事吧?”莱昂立刻上来迎接。
“我没事。”萨斐丝道。
“这个人是谁?”莱昂注意到被斗篷遮得严实的阿妮。
“被金狐当作食粮掳来的人。有关这件事之后再说。”萨斐丝忽略一脸好奇的莱昂,看向另一名男子,“尤恩阁下,我刚才听到你们在谈论金狐,介意把战场上的详情也和我说说吗?”
一片沉默。
露西有些疑惑地抬起眼,发现尤恩又在看她。在对视的一瞬间,尤恩马上移开视线,回道,“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萨斐丝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自然可以。”
在尤恩讲述完战场上发生的事后,萨斐丝的眉头慢慢皱起,“你是说,在即将射杀金狐时,有人阻止了他们?”
“是的。”尤恩道,“那人说母狐受了重伤,很快就会死去。”
“他这么说,你们就相信了?”
“他是教廷军中最高级的牧师之一,对生命力非常敏感。加上那金狐被一个人类女孩抱走,我们怕误伤了她。”
“这样啊。”萨斐丝假装被说服了。但她看向露西,两人的眼里都传递出同一个信息——那个牧师不对劲。
战后2
帐帘掀起,一名牧师躬身报告,打断了几人的谈话,“尤恩阁下,镇长来了。”
这次战后伤员的运输,正是由涅祖尔镇长负责。他提前命令了几名健康的部下赶回城镇,告知剿灭结束的消息。
尤恩闻言立刻起身,“带我去见他。”
“不要那么心急,尤恩阁下。”一个肥胖的身躯挤入了帐中,攥着一枚小小的巾帕擦拭脸上的汗液。镇长的语调仍是谄媚的,可他的脸上似乎少了些原先的恭敬。
只要多争取一秒,也许就能多救回一个士兵。故而尤恩有些着急,“镇长大人,伤者等不了太久的时间。”
“我当然知道这点。”镇长不紧不慢地将巾帕迭成小块放入口袋,“可是,我总得先知晓一下剿灭的结果,才能顺利地进行运输不是吗?”
仍谁都能听出,这两者之间的关联并不大。莱昂一向没什么耐心,拍着桌子喊了一声,“镇长!”
但尤恩拦住了莱昂。他知道现下不是争执的时机,只好用尽量简洁的话语陈述,“我们用酒水将金狐逼出巢穴,剿灭了大部分金狐,但有几只趁乱逃走了。”
“真是辛苦各位了。那你们有见到金狐王吗?”镇长问。
尤恩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原来如此,这次的金狐王是雌性,真罕见啊。”话虽如此,可镇长看起来并没有多么惊讶。一双被脸肉挤成细缝的眼睛扫过帐篷里的众人,最后停在了身穿斗篷的阿妮身上,“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莱昂脱口而出,“路上捡来的难民。”
露西突然感到,萨斐丝选择隐瞒事实是一件无比明智的事情。不然莱昂可能像现在一样,毫无考虑地就把事实说出来了。
知道阿妮就是金狐王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的。
但很快,镇长的话消抹了露西的那点庆幸。
“既然是难民,那就交给我来处理吧。”镇长状似好心地提议。
“您已经需要负责那么多伤员,这件小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见说话的人是作为拉斯丹的萨斐丝,镇长似乎都懒得维持那点伪装,只斜着眼道,“涅祖尔的居民,理应由身为涅祖尔镇长的我来管理。”
莱昂也不解地同萨斐丝私语,“不就是一个难民吗,没必要留在身边吧。”
萨斐丝没有回答,只是和镇长静静对峙着。
那名旁观的牧师似乎也看不下去了,向首领求助,“尤恩阁下,您也劝劝萨斐丝大人吧,有些伤员恐怕连半天也撑不过了!”
尤恩点了点头。他刚想劝说萨斐丝,可一抬头,却见到露西正在微蹙着眉看他。等意识到两人对视后,她眸光霎时水润几分,隐隐带着恳求。
尤恩的心中生起痛楚。他并不想让她失望,可也不想将珍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他之后会向她道歉的。
尤恩张开口,在说出话的前一刻,脑中里响起了一个声音——真的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吗?那个善解人意的露西,是会无理取闹的人吗?
他在短暂的几秒内回顾了来到涅祖尔的事情,掠过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然后定格在了围攻金狐王时,那个出口阻止的牧师。
「他这么说,你们就相信了?」
尤恩的心猛然一跳,感到了一丝不清不楚的异常。他话锋一转,“这个难民的身份尚不明晰,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暂由军队监视吧。”
牧师的眼眸冷了一瞬。
露西看到了这一细节,提醒萨斐丝,“这名牧师,可能也是国王的人。”
虽然他们曾经一度认为国王只会找王室军,但没人能保证,教廷军的人就一定不会被收买。甚至可能在他们进入教廷军之前,他们就已经效忠于国王了。
好在尤恩最后站在了她们这一边。
镇长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看上去很是无奈地问了一句,“你们一定要如此执着吗?”
这句话就仿佛在说,他会迫不得已地使用强硬手段。露西站到了阿妮的身侧,而萨斐丝则是思索片刻,向众人抛出一个至关重要的事实,“听我说,诸位,其实在剿灭期间,我和露西遇到了魔物。”
尤恩惊愕,然后肃然道,“什么魔物?”
“不是地虫,不是奔狼,也不是其余杂兵。而是一种更强大,更污秽,就像是‘妖魔’的生物。”
顿时一片寂静。
莱昂几乎没接触过史书之类的东西,对于这些古早的词汇有些陌生。但在教廷生活多年的尤恩,显然能理解这句话的严重性,不敢置信地看着萨斐丝,“……不要开玩笑。如果那种生物出现,整个涅祖尔都会陷入腥风血雨。”
“哈哈,妖魔什么的,还不至于啦。”镇长却突然轻松地笑了起来,“但已经吸收了这么多拉斯丹,再加上一点金狐王,说不定就能有那种实力了。”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就连旁边的牧师都疑惑地喊了声,“镇长大人?”
“我想可以的。”沉默许久的阿妮突然附和起镇长,并径直走到他身前。
阿妮很高,纵使面对男性也不遑多让,甚至比镇长高了半个头。那双血色的眸子毫无感情地俯视着镇长,但男人并没有感到被冒犯或是害怕,只是用肥肉堆砌出的笑容看着她。
然后阿妮缓缓跪了下来,牵起镇长的手,落下了一个诚挚的吻,“欢迎您的到来,请随意享用我的肉体。”
莱昂愣住了,“……啊?”
“你想做什么,阿妮?”露西问。可阿妮并没有回答,仿佛已将自己的一切交付给了面前的男人。
镇长笑着把阿妮拉起,然后自己趴在地上,用手亵玩般摩挲着阿妮的脚趾。他仍是笑着,可那笑容越来越僵硬,只有肥肉似乎变得愈发肿胀。
空气中响起了一声细微而清晰的“喀哒”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只见镇长的脸从中间裂开,大张的缝隙中尖齿交错。下一秒,那深渊般的猩红之口吞入了阿妮的双腿。
魔物显现
萨斐丝第一时间伸出双手,抓住了阿妮的胳膊。
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再一眨眼,面前已不再是那个身材臃肿的男人,而是一团高耸巨大的肉泥,仿佛由无数生灵的血肉汇聚而成。
随着肉团不断膨胀,萨斐丝却仍不肯松手。眼看她就要被拉上空中,莱昂及时扯住了她的衣摆,慌忙大喊的声音里也没了平日的爽朗,“快放手,萨斐丝,你不要命了吗?!”
露西下意识地伸出手,但很快又收了回来。没有必要,她没必要为了伪装而把命都送掉。目前的突变已不在她的掌控范围内,她不能猜测自己的每一举动会带来什么。
就在连莱昂的脚尖都快离地时,肉块的牙齿上下一合。在一片飞溅的血色中,阿妮坠落在了地面上。她的双腿几乎被完全啃噬掉,只剩下一点腿根。
可不知肉块做了什么手脚,大腿截断处并没有流血,并且覆上了一层伤疤似的物质。阿妮没有任何疼痛,甚至神情安宁满足地抚摸着自己突起的腹部,对着肉块轻声呢喃,“感谢您留下我的子嗣,邪魔大人……”仿佛是一名虔诚的教徒。
露西蹲下身掐住她的脖子,冷冷道,“你和魔物作交易了。”
交易。
作为被魔族诱骗过的骑士,对这一词语尤其敏感的尤恩第一时间偏过头看向她们。
阿妮偏头一笑,“有问题吗?”
“愚蠢的决定。”露西斥道。
“哪里愚蠢呢?”阿妮依旧柔和地笑着,“我靠自己的肉体和灵魂,从人类手中保护了我的同胞和孩子。这对一个族群的王来说,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露西将她扯近了些,直视着她的眼睛,说出了一个略显残酷的事实:“听好了。魔物和魔族不同,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和欲望,也许下一秒就会丧失理智,撕毁与你的契约,杀戮你的同族。”
帐篷早就被撑破了,化作碎片散落在地。魔物伫立在天与地之间,由于还不能适应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最上端长出的眼睛眯了眯,良久后才睁开。
果不其然,它看到了不明情况的士兵们震惊恐慌的面容。
“那是什么东西?!”“怪、怪物——”“快跑!”诸如此类的嘈杂话语此起彼伏,所有人都乱作一团,不知所措。
人类啊,就是这样无知而渺小的生物,仅仅是窥探到无穷力量的一角,就会颠覆迄今为止所有的信仰。
曾经他也是这样的蝼蚁之一。但自从那一天,那位大人降临到了他的面前,给予了他无与伦比的力量,并赋予了他光荣辉煌的使命后,他便迎来了新生。
“力量……这就是力量完全解放的感觉!”魔物欣喜若狂地呼啸着,用肉臂卷起一列士兵。士兵们甚至来不及尖叫,就没入了狰狞的肉团中化作一滩血水。
见状,其余士兵都失去了章法。他们有的拔腿就跑,有的胡乱地射出箭矢,但都无法在魔物身上留下哪怕一条浅淡的痕迹。
魔物并不暴怒,仍旧沉浸在欢愉中,“太美妙了,太美妙了!吾主啊,我现在就为您收集鲜美的灵魂!”
阿妮怔怔地看着面前狂乱的一幕。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个魔物是如此地丑陋和疯狂,几乎不再有作为人的理智可言。
但阿妮选择相信,“他会遵守承诺的。”她除了相信别无选择。
阿妮不愿再看,不料目光偏移,撞进了一双带着几分怜悯的眸子。那名之前还在带领着部下,已冷漠果断的姿态剿灭她同族的骑士,现下却又好像有着包容一切的悲悯。
尤恩移开目光,脸上的悲悯消退,转而目光坚毅地拿起长剑。他的动作如同矫健的岩羊一般,借着魔物层层迭迭的肉山一路跃到了顶端,向着惊慌失措的士兵们喊道:“从现在开始,所有教廷军负责围护王室军!哪怕只有一人活着,只要将消息传回大陆,就是我们的胜利!”
“尤恩大人……”
“为、为什么是我们保护王室军?”
“真的能有人活下来吗?……”
士兵们自言自语起来。
站在高处,尤恩听不见他们的话语,但也猜到了士兵们会是作何反应。他不再言语,只是高高地举起长剑,然后竖立在了心口。
——那是初代光明骑士,以赛亚·希维雕像的姿势。
魔物的双眼扭动翻转几下,终于意识到自己头顶上站了个人。
“区区人类,也敢踩着我?”它不屑出声,伸出几只肉臂与之缠斗起来。几个回合下来,尤恩不敌他强力一击,直接被弹飞到了绿洲中心,消失在了众人的眼中。
看见这一幕的人,都知道他这么一摔,怕是九死一生了。原本还稍稍镇定下来的士兵又哀痛绝望起来,“就连尤恩大人都……”
“怎么回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在做梦吗?”先前跟着镇长的那名牧师已经胡言乱语起来,像个鸵鸟一样蹲在地上。
莱昂朝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朝着大陆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想活就快点跑。”
牧师愣愣地看着他。
“跑啊。你也不能当战力。”莱昂催促道。
牧师如梦初醒般,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莱昂这才苦笑着看向萨斐丝,“可能咱们得下辈子再见了。”
“没空说笑了。”萨斐丝道。
“是啊。”莱昂看向远方,深吸了口气大喊,“听着,不管你是王室军还是教廷军,结局都难逃一死!但只要能多争取一些时间,你远在大陆的亲人们,或许就能得到逃难的机会!为了你的爱人,堂堂正正地死在战场上吧!”
这并不是什么振奋人心的演讲。但提及亲人,让士兵们在恐惧中找回了一丝理智。士兵们陆陆续续地骑上马匹,在莱昂的命令下组成队形,试图以战术拖延时间。
“真是可悲。”魔物叹息着,“明明只要乖乖地被我吃掉就会减少痛苦,偏偏要在他人的蛊惑下选择最滑稽最悲惨的死法……”
它庞大的肉身渐渐地旋转起来,形成一个腥臭的漩涡,“让我来代替吾主解救你们于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