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鼓励师(NPH)》
第1章
[gl百合] 《坑文有赏gl》作者:吕不伪【cp完结+番外】
简介:荀旖以为,她们在未来还会有很多个日日夜夜。
李琳琅却知道,她们只有过去,没有未来了。
若是只有死亡才可以换来你我的初见和重逢,那么……
——
穿书文。已完结。
第1章 社死之后她穿书了
当荀旖要饮下面前金樽中的鸩酒时,她不由得笑了。她还记得她第一次醉酒时发生的事情,以酒开始,以酒结束,也不错。
她想着,一仰脖子便将这鸩酒一饮而尽。闭上眼前,她听见那人在她耳边,带着哭腔轻声道了一句:“对不起。”又道:“别忘了我。”
那日晨间,荀旖在床上躺着,她明明已经醒来了,却久久不愿睁开眼睛。原因很简单,她清楚地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却并不愿意面对那些事情。因为……
太社死了!
昨天,是2017年的6月8日。高考结束,出了考场,她连家都没有回,和守在考场门口的爸妈打了个照面拿上了手机,转头就和她的朋友们钻进了ktv一条街。
说是朋友,在她看来是异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在她爸妈眼里却尽是一些狐朋狗友。如今她爸妈看着她和她那些狐朋狗友一同离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却也无计可施,终是叹了口气,随着她去了。
毕竟,她也只能放纵这一天。
ktv小包厢里,有人鬼哭狼嚎扯着嗓子唱着伤人耳膜的“死了都要爱”,这首刚唱完就有人立马用蹩脚的日语接上了一首《梦灯笼》,好不容易这一首结束了,又有个已经喝得站立不稳的一米八壮汉眼含泪光挣扎着到了话筒前,一开口就是一句“南山南北海北北海有墓碑”……可以说,每一个音都落在了意想不到的位置上,完全是冲着折磨人耳朵来的。
荀旖今天却出奇的安静。她没有如以往一般迅速加入这放飞自我、不顾形象的k歌之中,也没有从沙发上跳起来在地上随着音乐做些疑似跳舞的蹦迪动作。她只是坐在角落里,一瓶又一瓶地灌着啤酒。没多久,她便醉眼迷离了。毕竟,十八岁以前不能喝酒,她两个月前才刚十八,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放肆地喝着。
“荀姐,怎么喝闷酒呀?”她听见这声音,却已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了。她睁大了眼睛看过去,才认出那是她同学高子涵。
“你说我为什么喝闷酒,”荀旖没好气地大声回答着,“老子明天还要去上课!”她说着,嘴又向下一撇:“呜——你们都不用早上六点多就到教室坐着了——你们都解放了——老子还要再受一年的苦——”
她用着撒娇的语气说着这几句话,每句话结尾都拖了长长的音……她平常不这么撒娇说话的。她一向做事干脆利落、走路带风,还经常带着一股子高中生特有的幼稚的义气,和她相熟的同学都尊称她一声“荀姐”,而且,她最不喜欢做撒娇这些扭捏作态的事情。今晚,只能说,酒精害人。
高子涵听了,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噫!你对得起你这一米七四的身高吗!好好说话,别夹嗓子!”说着,又笑道:“不过你都醉成这样了,也别担心上课的事儿了,看你现在这样,我觉得你说不定能一觉睡到明天晚自习。”
说起来,荀旖也是真倒霉。她本来是学民族舞的艺考生,从五岁起就学舞蹈,各种条件都十分优越,家里人也都很放心她。直到那个冬天,艺考前夕,她过马路时遇上了酒驾的司机。她记不清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了,她只记得在腾空的那一瞬间,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娘还要考试!”
然后她就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唯一让她庆幸的是脸没有先着地,毕竟她还打算以后靠脸吃饭呢。不过脸是保住了,腿却骨折了,还是髌骨粉碎性骨折,用她自己的话讲,就是“波棱盖儿都碎成饺子馅儿了”。
于是,她就这么错过了艺考。恢复期也没办法继续练舞,她只能躺平,每天在床上看着自己被层层固定住的腿,心里暗自惋惜:“真是可惜了这大长腿了,竟然不能动。”她对自己有相当清醒的认知,清醒到有些过分了。
但不能动还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她要开始全心全意读书做题了。无他,只是她家里人决定让她彻底放弃艺考了。她知道原因,她的恢复期太长,恢复之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到从前的水平。反正今年高考已然无望,不如直接复读一年,好好准备文化课。所以,她在高考前就做好了复读的准备,这两天的考试也只是体验一下高考的感觉。
因此,她今天才会在这里喝闷酒。今天一过,解放的人是真的解放了,而她还要继续在题海里挣扎……想一想,就痛苦。
“好了,一年很快的,再撑一年,”高子涵敛了笑容,又安慰着她,“再说了,说不定我们也‘高四见’了呢。”
“你这安慰听起来还怪吉利的。”荀旖说着,撑着坐了起来。
“好了,来和我们玩吧,”高子涵说着,把荀旖拉到了人群中,“边玩边喝才有意思。反正……你明天应该也上不了课了。”
“也行,”荀旖迷迷糊糊地坐了过去,问道,“玩什么?”
“我们先逛三园,输的人真心话大冒险,”高子涵说着,从一旁拖过了两个塞满了纸团的玻璃杯,“这里面是真心话的问题,这个是大冒险的惩罚,全是我们刚才自己写的,比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惩罚有创意多了!如果答不上来或者不愿意做,就自罚三杯。”
第2章
荀旖点了点头,在高子涵的鼓动之下加入了这个游戏。可她实在是喝多了酒,脑子昏昏沉沉的,竟在第一轮就败下了阵来。
“姐妹,醒醒,皮卡丘不住动物园,”高子涵推了推她,“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选一个吧。”
荀旖已醉了,但好像还一如既往的机灵,嘴里还嘟囔着:“那黄色大耗子凭什么就不能住动物园。”她说着,却听了高子涵的话,起身随手从那玻璃杯里拿出了一个纸团,丢给了她:“帮我看,我晕字儿。”
高子涵把那纸团从身上捡起来,打开看了看,就念了出来:“搜索自己的名字,找到一篇含有自己姓名的网文,把文中姓名替换为‘我’,声情并茂地大声念出其中一段。”说着,她又把纸团递给了荀旖。
荀旖接过了那纸团,却依旧懵懵的。高子涵无奈,只得又给她细细地解释一遍,这才让她彻底明白了。
“你行吗?”高子涵见她实在是有点醉,竟然难得地在游戏上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不行咱换个容易点的?”
“不就是念个网文吗,有什么难的。”荀旖却来了劲,拿起手机就艰难地输入了自己的名字,果然,还真的有一篇网文里有她的名字,她便粗略地浏览了一下简介。
这篇文的名字叫《侯爷说:真香》,是一本先婚后爱古言文,很糊,还坑了,2015年之后就再也没更新过。她粗略看了下这简介,只觉得这故事狗血又老套,不过是男女主被皇帝赐婚,男主心不甘情不愿地娶了女主,最后在相处过程中爱上了女主,最后还在女主的扶持之下起义登上帝位。而女主也是一样,不过她还要面对一票爱慕着男主的恶毒女配的刁难,还好她有男主男二在,这才几次死里逃生,最后苦尽甘来,男主做了皇帝,她也最终做了皇后……十分俗套的故事。
但这篇文里的荀旖不是女主更不是男主,她是男主的白月光。既然是白月光,那就注定短命。
“荀旖,准备好了吗?不好意思的话就直接喝吧!”她听见有人问。
“这就来!”荀旖被一句话挑起了胜负欲,她说着,便点开了那一章,站起身来,拿着手机大步向前,一把推开了那一米八的壮汉,将话筒夺了过来。
高子涵见了这场景,又是惊讶又是笑:“让你大声念,没让你用话筒!你怎么还主动加倍呢!”
荀旖闻言,却露出了一个十分自信的笑容来:“这就是!东!北!女!人!”话筒就在她跟前,让这句话振聋发聩。
她说着,又对着话筒“喂喂喂一二三”了几声,又清了清嗓子,看起来十分严肃的样子。而座位上已经有人拿出手机开始录像了。
荀旖整理了下衣领,便拿着手机、握着话筒,带着文艺汇演般的假笑,用十分专业的播音腔动情地开始了她的表演:“我将白绫甩在了房梁上,又打了个结,扯了一扯。果然很结实,我满意地笑了,然后便踩在了椅子上,将头塞进了那圈里。‘浦渊,’我想,‘如果活着不能嫁给你,那我也不会嫁给别人,哪怕是皇帝也不行。我的心,早已全部都给了你。浦渊,我们来世再见。’说罢,我脚一踢,便踹翻了那凳子。不过片刻,便不再挣扎了。”念罢,她故意抽泣了几声,还扑腾了几下,最后又动情地深深鞠了一躬。
座位上的高子涵目瞪口呆地看完了全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又忙悄悄看了眼周围举着的手机,不由得叹息一声。很好,明天,在场的所有人一定会被灭口的。
众所周知,荀旖十分注重形象管理。今晚这玩意儿要是流传出去了,在座的各位一个都逃不了。
可高子涵正想着,却听见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随即便是周围人惊慌的呼喊:“荀旖,你没事吧!”高子涵忙看过去,只见荀旖面朝着地,重重摔了下去。而此刻,ktv的背景音乐也恰到好处地激昂了起来:“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然而,荀旖这一时半刻是起不来的了。
到这,荀旖就断片了。她只记得昨晚小包厢里的地很滑,应该是谁不小心把酒洒在了地上,然后她就醉醺醺地脸朝地摔倒了。她珍视的脸终究是没能躲过这一劫……酒精害人!
还有她在摔倒前的那段表演……太丢人了!真的太丢人了!十二年寒窗苦读积攒起来的威信,就这么被几瓶啤酒给毁了!这以后怎么在学校里混?
之后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是怎么回来的?现在几点了?闹钟响了吗?该去上学了吗?不对,如果到点了,就算她没起来,妈妈也会来叫她起床的。但妈妈现在还没来,是不是说明还早?她还可以再赖会儿床?又或者妈妈直接给她请了假,让她休息一天,也不是……不可能?
荀旖想着,皱了皱眉,闭着眼睛却还滴溜溜地转眼珠。终于,她也不纠结了,长呼了一口气。总之,躺平就对了。
当然,如果能换个世界生活就更好了。
可她刚要美美地继续翻个身继续睡时,却听到一个女声响起:“她醒了?”
荀旖刚要翻身的动作登时僵在那里:这声音她没听过啊!
家里被非法入侵了?还进了她卧室?不对?也有可能是她迷迷糊糊闯进了别人家、睡在了别人的床上?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很可怕。
“她就是醒了,”又有个陌生女声响起,“你看她眼皮子底下都在动,就是装睡呢。”
第3章
荀旖登时被吓得一动不敢动,呼吸都不敢了。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极了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第一个女声再次响起,她听起来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又满嘴的“阿弥陀佛”。
“7102了还能见到这么虔诚的信徒,不容易。”荀旖虽连个大气都不敢出,却敢在心里默默吐槽着。她一边吐槽,一边思考着对策,却依旧不敢睁开眼睛。一觉醒来竟有两个陌生人围着自己,这也太可怕了!她得缓缓。
“是,醒了就好,”另一个女声听起来有些不耐烦,“我去回禀公主了。你看好你家小姐,别让她再寻死觅活了。若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后果的。”她说着,一甩袖子,转身就走了。
然而荀旖却忐忑起来。小姐?公主?这地方听起来不太妙啊?难道昨天误入了什么奇怪的ktv,然后被人见色起意了?
不是吧!
那如果她误入虎口,高子涵她们岂不是也逃不掉?毕竟她们是绝对不会放心醉酒的自己落单,一定会陪着自己,而她现在在这种地方,高子涵却没个音信,就高子涵那群人小胳膊细腿儿的……一定是都出事了!
想到这里,荀旖再也顾不得了。正巧听见床边有人靠近,她不由得暗暗捏紧了拳头,在那人的手碰到自己身上被子的那一瞬间,她猛然翻身坐起,狠狠地挥拳出去,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那人的脸上。
那人痛呼一声,向后跌倒在地:“小姐,你做什么?”
荀旖这才看清,原来面前是一个丫鬟打扮的长相清秀的小姑娘,看起来比她还小几岁。这屋子倒是古色古香,布置不说富丽堂皇,也算是清雅精致。而这屋里,除了她和这小姑娘,一个人都没有。
“行啊,还是个高级地方,这么多花样,”荀旖努力稳住自己,站起身来,又看向那小姑娘,痛心疾首起来,“多好看一小姑娘,怎么也进了这种脏地方?”
却不想那小姑娘听了这话,一下子哭得更厉害了:“小姐慎言——”
“行了行了别叫我小姐,”荀旖连忙打断了她的话,又问道,“这是哪?其他人呢?”
“这是虞安公主府啊,小姐,”那小姑娘抽噎着回答道,“其他人、家里其他人都自身难保,老爷挨了板子还没好,大公子前几日下狱,还没出来呢。”
“什、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荀旖被搞糊涂了,她只是问着,“我要你说这里的地址!还有我的朋友呢?对了,手机,我手机你们放哪了?”她说着,又在身上一阵摸索,却发现自己只穿着汉服的中衣。看起来,料子还不错,但一想到不知道是谁给她换了衣服,她就一阵害怕。
同时,很显然,这衣服里没有手机。
“这里是长安城宣阳坊的虞安公主府,至于小姐的朋友,是说侯爷吗,”
那小姑娘说着,脸一红,“小姐昨日说了,再也不见他了。”
“呵呵,词儿背得挺熟啊,”荀旖假笑两声,见和这小姑娘说不通,实在是受不了了,转身便大踏步要向外走去,“老子自己去找他们!”
她说着,便气冲冲地向门边走去。路过穿衣镜时,她习惯性地瞟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本已走过了却又脚步一顿,忙向后倒退了回来,立在了镜子前。
不对啊!这不对啊!
荀旖在心里疯狂地呐喊着。镜中的她容貌虽然大体没怎么变,只看着比从前精致了些,但她额头上缠着一圈纱布,整个人也骨瘦如柴到可怕的地步。她虽然因为养伤没法锻炼,曾经坚实的肌肉消失了不少,但也不至于看着像个骷髅架子外边罩了一层衣服!镜中的这个瘦到仿佛被风一吹就能倒的人是谁啊?反正不是她,绝对不是她!
可想到这里,她心中还是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由得清清嗓子,僵硬地转头看向了那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你方才说,这是什么地方来着?”她问。
“虞安公主府啊。”小姑娘红着眼问着。
荀旖听了,倒吸一口凉气,又稳住自己,试探问道:“那你方才说的那个什么侯爷,不会恰好,叫,叫……周浦渊吧?”
小姑娘低了头:“还有哪个侯爷呢?就是武进侯周浦渊啊。只是,小姐从不在奴婢面前直呼他姓名的,今日是怎么了?”
“哦,”荀旖扶住了墙,虚弱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我昨夜,该不会恰好是上吊了吧?”
那小姑娘闻言,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小姐切莫再如此行事了!奴婢的娘曾告诉奴婢,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小姐要被送进宫,也好过一死了之啊!还好昨夜小姐从凳子上踩滑摔下来了,不然奴婢要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代啊!”她说着,又呜呜地哭个不停。
荀旖听了,愣了一愣,轻轻开口,脱口而出就是一个简短有力的优美文字,随即她便险些没站稳,又捂住了自己心口。那小姑娘眼尖,忙站起来冲了过去,一把扶住了她。“小姐可是又不舒服了吗?心又发疼了吗?”这小姑娘问着。
“嗯,是挺疼的,太疼了,”荀旖失神说着,又微微动了动自己右手,“右手腕子也疼。”说着,她低头看去,只见手腕处已红肿一片。
“呀,小姐的手怎么这样了,”这小姑娘惊慌失措,“昨夜竟没发现。”
荀旖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应当不是昨夜上吊伤的,”她看着这小姑娘,心想,“是刚才那一拳太用力了。”她这身体也太弱了点,这一拳打过去,那小丫鬟的脸没怎么伤着,她的手腕竟扭了。
第4章
“小姐且躺躺,奴婢这就去求他们请太医。”小姑娘又忙说着。
“嗯,是该躺躺了。”荀旖说着,眼睛一闭,就向后倒去。
在她昏过去之前,她最后的一个念头竟不是惊讶于自己竟穿书了,而是在批判这个肮脏的社会:“对公主小姐的污名化,害人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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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鱼,疯狂摸鱼
第2章 人设全部崩掉
在这个世界里待了七八天,荀旖才总算接受了自己穿书了的事实。正是暮春时节,她穿了一身素雅的淡紫衣服,坐在窗边。窗外景色很不错,风一过,柳丝低垂,梨花落了满地,几只白鹡鸰在地上蹦蹦跳跳地觅食,甚是可爱。荀旖倚在窗边,迎着阳光,呆呆地看着这景色,又是一阵出神。
穿书就穿书了吧。可是要命的是,她对《侯爷说:真香》这本书,几乎是一无所知。
谁让她那天只是粗略浏览了下简介呢?还是醉酒的时候浏览的。她醒来后对这文只有个模糊的印象,知道主要人物关系和故事走向罢了。而她在这几日和侍女的交谈中,结合自己看过的简介,总算大概理清了头绪。
书里的社会还是古代典型的君主专制社会,如今的国号是“魏”,年号元崇,正是元崇元年。如今的大魏看起来命是不长了,皇室铺张奢靡,皇帝纵情声色不理朝政,达官贵人贪污腐败、结党营私、恃强凌弱,又逢天灾,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而外边又有强敌虎视眈眈屡屡犯境……这样的设定,不被改朝换代简直都对不起它。
书里的男主叫周浦渊,是个世袭的侯爷,但也上过战场、手握兵权,是前些年很流行的霸总人设;女主叫冯晚晚,是个将军的女儿,活泼善良又机智,生命力还很顽强,面对困难永不放弃,多少恶毒女配都伤不得她,也算是当年女主标配了;男二叫李景修,是当朝五皇子,已封了楚王,是先皇后所出,虽排行第五,但他的哥哥们早夭的太多了,因此他实际上排行第二,据说为人温文尔雅,就是病弱了些,也是典型的男二性格了。
至于她自己,那就只是个短命的苦命人了,在书中只活了十八岁。她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也是京中小有名气的美人,父亲是礼部侍郎,家境也还算不错。可惜她一直体弱多病,又多愁善感。去年她去礼佛,邂逅了周浦渊,两人自此有了来往,也爱上了对方,但是他们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半分出格。
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今年,皇帝先给周浦渊和冯晚晚赐了婚,又听说了荀旖的盛名,想纳她为妃。荀旖父亲自是不肯,皇帝便发了怒,变着法儿地去折磨荀家。终于,荀旖父亲撑不住了,找到了皇帝宠爱的虞安公主,送了点礼物,请公主为荀家说情,愿将女儿送入宫中。
虞安公主自然是一口应下,想来此时的她已倾心于周浦渊,听说周浦渊喜欢荀旖,早就巴不得斩断他们这段缘分,便索性将荀旖直接接入了公主府,不让任何人和荀旖见面,只等挑个好日子将荀旖直接送入宫中……所以,荀旖才会住在虞安公主府。而书里的荀旖又是个性子烈的,住进虞安公主府的第一天晚上,她便三尺白绫了断了自己。
唉,想到这里,荀旖就一阵头疼。想一想,只怕皇帝想纳她为妃,也有虞安公主的功劳在吧?
而这虞安公主,是当今皇后所出,和荀旖同岁,在公主中排行第六,甚得当今皇帝宠爱。据说她为人张扬跋扈,恃宠而骄,只空生了一副好皮囊,内里却全是坏心思……没错,虞安公主便是那个恶毒女配,因倾心于男主而用尽手段要置女主于死地的人,是书里标准的反派女二。
而荀旖,如今就住在这恶毒女二的府邸上。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是一阵头疼,不由得抬手揉了揉自己太阳穴,又轻咳了两声。这女二能因为嫉妒便百般加害女主,又怎么能放过她这个男主的白月光呢?书里的白月光是开场就领了便当,可她荀旖现在活得好好的啊!
而且她不仅现在活得好好的,她还打算在之后的日子里也活得好好的!
没错,荀旖是有些“随遇而安”的性格在的。她并不想像其他穿书的女主那样一进来就寻死觅活想要回到现实世界,她觉得“既来之则安之”,能到另一个世界体验另一种生活也是缘分,当然要痛快玩一把!这种自由度极高的大型角色养成游戏可是可遇不可求的!
毕竟,如果回去了,还要上课。
不过,虽然“既来之则安之”,但荀旖还是难免抱怨几句:“别人穿书有系统,我什么都没有;别人穿书快意人生,我穿书住到了仇人家里……我今年这也太倒霉了,怎么穿书都不让我过得舒坦?”
想到这里,荀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刚要换个姿势继续晒太阳,却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随即便是小桃慌乱的声音:“小姐,不好了,公主来了!”
小桃,就是她刚刚醒来时挨了她一拳的侍女。她方才是去给荀旖熬药去了,如今的荀旖简直就是个药罐子。
“公主?虞安公主?”荀旖闻言,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可站得太猛,她眼前一黑,又是一阵眩晕,幸好有小桃扶住了她。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还来得这样快,也不知这恶毒女配如今要怎样刁难自己。从前的荀旖定然是不怕这刁难的,可如今的她瘦弱的仿佛一根干枯的细枝,不用多费力,随手一折就能折断。更何况,对方还是有权有势的公主,她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第5章
忍、忍、忍……无论那公主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要忍。她可不想这游戏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想着,她看了眼小桃,只见小桃小心翼翼地给了她一个眼色,示意她出门去迎接。荀旖有些无奈,却也只得听了小桃的话,迎出门来,在门前等着。
“老娘虽然不是学表演的,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荀旖低着头,咬着牙,立在门口,心中忐忑,却还不忘给自己打气,“拼演技的时候到了。”
正在做心理准备的时候,身后的小桃忽然轻咳了两声。荀旖便知道,是虞安公主来了。果然,一阵脚步声响起,这次不止一个人。
荀旖还想多活些时候,因此不得不敛了本性,做出一副恭顺的模样,甚至忍住了没有抬头。于是,她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看到了两个影子出现在了自己视线中,应当是一主一仆。随即,她便看到了一抹鲜艳的红石榴裙踏着梨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见过殿下。”荀旖说着,徐徐行礼。还好,她前两天跟着小桃恶补了一通礼仪。
“是你?”公主的声音响起,轻飘飘地落入了荀旖耳中。
公主的声音有些发颤,可能是看到她还在喘气儿,气的吧。荀旖想。
“是荀旖。”荀旖答道,依旧不敢抬头。
公主没再说话了,荀旖却能感觉到,公主一直盯着自己,目光从未挪开过。这目光,盯得荀旖浑身发毛。
“希望你是被我的美色吸引了。”荀旖在心中祈祷着。
“你没死,还真是让本宫惊讶呢。”沉默半晌,虞安公主终于慢悠悠地开了口,“荀姑娘,不请本宫进去坐吗?”
她声音很好听,带了一股子慵懒从容的意味,可荀旖知道,这声音里不怀好意、暗藏杀机!不对,这已经是明藏了。听到虞安公主这句话后,荀旖这才如大梦初醒,忙向旁边一让,又伸手一请,就要带路,嘴里说道:“是荀旖失礼了,还请殿下恕罪。”她说着话,依旧没有抬起头去看看这公主。
虞安公主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又一声冷笑。“罢了,”她似有些不耐烦,“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待见本宫。”
“荀旖不敢!”荀旖连忙说着。她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只见这公主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把玩,看着像一封信?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虞安公主说着,终于迈开了步子,步步向她逼近,“刚进这公主府,便要自尽,呵……你还真是给本宫面子。”
“荀旖只是……不小心踩滑,竟被讹传成自尽了。殿下明鉴!”她辩解着,依旧只盯着地面。
“哦,那梁上白绫,你要作何解释?”虞安公主又问着,她的影子和荀旖的影子逐渐交叠在了一起。
“那是……是……”荀旖咽了下口水,“荀旖想在屋里做个秋千,嗯。”
她知道这说辞实在是离谱的很。
虞安公主终于在此时停下了脚步,荀旖似乎听见了她一声轻蔑的笑,但她依旧没有抬头去看她。只听虞安公主又十分关切地柔声问道:“编这么多谎话,很辛苦吧?”
“还好、还好……”荀旖不由得憨笑了两声,又忽而沉默了。不仅她沉默了,虞安公主也沉默了,小桃更是屏住了呼吸,大气儿都不敢出。
在这长达不知多久的沉默里,荀旖已经在和这个世界告别了。直到她看见地上的影子摇了摇头,又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你若想死,可以直说。”虞安公主的声音再度响起,听起来有几分嫌弃和失望。
果然,她果然是盼着她死的。
荀旖闻言,连忙道:“荀旖不想死。”
“哦?”虞安公主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话里更带了些奚落的意味,“你的侯爷都要娶亲了,你也即将进宫为妃……呵,本宫以为,性情刚烈的荀家姑娘,才不会苟活于世呢。”
荀旖听了,一时语塞,她深感自己在文化上的贫瘠,此时竟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来。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俗语有云:好死不如赖活着。”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忙补了一句:“更何况,荀旖能进宫乃是皇恩浩荡,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为何要死呢?”她尽力表现出一副十分向往进宫的模样来,希望能打消公主对她的猜疑。只要公主不把她视为争夺周浦渊的敌人,她的日子应该就能好过很多。
“福分?”虞安公主重复着这两个字,又摇头笑了,“那便希望,你能从我父皇那得到你想要的福分吧。”
荀旖一时也不知该接什么话了,她现在只觉自己很对不起书里原本的荀旖。“对不起,”她想,“你人设崩了。”想了想,她心中又有些苦涩:“我的人设也崩了。”
如果让高子涵那帮人知道她在这里低眉顺眼唯唯诺诺忍气吞声,她的一世英名也要毁于一旦了。不过为了多在这里玩会儿,毁就毁吧,反正又没人知道。
但虞安公主似乎也没有要和她多计较的意思,她只是叹了口气,荀旖便看见那地上的影子甩了甩手中的信。“对了,本宫今日来,是把这个给你,”她说着,把这信给了她身边的侍女,那侍女才递给了荀旖,“你的侯爷,下月大婚,这帖子都递到了我这公主府。本宫想着,你应该,很想去吧?虽然,你也去不了。”她听起来好像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第6章
荀旖接过了那喜帖,打开瞧了,一堆繁体竖排看得她头疼,她便只看了时间:五月十八。
她说着,也不待荀旖作答,只是轻轻笑了一声,转身便走了。可走了没两步,她却又停了下来。荀旖看见那地上的影子回头对自己说道:“荀姑娘,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希望,你能一直‘赖活’着。”这话里的嘲讽意味更加明显了。她说罢,转头便走了,那鲜艳的石榴裙就这样消失在了荀旖的视线之中。
荀旖正揣摩虞安公主话中含义,被小桃轻轻碰了一下,这才想起来礼数,忙对着虞安公主离去的方向喊了一句:“恭送殿下。”
可再抬头时,面前哪还有人呢?
“走得还挺快,腿脚利落就是不一样。”
荀旖嘟囔了一句。
可惜了,她方才一直畏畏缩缩地低着头,竟连这公主长什么模样都没敢看。这好歹是一个重要人物,听小桃说,这公主也算是倾国倾城——虽然说,在这种狗血言情网文的世界里,倾国倾城的容貌也只是最低的起步条件了,是随便扔块板砖都能砸中一个倾国倾城的女人的程度。
不过,这次没机会,以后肯定有机会。但有机会的前提条件,是活下去。
一时的苟且是为了以后的享受,猥琐发育才是王道。
荀旖想着,又低下头去,只盯着面前那喜帖看。“我方才表现得那般没骨气,她应该不至于还怀疑我要抢男人了吧?”荀旖想,“不过她最后那几句话,怎么怪怪的?”
想着,荀旖伸了个懒腰,微微扭了扭身子,活动了下关节,又将那喜帖塞进了袖子里,转身便要回房。在门口站了这么久,她着实有些站不住了。身旁的小桃在此时幽幽地叹了口气,又忧心忡忡地说道:“小姐,奴婢知道小姐心中愤懑,难免绝望,可是,可……”她说到这里,竟一时哽咽,说不下去了。
“可是什么?”荀旖忙问。
小桃又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可是小姐也不至于自暴自弃呀——”她哭着,又抽噎地问着:“难道小姐真想入宫为妃吗?近年来,入宫的妃子,有哪个是有好下场的呀?”
荀旖听了,愣了愣:“确实。”入宫体验生活倒也没什么,可问题是皇帝那糟老头子都半截入土了,而且听小桃说,皇帝也并不善待后宫女子……这要是进了宫,那生存难度简直是直线飙升!
荀旖自认没有宫斗的脑子,与其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瞎写几个字凑卷面分,不如主动开辟自己擅长的战场。现实生活里她新开辟的战场被一个酒驾司机无情撞烂,在这个充满了少女狗血幻想的世界里,她就不信她还不能一雪前耻!
“要怎么样才能不进宫呢?”她想。
第3章 英年早孕了?!
午膳时间,荀旖坐在桌前,不停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又疯狂地向碗里夹菜,企图尽力将桌上饭菜一扫而空。可她正吃得开心,却听见一旁又传来一小声抽泣。一抬头,只见小桃正红着眼看着自己。
荀旖登时吃不下了,她放下了筷子。“小桃啊,”她语重心长,“我在这吃,你在这哭,搞得我像在吃断头饭。”她说着,再次提出邀请:“你要不坐下来陪我一起吃吧?不然我吃着你看着,也太不人道了。”
小桃却依旧坚定:“奴婢怎能同小姐一桌用膳呢?”她说着,又带了哭腔:“只是小姐莫要说‘断头饭’这样的话了,不吉利。”
“那你便不要在我吃饭的时候哭嘛,”荀旖忙起身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你哭什么呀?”
“小姐太能吃了呜呜呜呜——”小桃索性哭出声来。
荀旖给她擦眼泪的手登时停住,她尴尬地笑了笑:“我确认下,你是在夸我吗?”
“自然是,”小桃十分肯定,又抽噎着答道,“小姐从前总是吃不下饭,身子这么弱,不吃饭怎么能行呢?可是奴婢怎么劝,小姐都吃不了几口……如今小姐胃口好了,吃得多了,奴婢也开心。”
这的确也是荀旖努力吃饭的原因。这具身体太瘦了、太弱了,她一定要多吃,让这具身体长长肉,然后才好锻炼身体,练出她从前引以为傲的肌肉线条。身体好了,行动才能方便,才能活得长久,说不定,她还可以继续跳舞。她可不想做个如同纸扎的美人,打别人一拳还能把自己手腕给扭了。
“放心,从今以后,我都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荀旖安慰着小桃,“身体最重要,好死不如赖活着,我都记着呢。我要活得长长久久,要好好地活着,然后惊艳所有人!”
小桃连连点头:“小姐能想开,便最好了。”
荀旖笑了笑,又给她擦了擦眼泪。这小姑娘可真爱哭,自她穿书后,她每天都能看到这小姑娘哭一回。
她想着,放下帕子,便坐下来要接着吃饭。可她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肉,刚要努力放进口中时,胃里却忽然泛起一阵恶心来,忙转身去寻了个痰盂吐了一回。
“小姐?”小桃十分慌乱,忙赶过来轻轻给她拍打后背。
“无妨,”荀旖咳了两声,拿茶漱了口,又接过帕子擦了嘴,随即便有些虚弱地坐了下来,道了一句,“吃太多了。”
这具瘦弱的身体实在是太难料理了,吃少了就病怏怏,吃太多竟会撑到吐,看来还是要量力而行、循序渐进才是。她想。
第7章
“可惜了,”荀旖盯着饭桌上的那些佳肴,“浪费了这些好菜。”她说着,便又想邀请小桃同她一桌进食,可一抬头,却见小桃正神情复杂地盯着自己……不,准确地说,是盯着自己的肚子。
荀旖心中登时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小桃?”她开口唤道。
“小姐有何吩咐?”小桃回了神,忙问着。
荀旖皱了皱眉,索性直接开口:“我没有和男人乱来过吧?”
小桃则回了一句:“小姐不记得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许久。荀旖想了想,觉得自己的问题可能有歧义,毕竟在书中的传统价值观下,原本的荀旖同周浦渊的那段情也算是乱来了。于是,她又补了一句:“我说的乱来,不是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不是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是……”荀旖想了想,终于想到了个直白而又不失古风的词:“男女交合。”
小桃登时红了脸:“小姐怎么忽然说起这些东西?”
荀旖急了:“你只管告诉我有没有过!”
小桃红着脸,点了点头。
荀旖登时心下一沉,又问:“我这个月……可有月事?”
小桃叹了口气:“小姐已两个月没有月事了。”
荀旖如遭雷劈,她愣了愣,也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肚子:“不是吧……”
然后,荀旖便想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她忙问小桃:“你上次说,楚王回京是什么时候来着?”
那日虞安公主走后,荀旖苦思不进宫的法子,最后还是决定求援。可荀家现在完全靠不上,其他的大臣她又不熟悉,周浦渊她更不能找,如果找了只怕还没进宫便会被虞安公主给弄死……思来想去,她只得把目光放在了原书中的老好人楚王李景修身上。五皇子楚王李景修,嫡出的皇子,有才有权还是个大善人,应当不至于见死不救。
最重要的是,他应当是荀旖如今在这虞安公主府里唯一能接触到的外援了。听小桃说,李景修和虞安公主虽不是一母所出,但却都是在皇后膝下长大,兄妹一向亲厚。只是如今李景修被派去巡边了,不在京中,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荀旖先前还想等,只要她能熬到李景修回来,那她就有救了。可如今,这已经不是进不进宫的问题了,这是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而且是如果死了是不是一尸两命的问题!
狗血,太狗血了。她一个刚刚成年的十八岁女高中生,怎么忽然就当妈了呢!
荀旖的全身细胞都在拒绝,她不想早生贵子,也不想发生任何男女关系。她只想好好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快意人生,风风火火地玩一辈子。
“这个世界的堕胎药安不安全啊?可如果我找了医生,我一个即将进宫的少女,英年早孕,会死的吧?”荀旖胡乱想着。
看着自家小姐这焦急惶恐的模样,小桃有些不解,结结巴巴地答道:“楚王是上个月离京的,最快,也得下月了。”
下个月,下个月,又是下个月。可这个月才初十啊!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荀旖在嘴里碎碎念着,她根本不敢找医生,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尽快摆脱入宫的命运,一时竟慌了神。
人在慌神的时候是很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的,比如现在的荀旖。她左思右想,只觉自己熬不到李景修回来了。与其等人来救,不如自己搏出一条出路。
“小桃,”她一把抓住小桃的衣袖,正色道,“我们逃吧。”
小桃愣了愣,还未作答,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小桃只得闭了口,又忙去开门,一开门她便连忙行礼:“芷荟姐姐。”
芷荟,便是虞安公主身边最受重用的侍女。那日跟着虞安公主来看她的,便是她。
荀旖听见是芷荟,忙理了理衣襟做好了,只见一个一脸严肃的少女走了进来。“芷荟姑娘,不知今日来此,所为何事?”荀旖问着。她如今心神未定,又刚吐了一回,现在看起来还真是有几分虚弱。
然而芷荟却并没有顾及她的虚弱,她直截了当地说道:“公主请荀姑娘未时过去书房见她。”
荀旖听了,心中一惊,表面上却依旧是淡淡的。“知道了,多谢芷荟姑娘。”她说。
“妈的,怎么怕什么来什么?”她想。
未时,荀旖带着小桃准时立在了公主的书房门口。暮春时节的午后已有些闷热了,荀旖只在这大太阳下立了片刻,便觉得头脑有些发昏。
所幸,书房的那扇门很快就开了。芷荟走了出来,依旧是板着脸,命小丫鬟打了帘子,道了一句:“公主有请。”
荀旖听了,深呼吸了一口气,微提着裙摆踩上台阶,小桃也随后跟上。可刚到门前,芷荟却伸手拦住了小桃:“公主只请了荀姑娘。”
荀旖忙道了一句:“她随我姓。”她需要小桃陪着她,壮胆。
芷荟看了她一眼,又补充道:“公主只请荀侍郎的女儿进去。”
荀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又看向小桃,小声问道:“小桃啊,你介意认我父为父吗?”
小桃懵懵地“啊”了一声,芷荟则实在是受不了了,她翻了个白眼,又轻轻推了荀旖一把,将她送进了那扇门里。荀旖刚进去,身后的门帘便放了下来,刚要回头轻唤小桃,可门也被关上了。
荀旖微微叹息,只得转过身来,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屋里挪去。这书房里没什么侍女候立一旁,荀旖走过去,竟一个侍女都没见着。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终于看到了一排珠帘,而珠帘内有一扇窗,那女子正立在窗牗的桌边,手执一支毛笔,在宣纸上不知写着什么。
第8章
她悄悄抬头看过去,只见阳光洒在那珠帘上,颇有些炫目,她竟看不清公主面容。不过此刻也不是好奇公主模样的时候,她行了个礼,道:“见过殿下。不知殿下传荀旖来此,有何事吩咐?”
虞安公主似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来在纸上写着字。“倒也没什么事,只想问问你在这里还住得习惯吗?可想家吗?”虞安公主说。
荀旖想了想,壮着胆子大胆问道:“我若想家,公主可会放我回去吗?”
“自然不会,”虞安公主轻笑,“荀大人求着本宫要把你送进宫里,还给了一大笔银钱……本宫怎好拒绝他呢?”
荀旖有些无奈,叹息一声,又道:“那我不想家了。”把女儿送出去消灾,这家也没什么可想的,估计回去了也帮不了她什么。
“你急着进宫吗?”虞安公主又问。
“啊?不、不急。”荀旖忙道。
“想来也是不急了,”虞安公主说,“正好,宫中最近事多,本宫也不便将你送进去,你还得在本宫这里多住些时候。若住得习惯,自是最好,若是不习惯……”她说到这,便没再说下去了,只是轻笑了一声,笑得荀旖毛骨悚然。
“若是住得不舒服,只怕正合你意。”荀旖心想。
“总之,”虞安公主又开了口,“本宫打算五月十八那天将你送进宫,不知荀姑娘意下如何?”
五月十八……那不是周浦渊和冯晚晚大婚的日子吗?
这女人,好狠,简直是杀人诛心。好在她荀旖是个穿书的,对周浦渊并没什么特别的情愫,若是书里的荀旖,只怕听到这话时当即便会气急攻心、吐血身亡。
但荀旖知道,她最好顺着这虞安公主来,不然还不知她会怎样变着法儿地折磨自己呢。于是,荀旖吸了吸鼻子,努力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却并未落泪。“都听殿下安排。”她说。
珠帘里的那人,听到这话,竟沉默了许久。荀旖只看到虞安公主在纸上写了许多字,可刚写完一张纸,她却立马放下笔,将这张纸扯下,揉成一团,随意地扔在了地上。
而在这时,虞安公主却又开了口:“听闻荀姑娘是长安有名的才女,很会作诗?”
荀旖听了,心中一紧,忙道:“只是随便写写。”
“随便写写,便能有此等才名,可不容易,”虞安公主说着,似是又看向了荀旖,“荀姑娘此时能否作诗一首,让本宫也长长见识?”
荀旖刚想开口拒绝,却听虞安公主又淡淡补了一句:“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若写不出来,就别出这个门了。”她说着,便坐了下来,手里捧过什么东西。荀旖定睛一看,正是一盏茶。
荀旖身上不觉出了些许冷汗来。“写诗写诗,我哪里会写诗,”她想着,暗暗捏紧了拳头,“罢了,赌一把。”
是时候让虞安公主见识一下高三学生的知识储备了。
于是荀旖沉吟一瞬,简单地在脑海中过了下必背篇目,便清了清嗓子,开口背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她背着,还带了几分感情,背完了还叹息了一声。“对不起了,李商隐,”荀旖心想,“借你的诗一用。”她想着,又紧张地等待着虞安公主的点评,可虞安公主那边却没声了。
“殿下?”荀旖小声提醒了一句。
珠帘后的虞安公主似是饮了一口茶,这才说道:“果然好诗,不愧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又问:“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也只有荀姑娘敢写出这样的句子,只是不知,这诗是为谁而作?”这问题听起来就不怀好意。
荀旖听了这个问题,一时屏住了呼吸:她怎么知道这诗是给谁写的?老师上课讲这个了吗?
周浦渊的名字想都不要想,若说是写给小桃的未免也太离谱了点……还有谁,她在这个世界里还能给谁写这么一首诗呢?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虞安公主又问。
荀旖脑子一抽:“是为殿下而作。”
第4章 格局打开
说完那一句话后,荀旖只觉得时间停滞了,她尴尬到只想赶紧逃离那里。而珠帘后的虞安公主则发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声:“哦?写给本宫的?你凭什么写给本宫?”
荀旖答不上来,只是沉默。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完了。她甚至还暗暗观察了下这房间的布局,盘算着该如何逃生。
“罢了,你走吧,本宫也乏了,该休息了,”虞安公主说着,又站起了身来,但并未走出那珠帘,“回去之后,多吃点饭。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本宫真怕你倒在这里,还得叫人把你抬出去。”
“是,”荀旖如释重负,连连后退,便要离开,“多谢殿下,荀旖告退。”
“对了,”可虞安公主忽然又开了口,“你可会歌舞吗?”
她会写诗,她便要她当场作诗,若她说会歌舞,她岂不是要她当场来一段?
傻子才说会。
于是,荀旖低头答道:“不会。”
“知道了,”虞安公主只淡淡应了一声,“你走吧。”
荀旖听了,连忙快步走着溜出了门。只是出门时,她似乎听见了虞安公主的一声叹息。
第9章
“小姐,如何?”一出门,小桃便迎了上来,连忙问着,“公主说什么了?”
“没什么,”荀旖故作镇定,答道,“她说,五月十八,送我进宫。”
“啊?”小桃一下子慌了,“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这可如何是好,”荀旖叹了口气,“除非有天降神兵来救了。”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小丫鬟抱着几匹绣缎冒冒失失地跑了过来,竟不小心撞在了荀旖身上。荀旖如今身子弱,被这一撞,几乎栽倒,幸被小桃一把扶住。而那小丫鬟也摔在了地上,慌忙去捡地上华美的绣缎。
“小心点!”小桃呵斥着,可她就算是呵斥也没什么气势。
“无妨,”荀旖好容易才站稳,摆了摆手,理了理衣裙,又对小桃道,“走吧。”说着,她连看都没看那小丫鬟一眼,抬脚便走。
“这就有意思了。”走出老远,荀旖才搓了搓手里的纸条,又把手缩进了袖子里。
想着,她回了自己的房间,待小桃把房门关好了,她才拿出了那纸条,展开看了。“今夜戌时,撷芳园东角门假山下一会。”
撷芳园,是虞安公主府内的花园。
短短十几个字,看得荀旖是心惊肉跳。
这作风,像极了班上谈恋爱的同学上课偷传小纸条,约着下课去小树林。今日的形势自然要比学校严峻许多,虞安公主的可怕程度和教导主任也是难分上下,敢在虞安公主眼皮子底下给她传这样的话,除了周浦渊,还有谁呢?
“罢了,试一次,”荀旖心一横,“万一有办法出去呢?”
还好,公主府并未派人来看着这院子。想来,是因她只是个弱女子,又只是一个还未呈给皇帝的礼物……公主府或许会对她上心,但不会太防着她。毕竟,一个弱女子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整整一个下午,荀旖都在心惊胆战地等着戌时的到来。这期间除了虞安公主派人送了些书给她之外,倒也没发生别的事。然而荀旖哪里有心思去看书呢?
戌时一到,荀旖穿上了小桃的衣服,两个人鬼鬼祟祟地钻进了撷芳园,直向东角门而去。到了东角门,果然有一座假山。两人东张西望确认没有敌情后,便果断钻进了假山里。
果然,刚进去,她便听见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是荀姑娘吗?”这声音过于年轻,听着像是还在变声。
“是我。”荀旖沉声答了一句。
面前出现了一点光亮,只见是一个看着十分憨厚的小厮点了个小灯笼。他身后也站着个小厮打扮的人,可模样清俊,气宇不凡。就是个子没她想象中的高,也就和自己差不多罢了。
这便是男主了?
荀旖看着面前男子,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只得低下头,道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你认得我?”那人开了口,竟是女声!
荀旖心中一惊,连忙抬头看去,只见面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也是一脸疑惑。她忙稳住自己,又低头答道:“昔年见过。”
“那,想来是前年皇后娘娘举办京中花会的时候见过吧,”这女子倒先给荀旖找了个借口,“我与荀姑娘所好似乎不太一样,我喜骑射,不爱参加闺中小姐们的聚会,也就只有前年被母亲拉着到花会上玩了一次。若说有什么交集,那只能是那一次了。”
她说着,又看着荀旖笑了笑:“前遭虽见过,但并未相识,今日总算认识了。”她说着,一拱手,行了一礼:“宁成伯府冯晚晚。”
冯晚晚?女主!
荀旖压着心中震惊,只行了一礼,回了一句:“荀旖。”她说罢,便有一阵凉风吹过,她不由得咳嗽了两声,裹紧了衣服。
冯晚晚见她体弱,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便道:“是我考虑不周了,竟约你在这阴凉地方见面。我长话短说,你也可早点回去。”
“嗯。”荀旖轻轻应了一声。
冯晚晚道:“我想救你出去。”
“嗯?”荀旖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冯晚晚会这样说。按照设定,她荀旖是男主的白月光,这冯晚晚是要和男主先婚后爱相互扶持最后成为帝后的呀!这不是妥妥的情敌吗?
“是……他让你来的吗?”荀旖问道。
“是我自己来的,”冯晚晚笑了笑,“我听武进侯府的人说过,你和他之间有过什么。说实话,我和那武进侯也不熟悉,我并不想嫁给他。我也不瞒你,我已经想好要逃婚了,我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并不想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赐婚。”
“逃婚?”荀旖更惊讶了,“这可是陛下赐婚,你……”
“所以我来找你了,”冯晚晚说着,拉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二人情比金坚,我这么跑了,也着实有些不厚道,还会连累家里人。我想,若你属意于他,他也喜欢你,那我倒是乐意让你用我的名字嫁给他。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若你愿意,我们可以商议出一个计策来遮掩此事,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不被发现,让我也能安心逍遥自在……”
“等等,”荀旖需要理一下思路,她连忙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想了想,又问,“他知道这事吗?”
冯晚晚道:“等到大婚之日,他自然就知道了。”
荀旖听了,目瞪口呆。这女主,真敢想啊。
“所以,你,愿意吗?”冯晚晚问。
第10章
“你觉得可行吗?”荀旖苦笑了一声,问道。
“为何不可行?”冯晚晚反问。
“第一,我出不得这公主府,我要如何才能离开这公主府?第二,你我皆是京中名门望族的小姐,认识我们的人不在少数,就算我用了你的身份,我们要如何才能遮掩过去?”荀旖问着,苦笑了一声。
她曾经逃过晚自习出去买零食,可还没出教学楼就碰见了在门口转悠的教导主任,被当场抓获。教导主任问她名字和班级,她就随口一编,却没想到竟被一眼识破。原因无他,年级里的艺考生实在是不多。
她连个晚自习都逃不掉,又如何逃出这公主府,用别人的名字生活呢?更何况……
“第三,”荀旖接着说道,“若我想出去,但不想和他在一起呢?”
冯晚晚听了,不由得有些惊讶:“你不想和他在一起?”
“当然不想,爱情只会影响老娘拔刀的速度。”荀旖想。
“不想了,”荀旖说,“我在这虞安公主府这么多天,未曾有过他半点消息。唯一的消息,还是虞安公主给我看的你二人的喜帖。前尘往事,如今该断了。”
冯晚晚闻言,叹息一声,看向荀旖的目光里带了些敬佩:“敢爱敢恨,不愧是荀姑娘。”她说着,又道:“只是我听闻,武进侯府今日里似乎不太平,好像是武进侯同他母亲发生了争执,如今他母亲病倒了。可能是这个缘故,他才没有来寻你。”
“不重要了。”荀旖说。
冯晚晚见她十分坚定决绝,叹了口气,又问:“那你愿意出去吗?我仍可以帮你,你不必替我嫁给他,我们可以各自去过想要的生活。”
“可你我若逃了,家中必然逃不了被问罪。不能遮掩,又当如何?”荀旖问。
冯晚晚摇了摇头,笑了:“我娘早逝,我爹看中了武进侯权势,这才求着陛下赐了婚。他都没有考虑我的感受,如今我也可不必考虑他的感受。至于你,荀姑娘,我劝你还是为自己考虑。听闻当今圣上荒淫无度,却又不善待女子,近年来进宫为妃的女子,大半捱不了几个月就香消玉殒了。荀大人不能为荀姑娘搏上一搏,姑娘自己可不能放弃。”
冯晚晚说着,想了一想,又道:“这公主府倒是不难出去。至于问罪一事,我猜,等陛下有了新的猎物,也就忘了你了。若是没忘的话,再不济,我与楚王李景修相熟,说不定他可以帮你。”
荀旖听了,想了想,又问:“你为何要帮我?”
冯晚晚叹息一声:“如今世道乱,人人都难以自保。若有余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应当。”
荀旖听了,不由得感慨:不愧是女主,格局就是不一样。不像那个女二,为了个男人和她阴阳怪气。想着,她又道:“冯姑娘真是侠义心肠。”
“所以,你想逃吗?”冯晚晚又忙问,“我真的可以帮你!”冯晚晚说着,看了那小厮一眼:“我认识一些这府里的人,我如何进来,就能让你如何出去。”
荀旖听了这话,瞬间热泪盈眶。“冯姑娘,这年头,像你这么乐于助人的人,不多了啊,”她说,“我想出去,这虞安公主府我是一刻都不想再待了。”
冯晚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道:“其实你也不必那么怕虞安公主,我见过她几次,觉得她并不像传说中那般那么可怕。只是,她毕竟是公主,还要将你送入宫,你还是要防着些的。”
荀旖听了,只是点头,心里却想:“还真是女主标配,这么放心女二,难免吃亏了。”
只听冯晚晚又道:“今日出来太久了,我们且先回去。等我想好了计划,还会请人来告诉你的。你放心,这个月,我一定想办法把你送出去。”
“多谢冯姑娘了,”荀旖又行了个礼,“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若能出去,必报答姑娘。”
“没事的,举手之劳,不求回报,”冯晚晚摆了摆手,又忙扶起了荀旖,道,“夜已深了,那荀姑娘请回去休息吧,我便不打扰荀姑娘了。”
荀旖点了点头,道:“那荀旖便告辞了。我们,后会有期。”
“迎平,”冯晚晚对那小厮道,“你送送荀姑娘吧,我自己能回去。”她说着,又对着荀旖一笑:“迎平年纪虽小,可人缘不错,这府里四处都还能说上话。荀姑娘,你若有需要帮忙的,也可以找他。我们,后会有期。”说罢,她微微颔首致意,转身便走了。
荀旖被小桃扶着出了假山,又有迎平在前引路。她抬头看了看星空,心情愉悦了起来。“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荀旖想,“我一直想着求人帮忙,可想到了那么多人,却唯独没有想到女主。女主不愧是女主,女主真是大好人!”
小桃看着荀旖,欲言又止。荀旖却根本没注意到小桃眼里的担忧,她只是看向了前面引路的迎平,好奇地轻声问道:“迎平,你是如何与冯姑娘相识的呀?”
“昔年春猎,我随行服侍,偷懒落单时遇到离群野狼,是冯姑娘救了我。当时冯姑娘女扮男装混在侍卫堆里,这才进了猎场。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竟是宁成伯府的千金小姐。”迎平道。
“哦?公主也爱打猎吗?”荀旖却问。
迎平听了,左右看了看,这才嫌弃地低声说道:“公主打猎可差了,从来没打着过,但还偏偏爱去!每次就是骑着马兜风,也骑不快,和冯姑娘可比不了。”
第11章
荀旖听了,不觉轻笑,又问:“方才听冯姑娘说,公主不似外界传言……她二人是如何认识的?她们常来往吗?”
“京中应酬多,想来是在这些应酬上认识的吧,”迎平说,“她们并不常来往,只是有缘,会常常遇见,但并不相熟。”
荀旖闻言,叹了口气。她虽未把《侯爷说:真香》从头到尾看一遍,但简介她还是看了的,又熟悉这种古早狗血文的套路。女主女二起初也并不是水火不容,最后却为了一个男人撕破脸皮,几乎把命都搭上……唉,何必呢?
如今,男女主还没有成婚,她这个短命的白月光不仅没死甚至可能还怀有身孕,虞安公主这个恶毒女配也还没有彻底丧心病狂,男二也还没有英年早逝……一切才都刚刚开始,似乎还有挽回的余地。
她倒要看看,当故事从开局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时,这个故事会走向何方。应该会很有趣吧?她最喜欢看热闹了。
第5章 莫名其妙的修罗场
接下来的这几天,荀旖还是过着无所事事的生活,每日只是等着冯晚晚的消息。还好虞安公主这几日没来给她找事,她这住处也偏僻,根本没人来打扰她,除了肚子里可能莫名其妙有了一个孩子之外,她在这里的日子倒还算自在。
想起这孩子,荀旖便不由得连声叹息。她这几日还是会犯恶心,就算她减了食量,可还是会不舒服。而那迟到的月事,更是一直没来……荀旖几乎已认了,她就是悲惨地喜当妈了。
“等逃出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个正经医生,然后把这玩意儿处理了,”荀旖在心里盘算着,“我可不想揣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男女主的先婚后爱狗血文,可不能变成我的总裁夫人带球跑。”
她想着,便越发期待起冯晚晚的传信。正当她祈祷冯晚晚的消息能尽快送到时,小桃从她面前走过,看着是又要去给荀旖煎药了。因公主府没再给她们安排侍女,所以这些日常琐事都只能由小桃来做。荀旖也想帮忙,可每次她刚上手没做多久,便这疼那疼,还得被小桃搀扶着坐下。最后,小桃还是只能一个人承担了所有。
只是,今日的小桃看起来,又是心事重重。
说起来也奇怪,这些日子,小桃总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整日在荀旖面前晃来晃去,却也不说什么。一开始荀旖还没发现,可时间一长,大大咧咧如荀旖,就算不想发现也会发现了。
“小桃,”荀旖终于忍不住了,冲她招了招手,“过来坐。”她说着,还给小桃摆好了小板凳。
小桃听了,虽然不知所为何事,但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乖乖地走了过来,坐好了。“小姐,怎么啦?”小桃问。
“你这几日是不是不开心呀,”荀旖问,“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小桃听了,眼圈一红,又低头道:“小姐,奴婢也不想让小姐进宫,可是……可是小姐不能逃啊,若是一走了之,必会连累荀府。大公子还在狱里没出来,老爷夫人也上了年纪……还有那冯家小姐,她都要嫁给周侯爷了,还要来救小姐,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荀旖听了,想了想,又问:“那你觉得,我应当怎样出去,才能保全父母家人呢?”
小桃一时也说不出个具体的方法来,仍是道:“求楚王,让楚王去求陛下,让陛下放过小姐,放过荀家。”
荀旖摇了摇头,又问:“若皇帝不肯放过我们呢?”
小桃一时语塞,只听荀旖又道:“小桃啊,我知道这不是什么万全之策,可当下也没什么万全之策了。我不想进宫,宁愿死也不想进宫,而荀家……呵,家里把我送来这公主府时,便已是要舍弃我了。小桃,我要为自己打算,顾不得那许多了。”
小桃听了,一时竟接不上话来。荀旖看着她,笑了笑,又道:“而且,我相信那冯家姑娘。”
那可是女主。
小桃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她知道荀旖言之有理,却也总觉得这样丢下家人不管实在不好。她想不明白,只得默默叹息一声,又自去给荀旖煎药去了。
荀旖见小桃离开,也着实有几分无奈,她知道小桃定然是理解不了她的想法的。于是她又坐到了窗边,望着窗外,懒懒地晒着太阳。古代大家闺秀的生活实在是无趣的很,她喜欢跑、喜欢跳,可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脆弱,她根本做不了这些事情。然而闺中小姐常做的刺绣种花调琴读书的活,她干不来也根本不想干。不如在这里晒晒太阳,放空自己,也不错。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咳嗽了几声。那夜在假山下着实是受了风了,回来之后她便一直有些不大舒服。这身体,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娇弱。她不由得又拢了下衣服,可就在此时,有个纸团不知从何处飞来,正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她脑门上。
“你们这消息传得,还真是简单粗暴……”荀旖揉了揉脑门,见四下无人,忙压抑着心中狂喜捡起了这纸团,打开了它。
“四月十五日宫中晚宴,当是出逃之时。扮作小厮,迎平接应,即可出府。”
十五……那不就是后天了!
太好了!马上就可以解放了!
四月十五,黄昏时分,荀旖已等候多时了。这一日,她天不亮便起来了,然后简单收拾了些细软,便坐在窗边心急如焚地等着冯晚晚的消息。可她等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之时,她才终于看到了希望。
第12章
有个脸生的小丫鬟出现在了她面前,手里提着个食盒,应当是送饭的。然而,直觉告诉荀旖,这小丫鬟不简单。
果然,接过食盒,打开一看,哪里有饭?只有两套小厮衣服和一块公主府的令牌,以及一张小纸条。她忙将这纸条打开看了,只见上面一行小字:“今夜亥时,撷芳园东角门假山接头,换班出府。”
荀旖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这是她第一次饭点没有饭还这么开心。“小桃,”她激动地握住了小桃的手,“我们可以走了!”
是夜,她和小桃都换上了小厮的衣服,看过周边无人,便悄悄溜了出去,直奔撷芳园外,就要去到上次那假山里,那里应该有迎平接应。
夜里的撷芳园里很安静。洒扫的人走了,修剪枝叶的工匠也不会在此刻工作,巡逻的侍卫虽然会经过这里,可此时是换班的时间,他们都在别处交接。一时间,撷芳园里竟一个人都没有。荀旖终于走进了撷芳园,便不由得放肆起来,不再畏畏缩缩地做出个小厮模样,只大步向前行去。
“小姐,我们真的要这样一走了之吗?”小桃仍有些不安,她紧跟在荀旖身后,问着。
“自然要走,”荀旖十分坚定,“一定要走……啊!”可她话音还未落下,便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一只手忽然从花丛里伸了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下子将她拖进了花丛里。
“小姐!”小桃忙叫了一声,却又不敢大声叫喊,便要踩进那花丛去找荀旖。
荀旖一时惊慌,拼命挣扎。可那人身材高大体格健壮,荀旖哪里能挣扎得了呢?只略动了一动,她便被那人捂住了嘴巴,只听那人声音低低地响起:“是我!”
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荀旖愣了一下,可直觉已告诉她答案了,她只得安静了下来。那人见她不再挣扎,终于松开了手。
“侯爷?”她问。
“荀姑娘,是我,”周浦渊说着,惭愧地低下了头,“我终于出来了,我来救你了。”
荀旖听了,一时有些无奈,却也莫名兴奋了起来。“这还真是热闹啊,”她想,“女主男主竟然一起来救我……不愧是白月光,人缘就是好!这不比上课有意思?只是冯晚晚叫了他来,不会是要撮合我们吧?”想着,她又嫌弃起虞安公主来:“除了那个恶毒女二天天在我面前阴阳怪气,这里简直太舒坦了些。”
正想着,却见小桃也闯进了这花丛里,见荀旖被人挟持,她便要上前拼命。周浦渊忙低声止道:“小桃姑娘,是我!”
“侯爷?”小桃也是一愣,不由得站住了脚步。
“侯爷……”她清了清嗓子,转身看向周浦渊,想把计划问个清楚明白。可她一回头,只见周浦渊穿了一身夜行服,还把脸也蒙住了,看着着实不像什么好人,她那话也问不出口了。
“嘘,”周浦渊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低声道,“荀姑娘,时间不多了,我带你走。”
荀旖听了,便也不说话了,只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即,她便被周浦渊一把扶起,搀扶着她向外边去了。
荀旖就这样被周浦渊搀扶着出了花丛,又不动声色地和周浦渊拉开了距离。可能是方才被人猛然一拉,动了胎气,她小腹有些隐隐作痛。但她此刻只得忍着,她抬眼看了看周浦渊,终于问他:“你今日,怎么突然来了?”
“你在这里,我怎能不来?”周浦渊回答着。小桃紧紧跟在两人身后,警惕地看着四周,一低头,却看见周浦渊正要去握荀旖的手,却被荀旖躲开了。
周浦渊察觉到了荀旖有意躲着他,不由得叹息一声,又低声道:“荀姑娘,你今日,不太一样了。”他说:“你从前,私下见面时,从不唤我‘侯爷’。”
荀旖在这种情况面前很是镇定,她很会找些借口来把事情搪塞过去。于是,她低了头,道:“今时不同往日。”
周浦渊听了,一声苦笑:“好一个‘今时不同往日’。”他说着,停了脚步,回头看向荀旖,认真说道:“荀姑娘,我知道这世事无常,很多东西都会变,但有一样东西,是不会变的。”
荀旖听到这里,便已知道周浦渊要说什么了。古早狗血言情文里总是不缺什么成套路的土味情话。
“我对你的真心,永远不会变。”周浦渊动情地说。
荀旖看着周浦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也并没有心情在这里陪他花前月下说情话,她只想赶紧离开这公主府。“嗯嗯,我们赶紧走吧。”她说着,便要绕过周浦渊,向前走去。
周浦渊见了,却忙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又将她拖回自己的身后。“跟着我。”他说着,带了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味道。
荀旖见他身材高大强壮,又想起了他的少年将军的人设,再看了看自己如今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她觉得适时认怂也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她低下了头,什么都没说。
周浦渊见她沉默,又叹了口气,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又转过身去继续引路。离约定好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荀旖也越发心急,看着前方高大的周浦渊,她心里也生出了些许嫌弃来:男主不合时宜的感情抒发,真碍事。
她荀旖可不能被这狗血感情线给绊倒了。这文里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恋爱循环感情线,她荀旖还是少掺和为妙。
第13章
几人便在这撷芳园里鬼鬼祟祟地走着,可走到一个岔路口时,荀旖却忽然觉得不对。“侯爷,”她轻声唤道,指了指东角门假山方向,“不是那里吗?”
“那里人多,一会儿家丁换班在那附近,不方便,”周浦渊说,“我带你翻墙。”
翻墙?不对啊,这不对啊,计划不是这样的。
可她还没来得及质疑,便被周浦渊拽到了墙根下,小桃也连忙追了过去。刚到墙根下,周浦渊便伸手,要揽过荀旖的腰。
荀旖心中本就有些疑虑,见周浦渊伸手向她而来,她更是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一躲,又连连退后了好几步,险些被地上一块石头绊倒。“小姐!”小桃忙唤了一声,扶住了她。
“荀姑娘,你……”周浦渊虽仍未摘下面罩,但荀旖能感觉到,他此刻的神情一定写满了失望,“你这是,做什么?”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荀旖想着,却只是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她不敢说。也就是在此时,她听到身旁传来尖锐的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下一刻,便有一支飞镖钉在了墙上,正从周浦渊面前而过。
“是谁!”周浦渊登时警觉起来,低喝一声,就要将荀旖拉到自己身后。可他刚伸出手去,却有一人不知从哪里翻空落下,落在了荀旖身前,挡住了周浦渊。
“你是何人?为何要拐带荀姑娘!”这人是男子打扮,同样一身夜行衣,蒙着面,声音低沉。但荀旖还是认出了这声音,冯晚晚,她故意压低了声音而已。
不对啊,你俩不是一伙的吗?
荀旖想着,头疼起来,小腹也越发疼上了几分。不会是这俩人没串通好就各自来救她了吧?那也太混乱了……不过,看样子,应当是了。
这未免也太巧了些吧!她何德何能啊!
正想着,只听冯晚晚又道:“荀姑娘,你放心,我带你出去。”
“拐带,”周浦渊本就在荀旖这里憋了一肚子委屈,如今听了冯晚晚这话,更没好气了,“她本就是我的!”
太土了,太土了……荀旖止不住地摇头。然而她也只能感慨这么一瞬,只听冯晚晚又急道:“你这贼人好大胆!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纠葛,你没看出来,荀姑娘她不想和你走吗!”
话音落下,只见周浦渊又看向自己,问道:“荀姑娘,他是谁?”
说着,顿了顿,又问:“莫非,你是因为他……”
荀旖看了眼冯晚晚,刚要开口介绍,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这好像是一个修罗场。
然而冯晚晚如此打扮,看起来也不是想让人知道她身份的意思。更何况,先前冯晚晚也说过,她不想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虽说着俩人是官配,但目前还是一个互不相识的状态。而周浦渊这边,好像不怎么在意自己身份会暴露一事,不然也不会说出那句土味宣言了。
于是,荀旖清了清嗓子,道:“侯爷,你误会了,我们之间清清白白。”说罢,她看了一眼冯晚晚,只见冯晚晚浑身一震,又忙稳住了自己。
没想到啊,男女主竟是在这种场合完成了初见。
“我们还是别浪费时间了,”荀旖说着,看向冯晚晚,“快走吧。”
“那你……”冯晚晚反应过来,看向了荀旖,“要和谁走?”
荀旖看了眼那高墙。翻墙是挺快的,可这一道墙之后不知还有多少道墙,若是跟着周浦渊走了,安知不会进到另一座高墙里?
不行,不行!
高墙挡住了她的视线,但她已看到了走这条路的结果。好容易游戏人生一回,她可不想将自己困死了。
于是,她对着周浦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看向了冯晚晚,刚要开口,却听不远处又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有些许光亮骤然出现在了这撷芳园里。“是谁擅闯我公主府,”虞安公主的声音响起,“我这公主府,就这么好闯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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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公主的情节会多一些~
第6章 震惊,她竟然……
听到虞安公主的声音后,荀旖的心都凉了半截。她悄悄瞥了一眼周浦渊,暗自埋怨起他来。如果不是这个倒霉男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冯晚晚的计划,又在那里浪费时间深情告白,也不至于惊动了这么多人。有这时间,她早就出府了!
“现在怎么办?”冯晚晚听到虞安公主的声音,也急了。听脚步声,有大批侍卫正要包围撷芳园,于是她连忙四下看去,想要寻找出路。很显然,翻墙是最好最快的选择,可是墙的那边,也传来了侍卫的脚步声。
“只能翻墙了。”周浦渊说着,看了荀旖一眼。
“小姐?”小桃也怕得不行,瑟瑟发抖地看着荀旖。
“还是要走的。”荀旖看着这高墙,不由得长叹一口气。算了算了,翻墙就翻墙吧。想着,小腹越发疼痛了,疼了这些时候,她也有些站不住了。
“你带小桃,我带荀姑娘。”冯晚晚已经在对着周浦渊分配任务了。
荀旖很满意这个组合。她想着,便忍着疼痛主动向墙根下走去,可刚走了没两步,她却眉头一皱,捂住了小腹,又一个踉跄。冯晚晚见了,忙一把扶住了她,低声问道:“怎么了?”
方才被周浦渊拖进花丛后,荀旖便一直觉得小腹隐隐作痛,如今疼痛逐渐加剧,她已疼到腿软,脑子也有些不太清醒了,一时不觉轻声开口:“孩子……”
第14章
“孩子?”冯晚晚一惊,忙瞟了周浦渊一眼。
周浦渊见荀旖身体不适的时候,便也凑了过来,可他刚过来,便听见荀旖说出了这两个字。他也不由得脸色一变:“孩子?”
小桃听见了周浦渊的话,更是惊慌:“孩子?什么孩子?”
一时间,荀旖疼得冷汗直出,而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做些什么。而也就是在这一恍神的功夫,大队侍卫已举着火把到了跟前,虞安公主的声音再度响起:“呵,今夜,我这公主府还真是热闹啊。”
冯晚晚闻言,连忙抬头看向虞安公主,小桃则忙接过了她的位置,搀扶着荀旖。而周浦渊则站在一边,似乎想要去搀扶,但终于是没去扶,他只是盯着荀旖,连虞安公主的方向都没看过去。而荀旖,已虚弱到连抬头看过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虞安公主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芷荟紧跟在她身后。她扫了一眼被围困在墙根的几人,微微蹙眉,却又笑了。“荀姑娘,是想逃吗?”她问着,看了周浦渊一眼,却又对荀旖道,“不曾想,荀姑娘的朋友,还挺多的。”
冯晚晚腾出了手,竟拔出一把短剑,挡在了荀旖身前。所幸这二人今夜都是穿了夜行衣还蒙了面,让她可以放心下手而不必担心被认出身份。
然而,虞安公主并没有那么好糊弄。
“那位蒙面人,”虞安公主微微笑着,看着周浦渊,“是真当本宫认不得你吗?”她声音里似乎带了些调笑的意味。
“殿下……”周浦渊主动开了口,唤了一句。
“这样吧,本宫也不想为难你,你们也不要为难本宫,”虞安公主说着,只盯着周浦渊,似乎是没认出冯晚晚,“今日之事,本宫可全当没发生过,你们自行离去,但不能带走荀姑娘。若你们执意要带走她,本宫也不能留情了!”
疼痛加剧,荀旖的意识已有些模糊了,可这几句话还是落入了她的耳中。她听到冯晚晚急急低声说道:“万万不可,弃友而逃,乃是不义!”
而周浦渊却是一阵沉默。
“侯爷,”冯晚晚急道,“万不能答应!”
“住口,”周浦渊却低声呵斥了冯晚晚一句,又忙问小桃,“小桃,她方才说,什么孩子?”
“奴婢不知……”小桃也十分慌乱,她哀求着,“侯爷,万不可舍弃我家小姐。若是她留下来了,还不知会怎样……”
“怎么?商量好了吗,”虞安公主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是本宫能开出的最有诚意的条件了,此事本宫也是为难。你们放心,她若留下了,本宫一定善待她。可若是此事闹了出去,传到了我父皇耳中,在场的各位便一个也逃不掉!”她说着,严肃起来,言语里也带了些威胁的意味。可下一秒,她却又对着周浦渊笑了:“本宫,最多也只能做到这里了。还望你,体谅。也望你,多为家人着想,不要莽撞。”
周浦渊听了这话,垂眸一瞬,又抬眼看向了身侧的荀旖。“侯爷!”小桃更慌了,周浦渊的眼神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你放心,”虞安公主又开了口,语气柔缓了许多,“这些事,我会处理好。”
“反正,她也不想跟我走。”周浦渊听了这话,说了一句。他看了看荀旖,扭过头去,便不再看她了。
“周浦渊,”冯晚晚被周浦渊这回应激怒了,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却仍顾及着场合控制了自己的音量,“她……孩子!你这个负心汉!”
“又不是我的。”周浦渊说着,声音有些发颤。
“什么?”冯晚晚一愣。
周浦渊没有回答。他看了虞安公主一眼,道了一句:“多谢殿下,还望殿下一定照顾好她。”他说着,却不看向荀旖,转身看向墙头,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墙走了。
“你!”冯晚晚冲着周浦渊的背影喊了一句,却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虞安公主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面色似乎有些凝重。荀旖双脚无力,冷汗直出,只被小桃搀扶着,别的也什么都做不了。
冯晚晚见周浦渊走了,又看着这公主府的众多侍卫,知道自己寡不敌众,是不走也得走了。于是,她颇为抱歉地看向荀旖,道了一句:“荀姑娘,对不住了,没能把你救出去……”
“无妨……”荀旖艰难地说着。反正,看她如今这身体,她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了。
冯晚晚见了,看了虞安公主一眼,又对荀旖道:“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说罢,她也一个翻身,便翻墙走了。
“会武功的,就是好。”荀旖心想着,又一个站不稳,要向前栽去。幸而有小桃扶着她,她没摔在地上,只是拖着小桃摔倒,倒在了小桃身上。
“小姐,小姐……”小桃慌乱地喊着,却见荀旖身下已有了点点血迹。而就在此时,虞安公主也走了过来。她在周浦渊离开这撷芳园的那一瞬间,便敛了笑意。
荀旖痛得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一人走到了自己身前,遮住了大片的光影。她抬头看去,可眼前已出现了重影,一切都不复清晰,她能真切感受到的仿佛只有小腹的疼痛。
“殿下,求你饶过小姐!小桃愿代小姐受过!”小桃哀求着。私逃公主府,可不是小事,更何况还被抓了个正着。
虞安公主却根本没理会小桃这句话,她只是看向荀旖,又问小桃:“她怎么了?”
第15章
“小姐一向身子虚……”小桃说着,也犹豫起来,低头看了眼荀旖,不知该说些什么。
“吞吞吐吐的,”虞安公主有些嫌弃小桃,却又在荀旖身前蹲了下来,问道,“你怎么了?还能说话吗?”
荀旖现在连说话都费劲,却还是很有骨气,学着她看过的一切宁死不屈的台词虚弱地说着:“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有些人死了,但她还活着,有些人活着,但她已经死了……士可杀不可辱……”她胡乱说着,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话真多,”虞安公主不由得笑了,她又凑近了些,几乎已贴到了荀旖耳边,却问道,“不过……为什么……你认不得我了吗?”
“啥玩意儿?”荀旖意识逐渐涣散,只觉这声音似乎从天外传来,她想睁大眼睛去看看面前的女子,可她却在这一瞬间,因疼痛加剧,竟昏了过去。
四月十五,午后。
李琳琅坐在梳妆镜前,闭着眼睛,任由芷荟打扮着她。芷荟很会给梳头,尤其是时兴的堕马髻。良久,只听芷荟轻声道了一句:“殿下,好了。”她这才睁开了双眼,看着镜中耀眼夺目的自己,一时出神。
“殿下,”芷荟小声唤了一句,“殿下这几日怎么总是心神不宁的样子?”
李琳琅叹了口气:“的确是心神不宁。”又问道:“武进侯那边,情况如何了?”
芷荟道:“听人说,他还在周家祠堂跪着呢,每日都喊着要来公主府救荀姑娘,可却被他母亲以死要挟,一直出不来。”
“他和冯家毕竟是父皇赐婚,荀姑娘也是父皇看上的,周老夫人怎么敢让他胡来呢。不过你们一定要盯紧他,他若做了什么,一定要来告诉本宫,万万不可隐瞒,”李琳琅说着,垂下眼来,又问,“冯晚晚呢?”
芷荟答道:“冯姑娘依旧是老样子,每日穿个男装到处乱窜,不是在街上扶摔倒的老头儿老太太,就是暴打调戏良家妇女的阔少,或者把路边捡到的钱去交给官署,偶尔还去城外骑马兜风……唉,她总是不老实,我们的人总是盯不住她,好在她和从前倒也没什么不同。”
“她一贯如此,”李琳琅说着,顿了一顿,又问,“那荀家姑娘,近来也没再出什么事吧?”她说着,随手拿起了一只金鸂鶒步摇,指尖轻轻挑弄着着那金鸂鶒的眼睛。
“荀姑娘?”芷荟有些疑惑,“她应当也没做什么。听说,她整日只是发呆,殿下给她准备的书,她是一本都没看。那个小丫鬟每日就只是给她熬药……她们,倒也没做什么。只是那荀姑娘实在是不一般,我奴婢本以为她只是个柔弱女子,可不知为何,这几日接触起来,总觉得她好像并非表面那般柔弱。”
“嗯?”
“好像,也没有那么规矩……”芷荟说。
“那,以后也派人盯着些她吧,”李琳琅说,“就像盯着武进侯那样,盯着她。冯晚晚盯不住也就罢了,荀姑娘这般柔弱,你们可一定要盯紧。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和什么人来往了,都要告诉本宫,一件也不许漏掉。”
芷荟听了,点了点头,却又唤了声“殿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李琳琅从镜中看到了芷荟这犹豫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略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殿下,”芷荟低了头,“殿下若是心仪武进侯,何不请陛下赐婚,陛下定会应允的。到那时,什么冯姑娘、荀姑娘,哪里能和殿下争呢?”
“放肆!”李琳琅有些恼了,她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谁说本宫喜欢他了?”
芷荟忙跪了下来,头也更低了几分。“殿下虽未明说,但奴婢能猜出来,”芷荟道,“自殿下十三岁起,便吩咐奴婢们时刻盯着武进侯府,盯着周浦渊,时时刻刻注意着他的动向,偶尔遇见了,还总是盯着他看,还会送他东西,给他帮忙……如今陛下给他赐了婚,殿下又让我们盯着冯姑娘,如今连荀姑娘那个病秧子都要仔细盯着……”
李琳琅听了,一阵沉默。
“殿下……”
“别说了,”李琳琅直接打断了芷荟的话,“本宫不喜欢他。再胡乱揣测,小心本宫不客气。”
芷荟无奈微微摇头:殿下又在嘴硬了。
“罢了,你起来吧,”李琳琅说,“时辰到了,该进宫了。”
“琳琅,”皇后倚在高座上,手扶着太阳穴,有些虚弱地来了口,“来了?”
“儿臣见过母后,”李琳琅恭敬地行了礼,却并未上前,只是又问,“母后头风又发作了?”
“是有些不适。”皇后道。
李琳琅听了,忙吩咐道:“芷荟,去请太医。”
“不必了,”皇后却摆了摆手,“老毛病了。”
“母后……”
“都退下吧,让我们母女俩说会儿话。”皇后疲惫地说道。
李琳琅见了这情形,便知是怎么一回事了。待宫中侍者都退下后,她走上前去,上了台阶,坐在了皇后膝下,仰头轻声问道:“母后,可是父皇又……”
话没问完,但皇后已点了点头,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琳琅啊,”皇后说,“你父皇的脾气,是越来越暴躁了。从前是稍有不如意便打骂,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今日,又被他亲手斩杀了三个宫娥……也就和你一般年纪。他杀了那几个小姑娘后,还哈哈大笑,然后却又像没事儿人一样,接着去听曲子……我去劝他,可还未进门,便又被他骂了回来……这宫里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第16章
李琳琅听了,又是一阵沉默,却又凑近了些,靠在了皇后的腿边,轻轻开口:“母后,父皇年纪大了,该立太子了。”
“住口!”皇后闻言,连忙低声呵斥她。“你好大胆,”她急急说道,“这种话是能随便在宫中说的吗?就算你父皇宠你,他也断然容不下这种话的!”
“可是母后,我们不能不为自己打算。母后,你我都知道,晋王哥哥那边也在打这太子位的主意,”李琳琅也忙压低了声音,仰头看着皇后,说道,“景修哥哥下个月就回来了。他为人宽厚却不失果断,满腹经纶,有治国之才,只是不善武艺而已,算不上文武双全。可就算不论这些,他是先皇后所出,又在母后膝下长大,是名副其实的嫡长,也该他来……”
“快别说了,”皇后又急急地打断了她,“琳琅,你父皇宠你是有原因的,他最珍视的绝对不是你。在你父皇面前,你还是要小心行事,在这宫里,还是明哲保身为妙啊!千万、千万别轻言这些国家大事!”
李琳琅听了,又是一阵沉默。皇后知道她心中不悦,便又叹了口气,道:“琳琅啊,母后知道你心气儿高,可有的时候,还是要先保住眼前。朝政之事,我们插不上手,你若真要为自己打算,还是要寻一个靠得住的夫婿。母后本已为你挑中了武进侯,他父亲是你皇祖母的侄儿,家世显赫,他也是仪表堂堂、年少有为,可惜还未开口,便被别人抢了先……琳琅啊,母后,也都是为了你好,你也要自己留心着些。”
“知道了,”李琳琅说着,有些失望,“母后。”
“对了,还有那荀家姑娘,还是尽快送进宫,”皇后说着,叹了口气,“你父皇今日又在念叨了。”
李琳琅垂了眼回答道:“荀姑娘近来染了风寒,不便送进宫。”
“也好,”皇后说,“让那姑娘晚点受苦,也不错。只是你父皇那,只怕又要发怒了。她的病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一世啊。”
李琳琅听着,只是垂着眼,并未答言。
“好了,琳琅,”皇后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又看了看外边天色,见已是夕阳了,便道,“时辰差不多了,该准备赴宴了。记住,要笑,你越是张扬,你父皇见了,便越是开心。”
皇后总是对她嘱咐这些话。
“知道了。”李琳琅说着,站起身来,自己掸了掸身上尘灰。可她刚站起身,回眼便瞥见门外的芷荟探头探脑,似是有事要禀报。
于是,李琳琅走到了门边,又对着芷荟勾了勾手。芷荟连忙进了门,在李琳琅耳边小声说道:“殿下,武进侯和冯姑娘,方才都悄悄出门了。”
“哦?”李琳琅一挑眉,又垂眸沉思一瞬,“盯住他们两个。备好轿子,本宫会尽快找借口出宫回府。”
第7章 论x教育的重要性
后来,荀旖才知道,那个混乱的夜晚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原来是冯晚晚早就定好了计划,要在亥时换班的时候将荀旖和小桃换出去。内有迎平接应打点,只要她们小心,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但冯晚晚还是不放心,这才换了夜行衣,翻了公主府的墙,只躲在撷芳园的角落里静静观察,等着亥时的到来。而周浦渊则是听说了那日宫中有夜宴,知道这是带走荀旖的大好时机,便瞒着母亲,偷偷溜出了府。他先前没有了解过公主府的布局,也没有夜行衣,因此先费了一番功夫搞来了行头,又寻了一个高处查探了虞安公主府的布局,这才大胆进府,想带荀旖翻墙出去,却不想正巧碰上了前往撷芳园的荀旖。而荀旖起初以为男女主是一伙的,便也跟着他走了。
所以,当三人在公主府的墙根下碰面时,没有一个人能搞得清楚当时的状况。而虞安公主李琳琅,在接到线人传信后,也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结束了晚宴,回到了公主府。只是找借口离开晚宴颇费了些时候,好在这三人因为搞不清状况磨磨唧唧了一会儿,这才给了她拦路的机会。
荀旖醒来时,正是第二日清晨。
她头疼脑涨,浑身无力,小腹还有些隐隐作痛。迷迷糊糊想到昨夜发生的一切,她还是一阵后怕,生怕自己被虞安公主处理了。不过还好,睁开眼睛,她还躺在自己的床上。
“小桃……”她艰难地开了口,唤了一句。
“醒了?”回应她的却不是小桃的声音,而是那个恶毒女配。
荀旖本来只是醒了,她现在却是彻底清醒了。她忽然睁大了眼睛,又猛然翻身坐起,向外看去,果然,离床榻不远的小几边,有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蓝衣红裳,正在那坐着品茶。她果然很美,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不对,那是罗敷。
但她的确是梳着堕马髻,耳戴白玉耳坠,耳坠看起来像一朵小芍药。清晨的光透过窗子打在她脸上,衬得这耳坠也覆上了一层柔光。她头上倒没有多少发饰,想是晨起不久,不喜发饰太重压头,这才随意了些许。但这样简单的装扮并掩盖不了她的美貌,那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只一抬眼便可见其飞扬的神采。至于别的,荀旖没什么文化,只想起来寻常小说里常说的那句“美艳不可方物”……虽然这恶毒女二无意装扮太多,但美艳并不总是体现在外表上的。
这么好看,可惜了,是个恶毒女配。
“盯着本宫做什么?本宫不能在这里吗?”李琳琅问着,也看向了荀旖,对着她微笑。
第17章
荀旖这才反应过来,忙问道:“小桃呢?你将她怎样了?”她说着,挣扎着就要下床,可脚刚一落地,小腹又是一阵疼痛,她只得又坐回了床榻上。
李琳琅见她如此,忍俊不禁。“荀姑娘,”她问着,想了想,又憋着笑,“什么……孩子?”
“嗯?”荀旖忙闭了口,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微微垂眼,看向了自己的小腹。
昨夜她应该是流产了吧?她想。
“你不会以为,自己小产了吧?”李琳琅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又落入了荀旖耳中。
荀旖一愣:“啊?”
“你来月事了,疼晕的。”李琳琅淡淡说着,又若无其事地饮了一口茶。
月事……疼晕……
荀旖现在觉得头也开始疼了。
“原来这就是痛经啊,”荀旖想,她来了六年的月经,还是第一次痛经,“这也太疼了!”
“不过,本宫倒是很好奇,荀姑娘为何会觉得自己身怀有孕呢?”
“不用你管,”荀旖忙说着,又严肃起来,怒视着李琳琅,问道,“小桃呢?”
“你猜啊?”李琳琅放下了茶,对着她笑。
荀旖见了她这欠打的神情,只想冲过去和她拼命。反正经历了昨夜,私逃不成,她估计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了。可她试着站起来,却已虚弱到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李琳琅见了荀旖这模样,又只是笑:“荀姑娘,火气还挺大的嘛。”她说着,又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微笑说道:“你那丫鬟,还真是忠心耿耿。昨夜,她哭着跪求本宫不要治你的罪,又说所有的罪责,她可一人承担,只要本宫能饶过你……她声泪俱下,就连本宫看了也有几分心软,又怎能不顺了她的意呢?”
李琳琅说着,语气里略有些阴森。她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走到荀旖的床榻前,开口道:“荀姑娘……啊!”
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见荀旖猛然用尽浑身力气站起身来,忽地一下向她扑来。她一时躲闪不及,竟直被荀旖扑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反正我也活不久了,不是吗,”荀旖发了狠,努力去掐住了李琳琅的脖子,说着,“小桃是我在这里最亲近的朋友,她出了事,我可不介意极限一换一!老娘就是死也要拉上个垫背的!”唯唯诺诺畏畏缩缩这些日子,荀旖终于释放了她的本性,也没什么好忍的了。
李琳琅被她压在身下,又掐着脖子,却一点都不慌。荀旖没什么力气,她掐脖子的力度和没掐一样。于是,李琳琅还不忘嘲讽:“哦,原来柔弱的荀姑娘,也可以这么凶悍呀?”
话刚出口,外边忽然传来一声门响,随即便是一阵脚步声。荀旖听到这脚步声,愣了一下,李琳琅却抓住了机会,一个用力翻身,便将荀旖压在了身下。“就你?”李琳琅轻笑着。
而就在此时,荀旖听到了小桃不知所措的声音:“殿下?小姐?你们在做什么?”
荀旖抬眼看去,只见小桃正端着一个盘子,立在一旁。她满脸的疑惑,似乎还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该跪下。
“小……桃?”荀旖皱了皱眉,然后便听见了身上公主发出来的一声嗤笑。
“本宫听说小桃糕点做得不错,让她去做糕点赎罪了。怎么,荀姑娘有意见吗?”李琳琅说着,从荀旖身上挪开,又站起了身来,拍了拍身上尘灰。
荀旖躺在地上,看了看虞安公主,又看了看小桃,最终选择用手捂住了脸。“算了,还是让我死吧,”她想,“就算死不了,再晕过去也是可以的。”
“扶你家小姐起来吧,”李琳琅说,“本宫看,她现在是无地自容了。”
小桃听了,连忙放下手中糕点,又小跑过去扶起了荀旖。荀旖的手依旧扶着额头,也不知是真的头痛,还是想借此掩面。
李琳琅看了荀旖一眼,又叹了口气:“罢了,本宫在你这,也吃不好,还是带着这糕点回去慢慢品吧。”说着,她顿了顿:“至于你,荀姑娘,还是好好养着身体吧,你也太弱了。好好活着,本宫还想看看,你能作出什么妖呢。”
李琳琅说着,便对门外喊道:“芷荟,带上这糕点,我们回去。”说罢,她看也没再看荀旖,抬脚便走了。
小桃扶着荀旖,还不忘恭敬地道一句:“恭送殿下。”荀旖却依旧在装死,一副马上就要昏倒的模样,直到芷荟进屋又将那一盘子糕点装进食盒后离开,荀旖才放下了她的手,长舒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看样子,虞安公主暂时是不打算要她的命了,不然也不会让她好好养着身体。可这几日这一切……未免也太尴尬了!
“小姐,感觉如何了?”小桃忙给荀旖端茶倒水,关心着她。
荀旖却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惦记着另一件事。于是,她抬起头来,问小桃道:“那日我第一次呕吐时,你盯着我肚子做什么?”
小桃有些不解,却仍老实回答道:“小姐肠胃不好,先前有过胃病,小桃担心小姐吃多了积食。”
“积食?哦,”荀旖努力稳住自己,扶住了一旁的枕头,又问,“那我问你我可曾和男子交合,你为何又点头?”
小桃霎时又红了脸:“小姐,的确和侯爷拥抱过的。”
“拥……抱?”荀旖只觉自己似是马上就能喷出一口血来,“拥抱,那是交合吗?”
第18章
小桃的脸更红了:“小姐别问奴婢这些话了。大家闺秀,不该说这些的。”
荀旖气得紧了紧拳头,又无奈地松开了手。她深切地体会到了性教育的重要性。“小桃,过来,坐下,”她狠狠拍了拍床榻,“我今天一定要和你说这些事!你不听,我也要和你说!你捂着耳朵,我也要把你的手扒开!你听不懂,我画图也要给你讲明白!”
这知识量也太匮乏了,连她都不如!她一定要好好教教这傻孩子!
回房路上,李琳琅的脸又冷了下来,只是默默无语。芷荟壮着胆子开了口,问道:“殿下真的要放过荀姑娘吗?她昨夜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不惩治一下,怕是不好。”
“有什么动静?”李琳琅反问,“冯晚晚和周浦渊自然是不会将这事说出去的,至于这府里的其他人,有人敢泄密吗?”
“自然不敢。”芷荟忙道。
“对了,那个叫迎平的小厮,”李琳琅又道,“先把他调进内院吧,不许他和外边的人接触……或许,直接放进荀姑娘那边院子里看门也可以……嗯,这样也可以。总之,不许他乱跑。”
“是。”芷荟应了一声。虽然她也不知道,公主怎么竟记得府里有个叫迎平的小厮,她都不记得。
李琳琅走着,忽而又站住了脚步,似在仔细回想着什么。芷荟只听见李琳琅口中念念有词:“周浦渊,冯晚晚……还有荀旖……真是让人头疼……”
“芷荟,”李琳琅忽然又开了口,“前几年暗中培养的死士,如今也可派上用场了。”
“殿下,”芷荟不解,“那些死卫要在两年后才能出师,如今……是否太急了些。”
“只是担心生变罢了,毕竟我们公主府如今的侍卫线人,实在是不尽如人意,”李琳琅说,“用死士吧。拨几个人出来,让那些死士,去盯着武进侯府和宁成伯府。至于荀旖,她就在公主府里,应该暂时还生不出什么事端。”
“殿下担心荀姑娘生事吗,”芷荟又问,“荀姑娘如今在公主府里还好说,可若日后她进了宫,便不好说了。”
“她不会进宫的。”李琳琅立马打断了芷荟的话。
“殿下?”芷荟越发不解了。
“她不会进宫,她也不会和武进侯双宿双飞,她只能待在我这公主府里,”李琳琅说着,面色越发阴沉,“她也不能死。”
芷荟听了,垂下眼来。“荀姑娘定然要吃苦头了。”芷荟想着,又看了看李琳琅的背影,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劝道:“殿下,奴婢有一言,一定要说。”
“讲。”
“还是那句话,殿下既然心悦武进侯,现在向陛下提议招驸马之事,还不晚,”芷荟急急说道,“殿下这般喜欢武进侯,昨夜他进公主府劫人,殿下都忍了,还连带着把冯晚晚都放了。这些奴婢都看在眼里,可殿下要面子,一直不肯将心事说出口,武进侯又怎能得知呢?”
“别说了,”李琳琅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便大步向前走去,“这话本宫都听烦了!本宫的事,本宫自己清楚,不用你教本宫该怎么做!”
“殿下,”芷荟知道自己又说了李琳琅不喜欢的话,忙提着食盒追了上去,认错道,“奴婢知错了。”
“知错不改又有什么用?本宫要是真听了你的,便是被猪油蒙了心。”李琳琅如此说着。芷荟便也不敢再说话了,只跟着李琳琅一路向前走着。
“对了,”李琳琅忽又想起一事,吩咐芷荟道,“下月还有晋王哥哥生辰,我们也得和晋王哥哥多走动走动,不然忽然一下热络起来就太刻意了。至于礼物,也该挑起来了,你帮本宫留意着。礼物不必投其所好,贵重就好。”说着,李琳琅又叹息一声:“景修哥哥还是要早些回京才是啊。”
“是。”芷荟又应了一声。
李琳琅都吩咐完了,又垂下眸子,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荀旖,”她心想,“你究竟怎么了。”
第8章 殿下脸上皮肤挺好的
自出逃失败后,荀旖便又处于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里。她每日只是坐在窗边长吁短叹,却什么也不做,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这书里的世界那么大,她还没来得及去看看,便已被宣告了终生监禁……荀旖不由得可怜起古代的小姐们,又怀念起自己往日自由的生活——虽然也没有那么自由,但好坏总是对比出来的。
“小姐近来都不怎么看书了。”小桃在一旁绣着荷包,又抬头看向窗边的荀旖,说道。
她很担心荀旖,却不敢表现出来。自小姐进了这公主府后,她是越来越反常了。从前的小姐,每日吃得少、睡得少,整日做得最多的事便是读书写字吟诗赏花,偶尔和武进侯私会。如今的小姐,能吃、能睡,可书也不看了,人也不想了,时不时还有些疯言疯语,精神状态都和从前大有不同……太反常了,太反常了!这是该被送进昏君后宫的女子应该有的状态吗?
但是毕竟是自家小姐,又遭此变故,小桃想,这可能也是一种排解的方法,总比自尽的好。好死不如赖活着嘛,看起来,小姐已领悟了这句话的精髓。于是,小桃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又刺激到了荀旖,也不敢直接去问了。
荀旖瞥了一眼虞安公主前不久送来的一沓书,又摇了摇头:“书?你就别火上浇油了。”她说着,站起身来,扭了扭腰,又活动了下筋骨。比起看书,她还是更乐意动一动。
第19章
“小桃啊,”荀旖张开双臂,看向小桃,又转了个圈,满含期待地问道,“我胖了吗?”
“小姐不会胖。”小桃立马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荀旖有些无奈:“这会儿就不用顾着我的面子了,胖不是什么坏事。你快告诉我,我胖了吗?”
小桃也有些无奈:“可是,小姐,你真的没有胖呀。”
“怎么可能,”荀旖忙站到穿衣镜前,左看右看,气色似乎是好了些,但看起来还是一个骨头架子,她也有些气馁了,“我这些日子拼命吃饭,怎么还没有胖?”
她说着,想了想,又回头看向小桃,道:“一定是你我天天相处,就算我胖了,也看不出来。我去问问迎平。”她说着,便拉开门向外走去,走到了院门边上。院子里梨花还未谢,阳光正好,还有几只麻雀在枝头叫个不停。如果不是住在这里恐怕有生命危险,她还真的挺喜欢这里的景色。
“迎平,”荀旖对着在墙根下坐着守门的迎平招手唤道,“你过来一下!”
迎平忙丢下了手里正在编的草人,走到了门边,问道:“荀姑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让你看看我这些日子长肉了吗?”荀旖问道。
迎平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又摇了摇头,十分肯定地道:“没有。”但又补了一句:“但脸色没有初见时苍白了。”
荀旖听了,不由得叹了口气:“是我急于求成了。气色好些,也不错。”身体才是最大的本钱,身体好了逃跑也方便,如果可以,她甚至不用外援,说不定自己就可以翻墙出去。可这身体之前的底子太差,她想好好补一补都不知该从何补起。而她如今被困在这小院里,就连锻炼身体都施展不开,每日最多在院子里拉拉筋、踢踢腿,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了。
“荀姑娘还有事吩咐吗?”迎平又问。
荀旖想了想,又问道:“你能从外边搞来一些小玩意儿吗?”荀旖说着,看了看这院子,道:“毽子或者沙包,可以吗?”
这小院子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了,但总得活动下筋骨才是,那些枯燥的有氧运动无氧运动她如今也做不了,不如搞些玩具来。小桃天天照顾她已经够忙了,她也不想再让小桃劳累,只好来求助迎平了。
“啊?沙包?”迎平有些惊讶。
“怎么?闺中小姐连沙包都不能玩吗?”荀旖反问。
“这倒不是,”迎平掏了掏身上,“荀姑娘,你看这个行吗?”说着,他从袖子里掏了掏,又拿出了什么东西。
荀旖低头看去,只见他手里有好几个沙包。“好家伙,你是搞批发的吗?”她说着,直从迎平手中挑了一个最大的沙包,又忙回身小跑到屋门口,兴高采烈地对小桃招呼道:“小桃!出来!”
小桃对荀旖向来是言听计从,乖乖放下了手中活计走了出来。可刚一出来,她便被结结实实地砸了一沙包,沙包掉在了她手中,然后她便听见了荀旖在笑:“小桃,一起玩呀!”
小桃有些犹豫,看了看荀旖:“小姐,当真要玩吗?”
荀旖连忙点头,又忙把迎平拉了过来,道:“玩!你俩站两边,我站中间,你们砸我!”
“小姐,当真可以吗?”小桃还在犹豫。
“来嘛来嘛,试试吧,”荀旖十分兴奋,又把两人拉到他们应该站的地方,“来,开始!不要手软!”
“小姐……”小桃看着荀旖,拿着沙包,将砸未砸,可荀旖已经瞧出了她的心思:她要放水了。
于是,荀旖忙补了一句:“你们俩不许让着我!要对准我,狠狠地砸!不然我今日便不吃药了!”
对于荀旖来说,药真的不能停。
见小桃还在犹豫,荀旖连忙板了脸,小桃也只得严肃起来:“小姐,奴婢这就要出手了!”说罢,她胳膊一抡……
荀旖从没被砸得这么狠过。
她险些没站稳,却还忍痛稳着自己,鼓励着小桃:“砸得好,就按照这个力度来!”说着,又转头对迎平道:“你也别手软!”说着,把沙包丢给了迎平。
于是荀旖被砸得更狠了。
她这瘦弱的身体简直是弱柳扶风,看着沙包过来,却怎么都躲不过。沙包在她的眼中是个慢动作,可荀旖的动作在小桃和迎平的眼中无疑是更慢的动作……这让荀旖努力奔跑的样子变得可笑起来。
于是,当荀旖气喘吁吁再也跑不动时,她终于要放弃了,今天的运动量大约是达标了。小桃见她扶着腰立在那,不由得关切地问了一句:“小姐,可要休息一下?”
可荀旖却立马被这句话激起了斗志,小桃在荀旖眼中已是柔弱的小姑娘了,而如今她竟然在劝自己休息一下?不行,荀旖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反差。她以前不仅喜欢跳舞,她体育也很好的,每年运动会班里没人愿意报的长跑都被她包了,如果不是后来被车撞了……唉,最起码这一具身体的波棱盖没碎成饺子馅吧?
强身健体,从她做起!
“不歇!”荀旖一口拒绝了小桃,她说着,眼睛一转,又忙对迎平道:“迎平,我们换个位置!”说着,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迎平的位置上。
院子不大,又种了些树,迎平本来的位置就在墙根下,如今荀旖站在了这个位置上。她深呼吸了几口气,缓了缓,又掂了掂手里的沙包,道:“我来了啊!”
第20章
她说着,一抬手,一使力,然后,沙包就以一个完美的弧线,从手中脱了出去……根本不是冲着迎平去的。
荀旖便眼睁睁地看着那沙包向后越过了墙头,随即,她便听到了一声痛呼:“哎呀!”
“有刺客,保护公主!”
“是谁暗器伤人!”
“……殿下,这好像是个沙包。”
这声音……
院中的三人,一时都浑身僵住了。
荀旖愣了愣,又回头看向小桃,心存侥幸地问着:“刚才是我幻听了吗?”
然而小桃嘴一瘪,看着就像是要被吓哭的样子。
“完了。”荀旖心想。
下一刻,虞安公主的声音在墙外响起:“这是谁的沙包!”说着,她的身影从拐角处转了出来,手里还拈着那沙包的一角,而她的额上分明有一点土灰色的印记。
三人看着虞安公主走了进来,一时竟连行礼都忘了。还是芷荟轻咳了一声,迎平先反应过来跪在地上,小桃也忙跟着跪下,可荀旖却仍立在原地,不跪就罢了,连个万福礼都不行。
“不曾想荀姑娘还有这般闲情雅致,逃跑失败又要进宫,却还有心情在这里做些小孩子的玩闹,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本宫还以为,荀姑娘会终日以泪洗面,悲痛欲绝呢。”李琳琅嘲讽着。
“让殿下失望了,”荀旖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好死不如赖活着……可荀姑娘看起来也不像想好生活着的样子。见了本宫,不行礼吗?”李琳琅看着荀旖,问着。而芷荟则拿出了手帕来,小心地凑在李琳琅身边,要给她擦去被沙包打脏了的脸,却被李琳琅躲开了。
荀旖有些无奈:“行礼也没用了,殿下想怎么整我,直说吧。”她已放弃了抵抗。受罚无所谓,尊严不能丢,如果行了礼求了情还被罚,那便太不值了!
“嗯?”李琳琅有些疑惑。
荀旖看了看李琳琅那疑惑的眼神,又向后一靠,倚在了墙上。“殿下,咱们就别拐弯抹角的了,”荀旖回想着从前在宫斗剧里看到的各种惩罚手段,“是罚跪长街啊还是禁足啊还是打入冷宫啊?又或者是冬天不给我炭、平常不给我饭?或者更狠一些,一丈红、打烂我的嘴,然后把我当个巫蛊小人一样拿针扎?”
她没少看宫斗剧,对这些恶毒的刑罚已是烂熟于心。她说罢,便是一副视死如归英勇就义的模样,抱臂而立,直视着李琳琅。李琳琅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笑了。
“没想到呀,荀姑娘在这些事上还挺有想法的……这可真是让本宫犯难了。”李琳琅说着,垂眼看向手中的沙包,掂了几下,又忽而抬手,将手中沙包狠狠砸向荀旖。
荀旖见那沙包砸过来,要躲却也自知躲不过去,索性直直地站在那里。可那沙包并没有砸在她脸上,而是贴着她耳边砸在了身后的墙上,又经过她肩头、掉落在地上。
“哎呀,可惜,”李琳琅有些遗憾,“砸歪了。”
荀旖低头看了看那沙包,又抬头看了眼李琳琅,却见李琳琅对她招了招手,道:“荀姑娘,过来。”说着,她又对她挑了下眉。
荀旖无奈,只得走了过去,却见李琳琅对着芷荟使了个眼神,又道:“把帕子给她。”说着,李琳琅又看向了荀旖:“你把本宫脸砸花了,自然也要你帮本宫擦干净。”她说着,抬起了下巴,趾高气扬。
荀旖看了眼那帕子,叹了口气,又有些犹豫。
“怎么?连这个都做不到啊?”李琳琅问,“又没让你帮本宫擦鞋,本宫就这么可怕吗?”
荀旖尴尬地笑了笑:“殿下真会说笑。”说着,又小声嘟囔了一句:“殿下自己心里没数吗?”
毕竟,恶毒女二的名头,可不是谁都能撑得起来的。虽然这虞安公主还没对她做什么,但她相信,她总会对她做些什么的。
“嗯?”那边传来了虞安公主的声音。
“罢了,”荀旖说着,拿起了那手帕,又向前走了两步,直言道,“殿下心里最好没憋着什么坏水才好。”
“那是自然,本宫心性纯良,人尽皆知。”李琳琅说。
“嗯,殿下脸上、皮肤……挺好的。”荀旖强行压抑着自己嘲讽的心,可还是冒出了这么一句,却又抬起了手来,要为李琳琅拭面。
那沙包毕竟是从她手里丢出去的,就算平日里不小心砸到了同学也是要道歉的。她给她擦脸,可不是服了软,只是道了歉。荀旖想。
想着,她便老老实实地将李琳琅面上的那块土灰擦净了。
李琳琅看着荀旖的动作,唇边不觉勾起了一丝微笑。在荀旖放下手帕时,李琳琅开了口:“真乖啊。”
荀旖闻言,强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又将帕子丢还给了芷荟。“不知殿下今日来此,有何贵干啊?”荀旖没好气地问着。
“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李琳琅笑道,“本宫请了晋王哥哥,三日后来公主府做客。听闻荀姑娘是才女,便想请荀姑娘一同出席。荀姑娘,可一定要来啊。当然,如果能在宴席上赋诗一首,便最好了。荀姑娘饱读诗书,这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荀旖闻言,心中登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才女”二字,于她而言,太不祥了。
只听李琳琅继续道:“还请荀姑娘万万不要推辞。”
第21章
“殿下,这于礼不合,”荀旖努力稳住自己,找着借口,“荀旖是要进宫的,哪里能随便去见外人呢?”
“晋王哥哥是自家人,哪里能说是外人,”李琳琅微笑道,“荀姑娘,可不要乱说话呀。更何况,你现在还没进宫,只是住在我这公主府而已,没那么多规矩的。荀姑娘不会入宫心切,已经提前适应了自己的身份了吧?”
李琳琅打趣着。
荀旖有些生气,却挤出了一个笑容,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法反唇相讥:“那是自然,我若入宫,便是殿下的庶母,直接比殿下高了一辈呢。”
“嗯,荀姑娘还挺有野心,可若没有位分,你便什么都不是,”李琳琅说着,凑近了几步,眯了眯眼睛,语气也阴森起来,“有很多女子,进我父皇寝殿,那可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想活到有位分,可不容易啊。”
“还是要逃。”荀旖心想。
“放心,为了压殿下一头,荀旖肯定努力活着。”荀旖说。
李琳琅闻言,只是笑而不语。她理了理鬓边发丝,看了看门前梨花树,叹了一句:“今年梨花开得晚,凋谢也迟,怪象是越来越多了。”说罢,她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荀姑娘,好生待着,等着赴宴吧。对了,那逃跑的念头还是趁早放下吧,本宫,是绝对不会让你离开这里的。”
荀旖听着她这不怀好意的话,又看着她离去,不由得叹了口气。“这虞安公主,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荀旖心想。
第9章 “本宫爱重荀姑娘”
“荀姑娘,你被忽悠了,”迎平在门口蹲着,嘴里还叼着根草,“传闻晋王李景传不喜风骚,你若在他面前吟诗作赋,他定然不喜。”
“果然,”荀旖也在门口台阶上坐了下来,迎着月光发愁,“我就知道那恶毒女二没安好心,竟靠这些幼稚的小伎俩来使绊子捉弄人……这手段,十岁小孩儿都不用了。”
不过这样看来,这恶毒女二整人的手段都很低端,好像没什么伤害力,只是为了给人难堪。以后,应当也不至于太难对付。
“什么额的女儿?什么十岁?”迎平有些疑惑。
“没什么。”荀旖说着,甚至想点一根虚拟的烟狠吸一口,以解忧愁。
说起来,当下该如何是好呢?
荀旖正想着,忽听小桃从身后屋里走了出来,她回头一看,只见小桃手里还抱着一件披风。“小姐,夜里凉,还是要小心些。”小桃说着,便把披风罩在了荀旖身上,又掏出一个软垫,让荀旖坐上了。
“是得注意点。”荀旖说着,还把披风裹得更紧了一些。她现在极其爱惜自己的身体,十分不想落得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小桃也在荀旖身侧坐了下来,三人并肩在台阶上坐着。荀旖重重地叹了口气,又问道:“你们有什么办法能让我逃过这一劫吗?不对,是两劫。晋王不喜欢吟诗作对,可那倒霉公主却偏要我作诗;不想进宫,可却被家里送到了这个鬼地方,逃跑还失败了。”她说着,又看向小桃,问道:“话说起来,我若是真逃了,能去哪里呀?家肯定是回不成,除此之外,还有我容身之处吗。”
小桃听了,也只是摇头,又低落起来:“小姐,小桃不懂。”
荀旖听了,心里忽然伤感起来:“是啊,你怎么会懂呢,我自己都不懂。”她说着,低下头来,掰着手指玩:“毕竟我早该死了。这个故事里,根本没有给我准备的路。”
“小姐,别说这样的话……”小桃也轻轻叹了口气。
但荀旖只感伤了一瞬,便又仔细思考起了对策来。逃跑的事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但近在眼前的事却不能放一放了。要怎样才能躲过作诗这一劫?命运为什么要捉弄她一个平平无奇的女高中生?
“不如我装病不去?”荀旖心想着,却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不行,我如今人就在这公主府,装病不合适,随便请个太医就能戳穿我,可若是真病了,便也太冒险了。虽然说,在王爷面前败一下好感也不是不行,可就算我靠着必背篇目躲过了这一次,下次再让我作诗,我又该怎么办?总不能天天背必背篇目吧,我会背的就那些,迟早会背完的。”
“还是要想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荀旖想。
想到这里,荀旖忽然又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来:“或者我自称经此变故,备受打击,再不愿提笔写诗了,自此封笔,以祭过往痴心,演上一回林黛玉焚稿断痴情……不对,不行。”这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否了:“若是让周浦渊知道了,只怕他又该自作多情了,我可不想和他一直纠缠下去。更何况,这府里还有个倒霉公主,若用这个借口,还不知她会怎么折磨我……这借口太垃圾了,不行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荀旖着实是犯了难。可就在此时,荀旖却灵光一闪:“因为那些虚头巴脑的爱情放弃作诗未免也太小气了,或许可以换个借口。政治上的事肯定不能说,危险指数太高……那,鬼神呢?”荀旖想着,激动起来:“借口鬼神,总要容易多了吧!”
荀旖想到这里,忙拍了身旁的迎平一下,急急问道:“长安城里可流传着什么神鬼故事传说吗?”她说着,补了一句:“越可怕的越好。”她说着,略显阴险地笑了。
迎平见状,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虽然觉得诡异,但还是开口讲了起来。一旁的小桃则红了眼眶,心中暗道:“小姐的病是越来越重了,这精神,都不太对了。”
第22章
与此同时,另一边,李琳琅也正倚坐在阁楼小窗边,迎风抬头望着那缺了一块的月亮。“殿下,夜深了,该歇息了。”芷荟从她身后走来,劝着。
李琳琅闻言,垂眼看了看楼下,又问:“今夜无人来找本宫吗?”
“没有,”芷荟有些奇怪,又问,“殿下是在等人吗?”
“也没有,只是觉得有些无聊了,”李琳琅说着,从窗边站起身来,又回头问芷荟,“那荀姑娘……今日我们走后,她没再生事吧?”
“据说没有,”芷荟答道,“只听说她对着梨花长吁短叹了一下午,晚上又和那些下人坐在门口看月亮。”
李琳琅听了,只是不语。
“殿下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芷荟又问。
“没什么,”李琳琅说,“的确该休息了。睡个觉,歇歇心,解解乏。”
三日倏忽而过。这日,虞安公主府里果然热闹了许多。荀旖本在自己房中好好坐着,祈祷她能被人遗忘,可她的祈祷就没有一次成功过。
“荀姑娘,公主请姑娘过去。”一个小丫鬟立在门口,颔首说道。
荀旖闻言,幽幽地叹了口气。罢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想着,她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妆容,便站起身来,带着小桃跟着那小丫鬟去了。
“今日来赴宴的,都有谁?”走在路上,荀旖问着。
那小丫鬟答道:“有晋王殿下、晋王妃……还有,武进侯……”那小丫鬟说着,飞快地瞟了一眼荀旖,眼神里的八卦心思直让荀旖难以忽视。
这哪里是寻常宴饮,明明是鸿门宴!以及这身体的原主从前和武进侯不应该很低调吗?现在弄得怎么好像是个人都知道她这段风流往事?
荀旖不由得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心中却悄悄骂起了那倒霉公主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不是自己也喜欢周浦渊吗,把周浦渊往自己府里请就算了,怎么还把她也叫上?是想当众羞辱她、让她知难而退吗?
荀旖越想越糊涂,只听那小丫鬟又补了一句:“武进侯是太后侄孙,又曾是晋王伴读,和晋王殿下一向亲厚。想来公主……”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说了!”荀旖连忙打断了这小丫鬟。她现在听见“武进侯”三个字便觉得脑仁疼。
那小丫鬟便忙闭了嘴,不再多言,只引着荀旖去了撷芳园。“公主今日在撷芳园中摘月楼设宴,王爷王妃和侯爷还未至,姑娘得在这里等些时候。楼中已备下了茶水服侍着,姑娘可略作休息。”那小丫鬟说。
“知道了。”荀旖应了一句,便跟着她走进撷芳园,沿着小石子路一路前行,终于到了那楼跟前,进去了。
荀旖进了楼,便被引到了一个偏厅坐着。又有人奉上了茶,她便接过那茶,装模作样地品了起来。她看起来是镇定自若,可小桃却是惶恐不安地东张西望四处乱看,荀旖不由得低声提醒道:“没事的,稳住,相信你家小姐。”
荀旖说着,又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正要放下茶杯时,便听见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知道今日的宾客都比她地位高,便放下茶杯,就要起身准备行礼。可他刚要开口,便听见那声音响起:“荀姑娘。”
这声音,不是周浦渊,又是谁呢?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抬头看向周浦渊,这次他没有蒙面,只见他的确算是丰神俊朗。可荀旖此刻却只想让周浦渊赶紧消失,并不想多看他。
“见过侯爷。”荀旖虽如此想着,却依旧恭敬行礼。她垂下眸子,语气听起来毫无波澜。
这偏厅里还有公主府的其他侍女,可周浦渊此刻却好似瞎了一般,竟直向荀旖走来,毫不避嫌。荀旖一惊,想向旁边躲却已经来不及了,可向后退,却只有一把椅子。于是,她就这么被周浦渊困在了一把椅子前,她不得不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我怎么竟生疏至此。”周浦渊说着,重重地叹了口气。荀旖没有回答,只是飞快地抬头看了周浦渊一眼,只见周浦渊竟已红了眼。
“侯爷?”荀旖有些疑惑。
“你……果然圆润了。”周浦渊红着眼,说。
荀旖不由得也红了眼:“谢谢。”
这是她这么多天听到的唯一一句暖心窝子的话。
“那人是谁?”周浦渊又低声问道,“多久了?”
荀旖不喜欢这样怀疑的目光,可她觉得让周浦渊误会自己也未尝不可,这样便可免于纠缠了。于是,荀旖重重地叹了口气:“别问了,懂得都懂,我只能说到这了,再多说了怕你把握不住。”
周浦渊听了,竟有些哽咽。“你,”他又努力压低声音,“可你还要进宫。”
“生死有命,随它去吧。”荀旖说着,心里却大为不爽。那晚男主翻墙离开的时候不是动作挺麻利的吗?怎么今天见面又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外边又一个明亮的声音响起:“是本宫来得不巧了,不曾想二位是如此相熟。”
荀旖闻言,又止不住地叹息一声,却还是要依着规矩行礼:“见过殿下。”
满头珠翠、衣着华丽的李琳琅走了进来,看了周浦渊一眼,便又绕到了两人身边,热情地拉过荀旖的手,将她扶了起来。“荀姑娘,今日怎么这样客气,还忽然对本宫行礼了,”她说着,将荀旖拉在了自己身边,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关切说道,“在本宫面前,不必如此拘谨的。”
第23章
“殿下,适可而止吧,没必要。”荀旖实在是受不了她这故作亲近的模样,竟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话。不过,她也不由得感慨起来,这公主的演技还真是可以,竟能忍着对她的嫌恶在周浦渊面前做出这等亲厚模样来……着实可敬可叹。
“适可而止?”李琳琅轻笑,“本宫可从来不知什么是适可而止。”又道:“本宫爱重荀姑娘,这份心意是绝对不会适可而止的。”
荀旖听了,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周浦渊却大为感动:“殿下此言,说得极好。有些事,不需要适可而止。但同样往往是这些事,总是被不测风云搅乱。”
“侯爷这话倒让本宫糊涂了。”李琳琅道。
荀旖默默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道:“装什么装。”
几人正说着话,只见芷荟走了进来,在李琳琅耳边耳语一番。李琳琅点了点头,又对两人笑道:“晋王哥哥到了,我们一起去迎一下吧。”说罢,她便松开了荀旖的手。
荀旖刚松了一口气,却在下一秒又被李琳琅挽住了胳膊。她有些无奈,这虞安公主为了不让她和武进侯多接触,还真是放得下身段啊。
几人去迎晋王夫妇,没走多远便迎上了。荀旖看过去,只见晋王李景传身材颀长,但面皮有些发黑,应是太阳下晒多了的缘故。他看起来不苟言笑,眉眼间也略显阴郁。荀旖只看了他一眼,便不愿再看他,又将目光挪在了晋王妃身上。
晋王妃姓张,据说是平民出身,因此这些皇亲国戚一直有些瞧不上她。但荀旖看过去,只见这晋王妃容貌虽不算特别出众,但也算是清丽干净,再加上她身上流露出的温婉的气质,往那一站,她也是端庄优雅,哪里不像一个王妃呢?
只是可惜了,看起来他二人倒不算十分恩爱。晋王妃只是跟在李景传身后默默走着,而自荀旖看到这晋王李景传后,他竟一眼都没有看过自己的王妃。
“晋王哥哥!”李琳琅见了晋王,倒是十分热情,她一把撒开荀旖的手,提着裙角便奔上前去,一把拽过了晋王李景传的手:“小妹来迟了,未能远迎,晋王哥哥莫怪。”说着,又对晋王妃道:“好嫂子,若是我哥哥生我气了,你可得为我美言几句呀。”
晋王妃笑而不语,李景传也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小六就是会撒娇,哪里就能生你的气呢?这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
“是了,是家宴。”李琳琅听了李景传这话,笑得更开心了。她笑着,还回头向荀旖和周浦渊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看把你美的。”荀旖在心里默默吐槽着,却还不忘礼数。“见过晋王、晋王妃。”荀旖和周浦渊趁此机会一同行了礼。
“好了,我们快去摘月楼吧,”李琳琅说着,便挽着李景传的胳膊便向前走去,“小妹今日可请了如今长安最有名的南风楼的厨子,据说是粟特人,会一手西域好菜,如今求他做菜的人多了,已是千金难买。今日小妹特意请了他来,我们一起尝尝鲜……父皇都不一定吃过这口味呢。”
晋王李景传只是微微点头,道:“小六有心了。改日我带你去打猎,请你吃野味。”
“我不吃野味。”李琳琅笑着说。
“小六就是挑食,连野味都看不上。”他说着,又扫了一眼这撷芳园,道:“父皇果然最宠小六,不仅早早地赐了府邸,再瞧这园子,又大又精致,比晋王府的好上百倍不止。长安城里,这样的园子也是独一份了。”
“这园子景色的确不错,风水也是请了许多大师瞧过的,”李琳琅说,“那些大师说了,小妹的府邸里有这样的园子,可以永保家宅安宁、亲人和睦……不然,父皇才不会许我在府邸里建这样的园子呢。”
“原来如此。”晋王说。而此时几人边走边说,已到了摘月楼前。
“荀姑娘,”李琳琅又回头看向了荀旖,笑问道,“你觉得我这撷芳园景色如何?”
“景色如画。”荀旖颔首说。
“荀姑娘都说好,那自然是好了,”李琳琅说着,开始引入正题,“早听闻荀姑娘的才名,不知能否请荀姑娘为我这撷芳园赋诗一首,也算是这撷芳园之幸了。”
终于!
荀旖心里竟还有几分激动。
“殿下有命,荀旖岂敢不从呢?”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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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荀旖就要开始作妖了(字面意思)
以及……
呜呜呜你们催更别催得太急嘛,我只要写完就会发的!只是最近太忙写得慢……而且更忙的时候说不定更慢……
但我写文习惯很好的(除了不写大纲不爱检查不喜欢存稿之外),我每天都有在码字,就算我最近忙于学习,我也每天都有在码字的!而且我从来不坑的!放心啦!
第10章 装神弄鬼
“小姐……”听到荀旖答应要作诗,小桃却略显不安。她悄悄扯了扯荀旖的袖子,又摇了摇头。
“没事的。”荀旖笑着,回头安慰着小桃。
李琳琅见了这情形,眉毛一挑,笑问着:“怎么作诗还如临大敌?莫不是荀姑娘作不了诗?”
“怎会,”却是周浦渊连忙回答着,要为荀旖争这一口气,“荀姑娘之才乃是如今闺中翘楚,多少男子都比不上的,怎么会作不了诗呢?”
“小姐……”小桃却又担心地唤了一句。
第24章
“小桃,别乱说,”荀旖又连忙微微抬手止住了小桃,又苦涩地一笑,对着几人道,“此处风大,不如我们进去再说?”
“好啊。”李琳琅立马应了下来,她微笑着看着荀旖,一副瞧热闹的神情。
说着,几人便进了摘月楼。荀旖又问:“此间可有纸笔?”
“自然,”李琳琅说,又回头去叫芷荟,“还不给荀姑娘备好?”
话音落下,芷荟却已捧着文房四宝到了跟前。“荀姑娘,请吧。”芷荟说着,把手里东西递给了周围的小丫鬟,小丫鬟们忙将文房四宝挪到了中央的桌子上,摆放好了。
“那……荀旖便献丑了。”荀旖说着,微微颔首,便抬手拿起了笔来,却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这屋子里的人。小桃在一旁看着,依旧是忧心忡忡。周浦渊是满眼的期待,晋王夫妇只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而李琳琅……
她只是浅浅地笑着。她好像是在看热闹,可她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的意味。这奇怪的眼神转瞬即逝,让荀旖有些恍惚。
“荀姑娘,莫不是还没想出来吗?”李琳琅出言提醒着。
“哦,已有了。”荀旖说着,就要落笔,可在落笔那一瞬间,她却忽然眉头一皱,手臂好似不能控制一般忽然向外一偏,那白纸上也留下了一条十分放肆的墨迹。
“这是……”周浦渊有些疑惑。
“荀姑娘可是身体不适?”晋王妃忙问着。
“没事,没事……”荀旖连忙回答着,又要继续在纸上落笔,可她的手臂却好似不听使唤了一般,怎么收都收不回来。荀旖急得脸色一变,可就仿佛有人死命地拽着她的手一般,她拼命挣扎,却总是摆脱不了。
屋内众人见了这情形也是脸色一变,荀旖如今的模样在他们眼中看起来着实有些怪异——扭曲的肢体,和扭曲的神情,都是怪异的。
“荀姑娘……”周浦渊一惊,忙又唤了一声。
小桃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抱住了荀旖的腿,低声哭泣劝阻道:“小姐,不要再试了,不要再试了……”
“不,我能写、能写……”荀旖却很执着,她急急地说着,甚至有几分癫狂之态。可她这句话刚说完,便眼睛一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手里的笔也甩了出去,墨水就溅在她裙边。幸而小桃就跪在地上,她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小桃身上,也没摔伤。可她摔下来后,却依旧是四肢僵直、双目紧闭。
“荀姑娘!”她这一摔,众人皆是大惊失色,周浦渊忙要蹲下去拥住她,晋王李景传和李琳琅只是在一旁站着,还是晋王妃先反应过来,忙对着身侧小丫鬟喊着:“还不快去请太医!”
而就在此时,荀旖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可她双目无神,不知看向何处,发出的声音也是模糊不清,还有些沙哑:“考不上、考不上、七十年了、考不上……宁沉玉华湖,不做秀才郎……来世再不念诗书、不碰纸笔……不念诗书……不碰纸笔……”她口中念念有词,又胡乱说了些有的没的,声音也越发低沉,如同冬日里阴森的风。
“荀姑娘!”周浦渊一惊忙唤着,就要去拥她入怀。小桃见了,忙哭喊道:“还请侯爷帮忙把这文房四宝挪开。”
周浦渊一听,剑眉微蹙,虽不解何意,却还是照做了。他连忙起身,将桌上刚摆好的文房四宝全部丢到了窗外,甚至连荀旖丢在地上的笔都没放过。李琳琅看了,不住摇头,惋惜道:“这可都是上品啊。”
果然,那文房四宝刚丢出去,荀旖便安静了下来,闭上了眼睛。方才混乱的屋子又归于沉寂了。晋王妃在此时小心翼翼地来了口:“我方才好像听她说,什么玉华湖,什么秀才郎?”她说着,看向小桃,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奴婢不知,”小桃只抱着荀旖哭,“也就这个月开始吧,小姐忽然犯了这邪病,一碰诗书纸笔便头痛难忍,时而还会这样……说胡话……这病蹊跷,我们如今又在公主府,故而谁都没敢说,也不知这邪病是怎么来的。”
晋王妃听了,却悠悠叹了口气:“怕是鬼上身了。”
“哦?王妃知道?”晋王问道。
“妾身只是听过一些市井传闻罢了,”晋王妃说,“据说二十年前,有个老秀才自沉于长安城西的玉华湖。那秀才姓吴,十几岁便成了秀才,可那之后便再未考得半点功名,就这样考了七十年。传说那老秀才七十八岁时某一日忽然醒来,发狂大笑,将自己的书房付之一炬,又奔到了玉华湖边,在湖边杨树上用簪子刻下了‘宁沉玉华湖,不做秀才郎’之句,随即便投湖自尽了。坊间传闻,那老秀才二十多岁时有一次其实是能考上的,只是那一次有人发现他的诗作中似有讽刺朝堂之意,报与了主考官,他的名字便被划去了。”晋王妃说着,声音低了下来:“传说自那老秀才投湖后,每年他投湖之日,湖边杨树都会渗出血来,湖水里也会传出哭声,劝人不要读书……百姓都说,这是那吴老秀才怨气太深之故。”
“简直是无稽之谈。”晋王李景传听了,瞥了晋王妃一眼,又淡淡回了一句。纵然他极力保持着庄重,可他声音里的嫌弃之情还是流露了出来。晋王妃听了,不由得低下头来,恢复了沉默。
而李琳琅在一旁听着,却只是含笑不语,一言不发。
第25章
正说话间,太医来了,就要为荀旖诊治。周浦渊见太医来了,怕被太医看出荀旖有孕,忙挡在了她身前,说道:“既然不是病症,便不必诊治了。依我看,似是请个道士驱邪更为妥当。”
“什么……驱邪……”荀旖虚弱地开了口,又睁开了眼睛。
“小姐,你醒了!”小桃哭得更厉害了,看起来像是喜极而泣。只有荀旖知道,她是第一次做这种糊弄人的事,吓得。
那日她逼着迎平把长安城中所有的诡异奇闻都说了一遍,千挑万选才挑中了这个故事,然后便上演了这么一出。她一个学舞蹈的,设计一个诡异的动作,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而小桃,就是被她抓着打掩护的,是她的托儿。小桃爱哭,这优秀特质可不能不利用起来。
这几天,两人不知排练了多少次,总算才有了这效果。想到这里,荀旖心中窃喜。这事虽然冒险,但如果成了,就是一劳永逸,试一试,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这群纸片人总该不会都是无神论者吧?
这游戏,真刺激。
“荀姑娘醒了便好,”李琳琅终于开了口,“既然身体不适,那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不必在此陪我们。”
“是极。”晋王妃附和着。
小桃搀扶着荀旖站了起来,紧张兮兮地看着荀旖。荀旖却是镇定自若,她还勉强行了个礼,道:“让王爷、王妃、公主、侯爷……见笑了。”
“见笑倒是没有,但的确受惊了,”李琳琅说,“你且回去歇着吧。”
荀旖看起来有难为情,她应了个“是”,又告了退,便被小桃搀扶着,艰难地向外走去了。这倒不是全装出来的——那一番表演后,还真是挺累的。
“荀姑娘。”周浦渊唤了一声,却并没有追出来,只是又回头看向了屋里的几位王爷王妃公主。
荀旖顾不得这些,她只想赶紧离开。她被小桃搀扶着一路向前走去,绕过了一个拐角后,她的步伐忽然轻快了起来。她收了所有的疲态,嘴里甚至还轻声哼起了含糊不清的歌:“小六啊,你是不是饿滴慌啊~”
“小姐,”小桃依旧很紧张,“你说,他们会相信吗?”
“我们能平安走出来,就是没事,”荀旖止了歌声,十分肯定地说着,“别多想了啊,小桃。你再这样紧张,我也要紧张了。”荀旖不愿多想此事可能造成的后果,想想就累。把这一劫糊弄过去,就算完了。
“小姐,”小桃终于鼓起了勇气,又问,“小姐,为何不愿意再写诗了呀?”
这倒是问住了荀旖。荀旖一时语塞,想了想,索性直接回答道:“读书救不了大魏人。”
“小姐慎言!”小桃听了这话,被吓得更惨了。
“没事的,这又没人。”荀旖笑着,便自和小桃回房了。
摘月楼里,所有人都是一阵沉默,直到一直保持着礼貌微笑的晋王李景传开了口:“你们,不会真的相信所谓的鬼神之说吧?”他说着,回头看了晋王妃一眼,却见晋王妃只是垂眸不语。
周浦渊见了,忙道:“此事蹊跷,荀姑娘的确不是会装神弄鬼的人,想来,鬼神之说,或许为真,也未可知。”
李琳琅只是笑道:“好啦,你们一直说这些做什么,怪吓人的。”她说着,去拉住了晋王妃的手,说道:“好嫂子,我们去品品那西域美食,别想那些神鬼之事了。”说着,她又对着晋王李景传笑了笑,便引着众人一同前去用膳了。
荀旖并不知道这一切,她只是美美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卸去妆容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毕竟,装神弄鬼还是有些累的,但如果这一次糊弄过去了,她以后就再也不用写诗了,这可太令人开心了!
于是,荀旖就这样美美地进入了梦乡。
……
那是一个老式家属院居民楼,天气很热,荀旖左拐右拐才摸到了这里。她关了手机的导航,又推门进去有些紧张地走上了楼梯。今天是星期一,她是逃课出来的,可她等不及了。这段网恋该有个正式的见面。
来到了那扇门前,荀旖对了下门牌号,又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敲响了门。门里传出了一些动静,想来是对方正对着猫眼看。
“谁啊?”门里那人问着,是个很好听的女声,只是略带了些广东口音。
“是我,”荀旖笑了笑,回答着,“我终于能如约来找你了。”
目送着晋王夫妇和周浦渊离开,在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的那一刻,李琳琅堆着笑的脸瞬间垮掉。“和晋王说话真累,”李琳琅抱怨了一句,转过身来,便要回房,“还是景修哥哥好。”
“楚王过几日就要回京了,殿下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芷荟说。
“等他回来,便好办了,”李琳琅说,“这次回来,便不能让他常出去了。如今这情形,景修哥哥还是常在京中为妙。”
芷荟听了,只是附和了一声。她虽不懂,却知道公主定然有自己的考量。
“荀姑娘如何了?”李琳琅又问着。她活动了一下脖子,满头华丽的头饰着实压得她脖子疼。
“听说回去后便歇息了。”芷荟答道。
李琳琅轻笑一声:“她倒是有意思。”
“殿下,”芷荟不解,“那荀姑娘,看着像是装的。若她真的邪祟入体,那她也不适合在这公主府待了。”
第26章
“装的也好,真的也罢,”李琳琅说,“只要有人信了,便是真的。”李琳琅说着,又笑了:“她还真是挺有想法的,竟然能想到这种离谱的法子……还真是大胆,也亏她敢做。说起来,她倒是给了本宫一个思路呢。”李琳琅说着,若有所思。
李琳琅边走边想着,忽然也笑了。“那本宫便顺着她的思路做事吧,”她说,“明儿把白云观的虚静道长请来吧,让他在我这府里转一转,驱驱邪。”李琳琅说着,又回头看向芷荟,吩咐道:“今日之事,大可以传扬出去。这样有趣的奇闻,若是不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便着实有些可惜了。”
第11章 胡说八道
“小姐,醒醒,”宁静的清晨,荀旖正睡着,忽听小桃惊恐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虚静道长来了!”
“道长,我们这里是酒吧……”荀旖迷迷糊糊地应答着。
“酒?小姐,这会子喝不得酒,”小桃急得轻轻摇了摇荀旖,“小姐,是有道士来驱邪了!迎平说,公主请来的道长已在门口下车了。小姐,怎么办呀?昨日的事,我们不会被发现吧?被发现了,不会被治罪吧?”
“治罪?”荀旖听到这句话,猛然睁开了眼睛,又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桃连忙把事情重复了一遍,荀旖听了,想了一想,也担忧起来。这事,好像是有点不可控了。虽然她可以一直演下去,可如果这道士把她说成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妖怪,便不好了。更何况,这还是虞安公主请来的道士,敌人的朋友那绝对是敌人啊!
“没事的,小场面。”荀旖虽也担忧着,却还如此安慰着小桃。她随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想了一想,打了个哈欠,却又躺了下来,问小桃道:“被鬼纠缠的人,因为疲乏,多睡会儿也没关系吧?”
“小姐!”小桃急得快哭了。
“没事,听天由命吧,”荀旖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反正我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不如睡个回笼觉。”
荀旖最大的优点就是心大。
小桃见荀旖如此,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可如今的荀旖确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算她现在要去买通那道士,也来不及了。如同上学睡过了一般,着急也没用了,不如躺平,再睡一觉。
“你到时候拦着些就说我没起就好啦,当然,如果他们直接闯进来也没关系,”荀旖闭着眼睛,故作轻松,“他们来查房还不提前通知,我也没必要早起打开大门迎接他们。睡啦,早安。”
小桃见荀旖如此,也着实无奈。若是从前的小姐,定然早就着急了。可小姐自入公主府后便性情大变,如今的小姐,奇奇怪怪的鬼点子一个接着一个也就罢了,遇事那也是临危不惧、稳如泰山,甚至稳重过头了。小桃想,或许这样也不错。从前的小姐身体不好又常常劳心劳神,时间久了,便更加虚弱。如今小姐心大,又能吃能睡,定能福寿绵长。
于是,小桃给自己鼓了鼓气,又放下了荀旖床上的帘幔,便也装作无事发生,去接着做手头的活计了。而荀旖也的确心大,她一闭眼,没一会儿,便又沉沉睡去了。
大约三刻钟后,外边才传来了些动静,而荀旖此刻已睡熟了。小桃听见有人向这边走来,不由得有些紧张,却仍故作镇定,外出迎接,只见虞安公主正和一个老道士带着一大队人向这边走来。
“虚静道长,这便是那姑娘所居之所了。”李琳琅介绍着,虽是笑着,可眉宇间却隐隐有些担忧。
那虚静道长一身灰袍,手里拿着个麈尾,留着个山羊胡子,头发都花白了。小桃见了,忙上前行礼迎接:“见过殿下。”
“起来吧,”李琳琅看都没看她,“你家小姐呢?”
“小姐身体不适,还未曾起来……”小桃说着,声音渐弱。
“道长,”李琳琅有些犹豫,“你看这……”
“殿下,擅闯闺阁,的确不妥,贫道可以远观望气,”虚静道长说着,看向了李琳琅,“可若是不见其人,怕是难以断定当下情形啊。”
李琳琅闻言,皱了皱眉。她看了一眼荀旖的院子,又对虚静道长道:“道长,那还是先远观吧。若是真有妖异,再进不迟。毕竟,这荀姑娘日后是要进宫的。”
“殿下说的是,是贫道考虑不周了。”虚静道长说着,便命身后弟子设坛,又取了法器,就要远观望气、作法驱邪。李琳琅也忙撤到了一边,紧张地看着这一切。
只见那虚静道长拿着桃木剑一阵比划,口中又念念有词,忽而又从香炉里捏了一点子香灰就着朱笔画了符咒,又将那符咒烧了,将纸灰尽数投入一水杯之中。那道长瞧了瞧那屋子,又低头看了看投了纸灰的水,又瞅了瞅一边的罗盘。几番对比,他脸色忽然一变,话都说不利索了:“哎呀呀呀,果然让殿下说着了,此间果有阴魂不散之恶鬼纠缠凡人。”说着,虚静道长又看向了李琳琅:“殿下,如此,怕是必须要见一见这荀姑娘了。”
李琳琅似乎有些为难,她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还是应了下来:“道长稍等。”她说着,看向了那扇掩着的门:“本宫亲自去请她出来。”她说着,好似笑了一瞬,可随即便又是一副顾虑重重的模样,带着芷荟便向那扇门走去。
小桃想拦,可如何敢拦呢?只是小桃有些恍惚,为何她觉得,这虞安公主的步伐竟有些轻快?可她来不及多想也想不明白,她如今只得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第27章
“荀姑娘——”
荀旖正睡着,便听见了此刻她最不想听见的声音。“唉,还是来了。”她十分不情愿,她并不喜欢别人打扰她的美梦,尤其是在早晨。想睡个懒觉怎么就这么难!
但是,这虞安公主还不能不应付。唉。
“荀姑娘,都这时候了,还不起床吗?”她听见虞安公主问着,她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了。终于,那脚步声在她床榻边停了下来。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人此刻正死盯着自己,就连床幔都阻挡不住她的目光。
荀旖依旧不应答。下一刻,便有一只手忽然探进了床幔,又一把将两边床幔都掀了起来,整个人也进了这床幔里。“荀姑娘,装睡可好玩吗?”李琳琅的声音在床幔里响起。
荀旖轻咳了两声,微微睁开眼睛,在看到李琳琅的那一瞬间又闭上了。她有气无力地说着:“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荀姑娘说笑了不是,”李琳琅轻笑着讥讽道,“荀姑娘入住这公主府这么些日子了,好像,一次都没有远迎过本宫吧?前些日子对本宫更是毫无恭敬可言,把本宫按在地上打,又用暗器伤本宫……怎么这会子,倒装起来了?”她说着,又连连摇头叹气。
哦,好像真的没有迎接过她。荀旖一时沉默。
“荀姑娘既然醒了,便起来吧,让虚静道长给你驱驱邪,”李琳琅道,“本宫看,荀姑娘身上的邪气可不轻啊。”
“可荀旖今日身子实在是不适,头昏脑涨,起也起不来,怕是不便去见外人……”荀旖说着,还故意咳嗽了好几声,肺都快咳出来了,仿佛下一秒就要香消玉殒。
芷荟听了,连忙就要来拉李琳琅,劝道:“殿下,小心过了病气。”
李琳琅却根本不理会芷荟,她微微蹙眉看着床榻上的荀旖,忽而伏身,一把抓住了荀旖身上的被子,又十分粗暴地将这被子向下一拽。“哗啦”一声,整个被子都被她丢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荀旖急了,连忙坐起身来,怒气冲冲地看着李琳琅。这公主叫人起床的方法像极了她妈。
李琳琅见了荀旖这模样,笑得开心极了:“荀姑娘瞬间就生龙活虎了,看来本宫还真是妙手回春呢。”
荀旖愣了一下,又开始虚弱地咳嗽,继续她拙劣的演技。
“行啦,别装了。你要再咳两声,本宫就真的要将你丢到深山老林无人之处了,”李琳琅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打断了她,又退出了床幔,荀旖听见这公主又吩咐着,“芷荟,把被子抱走。小桃,给你家小姐洗漱梳妆。”说着,李琳琅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荀旖坐在床上,气得咬牙。床外传来了小桃小心翼翼的声音:“小姐?”
荀旖又叹了口气:“罢了,给我收拾遗容遗表吧。”她妥协了:“让我走得漂亮些。”
一刻钟后,小桃终于手忙脚乱地帮荀旖梳妆好了,又给荀旖找了点糕点垫了垫肚子,这才扶着荀旖到了门前。李琳琅和那虚静道士已等候多时了,见荀旖终于出来,李琳琅忙对虚静道士道:“道长,便是这位姑娘了。”
荀旖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道长好。”
虚静道长和李琳琅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也向荀旖问了好,又走上前两步,细细地看了看荀旖,脸色又是一变:“哎呀呀呀,姑娘果然是邪气入体了!若是不驱邪,姑娘怕是时日无多。”又道:“老道这就为荀姑娘驱邪。荀姑娘,冒犯了。”
“嗯,是有点冒犯。”荀旖小声抱怨着。可她也在此时后悔起来,她做事是有点冒失了,顾头不顾尾,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样尴尬的场面。
虽然这于她而言只是个虚假的游戏,可被人盯着看的尴尬是真的。她喜欢在舞台上跳舞被目光注视着、被欣赏的感觉,可她并不喜欢这样被当做一个怪物盯着的感觉。
“要改,要改,”她暗下决心,“玩游戏也要谨慎,这玩意儿又没有存档。”
她正想着,便见那老道招呼着他的弟子围着她摆起阵来,就在这院门当口。那些小道士围着她站了个圈绕着走,一边走一边口中还念念有词。而那虚静道长则站在圈外,闭着个眼睛,挥舞着他的桃木剑,又拈着他的符咒。
而李琳琅则抱臂立在一旁,看着圈里的荀旖,紧抿着唇,看着是忧心忡忡。可她的眉眼间却传达出了另一种信息,那是一种舒怀和轻松的愉悦。
荀旖只觉得今天的时间过得极其缓慢,所有人的动作好像都成了0.5倍速,她心里越急,那些人的动作便越是慢。当这群道士的动作终于停下来时,荀旖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而此时距离开始,连一刻钟的时间都没有。
可她刚松了这一口气,便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抬头一看,只见那虚静道士仍神情严肃地看着她,她心里登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道长,好了吗?”荀旖问着。
那老道士放下了手中的桃木剑,又叹了口气,转头对李琳琅行了个礼,道:“殿下,请恕贫道未能驱除这邪祟。”
“啊,怎会?”李琳琅惊惧不已,又忙问,“若是连道长都驱除不了这恶鬼,那叫人如何是好啊!”
“虽然驱除不了恶鬼,但殿下莫要担心,或许此事不足为虑。”虚静道长说。
“哦?”李琳琅一挑眉,“还请道长明示。”
第28章
虚静道长只是捋着胡子微微一笑,并未回答李琳琅的话,反而转身看向了荀旖,问道:“不知荀姑娘可否能将生辰八字告知贫道?”
“生辰八字?”荀旖实在是记不清那复杂的东西,便唤了一声,“小桃。”
小桃忙道:“请借纸笔一用。”说罢,便有小道士递过纸笔,小桃提笔写了,这才又转呈给那虚静道士看。
虚静道长接过那生辰八字,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念着:“己卯戊辰丁亥庚子……”他说着,又掐指算了算,忽而又惊呼一声:“不得了了!”他说罢,看向荀旖,竟热泪盈眶,又忽地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对着荀旖便是深深一拜。
荀旖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口中说道:“道长你也太客气了。”说罢,她只听这虚静道长高呼道:“师父啊,弟子终于又见到师父了!”话音落下,他竟连连叩头。而他身后的那些小道士,在看到这情形后,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跪了下来。小院里就这样乌压压忽然跪倒了一片,蔚为壮观。
现在荀旖是真的手足无措了,她只觉得如今发生的一切简直是匪夷所思、荒诞至极!
但是,她都能穿书了,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更何况这还是篇狗血言情文,还有什么发生不了的?
于是,荀旖努力镇定下来,又问道:“道长此言何意?为何行如此大礼?”
李琳琅看起来也是一头雾水,忙问道:“道长,这是做什么?”
虚静道长本跪伏在地上,闻言抬起头来时,却已是满脸泪痕。只听这虚静道长向李琳琅哭诉道:“殿下有所不知,荀姑娘,乃是贫道先师无为子转世投胎啊!”
“什么?”李琳琅大惊不已。
“啥……啥?”荀旖更是懵。
只听那老道接着哭诉道:“方才问了荀姑娘生辰八字,算一算,荀姑娘应是那年清明所生,正是先师仙逝后三十年的清明。先师曾与吴老秀才相识,吴秀才屡试不中,曾求于先师为其卜算。先师有言,吴秀才此生无官运,所求皆不得,但来世或可,只需借他人之才之后再投胎方可成事。吴老秀才不信,考了一辈子,也未曾及第。先师仙逝在吴老秀才之前,他临终曾说,挚友心愿未了,执念太重,只怕死后也不得安宁。故而,他许下诺言,说来世愿借才与吴老秀才,助他投胎,全他心愿。先师还说,他投胎之日,必以十年为倍,并在这年清明时节子时时分降生,以便相认。”
荀旖听着,目瞪口呆。她觉得自己在满嘴跑火车上已经是小有成就,没想到这老道士比她还能跑火车。果然啊,能混到他这地位的人,都得有点一技之长。只是,这未免过于儿戏了吧?
只见虚静道长说着,又是一阵痛哭:“不曾想,几十年后,兜兜转转,先师竟投胎于荀侍郎府邸,还成了女儿身。先前未见姑娘之前,贫道便记起了此事,但心中仍有疑虑。见了之后,望了面相,问了八字,这才敢确定。”说着,又是一拜:“师父,弟子见过师父!”
扯啊,真扯啊,真能扯啊。荀旖忍不住地心想。
李琳琅见了,看了荀旖一眼,又忙问道:“所以,道长之意是,荀姑娘乃无为子转世,而那纠缠荀姑娘之恶鬼,乃是为了借才,这才一直不肯离去?”
“正是。因荀姑娘不肯借才与他,他这才纠缠荀姑娘。”虚静道长说着,又不顾形象地拿袖子拭泪。
“那要如何驱邪?”李琳琅又忙问。
虚静道长老泪纵横,他叹了口气:“只要荀姑娘肯借才与他,他自会离去。”他说着,又看向荀旖,问道:“荀姑娘,你愿意吗?”
“不可,”小桃在此时却顾不得礼数了,她忙扯住了荀旖的袖子,低声劝道,“小姐,若是应下,以后便再不好作诗写文了。”她知道荀旖是装的,却担心荀旖若是应下,此后便再无展现自己才能的机会。
可她话音还未落下……
“我借!”
荀旖毫不犹豫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一口应下,生怕说晚了就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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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的评论和提议我看到啦,但目前我埋的伏笔还没挖出来,这俩人的故事线目前也还不太适合追妻火葬场,所以大家要耐心等等啦哈哈!
第12章 想象不到的展开
虞安公主府的小院里,荀旖搬了个矮凳坐在门前阶下晒太阳。她瞧着那已落得差不多的零零散散的梨花,一时出神,满脑子都是那日白云观的道士为她驱邪离开后的画面。
她记得,当日她还在暗自庆幸,自己以后终于有充足的理由可以躲避写诗作文了。或许是她有些喜形于色了,虞安公主在此时向她走来,问了一句:“你看起来,好像很满意这个结果。”
“没有没有,”荀旖忙说着,又故作哀伤,“一想到从今以后,写不得诗,作不得文,荀旖心里便痛苦万分……可毕竟是自己前世许下的心愿,自然还是要为吴老秀才全了这念想。”她说着,还挤出了两滴眼泪来,又拿帕子擦了。
李琳琅听了,却笑了。这笑容在荀旖看来颇有几分诡异,她忙收了眼泪,问道:“殿下,怎么……笑了?”
“他们人都走了,你还在本宫面前做戏吗?”李琳琅笑问着。
“殿下这就说笑了不是,”荀旖说,“一想到日后再也无才,荀旖便心中难过,哪里就做戏了呢?”
第29章
李琳琅闻言,轻飘飘地叹息一声,但这叹息里不是忧愁不是哀伤,反而带了几分无奈和深意。她看着荀旖,又向荀旖走近了几步,到了她面前。荀旖见了,倒也不躲,只是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看向李琳琅,只听李琳琅轻笑着问了一句:“荀姑娘就不好奇,本宫为何留你性命到现在吗?”
荀旖一时被问住了。她想了想,又尴尬地笑了笑:“总不会是因为殿下人美心善吧?”
“当然啦,这也是一个原因,”李琳琅笑了笑,又凑近了些,只盯着荀旖的眼睛,“但更重要的是,本宫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很多事情?什么意思?荀旖糊涂了。正想着,却见李琳琅又拉起了她的手,一副很亲密的模样。只见她盯着她的手,轻笑着说道:“荀姑娘,你在这公主府的日子,还长着呢。”
荀旖连忙抽出了自己的手,又向后退了几步,口中说道:“殿下,这大好的日子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呢?多煞风景啊。”
李琳琅垂下了手,看着荀旖,笑而不语。荀旖被她这样笑着看自己,心里都有些发毛了。正想找借口离开,却见李琳琅垂眼拂了拂袖子,对她道:“站了这些时候,本宫也累了,便不打扰荀姑娘休息了。只是,荀姑娘……”说到此处,李琳琅又抬眼对着她笑:“没事儿的时候,还是多看两本书吧。”说着,她一抬手,便扶着芷荟转身走了。
于是,荀旖的心才刚刚因不用再作诗放松下来,便被这虞安公主用几句话弄得又紧张了。
“是啊,她为什么不杀我,”荀旖想,“为什么她说我在这公主府的日子还长着呢,她不是应该急着把我送进宫、从此和周浦渊摆脱关系吗?”
荀旖想到这里,心中一惊:“莫非她恨我入骨,要变着法儿地慢慢折磨我?”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荀旖便认定了这定是那恶毒女二心中所想,她不禁又怕又气,在心中骂道:“怎么就盯着我不放了,你喜欢谁你就追谁啊,折磨我算怎么回事!你还让我看书?这个女人,太狠了!”
于是,这几天里,荀旖都忐忑不安,一会儿在想虞安公主话中深意,一会儿又担心起自己的命运,没事儿还寻思寻思逃跑的方法,闲暇时再在心里骂几句那恶毒女二……但那些重要的事情,她总是想不明白。毕竟,她只是看个简介就被匆忙穿书了,这故事之后所有的细节她都不清楚,她想救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入手。
总之,她心里没片刻安生,就连沙包她都没心思玩了。迎平为了讨她开心,又给她弄来了些风筝、毽子、陀螺之类的小孩儿玩意儿,她也没心思去玩了。就算玩,她也是心不在焉,然后被小桃和迎平这两个小屁孩吊打……当然,她不会承认她现在在这些方面的水平的确是人人都可以吊打的。除此之外,她每日便只是坐在阶下晒太阳,对人生进行一些深刻又浮夸的思考。
而这一日,在她安静地思考人生时,她的思路忽然被打断了。“小姐,迎平说,宫里来人了,要小姐去听命!”小桃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对她说着。
宫里?不是吧!
荀旖愣了一下,又哭丧着个脸。宫里来人,那肯定没好事了。只怕是,要接她进宫了?
怎么这么突然啊!那公主怎么说话不算话!她不是说,她在公主府的日子还长着呢吗!这才几日啊!
如果一定让她在公主府和皇宫里选一个受苦的话,她肯定毫不犹豫地选择虞安公主府。与其进皇宫面对老皇帝那个老变态,她倒宁愿每日和这个阴阳怪气的恶毒女二过招!
想到这里,荀旖觉得自己真是贱,此刻竟留恋起这公主府来。
“小姐,怎么办呀?”小桃瞬间泪流满面,哭着问道。
荀旖也是愁眉苦脸:“听天由命吧。”
两人说着,不情不愿地忙换了衣服,又不情不愿地忙出去听命。荀旖甚至还在思考,要怎样优雅地死去才能回到现实世界,与其给一个老皇帝做妃子,她宁愿回学校里读书上课写作业。可刚出院门,她们便看见了芷荟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慢?还不快来!”说着,便又催着两人前去。
荀旖无法,只得先跟着芷荟走了。此刻,她在学校里和老师斗智斗勇的幼稚的经验,已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还是要提高自己的知识水平。”荀旖绝望地想着。
她随着芷荟到了开阔的前院,只见使者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而在使者的身边,虞安公主李琳琅正立在那里,和使者谈笑风生。见她来了,那使者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李琳琅,李琳琅点了点头,答道:“便是她了。”
那使者见了,道了一句:“果然是仪态万方。”他说着,拿出了诏书来,便要宣读。荀旖心乱如麻,一时也不知该做什么,便听小桃在身后提醒着:“小姐,要跪下接旨。”荀旖这才徐徐跪下。
那使者见荀旖跪下了,便开始宣读旨意。全文一串的“之乎者也”,又长又晦涩,荀旖一听到文言文就头疼,实在是听不懂,只在心里抱怨:“老昏君强抢个美女还要说这么多废话。”反正命运已经注定,她更无心再听了。
直到,她隐约听见“出家”二字……
“……着令荀氏出家为女冠,赐道号涵真,仍归白云观……”
出家……
白云观……
第30章
出家?
她是要出家了?
皇帝让她出家?
不对啊,皇帝不是来强抢民女的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猛然抬起头,心中满是疑惑,却只见李琳琅正一如既往地、对着她意味深长地微笑着。而那使者终于念完了旨意,将那诏书郑重地交给了荀旖,说道:“荀姑娘,从今以后你便是白云观奉命修行的女冠,道号涵真,吃穿俸禄等皆与前代无为子同。”说着,那使者笑道:“今后,就连宫里的人见了姑娘,都要尊称一声道长了。还望姑娘全心修行、为国祈福。”
听起来还不错,只是……
“不对啊,这不对啊。”荀旖不住地想着,她本该开心自己度过了一劫,可现在却越来越糊涂了——她作为一个还没死的引人嫉恨的白月光,不该过得这么舒坦啊!
“这是为什么,”荀旖想着,看向了正微笑着的李琳琅,又想起了她那天说的那许多莫名其妙的话,“难道,是因为你吗?”
“父皇,事情便是这样了。”宸安殿里,李琳琅坐在座位上,向正坐在桌前看折子的老皇帝说着。
这老皇帝李沔两鬓皆已白了,面上也有不少皱纹,但看起来倒比他同辈的人要强壮些,只是眼下挂着夜夜笙歌留下的乌青,看着着实有些萎靡。而这老皇帝李沔与其说是在看折子,不如说是在盯着一旁那为他磨墨的宫娥的手。那宫娥的手又纤长又白皙,让这老皇帝抓着个奏折却目不转睛地瞧了半天。
但这老皇帝还是有点能耐的,比如,他可以一边盯着人家小姑娘的手不挪开眼睛,一边可以听着自己最宠爱的女儿说话。“可惜了,好好一个名扬京城的才女,竟是无为子那臭道士转世。本想着,这等才女若随意嫁了他人着实可惜,没曾想,她竟是一个臭道士转世,更可惜了。”老皇帝说着,在李琳琅面前毫不忌讳那些不雅的词语。
“正是呢,”李琳琅也随着老皇帝李沔的话头抱怨着,“女儿还想着,等那荀姑娘病好了,便将她送进宫来,也是女儿的一片孝心。可谁能想到,她竟还有这一层身份。”李琳琅说着,叹了口气,又问老皇帝道:“父皇,如今,这可如何是好啊?女儿还要将她送进宫吗?”
“送进宫……”老皇帝想了想,又忙摇了摇头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朕还记得从前年少做燕王时,曾去白云观打醮,便是无为子那老道士迎接的朕。那老道士一脸皱纹,形容枯槁,还满嘴都是那些让人听了便想昏睡的玄虚清谈……朕想想都头疼。如今让他的转世做朕的妃子?”老皇帝说到此处,轻蔑一笑,露出了一个极其嫌弃的神情来,就算她不是无为子的转世,传出去也不好听。老皇帝想着,随即又转过头去,盯着那宫娥的美手。
李琳琅只是附和着:“父皇说得极是。”却又委屈地问着:“可如今,那荀姑娘该如何安置呢?看样子,虚静道长认定了她是无为子投胎,今早,那白云观还到女儿这公主府来,嚷嚷着要人了呢!可女儿想着,那荀姑娘本来是要献给父皇的,此事京城中人人皆知,若是此时让她顶着无为子转世的名头入了道观,传出去,怕是,不好听。”
“那就让她回家,”老皇帝有些不耐烦了,“那荀侍郎一开始不是不想让自家女儿入宫吗?”
“父皇,”李琳琅有些急了,却撒娇着说,“女儿,女儿……唉……”
她欲言又止,老皇帝李沔却笑了,他终于把目光放在了这个他最宠爱的公主身上。“琳琅啊,朕听说,你这些日子还经常与那荀姑娘走动?”他问。
李琳琅连忙摇头:“父皇,并非如此!女儿只是想帮父皇探探这荀姑娘的为人,这才和她来往多了些。”
“小丫头,在你父皇面前还装模作样的,”老皇帝说着,脸上是难得的慈爱,他终于丢下了手里的折子,又对李琳琅招了招手,“过来,到近前说话。”
李琳琅听了,连忙起身,小跑过去,便到了老皇帝李沔身边,熟练地给他捏起了肩。老皇帝笑了笑,又道:“琳琅啊,朕知道你的心事,每次宫宴,朕看着你的眼神便知道了。”他说着,扭头看向自己的女儿:“你喜欢周家那孩子。你不想放荀家姑娘回去,便是想看着她,不让他二人再有机会相见,是也不是?”
“女儿没有。”李琳琅连忙否认。
“那你总盯着他做什么?”老皇帝反问。
李琳琅语塞,竟答不上来。只听老皇帝接着道:“那周家的孩子,也算是仪表堂堂、年轻有为,可他心不定,恐是个容易生事的,如今看起来也浮躁了些,只怕不是能有大作为的人。更何况他虽是周太后侄孙,但却只是个侯爵。琳琅啊,你是朕最宠爱的女儿,自然也要嫁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那等凡夫俗子,配不上你这颗明珠。”
李琳琅听了,只是沉默。只见老皇帝又瞥了那宫娥的手一眼,又才说道:“朕不会让你嫁他,朕会为你另择良婿。”
“父皇,可是……”李琳琅说着,叹了口气,索性结束了这个话题,又问,“那荀姑娘……”
“你若是看那荀姑娘不爽,想留着她捉弄玩乐,也未尝不可,毕竟一个侍郎的女儿而已,如同猫狗一般,不算什么。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要做什么便尽管放手去做,这是你身为公主应得的,”老皇帝说着,想了想,“只是如今她牵扯到了白云观,那是太祖敕令修建的,历代又有不少皇子公主入观修真,地位尊崇……还是要慎重些,省得那帮老道士背地里咒朕。”
第31章
“父皇,”李琳琅又撒起娇来,求道,“可一定不能放了她,放了她出去,还不知她会怎样呢。”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老皇帝忙安抚着她,想了想,又看向李琳琅,忽而笑了,道,“你这丫头,想必是心里早有想法了,故意在这试探你父皇呢。说吧,你想如何,父皇都依你。”
李琳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父皇。”又道:“女儿心里确实有了个想法。不如,父皇下诏命她出家做个女道士,仍归白云观,这样白云观便可安抚了。再以女儿虚心问道为名,仍留她在公主府修行。毕竟,女儿一心向道,但却是个女儿身,成天留一群老道士在府里,传出去也不好听嘛。”说着,她又是一笑,露出了些许狡黠的神情来。
老皇帝闻言大笑:“不愧是朕的女儿,就依你了。”又道:“今日不早了,父皇也乏了,等明儿再让人去你府里传旨,可好?”
“都听父皇的!”李琳琅笑得很开心。父女俩又说了两句闲话,然后她便见好就收地告退了。
然而,李琳琅刚一出门,这宸安殿的大门便关上了。她不由得叹了口气,那宫娥看着脸生,想来是刚来替补没多久的,这便也要遭到老皇帝的毒手了。
芷荟见她出门,便迎了上来,跟在她身后。李琳琅见她过来,便问道:“白云观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东西都送过去了,”芷荟回答着,却又道,“可奴婢不解,殿下为何要大费周章地请白云观的虚静道长来做这一出戏呢?还送了白云观那许多银钱。”
“本宫说过了,不该问的别问,”李琳琅说,“可惜你总是学不会。”
“奴婢知错,奴婢愚钝。”芷荟连忙低头认错。
“罢了,你何错之有呢,”李琳琅叹了口气,又望向了天边浮云云,“至于愚钝二字……唉,你只是不懂本宫而已……你们都不懂……”李琳琅说着,摇了摇头,便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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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休想猜到剧情走向哼哼!
第13章 小丑竟是她自己
“不知涵真道长来找本宫,所谓何事呀?”
在虞安公主府的练武场里,李琳琅一身劲装,摆弄着手上的弓箭,扭头笑着看向了荀旖。已是五月了,阳光明媚,明媚的有几分毒了。而这练武场上又几乎没有绿荫,荀旖不过在这站着等一会儿,便有些发昏了。
“涵真道长?”李琳琅又唤了一声。
“那个,我,不对……贫道,”荀旖还不太适应自己身份的转变,“贫道既然已经是白云观的女冠,那也不便再住在公主府上打扰殿下,可否能让贫道搬出这公主府,回白云观清修?”
那天,她忽然被出家了之后,虽然震惊,却也很快理清了思路。她出家了,就意味着,她不用进宫了,甚至意味着,她不用再在这公主府待了!
她自由了!
于是,她先前的那些疑问,她也不再纠结了。如今,她只想赶紧离开这虞安公主府。
“哦,原来涵真道长这么急着去清修呀,”李琳琅说着,又举起了手中的弓箭,转头瞄准了远处的靶子,张弓搭弦,再一松指,箭矢飞出,正中靶心,整串动作一气呵成,“涵真道长觉得,本宫会轻易放道长离开吗?”她说着,看着靶心上的箭,满意地笑了。她终于放下了弓箭,转身看向了荀旖。
荀旖有些不服气了,既是奉命修行,这公主怎么还强留着她?“贫道是奉命修行,殿下若是不让贫道回白云观,便是打扰贫道清修……是抗命!”荀旖绞尽脑汁地想着理直气壮的理由。
李琳琅闻言,只是拍了拍手上的灰,又故作惊讶:“不会吧,涵真道长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荀旖心里又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看来是真的不知道啊,”李琳琅说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十分真诚地看向荀旖,说道,“道长有所不知,本宫自幼便一心向道,可惜碍于女儿身,不便常去道观,也不便让道士在府中长住。正巧如今涵真道长奉命修行,本宫便特意求了父皇,让道长住在这公主府,如此,道长便能时时为本宫指点迷津了。”
荀旖听了,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却气得转身就走。她早该知道,这虞安公主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可她没走两步,却又折了回来,问道:“但我如今不必再整日待在你这公主府了,这没错吧?”
“嗯,的确,”李琳琅说着,又拿起了弓箭来,在手里摆弄着,忽然又张弓搭箭,直将箭头对准了荀旖,口中却说道,“如今,涵真道长自然是想去哪里、便可以去哪里。本宫这公主府自然再也束缚不了道长了。只是当本宫心中有惑要问道长时,道长还是在这公主府里为好。”
荀旖听着她说话,看着那箭头,却不觉吸了一口凉气又咽了一口口水,生怕这公主的臂力撑不住,一个“不小心”便将箭放了出来——她觉得这是这公主能干出来的事。但她还是硬着头皮道了一句:“希望殿下没那么好学。”
“涵真道长这句话便错了,”李琳琅把着弓笑着说,“本宫一向好学。前人有言,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本宫可是日夜谨记在心,一刻也不敢懈怠呢。涵真道长喜欢读书,应当是知道这些道理的。”
第32章
荀旖此刻已无心听她说话了,她只看着她挽弓的手,只见那双手已开始发抖了。不行了聊不下去了,还是趁早跑路吧,不然她真该失手了。
于是,荀旖连忙附和着:“殿下说得好啊。贫道告退。”说罢,她转身便急急走着,只想赶紧离开这练武场。
可她刚转身,她便听见了箭矢离弦的声音……她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然后,她便瞧见那箭矢从她背后过来,向她斜右前方而去,直将一片飘落的木犀叶子钉在了练武场的围墙上。随即,李琳琅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涵真道长,恕不远送了。”又道:“道长若想出府,便尽管出府。公主府的侍卫自会随侍左右、护卫道长。毕竟,道长乃是为国祈福,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荀旖盯着远处那树叶子看了看,又回头看向了李琳琅。这分明是在示威。她知道,如果李琳琅想杀了她,她根本逃不掉。
“记住了,多谢殿下。”荀旖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开了。
当荀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时,李琳琅才终于敛了笑容。她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弓箭,轻轻叹了口气。“荀旖……”她想着,将她的名字在口中反复品味了好几遍,若有所思地念着,“荀旖……”
李琳琅念着她的名字,又无奈苦笑了两声。接着,她便又举起弓来,练习射箭去了。
荀旖走在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她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她一向不喜欢思考这些复杂的东西,如今也是一样,只想了一会儿,便索性放弃思考了。现在她最想做的事,只是出府。她不能总困在这公主府里。
出府,一定要出府!
荀旖想着,停了脚步,回想着方才虞安公主说的话,又叹了口气。“罢了,”她想,“侍卫随行便随行吧,总比出不去强。”
可是,出去,要做什么呢?
回家吗?不不不,她和这身体原主的父母家人又不熟,回去做什么?更何况,那个家根本保护不了她,也没必要回去了。
荀旖想着,皱紧了眉头,又忽然灵光一闪。“有了,”荀旖想,“找女主啊!”
女主是个热心人,家里还有点权势,比她荀家有能耐多了。找她,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主意已定,第二日,荀旖便申请出门了。荀旖换上了御赐的道袍,又梳了道士的发髻,已然是道士的装扮。
李琳琅本来在欣赏朝中大臣新送给她的琴,见荀旖来了,琴也不看了,只抬头看着荀旖。看着这道士打扮的她,李琳琅不禁笑了:“人靠衣装果然是假话,涵真道长一身素袍,都难掩国色天姿呢。”李琳琅说着,又将荀旖由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不过,还是那闺中小姐的打扮看起来顺眼些。”
“殿下说得是,”荀旖只敷衍着,又忙问,“殿下准吗?”
“道长既然要回白云观,本宫自然准了。”李琳琅也没多问,只是吩咐了侍卫要一直跟着她,便放她出门了。
荀旖一出门,激动不已,几乎就要欢呼雀跃。但她还是忍住了,只赶忙上了公主府备下的车,带着小桃一路向白云观行去。她知道,如无意外,此刻,冯晚晚应当已经在白云观等着了。
车马行了小半个时辰,她终于到了白云观前。下了车,虚静道长竟亲自前来迎接。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荀旖问了问白云观的事务,便借口说自己有些疲乏想要休息。虚静道长听了,便忙给她安排了一间屋子,又遣了一个小道童为她引路。她谢过了虚静道长,便跟着那小道童一路向前行去,七拐八拐的,她终于到了一间厢房外,然后那小道童便自行离去了。
见那小道童走远了,荀旖才终于开了门,带着小桃忙闪进了那屋里去,又将门关上了。屋里空无一人,冯晚晚还没有到。荀旖不禁有些着急了,忙问小桃道:“她应当会来的,对不对?”
小桃只是摇了摇头,答道:“奴婢不知。”
荀旖无奈叹息,她知道如今急也没用,只能耐心等着。等了片刻,门外终于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一长两短,很有节奏感,是暗号。
“来了!”荀旖见了,忙亲自去开门。一开门,果然见冯晚晚依旧是女扮男装,一副侍卫打扮,立在门口。
果然,迎平虽也出不得府,但在传递消息上,还是有用的。
“冯姑娘!”荀旖见了冯晚晚,激动万分,忙把冯晚晚让了进来,又让小桃出门望风。
“收到迎平的消息,我便准备着过来了,”冯晚晚说着,走进屋子,又问道,“我听说了荀姑娘的近况,不知姑娘近来可好?”她说着,又把荀旖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停在了她小腹上:“姑娘,这……还好吧?”
荀旖尴尬地笑了笑:“没什么,那日痛经,有些迷糊罢了。”又忙道:“冯姑娘放心,我和武进侯绝对没有越轨之举,日后,我也不会再和武进侯有私下往来。”
冯晚晚只是微笑:“荀姑娘,这话没必要和我说的。”她说着,背起手来,道:“我本就不喜欢他,只是有些钦佩他。所钦佩他的,不过只是他的赫赫战功和一往情深。那日在公主府初见他时,本还心存敬佩,可见他却因疑心你与别人有染便独自离开,那些敬佩便荡然无存了。”
荀旖看着如今对男主没有半点好感的女主,一时语塞。这故事好像不该这样发展。于是,荀旖又开了口,想找补一下:“可你们如今毕竟有婚约……”
第33章
“婚约而已,我会想办法的。”冯晚晚打断了她。
荀旖点点头:“也是。”她说着,又忙请冯晚晚坐下了,道:“这次请冯姑娘前来,的确是有事相求。”
“何事?”冯晚晚问。
荀旖叹了口气:“我近来情况,姑娘想必也是知晓了的。奉旨修行,自此斩断尘缘,和家里再没关系,却又要一直住在虞安公主府……实在是心中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思来想去,如今这世上,唯一可能帮我解惑的,就只有姑娘了。”
“为何是我?”冯晚晚问。
因为你是女主。荀旖心想。
“因为姑娘侠肝义胆,为人真诚,我与姑娘一见如故,只恨相识太晚。”荀旖说。
冯晚晚听了这话,愣了一愣,又忽而笑了:“我也觉得,我与荀姑娘颇为投缘。荀姑娘既有此言,我也必不辜负姑娘信任,日后姑娘若有需要的,我必鼎力相助。”
荀旖听她如此说,心中也颇为感动。这女主的性格,太对她的路子了。讲义气,她喜欢!
“不知姑娘,日后可有什么打算?”只听冯晚晚又问。
荀旖叹了口气:“正是因为没有打算,所以才心中迷茫。”她说着,看着冯晚晚,面色凄然,道:“说起来不怕冯姑娘笑话,我早该死了。如今活在这个世上,只觉得所有的故事都和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局外人。这世上没有我的位置,也不会有我的未来。”
这话倒是肺腑之言。
冯晚晚听了,想了想,又道:“我虽不解姑娘话中深意,但以我愚见,每个人活在这世上,应当都有自己的价值,既然来到这世上,便有自己的位置。荀姑娘如今突然经历了这许多事,有些迷茫是正常的,但万不可灰心丧气,生了那等自厌自弃的念头。”她说着,握住了荀旖的手,言辞恳切、语重心长。
“你说的很对,可我依旧想不明白。”荀旖说着,叹了口气。
冯晚晚想了想,又道:“姑娘如今的情形不再如前些日子那般危急了,或许不必急着思考未来,趁此机会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也不错。比如读书写字……”她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又忙掩住口,叹道:“是我失言了,竟忘了姑娘如今做不得这些。”说着,却又问道:“荀姑娘为何要用这样的法子,让自己再也无法展现自己的才华?是因为姑娘不愿进宫,才出此下策的吗?”
嗯……嗯?
荀旖顿觉不对。“你觉得是我自己用了什么法子?”她问。
冯晚晚笑了笑:“鬼神之说,荒诞至极,谁会真信呢?自我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起,便知道,这定然是姑娘自己做戏,还着实为姑娘捏了一把汗。毕竟,那日晋王和虞安公主都在场,愚弄王爷公主,可不是小事。若是这事被拆穿了,姑娘怕是会吃苦……还好虚静道长帮了姑娘一把。”
荀旖听罢,目瞪口呆。当日,冯晚晚不在场,都知道她是装的,那在场的人……天哪!救命!
在场的人对她做戏一事只怕都心知肚明,却一个个的都没有戳破,只是沉默着看她在那里胡闹……怎么会这样!她以为那装神弄鬼的法子足够骗过他们了!
正想着,只听冯晚晚又问:“不知荀姑娘是如何买通了白云观的虚静道长,让他为你圆场?”
荀旖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她呆呆地回答着:“我没有去买通他。”
“这便奇了,”冯晚晚颇为惊讶,“你不买通他,他如何肯帮你呢?”冯晚晚说着,顿了顿:“还是说,有旁人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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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在赶论文了呜呜呜好痛苦
第14章 又是修罗场
“谁会帮我?”荀旖也止不住地想。
冯晚晚看着她,想了想,问道:“不会……是武进侯吧?”
荀旖闻言,只是摇头:“我不知道。”
想到武进侯,冯晚晚似乎有些生气,但口中却道:“若是他帮了你,那还算他有点良心。”
荀旖听了,只是沉默不语。会是周浦渊帮了她吗?可能吧。但荀旖不希望是他,她并不想和这武进侯扯上半点关系。于是,荀旖清了清嗓子,岔开了话题,又问冯晚晚道:“对了,冯姑娘,我记得你曾言,虞安公主并不像外界传说中那般可怕……你为何会这样说?”
“那你为何又会这样问?”冯晚晚反问。
荀旖猛一下答不上来。因为她是穿书来的,她记得虞安公主的人设是恶毒女二,但这么回答,冯晚晚肯定听不懂。想了想,荀旖便敷衍回答道:“我听过一些传闻。”
“传闻?”冯晚晚笑了,“怕不是那些她如何乖张跋扈的传闻吧?什么不讲规矩僭越礼制,又比如什么和朝中大臣往来密切敛财聚富,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又或者是什么前倨后卑谄上傲下,成天变着法子讨皇上欢心,却转头就能当街训斥臣下……”
荀旖听着,尴尬地笑了笑:“她罪名还挺多的啊。”
“但其实细想想,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冯晚晚说,“不讲规矩僭越礼制,是朝中大臣骂她的,因为皇上宠她这个女儿,所以才给了她许多不合礼制的恩宠。至于收人钱财帮人办事这一点,我确实不喜,可若无她在皇上面前说话,那些大臣中不知有多少都要被问罪。毕竟当今圣上喜怒无常,又荒淫无道,臣下中有许多勤勤恳恳却依旧惹祸上身的,若无虞安公主从中斡旋,这些人还真没办法躲过劫难。至于前倨后卑谄上傲下……她是个公主嘛,在她父亲面前撒娇服软,在臣下面前摆摆架子,倒也算不得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第34章
荀旖听懵了,只听冯晚晚又道:“以我之见,她是有错,可如今这世道,谁没有点明哲保身的法子,倒也不必太过苛责她。我曾在一些宴饮上见过她几次,只觉她为人和善,并不像传说中那般那么难以相处。”
和善?荀旖故作镇定,问道:“她和你说什么了,竟能让你觉得她为人和善?”
“也没什么,只是一些闲话罢了,”冯晚晚说,“但能听出来,她并无害人之心。或许是娇纵张扬了些,但人不坏。就拿那日我们擅闯公主府来说,如此大罪,她不是也没计较吗?她甚至放我们走了。”
“那是因为她喜欢周浦渊。”荀旖心想着,却没好把这话说出来。
冯晚晚说着,又有些奇怪地看向荀旖,问道:“姑娘为何问我这些话?我和公主毕竟只是几面之缘,远远谈不上是相熟,荀姑娘可是日日都住在公主府,应当比我更了解公主才是。难道说,她真如传言一般不好相处吗?”
荀旖答不上来,只嘴硬说:“我觉得似乎没什么不同。”
冯晚晚听了,有些疑惑,她认真想了想:“那或许是没什么不同吧。但是荀姑娘,我一直都认为,若要真正了解一个人,一定不能靠耳听传闻,只有同这人相交,才能稍稍算是了解她。至于从里到外透彻地了解一个人……唉,这世上,只怕没有任何人能做到,人心隔肚皮嘛。”
冯晚晚说着,又想起了周浦渊来,道:“就比如武进侯。我未见他之前,也觉得他是少年英雄、又是个痴情种,可那日他翻墙而去,我便觉得他不过如此。而如今,他可能又是帮了荀姑娘的人,我便又开始觉得,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坏。而这些,都是别人口中听不到的。”
“你说得是。”荀旖点头附和着,又低头沉思。她或许是被第一印象影响了。她一早便知道这虞安公主是恶毒女二,便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她。可是,这虞安公主对她做的那些事,顶多是在捉弄她,还真谈不上是在害她。
难道真是她看错人了?或许吧。或许是因为这故事才刚刚开始,这虞安公主还没有走上害人的歧路。
想到这里,荀旖抬头看向冯晚晚——这个被恶毒女二害得很惨的女主。然后,荀旖心中便忽然有了主意。
“冯姑娘,我想明白我日后要做什么了。”她忙对冯晚晚说道。
“你想做什么?”冯晚晚也激动起来,连忙问着。
荀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道袍,莞尔一笑:“我要渡人。”
冯晚晚待人赤诚,又讲义气、有追求。在荀旖眼里,冯晚晚就是她最喜欢的那一类女主。这么好的女主怎么能被恶毒女二吊打呢?荀旖想,这个朋友她认定了。既然是朋友,便要为朋友考虑,知晓朋友日后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难却见死不救是万万不能的,那不是荀旖的作风。
正巧那恶毒女二也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她应该还有希望。荀旖想,有些事情,或许可以不必发生。这里的每一个人,或许都能拥有更好的结局。
正想着,只听冯晚晚又道:“荀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也该离开了。”她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说起来,这几日我家里人也看我看得紧,我想出府,是越来越不容易了。”
荀旖听了,叹息一声,又对冯晚晚道:“希望你能一直去做你想做的事。”
“我尽力。”冯晚晚说着,轻轻笑了。
两人说到此处,便都站起身来,互相告别。然后,荀旖便要去开门,可她刚到门边,便见门被猛然推开,小桃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道:“小姐,那边有脚步声,应当是有人过来了。”
“有人?”荀旖也慌了,忙回头看向冯晚晚。
冯晚晚倒还算镇定,道:“没事,我躲一下就好。”说着,她四下看了看,便果断地钻进了床下。荀旖见了,也忙躺到床榻上,做出一副正在休息的模样,还故意把被子往下踢了踢,让被子垂在床边,遮住床下的冯晚晚。
果然,她们刚做完这一切,门外便传来了叩门声。“是谁?”小桃紧张地低声问着。
“是我。”是周浦渊的声音。
怎么又是他!
荀旖有些不耐烦了,可一想到周浦渊很可能帮了她一把,她也不好意思拒人于门外。还是要问个清楚。
想着,荀旖便示意小桃开门。小桃似是觉得这样不好,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门。刚开了一条缝,周浦渊便从门里挤了进来,奔到荀旖床边,唤道:“荀姑娘。”
“见过侯爷,”荀旖说着,垂了眼,“贫道身体略有不适,还请恕贫道失礼。”
“贫道?”周浦渊闻言愣了一下,却又立马急了,“荀姑娘,难道你真就认命了,要在这白云观里做什么女冠吗?我以为、我以为……”
“侯爷以为什么?”荀旖反问。
周浦渊苦笑一声:“我听闻你今日出了公主府,以为你是想见我,所以特赶来了这白云观。我以为,你终于下定决心,要同我双宿双飞……”
“可我并没有。”荀旖回答道。她说着,心里也有了些歉意。周浦渊和这书里原本的荀旖本是两情相悦,可惜书里的荀旖在住进公主府的那一夜便自尽身亡,而周浦渊也被赐了婚,没多久便另娶她人。这段故事本该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可如今荀旖没有死,反而让这故事成为闹剧了。
第35章
她没有继承这身体原主的意志,她不喜欢周浦渊,也不会喜欢周浦渊。可周浦渊却还将她看做是原本的荀旖……唉,真是让人头疼。
是时候把话说明白了……趁着冯晚晚也在。
只见周浦渊又坐到了她床榻边上,又道:“荀姑娘,你可还是有顾虑吗?我已想明白了,那些事我不会计较,你腹中胎儿,我也会视如己出。荀姑娘,我喜欢你,我这辈子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只有你……至于什么宁成伯府的冯姑娘,我心里没她,我也不想娶她!荀姑娘,只要你答应我,浦渊宁愿抛下一切,只为和荀姑娘天涯海角、逍遥自在!荀姑娘……”
这话说的很是动人,可荀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果断打断了周浦渊:“可是,侯爷,我不喜欢你了。”
“你……”周浦渊的眼中满是震惊。
“我知道,我曾和侯爷两情相悦,可那到底都是曾经了,”荀旖说着,抬眼看向周浦渊,道,“侯爷,认清现实吧,我如今不再喜欢你了,我们也没办法在一起了。”
周浦渊愣了一下:“那你,可是移情别恋了吗?”说着,他一把握住了荀旖的手,问道:“那人是谁?你腹中胎儿,可是他的吗?”他说着,又似乎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他看了看这道观,又问:“难道说,你今日来此,也不是为了等我,而是为了等别人吗?”
小桃实在看不下去了,忙替荀旖解释道:“侯爷,小姐没有……”
“你闭嘴!”周浦渊粗暴地打断了小桃的话,他只看着荀旖:“我只听你说。”
荀旖实在是受不了他这等怀疑的目光,更不想解释这些破事来证明自己的清白,那样好像是一种侮辱。她凭什么对他解释?“如果你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她熟练地说着直男语录,无情地抽出了被周浦渊握着的手。
周浦渊见荀旖如此无情,竟红了眼:“终究是我错付了。”可他说罢,沉默了一瞬,却忽然急了,又站起身来,问道:“那人就在这里,是不是?是不是?”
他嗓门也高了起来,把一旁的小桃吓了一跳。小桃连忙低声劝阻着:“侯爷,轻声些,小姐身子不好,外边可能还有人。”
“外边有人?呵,我看里面可能也有人!”周浦渊说着,竟发了疯一般地在这屋里翻找着。他一把拉开衣柜,又去查看窗帘后面,最后,终于把目光挪向了荀旖的床榻,毫无疑问,那里也是可疑的。于是,周浦渊又大步向床榻边走来,荀旖想下床去拦,可根本拦不住。周浦渊将被子一掀,再一趴下,正和床下的冯晚晚四目相对,而冯晚晚此刻正是女扮男装的侍卫打扮。
周浦渊果然在这房间里搜出来了个男人,一时大怒。他伸出手,一把将冯晚晚从床下拖了出来,又红着眼质问着荀旖:“是他吗?上次在公主府里的,也是他吧?”
冯晚晚一言不发,只是扭头看着周浦渊,打量着这个和她定了亲的男人。这人竟然是她被赐婚的对象?想着,冯晚晚摇了摇头。
“不是,侯爷,”荀旖下了床,想尽力安抚住周浦渊,她小心地说着,“你先放开她。”冯晚晚看起来不像是想暴露身份的样子,她也不知该怎样向周浦渊解释,只能说着这样苍白无力的话语。可这样的话语,反而越发激怒了周浦渊。
“你还要回护他?”周浦渊又狗血言情男主上身了,他看起来像是伤透了心,却也带出了些浴血沙场的狠劲儿来,“那我今日,必不能放过他!”
他说着,竟直接便要向冯晚晚出手。冯晚晚也是会功夫的,岂能站在那里任由他打?她一使力,便挣脱了周浦渊,想要翻窗离开。可那窗子太过老旧,她一时竟推不开,便又转身想要夺门逃跑。可周浦渊却又拦住了她,抬起手来,便要狠狠向她挥拳而去……
“住手!”荀旖忙喊了一声,挡在了冯晚晚身前,那一拳便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荀旖的背上。
“小姐!”
“荀姑娘!”
荀旖痛呼一声,便倒在了冯晚晚身上。而门外远处也传来了些许脚步声,像是听到了这屋里的动静。
“荀姑娘,你可还好?”她听见冯晚晚低声问着。
周浦渊也是震惊不已,他垂着手立在门边,看着荀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荀旖顾不上回答冯晚晚的问题,她只是忍痛回头对周浦渊道:“你若伤了她,会后悔的。”又忙对冯晚晚道:“你快走吧,我听到有人来了。”
冯晚晚自知不能久留,只道了一句“多谢”,便起身绕过了周浦渊,从门出去了。小桃忙扶过荀旖,荀旖又抬头看向周浦渊:“侯爷,你也该离开了。”
周浦渊看着地上的荀旖,他欲言又止,最终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了一声叹息。“罢了,”他说,“对不起。你,保重。”他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等,侯爷,”荀旖却突然叫住了他,有一句话她一直想问,可方才周浦渊一进门便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她根本没机会问出口,“是侯爷帮我买通了白云观的道长吗?”
“是又如何?”周浦渊无奈苦笑,“我可以用银钱买通白云观的道长,却买不回你的心了。”他说罢,抬脚便走了。
“果然是他么?”荀旖心想。
小桃搀扶着荀旖站起身来,又扶着她坐到了床榻边。周浦渊那一拳太重了,荀旖疼得冷汗直冒。而在这时,侍卫也终于赶到了,荀旖听见有人在问:“涵真道长,可有什么事吗?”
第36章
“没事,”荀旖答道,“只是不小心跌了一跤。”
“小姐,”小桃心疼地拿着帕子为她擦了擦额上冷汗,“我们要请太医吗?”
“没事的,”荀旖强行挤出了笑容来,“哪有人摔跤摔到这里呀?请个太医一瞧,不就全暴露了?”
“可是,小姐……”
“没事的,放心吧,”荀旖笑着说,“小桃,我们准备一下,回公主府吧。”
“小姐……”
“我不会再想着逃出公主府了,”荀旖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在公主府,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呢。”她说着,语气越发坚定起来。
小桃虽不解其意,但还是点了点头。她给荀旖倒了杯茶,便出门吩咐车轿的事了。不多时,车轿便备好了。小桃扶着虚弱的荀旖上了车,离开了白云观,坐在马车上经过了这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荀旖听着马车外的喧闹,忍着身上的疼痛,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人与人的悲观并不相通,她听着这街巷里的喧闹,心中陡然生出了万千感慨。
“杏酪,新鲜的杏酪!”她听见有吆喝声,便掀开了马车一角,只见在不远处有个小店铺,正有人在店铺前卖力吆喝着。店铺前还摆着几碗杏酪,看着便白嫩酥软,应是极为可口。
“小桃,这杏酪好吃吗?”荀旖问着。
“好吃的,”小桃说着,又问,“小姐想吃吗?”
“去买两碗吧,”荀旖说着,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却因背上疼痛根本不敢向后靠,口中还说着,“那杏酪,给虞安公主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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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多谢殿下
“殿下,荀姑娘回来了,还命人送来了这碗杏酪。”芷荟说着,提着食盒进来了。
已是黄昏,夕阳柔和的光铺在李琳琅的书桌上,她手里正摆弄着一尊玉佛,那是巴结她的官员今日才给她送的礼物。听到芷荟说话,她忙把这精美的玉雕丢到了一旁,看向芷荟,伸手道:“给我看看。”
芷荟听了,忙拎着食盒走了过去,打开那食盒,将那碗杏酪端到了李琳琅面前。李琳琅看着那杏酪,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她微微一笑,拿过那碗,便要在这书桌上吃起来。
“殿下,”芷荟却忙止住了她,“殿下慎重。”
“慎重什么?你怕这里有毒吗?”李琳琅轻笑着,拿起了汤匙,舀了一勺,送入了口中,登时满口香甜。
芷荟见李琳琅吃下了这杏酪,知道拦也来不及了。只是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甚至做好了冲出去叫太医的准备。
“放心吧,她不会下毒的。”李琳琅咽下了口中杏酪,十分肯定地说着。说话间,她又舀了一勺,细细地品着。
芷荟依旧没有放下疑虑,她依旧是紧张地看着李琳琅,却不忘向她汇报刚得到的消息。“殿下,有人来报,说冯姑娘自从白云观出来后便回家了,而武进侯却只是在城中闲逛,看起来闷闷不乐的。”芷荟说。
“嗯,”李琳琅只轻轻应了一声,又道,“白云观那虚静道长,还真是一点都不虚静。收了本宫的钱,却又收了武进侯的钱,真是哪边都不耽误,钱都进了他的腰包了。”
“殿下要惩治他吗?”芷荟问。
“惩治他做什么,”李琳琅又舀了一勺杏酪,“他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要他能帮本宫把事情做好就行了。就算要惩治他,也不是现在,他还有用。”
李琳琅说着,又低头看向那碗杏酪,小小的一碗,如今已快被她吃完了。“荀姑娘如何?她回来后,可有做什么事吗?”她又问。
“据说,她看起来,脸色不好。”芷荟道。
“脸色不好?”李琳琅皱了皱眉,也顾不得碗里的杏酪了。她站起身来,道:“我们去瞧瞧她。”她说着,想了一想,又补了一句:“再请个太医来吧,请女医。”
荀旖刚回了自己的小院,她吃完了那一碗杏酪,便在床榻上趴着。背后实在是疼得紧,周浦渊那一拳打得着实不轻。
“小姐,真的不用请太医看吗?”小桃不放心地问着。
“没事的,”荀旖虚弱地说着,“迎平不是去找跌打损伤的药了吗?”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小桃以为是迎平回来了,便忙去迎接,可刚出院门,她便一下子变了脸色,慌张行礼:“见过殿下!”
殿下?
荀旖一下子也慌了,连忙变趴为躺,想了一想,又要穿鞋下地起身去迎。可她还没穿上鞋,便听见李琳琅问道:“涵真道长呢?”听声音,她竟是直接走进门了。
此刻再起来做戏也来不及了,荀旖只得又脱下了鞋,坐回到床上。刚把被子盖好,李琳琅便带着芷荟进来了。“不知殿下到此,有失远迎,”她说着,忍着背上疼痛坐在床上,又道,“贫道身体不适,请恕贫道不能行礼。”
“道长又在做戏吗?”李琳琅笑着走上前来。可走近一瞧,她也觉得不对了。荀旖脸色苍白,不像是装的。
“你哪里不舒服?”李琳琅问。
荀旖连忙想着借口,回答着:“也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旧疾复发,有些头痛。”
第37章
“要请太医吗?”李琳琅又问。
“不用了,多谢殿下美意!”荀旖连忙拒绝。
李琳琅看着荀旖这慌张的模样,皱了皱眉。就她这样子,傻子看了都知道她有事瞒着她。但李琳琅并不想直接戳穿荀旖,她只是说:“道长今日差人送来的杏酪不错,本宫今日来此,便是为了当面谢过道长。”
“殿下未免太客气了。”荀旖尴尬地笑了笑。
“不过本宫倒是很好奇,”李琳琅说着,坐在了荀旖的床榻边,“荀姑娘今日,怎么忽然想起来给本宫送东西了?荀姑娘,可是也有所求吗?但一碗杏酪,可打发不了本宫。”她说着,越凑越近。她直视着荀旖,荀旖想躲开她的目光,却都躲无可躲。
“这个嘛,”荀旖清了清嗓子,“确实有想巴结殿下的意图。”这话说出来实在是太丢人了!
“哦?”李琳琅一挑眉,“为何?”
“因为,今后贫道就要一直住在这虞安公主府了,”荀旖说,“住在人家的屋檐下,自然要讨好主人了。这样,才有好日子过嘛。”
李琳琅听了,垂下眼来:“没想到,荀姑娘竟是如此识时务呢。”她说着,又抬眼看向荀旖,见她面上似有冷汗,便抽出了袖中手帕,要亲自为她擦去。
荀旖见了,本能一躲。可这一躲,她却不小心让自己的背蹭到了床架上,她疼得皱了皱眉,却又连忙忍住了。
李琳琅见了,眼里忽然阴晦下来。“你的背怎么了?”她问。
“没怎么啊。”荀旖还想糊弄过去。
李琳琅还想再问,却听芷荟低声来报:“殿下,严太医来了,已在府外等候。”
“请!”李琳琅看着荀旖,高声对芷荟说着。
荀旖更慌了,可她怎么拦得住芷荟呢?她看着芷荟出门,又忙对李琳琅道:“殿下,这怎么还惊动太医了呢?贫道当真没事的。”
“有没有事,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李琳琅似乎有些生气,她说,“你该庆幸本宫今日听说你脸色不好便请了太医来,若任由着你这么个弱不禁风的身体一直扛着,指不定能出什么事。”
荀旖听了,只得闭了嘴。她知道瞒不过去了,如今还是先思考怎么给自己背上的伤找个合理的借口为好。若是让这公主知道了她在白云观中见了周浦渊,只怕不知会出什么事。
这屋里一时安静极了,只有那黄昏时分柔和的日光在不断地西斜、逐渐地黯淡。荀旖只觉度秒如年。终于,在太阳彻底落山之前,女医严芳带着侍从走进了这小院,进了这屋子。“见过殿下。”她行礼道。
“严太医快请进,不必行这些虚礼了,”李琳琅忙说着,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让出了地方,又招呼着女医严芳上前,“给涵真道长瞧一瞧。”
女医严芳听了,便依令上前,放下药箱便要给荀旖把脉。荀旖也撩起了袖子、伸出了手,可她刚要让严芳给她诊脉,便听见一旁立在床边的李琳琅无情地道了一句:“不必诊脉了,直接脱了她衣服,看她后背。”
这女人真绝啊!荀旖气得睁大了眼睛,却也无可奈何。小桃也知道如今情形容不得荀旖拒绝,便主动上前,要帮荀旖脱去衣衫。
荀旖无法,只得从了。她配合小桃褪去了她上衣,却未完全脱下,只露出了自己光洁的后背,又转过身去背对着女医严芳。她背身过去时,不禁悄悄抬眼看向了李琳琅,却见李琳琅正盯着她,她便忙收了目光,只装作无事发生。
“呀,竟肿了这么一大片。”小桃忍不住惊呼出声,又忙忍泪闭口不言。
李琳琅也看见了她背上的红肿,脸色越发阴沉了些。
女医严芳也没想到荀旖会受伤,她有些惊讶,却还算镇定,只是凑近了瞧了瞧,又伸出手小心地按压了一下那红肿,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严芳说,“伤势不重,轻微骨裂,好生休养即可痊愈。”严芳说着,便命身边侍从拿出医案,要给荀旖开方子。
骨裂?荀旖愣了愣,怎么她最近的骨头总是不太平,在现实世界被车撞碎了她的波棱盖,在这书里的世界又被前男友一拳打到骨裂。“周浦渊,不愧是少年将军,这一拳,真狠啊。”她想。
“要休养多久?”李琳琅忙问。
“看涵真道长的体质,至少要两个月吧,”严芳说着,又问,“这伤势,这应当是被人挥拳打的。不知是谁如此大胆?”
李琳琅闻言,沉默一瞬,又瞥了荀旖一眼:“本宫打的。”她的语气听起来是那样随意,仿佛根本不在意一般。
“嗯?”荀旖有些懵。
严芳闻言,尴尬地笑了两声:“啊,原来是涵真道长自己摔的啊。微臣定然如实记录在案、如实记录在案。”严芳说着,又站起身来,将药方递给小桃,嘱咐了一句“务必遵医嘱”,接着便对李琳琅行礼告退,然后,她便带着侍从匆匆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芷荟,去帮着小桃抓药。”女医严芳走后,李琳琅对着芷荟如此吩咐着。芷荟不敢不听,忙带着小桃走了。这不大的屋子里,瞬间便只剩了荀旖和李琳琅两个人。
李琳琅看向荀旖,无奈地叹了口气:“骨裂……你倒真是能忍。”
“殿下为何要认下此事?”荀旖疑惑不解,小心地转过身来,看着李琳琅。
李琳琅笑了,她坐到荀旖的床榻边,轻声问道:“荀姑娘,不会真的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道吧?”她说着,看向荀旖,却忽然发觉荀旖衣服还没穿好,不由得忙强迫自己挪开了目光,又说:“本宫知道你今日去了哪、见了谁,这些都逃不过本宫的眼睛,本宫自然也能猜出是谁伤了你。是……武进侯吧?冯晚晚可没这么大的力气。”她说着,只垂着眼,荀旖看不出她的喜怒。
第38章
但荀旖却壮着胆子开始了不要命的八卦:“哦,原来殿下是为了回护武进侯呀。”
“休要胡言,本宫没有,”李琳琅说着,看向窗外,又叹息一声,“他为什么打你?”
“也没什么,就是说话说急眼了,”荀旖说着,却有些奇怪,“贫道以为,殿下看到武进侯打伤贫道,会很开心呢。”
“你为何会有如此想法?”李琳琅问。
“殿下心知肚明,”荀旖说,“就不用贫道明说了吧?这些儿女情长的事,说出口来怪尴尬的。”
“哦,原来,在你心里,本宫就这么没有格局呀?”李琳琅说着,又转头看向荀旖,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到了她没穿好衣服的身前。她忙又收了目光,终于忍不住提醒道:“你先把衣服穿好吧。”
荀旖本只是用被子掩着身前,听她如此说,忙如大梦初醒般要拽上自己的衣服。可她只刚动了一下,便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李琳琅听见这声音,问:“很疼吗?”
荀旖嘴硬:“还行。”可她如今没人帮忙根本穿不上衣服,微微一动,便是一阵疼痛。
然后她便听见李琳琅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只见她转过身来,眼睛却低垂着不看自己,只是凑近了些,又伸出了手。荀旖心中本就有些畏惧她,见她伸手,还是本能地想躲。
“别动,”李琳琅说着,手从她腰后探过,摸索到了衣边,又一把抓住衣服,将她的衣服一下子捞了起来,挂在了她肩头,帮她穿好了,“可以了。”
荀旖还没缓过神来。不知为何,在李琳琅双手绕到她腰后时,她只觉自己背后的伤似乎忽然间不疼了,她只嗅见了公主身上淡淡的香气,却分辨不出是什么香味。她想再吸一口、仔细分辨,可李琳琅却已为她穿好了衣服,方才的咫尺之遥忽然间成了一条银河。
“涵真道长?”
“哦,多谢殿下。”荀旖也垂了眼,有些不自在地说着。背上又开始疼了,方才果然是幻觉。
李琳琅却笑了:“终于从你口中听到了这个‘谢’字。”她说着,又将她打量了一遍:“你方才躲什么?是因为怕本宫吗?”
“没有没有没有……”荀旖连声否认。
“你为什么怕本宫呢,”李琳琅却开始了锲而不舍的追问,她盯着荀旖,眼中似有疑惑,却也含着笑意,“本宫天生丽质,长得也不吓人啊?还是因为你听了外界传言,便打心底里认定本宫是个坏人?”
荀旖一时语塞。她的确是看了个小说简介,就先入为主地认定这虞安公主是个恶毒女二。可如今这会儿,她还没开始害人呢。荀旖今日已经和冯晚晚聊过此事,如今又被虞安公主这么一问,更觉羞惭。想一想,确实是自己带着有色眼镜看人了。
“以后不会了,”荀旖开口说着,知错就改向来是美德,可她嘴上说出来的话却不知怎么就变了味儿,“以后,荀旖必定日日想法设法来讨好殿下。”说罢,荀旖就觉得自己十分欠打,太欠了。
李琳琅听她如此说,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这么幼稚。”她说着,便站起了身来,看向了窗外,夕阳只剩了一线余晖顽强地浮在山尖。天色越发暗了,李琳琅便去寻了蜡烛,亲手帮荀旖一盏一盏地点上了灯。
“荀姑娘,这几日就老实些,别再生事了,”李琳琅又开了口,“好好休养。有时间,多看看书吧。”她说着,放下了蜡烛,转身便走了。
第16章 楚王回京
接下来这些日子,荀旖便只是安心养伤。也无人来打扰她,倒也算是清闲。可惜她毕竟是骨裂,不能活动太多,每日只能是在窗边枯坐,前几日那些打发时间的沙包毽子风筝等,一概都玩不了了。虽清闲,却不自在。
小桃见荀旖这般无聊,不由得劝道:“小姐,不如看些书?虞安公主前些日子送来的书,小姐现在动都没动过呢。”
“不看,头疼。”荀旖说。
“啊,小姐头疼,”小桃却紧张起来,“要不要请太医?”
“不用了不用了,我不看书就不疼了。”荀旖摆了摆手,又倚在窗边去看外边的梨树。梨花落尽,外边是一片绿意盎然,甚至绿得枯燥了些,所幸还有几只乌鸫在树荫间跳来跳去,添了几分生机。
“对了,冯姑娘如何了?你们可听说了她的消息?”荀旖忽然想起冯晚晚来,问了一句。
小桃摇了摇头,回答道:“奴婢不知。”又道:“不过,听说武进侯心情不大好,这几日总是借酒浇愁。”
“哦。”荀旖对武进侯如何并不感兴趣,她只是担心冯晚晚。冯晚晚并不喜欢武进侯,却要被逼着嫁给她……唉,先婚后爱什么的,实在只是美好的幻想,若真能爱了也就罢了,可若是一直不爱,岂不是要痛苦一辈子?
如今故事线已经被打乱,冯晚晚和周浦渊还会如同书中所写那般,在婚后相爱吗?荀旖觉得,有些悬。
“小姐,”小桃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问道,“小姐为何要拒绝侯爷?难道说,小姐真的对他无意了吗?其实,小姐那日可以和侯爷走的,总好过一直被困在这公主府。”
“小桃啊,”荀旖叹了口气,“他都把我打骨裂了,你还想让我跟着他走吗?”
“可是,小姐……”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荀旖说,“或许我从前喜欢他,可我现在不喜欢他了,自然不想跟着他走。”
第39章
“那,小姐为什么不喜欢侯爷了?”小桃又问。
“因为我变了。”荀旖说。
“小姐怎么就变了呢?”小桃越发疑惑。
荀旖看着小桃那疑惑的神情,便知无论自己怎样解释,她都不会理解的。说到底,小桃也只是这书中的一个角色而已,她的思维已经被限制在了原本的故事里。想到这里,荀旖心中便有些莫名的惆怅。
“好啦,别问了,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荀旖还是笑着打断了小桃的话,“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想跟他走就是不想跟他走,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况且我觉得,如今做个道士、住在这公主府里也不错!吃得好穿得好,也没什么人来打扰,多好啊。”
荀旖说到这里,又想起了虞安公主来,忙拉着小桃问道:“对啦小桃,你可知道公主的喜好吗?”穿书这么久了,她还从未问起过她的喜好,只知她是如今最受宠的公主,知道她的排行、年龄,和她那恶名在外的性子,而其中有些是她在看书时就知道的了……对了,她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以前竟没问过,她只知她封号“虞安”,这肯定不是她原本的名字吧?
“公主的喜好,奴婢如何得知呢?”小桃回答道。
荀旖哑口无言。是啊,小桃从哪里得知这些呢?“那公主姓名,你知不知道?”荀旖又问。
“公主姓李。”小桃答道。
荀旖无奈地笑了两声:“谢谢啊,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
小桃有些委屈:“可公主的名讳,奴婢如何得知呢?”
荀旖听了,又叹了口气:“罢了。”她说着,又看向窗外,去瞧那几只乌鸫在梨树下追逐飞动。
“小姐若是好奇,可以自己去问嘛,”小桃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打趣道,“反正,小姐对公主无礼这么多次了,公主也没怪罪小姐。小姐若真想知道,直接去问,公主说不定会告诉小姐呢。”
荀旖听了,想了一想,又连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了不了算了算了。”明明问人姓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可不知为何,荀旖在这事上却忽然局促了起来。大概是因为先前她对这个公主多没好脸色,如今骤然故作亲近,还是有些不大习惯。
就算是要讨好人,也要矜持些。荀旖心想着,又忙问小桃:“那公主的生辰,你知道吗?”
“公主生于七月十五。”小桃答道。
“七月十五,”荀旖念着,想了一想,忽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自嘲道,“这日子,倒和我的一样吉利呢。”
算算日子,距离公主生辰还有两个多月。如此一来,她可以尽心准备一些东西了。
“她如何了?”书房里,李琳琅问着。
“殿下是问……”芷荟有些迟疑。
李琳琅手中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芷荟,又低头道:“武进侯、冯姑娘,还有……涵真道长……都说一遍吧。”
“武进侯这几日颇有些萎靡不振,倒没什么可说道的。至于冯姑娘,她被宁成伯禁足,如今被拘束在家中,什么都做不了,也算安静。涵真道长也在养伤,这几日也不闹腾了。”芷荟说。
“她伤势如何了?”李琳琅又问着。她已有些日子没去看望荀旖了。虽然她时常想去,可到最后也还是没去。
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纠结的。
芷荟答道:“严太医前几日来复查过,说是恢复得还好。”
“那便好,”李琳琅说着,又问,“但想来,本宫送她的书,她到现在都还没看吧。”
“是了,”芷荟说,“涵真道长看起来,倒真像下了不读诗书、不碰纸笔的决心。”
“呵,”李琳琅却轻笑了一声,“本宫倒要等着看看,她什么时候会翻开那些书。但不知……本宫送她那些书,是不是送错了,她怎么就……唉……”她说着,声音渐弱,陷入沉思。
“殿下说什么?”芷荟没听清。
“没什么。”李琳琅回了神。送都送了,也没必要再多想了。
她轻声叹息,又低下头来,要拿笔写字。可外边忽然有人来报:“禀报殿下,楚王殿下的人来了,说楚王殿下已快进城了。”
“景修哥哥?”李琳琅闻言,喜上眉梢。她忙把笔丢到一边,又忙对芷荟吩咐道:“芷荟,帮本宫更衣,命人备马,本宫要去迎接楚王。”
不多时,李琳琅便收拾好了。她等不及备车慢悠悠地过去,直接骑了马,只让几个侍卫开了路,便纵马在长安城街道上一路飞驰,终于到了西门口。
虽然说,她骑马的速度和乘车过去的速度差不多。
“景修哥哥!”刚到城门口,她便远远地瞧见了楚王的车驾。她喊了一声,忙又纵马迎上去,拦在了车驾前。
楚王车队的人见是虞安公主,连忙停车行礼。李琳琅却也来不及让这些人平身,只忙跳下马来,又奔到车驾前,喊着:“景修哥哥!”
她刚奔到车前,车帘便被从内伸出的一只苍白的手掀开了。“小六,”车内文弱温润的青年男子笑着,“又调皮了不是?怎么自己骑着马就出来了?还跑出了这么远?”他说着,又望了望不远处的长安城,忽然严肃起来,问道:“你莫不是当街纵马了?”
“我让人开路了。我三个多月没见哥哥了,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哥哥,哥哥就别怪我了,”李琳琅说着,一手扒上了车轼,没人搀扶便自己两步上了车,钻进了车厢里,对李景修道,“景修哥哥,你可不知道,你不在京中,我想找个能陪我好好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李琳琅说着,又问:“哥哥,你此次巡边,可都还好吗?”说话间,路边的杨柳越来越远,车又继续向前行了。
第40章
李景修闻言,面露担忧之色。“边界不太好。连年战乱,士兵多生厌战之情,每日逃兵不知有多少。偏偏这边财政吃紧,粮草军备也供应不上。前年那一仗似是打服了匈奴,可如今匈奴似是看出了我们内里空虚,便时常来骚扰,虽无大战,可小乱不断……边界将领着实有些不堪大用,情况实在是不妙。”李景修说着,又连声叹息。
李琳琅听了,忙道:“若是财政吃紧,我这边又攒了些钱财,可以拿去用。”
“那也是只能解一时之急。”李景修说着,忽然咳嗽了两声。然而这咳嗽声却越来越烈,李景修的脸都咳到发红了。
“怎么成这样子了,”李琳琅说着,连忙拍了拍李景修的背,给他顺气,“等一会儿进了宫,便差人去请太医来瞧瞧。”
“没事的,咳,只是巡边时水土不服,着了凉而已。”李景修说着,又咳嗽了好几声。
李琳琅听了,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却还要抢着接下这没人愿意接的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父皇怎么不让晋王去?我看晋王也挺想去的嘛!他……”
“休得胡言,”李景修忙打断了她,“是我主动请命,怪不得旁人。更何况,这些苦差事,本也该我做,父皇不会把这种差事给旁人的。”
“唉,你又说这些。”李琳琅有些无奈。她收回了帮李景修顺气的手,又向后一靠,目光飘向了车上的帘子,从帘子飘动的缝隙里瞧着外边长安城的景色。
“好啦,别怨我了,”楚王李景修哄着这个好妹妹,“我这次巡边,给你带好东西回来了。就在后面箱子里,等一会儿下车了,便拿给你。”
“什么东西?”李琳琅来了兴致,连忙问着。
“是一柄剑,从匈奴那得来的战利品,”李景修说,“也不知匈奴是从哪得来的这剑,其铸剑技艺和我大魏似乎颇有不同,其坚利竟已胜过了我大魏之剑。边界的工匠没琢磨明白,我便特意带了三把回来,一把给你,剩下两把交给有司,让他们研究一下其中奥妙。”
“那便多谢五哥啦。”李琳琅笑着说。
李景修笑了笑,抬手揉了揉李琳琅的头发,又问:“父皇和母后最近可还好?”
“还是老样子。”李琳琅回答道。
李景修听了,毫不意外,却也有些无奈:“那母后一定很辛苦。”他说着,垂下手来,微微摇头,却又问:“那,还有……”他忽然变得吞吞吐吐,这一句话竟问不出口。
“嗯?”
“宁成伯府的冯姑娘。”李景修说着,目光移向了窗外。长安城里还是一样的热闹。
李琳琅闻言,垂眸说道:“哥,你别再想他了。父皇已赐婚,她逃不掉的。”
“可她……”李景修想要争辩,可所有的话语瞬间堵在了口中,他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哥,我知道你在意冯姑娘,”李琳琅说,“那年花会,你投壶不进,是她帮了你,我都记得……可你也知道父皇的性子,父皇好面子,你更该知道宁成伯在打什么主意,那老狐狸早年把亲妹妹送进宫,便是想着……”
“我知道,她不会嫁我,她对我无意,宁成伯也不会允许她嫁给我,他瞧不上我,”李景修打断了李琳琅的话,“可我也不想看见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她那样美好骄傲的女子,应当嫁给她心仪之人、一个对她好且她喜欢的人。”他说着,又问李琳琅:“她应当是不喜欢武进侯的,对吧?”
“或许吧,”李琳琅说,“但说不准。或许她现在不喜欢,以后却又喜欢了呢?人事无常,谁能说明白呢?”
“话虽如此,可是、可是……”然而李景修到底是没把这转折后的半句话说出口来。
“哥,别想了,”李琳琅劝着,“别让儿女情长束缚了你。冯姑娘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也有自己的路要走。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呢。”
“嗯?什么事?”
李琳琅故作轻松地笑着:“还能是什么事?你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就是重要的事!”她说着,又握住了李景修的手,认真道:“景修哥哥,答应我,这次回长安以后,便好生休养,不要再出京了,好不好?”
“傻妹妹,这哪里是我能决定的。”李景修只是微笑。
“这你不用管,父皇那边我自会去求情,”李琳琅忙道,“你只需答应我!”
李景修似是看出了李琳琅心中所想,他收了笑意,语气也严肃了许多:“小六,你莫不是又要同我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哥,你未免也太不争了,”李琳琅也正经起来,“可你如今在朝中声望甚好,朝臣也多对你寄予厚望,已容不得你不争了。就算你不争,别人也不会放过你。”
“住口,”李景修连忙低声喝止了她,道,“此事是你我能妄议的吗?”
“可……”
“此事全由父皇做主,父皇想给谁,便给谁。不管日后是哪位兄弟从父皇手中接过了这个位子,我都会尽心辅佐他,晋王也好,景佑也罢……但觊觎之心,万不敢有,”李景修说着,整理了下衣襟,又看向窗外,“小六,如今是在长安城,为兄劝你,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李琳琅闻言,微红了眼,又垂下头去。“哥,”她轻声唤着,“你真以为我不知你心中所想吗?父皇还没放逐你,你倒自己先放逐你自己了。”
第41章
李景修听了,沉默一瞬,又道:“我母后做了那样的事,我与放逐有何不同呢?”
“可那不是姜娘娘的错。”李琳琅忙争辩着。
“可在父皇心里,她就是有错。”李景修说。
李琳琅一时语塞,却又道:“可以我之见,我母后那般唯唯诺诺懦弱柔顺,也是不好。姜娘娘只是刚烈了点,说出了别人不敢说的话罢了。”
李景修长叹一声,也红了眼眶:“母后啊……”一声叹息后,他竟有些哽咽了。
“哥,”李琳琅趁势靠在了李景修肩头,又说,“这次,别再离开长安了,好不好?我真的需要你。我一个人在长安城,太累了……”
李景修愣了愣,又强笑道:“好啦,我答应你。”
第17章 在危险的边缘反复横跳
荀旖听说李景修回来了,心中并无太大波动。她刚进公主府时,是很盼望着李景修回来的,因为那时她求助无门,思来想去也就男二是个她可能可以接触到的老好人……可如今,她已没那么多忧虑了,她只需要尽心讨好虞安公主便可,如果能看住虞安公主不让她使坏,那便更好了。
不过,荀旖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虞安公主了。一来,是她荀旖拉不下这个脸来直接去巴结公主;二来,实在是因为自李景修回来后,虞安公主就开始不着家了。
据说她如今不是进宫,就是去楚王府,白日里的时间,竟都不在自己的公主府好好待着。荀旖只觉无趣,便对小桃吐槽着:“公主和楚王未免也太亲近了些。”
“楚王殿下是姜皇后所出,公主小时候是养在姜皇后身边的。姜皇后将公主视如己出,楚王殿下只比公主大了两岁,二人一向亲近,”小桃解释着,“可惜四年前姜皇后病逝,第二年,圣上又立了如今的杨皇后,便是公主生母。杨皇后无子,只有虞安公主一个女儿,而公主和楚王亲近,她便也十分关照楚王殿下。故而两人虽非一母所出,但在皇子公主中,却是关系最好的了。”
“哦,是了,我竟差点忘了,原来如此。”荀旖说。
小桃却疑惑道:“小姐,怎么你这些日子,总是提起公主来?”
“无聊嘛,”荀旖含糊应道,“再说了,我如今寄人篱下,自然要时刻关心主人的情况,以免闹出些不愉快来。”
虽然两人的不愉快也不少了。
小桃听了,悄悄撇嘴,又叹了口气:“小姐也不关心别的了,每日只问公主的事,前两日端阳佳节都未曾好好过。”她似有些不满。很显然,小桃对这个公主也没什么好感。
“可是,”荀旖无奈,“我们都被困在这公主府里,我向你问别的事,你也不知道啊。”
她说着,看向窗外。如今已是五月十日了,离冯晚晚和周浦渊的婚期只剩了八天。这一切还会如同书里那般发展下去吗?冯晚晚如今又怎样了?已经很久没听到他们确切的消息了。
她很担心冯晚晚,可她要到哪里去打听冯晚晚的消息呢?她也曾问过迎平,迎平也去打听了,可就连迎平都没能打听出一二来,只说最近无人见过冯晚晚。想来,冯晚晚是一直在家中。
应当是被禁足了。荀旖想。
荀旖心里清楚,男主和女主注定是要在一起的,这是他们的故事线,冯晚晚的抗争注定是无力的。可荀旖总觉得不对,此时的冯晚晚分明不喜欢周浦渊,但所有人都在逼她嫁给他……就算一定要嫁,就不能等到两人有点儿感情基础再嫁吗?
万恶的封建包办婚姻,一点都不尊重人的主观意愿!如今的冯晚晚,应当很难过吧?
“或许我能帮一帮她?”想到这里,荀旖灵机一动:男二这不是回来了吗!
于是,荀旖忙拉住小桃的袖子,问道:“小桃,你说,我以道士的身份去找楚王,可行吗?”楚王李景修喜欢冯晚晚,一个王爷和一个侯爷比起来,自然是王爷的份量更大一些。如果让李景修出面,或许能帮到冯晚晚?
小桃有些犹豫:“可行是可行……可公主那边,要怎么说?”
是了,如今,荀旖出行是要向虞安公主报备的。
可荀旖一向有些小聪明的,她忽然间又有了主意。于是,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挺起了胸膛来,对小桃道:“放心,我有办法了。”又问:“公主今日在府中吗?”
小桃又是一脸懵。荀旖无奈,只得又尽力扯着嗓子对着院墙外喊道:“迎平,公主今日在府中吗?”
迎平听见唤他,忙从墙外跑到院内屋门前,回答道:“荀姑娘,公主刚回府不久,听说去撷芳园里逛去了。”
“好,你消息倒还真是灵通,”荀旖扶着窗边站起身来,说,“我这就去找她。”她说着,连道袍都没来得及换,依旧只一身家常打扮,便要向门外走去。
“小姐!”小桃忙唤了一声,也跟上了。
“对啦,迎平,”荀旖要出门时还不忘吩咐着,“我如今不能活动太多,每日枯坐实在无聊,你帮我找一些我不用怎么动弹就能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吧。”不然她会闷死的。
“行,记住了。”迎平笑得十分憨厚。
荀旖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出门去了。可她刚出门,却听小桃道了一句:“小姐其实不该插手此事的。”
“嗯?”
“侯爷和冯姑娘是圣上赐婚,而小姐已经和侯爷闹僵了,这个时候不让冯姑娘嫁给侯爷,又有什么用呢?”小桃不解地问着。
第42章
荀旖愣了愣,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小桃话中含义。原来,她是觉得自己做这一切还是因为儿女私情啊。于是,荀旖无奈地笑了笑,又耐心解释道:“并非如你心中所想那般,我做这一切,只是因为冯姑娘是我的朋友。”
“可是,小姐插手此事,只怕会惹祸上身……”
“我不怕。既然朋友有难,我必倾力相助。不然,如何当得起‘朋友’二字呢?”荀旖说着,迈大了步子,快步向前走去。
小桃仍是不解,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快步跟上了。
撷芳园离荀旖的小院并不太远,可撷芳园太大了,布局结构又十分精致巧妙,颇有些“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在这样的园子里寻人实在是给自己找罪受。荀旖进了这园子,一时间竟找不到虞安公主,只是在这园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没走多久,她便累了,又虚弱地坐在了路边假山下的石头上,用袖子扇着风。
天是热了,荀旖不过走动了一会儿,便出了些细汗。小桃见了,忙拿出帕子来,给荀旖擦了擦额头,又道:“可惜出来太急,没给小姐带水。”
“没事的,我歇一歇就好了,”荀旖说着,也拉着小桃做了下来,道,“你也坐。”
小桃听了,便也坐了下来。刚坐下来,她便听见自家小姐叹了口气,又絮絮叨叨地和她说着闲话:“小桃啊,你说,这身体好的人就是不一样哈。你看那虞安公主,每天精力旺盛得不行,出府浪了一圈,回来竟还有力气来逛这撷芳园。这园子这么大,她也不嫌累。”荀旖说着,又狠狠拿袖子扇了扇风。可她正扇着风,忽然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头,低头一看,竟是一朵火红的石榴花落在了脚边。
荀旖心中奇怪,这附近也没有石榴树啊?想着,她便俯身下去捡起了这石榴花。可她刚捡起这石榴花,便听见李琳琅的声音在她头顶上空响起:“本宫怎么就浪了?”
荀旖愣了一下,忙拈着那石榴,起身仰头向上看去。只见在那假山顶上,李琳琅正掐着好几朵石榴花立在那里,垂眸瞧着她。她头上的珠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荀旖被那光彩一晃,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只得忙又低下了头去。虽然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之感,但荀旖心里还是暗自叫苦:“实在不该在背后议论人。”
“怎么,自己心虚,不敢看本宫了吗?”她听见李琳琅问着。
荀旖尴尬地笑了笑:“殿下怎么在这啊,神出鬼没的,怪吓人的。”
话音落下,又是一朵石榴花砸在了她头上。“这是本宫的公主府,本宫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李琳琅说着,便要从那假山石上下来,又笑问道,“倒是你,涵真道长,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还来逛园子,可是一点儿没有清修之人的模样。”
荀旖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她身上除了淡紫色和白色就没别的颜色了,首饰什么的更是一点儿都没有,和面前这打扮华贵艳丽的虞安公主比起来,她这分明是素雅到了极点!怎么这都成花枝招展了?如果她是花枝招展,那这虞安公主便是千年老花妖。
荀旖心里有些不服气,却没敢表现出来。毕竟有求于人,她觉得现下还是适当认怂比较好,没必要在言语上争这口气。“虽说酒肉穿肠过,心中佛祖……啊不是,老子留……但殿下教训得是。”荀旖说着。虽然这话听起来,着实有几分奇怪。
“哼,满嘴胡言乱语的,”李琳琅轻哼了一声,从假山石上走了下来,到了荀旖面前,问道,“不好好在你屋子里养伤,出来做什么?”
“我是背受伤了,又不是腿受伤了,出来走动走动还是可以的嘛,”荀旖说着,凑近了些,挤出了一个夸张的笑容,“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殿下,实在是有缘。”
李琳琅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荀旖,眼神里满是怀疑。很明显,她已识出了荀旖的目的不纯。荀旖受不得这眼神,索性放弃了。“罢了,演不下去了,”荀旖说,“我今日是有事相求,特意来寻殿下的。”
“哦?何事?”李琳琅问着,手里拈着剩下的最后一枝石榴花,转身沿着小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在这花红柳绿、鸟飞虫鸣不停的撷芳园里,她的背影竟略显孤独。
哦,是她没带侍女的缘故。
荀旖想着,便也让小桃在原地等候,自己忙追了上去,走在李琳琅身边,说道:“是宁成伯府冯姑娘的事。”
“冯姑娘?”李琳琅有些奇怪,回头看向荀旖,“你担心她?你何时和她这么熟悉了?”她说着,又看向前方,向前走去:“你上次去白云观,也见了她。”
“什么都瞒不过殿下的眼睛,”荀旖尴尬地笑了两声,她虽不喜欢这样没有隐私的日子,却也来不及计较这些了,她只说道,“我同冯姑娘一见如故,如今很是担心她。”
“哦?你对她一见如故?”李琳琅一挑眉,又止了脚步,回头盯着荀旖。
“殿下的关注点挺奇怪的啊,”荀旖没空解释这些,她只忙问,“冯姑娘如今如何了?”
李琳琅收了目光,又看向远方,道:“还能如何?被宁成伯派了人看着,哪里都去不了。”
“那……”荀旖急得开了口,却欲言又止。
“你想做什么?”李琳琅回头问着。
“她不想嫁,我想帮她。”荀旖低了头,说着。
第43章
“帮她?”李琳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笑了两声,又问,“这是我父皇赐婚,你如何帮她?”
“可她还不喜欢武进侯,”荀旖争辩着,“她不能这般草率地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绑定一辈子!她应当有可以选择的权利!”她越说越急,说到最后竟红了脸。
“或许,这就是她本该走的路呢?你说她如今不喜欢武进侯,可若是日后,她或许会喜欢武进侯,也说不准。”李琳琅反问着。
“可那都是或许,她现下又不喜欢!”荀旖说。
李琳琅听了,幽幽地叹了口气,却没接话,只是低头瞧了眼手里的石榴花,又抬脚向前走去。荀旖见她这般冷漠的态度,不由得急了,忙挡在了李琳琅身前,唤了一句:“殿下!”
“本宫帮不了。”李琳琅说。
“为何?”荀旖问。
“父皇赐婚,命数已定,强求不得。”李琳琅回答着,又绕开了荀旖,便向前走去。
“可殿下也该为自己打算!”荀旖忙冲着李琳琅的背影,喊了一句。
“哦?为自己打算?”李琳琅竟笑了,她回头看向荀旖,眼中含笑,问道,“此话怎讲?”
荀旖清了清嗓子,故作神秘,却略显奸诈,她说道:“殿下,贫道知道殿下心中所想……殿下难道真要就此放弃吗?”她说着,又凑近了些:“眼下他们还未成婚,殿下还有机会。若是等成婚了再努力,武进侯就是个二手货了,这传出去多不好听呀……”
李琳琅一皱眉:“这是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姑娘能说出来的话吗?粗野!”
“粗是粗了点,但实在是大实话,”荀旖依旧厚着脸皮继续自己那不着调的指点,十分真诚地说着,“殿下,现在不出手,更待何时啊?殿下,你帮了冯晚晚,也是在帮你自己。不然万一人家俩成婚以后真好上了,甜甜蜜蜜如胶似漆恩恩爱爱缠缠绵绵的,你上哪哭去?那时候你再出手,也不太合适了吧?”
可她说着,李琳琅的脸色却越发阴沉了。待她说完觉得不对时,已经晚了,李琳琅明显已面带愠色。“涵真道长说了这么多,怕不是自己有私心?”李琳琅直视着荀旖,问着。
荀旖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是疑心自己还没放下武进侯,便连忙否认道:“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我那个……贫道都是在为殿下考虑……”
“住口!”李琳琅忽然怒喝了一声,将荀旖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虽然荀旖以前便知道李琳琅恶毒女二的人设,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真的见她动怒……和从前的小打小闹完全不一样。
荀旖不解,她这话不应当是对症下药吗?女二喜欢男主却求而不得,正巧女主不想嫁男主,她顺水推舟,借了女二这求而不得的心来救女主……很合理呀!
她想着,一时竟只是愣在那里,不停地在想是哪里出了纰漏,就连她突然被人凶这一件事,她都无暇计较了。若是放在从前,按照她那风风火火的暴脾气,她一定要好好理论一番。可现在,她只是疑惑。
李琳琅本已有些生气了,可看到荀旖在她吼了一声之后竟愣在那里,一时又有些过意不去——她看起来是被她吓坏了。于是,李琳琅的语气缓和了几分,又道:“此事莫要再提了。本宫帮不了你,也不会帮你。”她说着,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荀姑娘,此事,本宫劝你也不要插手了。回去多看看书,总比每日在这里闲逛的好。你以为,本宫是为何容你至此?”李琳琅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这公主又开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荀旖想着,却也无暇细想了。她只是着急,虽说皇帝赐婚、命数已定,可她仍不想看到冯晚晚这样不情不愿地嫁过去。
这一点都不好。
第18章 “她究竟在想什么?”
求助虞安公主被拒后,荀旖心中便更放不下男女主大婚的事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对症下药没有用,按照原文设定,这虞安公主明明该一直挑拨使坏来争夺男主,怎么她看起来这么不情愿?这不对,很不对……难道说这虞安公主还没意识到自己对男主的感情?
荀旖只觉得头疼。她现在只恨自己没看过那狗血网文,只记了个人设有什么用?人物的成长变化一概不知,又怎么能对症下药?所有人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或许那个为爱疯魔心狠手辣的恶毒女二只是虞安公主生命中的一个阶段,她如今的小伎俩自然也就没什么用了。
不过,既然虞安公主这条路走不通,那她还是尽早去另寻出路为好。荀旖撑着下巴想了想,又想到了楚王李景修。
这可能是最后的办法了。
荀旖想着,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她都要替冯晚晚走这一遭。想着,她看向了窗外,只见迎平正坐在墙根下乘凉。“迎平,”她忙开口唤着,“我有事请你帮忙。”
“什么事啊?”迎平问着,连忙起身过来,走到了荀旖的窗前。荀旖忙问:“我想见楚王,你能帮我吗?”
迎平听了,也吃了一惊:“荀姑娘怎么突然想见楚王了?”
“很难办吗?”荀旖问。
“若要出府见楚王,可能不太容易,”迎平思索着,眉头紧锁,却又忽然眼睛一亮,“但或许可以让楚王来见姑娘!”
“哦?”荀旖一挑眉,她就知道迎平肯定有办法。迎平看着憨厚,可到底是机灵,人缘也好,这些事问迎平准没错。小桃虽然细心,但过于谨慎,做起事来便难以施展了。这两个人各有各的长处,荀旖还是知道一些扬长避短的用人之道的。
第44章
只听迎平接着方才的话解释道:“这几日,公主总去楚王府上做客玩耍,每次楚王也会派人来跟着公主。我或许能把话递出去,让楚王来见姑娘。”
“甚好!”荀旖说着,不由得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却又因为吃痛紧拧了眉头。
迎平见了,偷偷一笑,又问荀旖:“那荀姑娘,迎平就先去找人了?”
“嗯嗯嗯!”荀旖连连点头。迎平听了,便转身出去了。
这个院子又恢复了沉寂。小桃去帮她熬药去了,得看着炉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迎平又被她打发走去联络楚王去了……一时间,这院子里竟只剩了荀旖一人。荀旖着实是有些无聊了,可如今她在养伤,也玩不了什么,唯有枯坐。她甚至因为这日子太过无趣,转头看向了房里的书桌,那上面摞了一沓书,都是初来这里时虞安公主送来的。然而荀旖到底还是个不爱看书的,只瞥了一眼,她便又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着窗外出神。
日光闪动,几只乌鸫在柳叶间追逐。一阵微风拂过,在这炎热的夏日带来了些许舒畅的凉意。荀旖有些困倦了,她眯了眯眼,恍惚间,似乎看见了自己在舞台上起舞的身影。无数个舞台重合了起来,台上只有她一个人,而那一束光就打在她的身上。
“跳得真好。”台下的那盘着头的女生说着。
“那……你喜欢看我跳舞吗?”荀旖问。
那人却没回答,只是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又低头看了看手机,说道:“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她说着,也不再看荀旖,只是自顾自地在座位上收拾着东西。
荀旖看着,一阵失落。
荀旖醒来时,已是傍晚了,身上还多了一张毯子,应当是小桃为她盖上的。下午她发呆良久,竟不知不觉地在这窗边倚墙睡着了。她从前上学时,只恨每天的时间太短,她根本没时间去玩,可如今她却又烦恼每天时间太长,她根本不知道做什么,只能坐在窗边虚度光阴……不管是哪种,都很难受。她很想充实地过一天,而在这一天里,她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别的事什么都不做。
“荀姑娘,”正发呆,迎平跑了过来,看了一眼在旁边认真做针线的小桃,对荀旖低声说道,“事已成了。楚王明晚来公主府做客,姑娘可去见他。”
“可以呀,真有你的。”
荀旖也低声应答。
“你们在说什么?”小桃看见两人窃窃私语,不由得问了一句。
“啊,迎平说,饭在路上了。”荀旖糊弄着。
小桃自然是不会相信这话的。她狐疑地看着两人,可她终于是没有问出口,只悄声叹息了一声。
荀旖听见了这叹息,却只装作没听见。她心里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小桃,可她也清楚,她现在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全新的使命,而这个使命,小桃多半是理解不了的。
因为他们是纸片人,而她荀旖是活生生的人。有些事,她不能视而不见。
迎平退下了,荀旖便又靠在了窗边。能不能帮到冯晚晚,就看明天了。楚王李景修,便是她最后的希望。他最好不要让她失望。
小桃见荀旖又靠在窗边发呆,不由得又悄悄叹了一口气。她看了一眼堆在书桌上的那一沓书……小姐,果真是大不相同了。
第二日傍晚,迎平果然带来了消息,说楚王已到公主府门前,又说:“楚王传了话进来,说公主今夜在撷芳园内凌波池旁的初晴榭设宴,便请涵真道长到凌波池旁的梅林中等候。”
荀旖听了,连忙应了下来,却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忙着打络子的小桃。瞒着小桃偷偷摸摸地出去多半是不可行的,于是,荀旖清了清嗓子,开了口,道:“小桃,同我出去走一趟吧。”
小桃抬起头来看向荀旖,她有些奇怪,可终于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她便放下了手中活计,给荀旖拿了一件披风披上了,这才同她一起出门。
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言。还是荀旖先忍不住,问了一句:“小桃,你就不好奇我们是出来做什么的吗?”
小桃垂眸道:“多半还是为了冯姑娘奔走。”
“是了。”荀旖说着,沉默了一瞬,又道:“我知道,你觉得我在做没有意义的事,也怕我引火烧身……可我若是袖手旁观,便对不起冯姑娘,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小桃,你能明白吗?”
“小姐,”小桃说着,声音渐弱,“可小桃,只是担心小姐……”
荀旖听她如此说,便知她到底还是没有理解她。她有些无奈地笑了一笑,又安抚着小桃:“放心吧,我会努力活下去的。”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撷芳园,寻到了凌波池边。这凌波池上长满了荷花,天色渐暗,这荷花上倒洒了一层柔和的光辉。而这一大片梅林,正好遮掩了她的身影。
荀旖立在池边梅树下,看着池水中自己的倒影,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感慨来。池水中的自己,还是原主的模样和气质,眉宇间淡淡一缕愁态,身形也如弱柳扶风……看着还真是个典型的出自书香门第的体弱多病的小姐形象。这样的身体装着她这样的灵魂,还真是有几分可笑。
可荀旖转念一想,这身体的原主也是有几分大胆的,她敢在这样的环境下和周浦渊定情,敢以死来反抗老昏君的荒淫无道……想来,若这身体的原主也和冯晚晚成为了朋友,她也会拼命帮冯晚晚吧?
第45章
然而这些,荀旖都无从得知了。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荀旖连忙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衣着淡雅的温润男子带了两个侍从,正向这里走来。男子示意侍从在一旁等候,荀旖见了,也忙低声对小桃道:“辛苦你望风了。”
小桃听了,也只得默默撤远了些,在一旁把风。
“可是涵真道长?”李景修走上前来,唤了一句。
荀旖也连忙行礼,正经起来,规规矩矩地道了一句:“拜见王爷。”
“道长免礼,”李景修一抬手,说,“不知道长请本王来此,所为何事?”
荀旖十分谨慎地低着头,回答道:“为了宁成伯府的冯姑娘。”
“冯姑娘?”李景修明显有些错愕,他想了想,却又笑了,“是了,曾听过传言,说涵真道长曾与武进侯相识,而如今冯姑娘和武进侯被赐婚,道长,自然是有些在意的了。”他说着,话语间带了几分不屑,看向荀旖的眼神里也带了几分轻蔑,自以为已看透了荀旖的小心思。他只以为,眼前这个女冠今日将她请来这里,只是为了为难另一个女子。
但荀旖怎能听不出这话外之意呢?“贫道是很在意,”荀旖说着,竟带了几分明显的怒气,“但贫道在意的并非是武进侯,而是冯姑娘。女子和女子之间,并非只有争风吃醋。冯姑娘如今处境艰难,贫道和冯姑娘是朋友,此次斗胆请王爷前来,也是为了要帮冯姑娘。还请王爷,莫要看轻了贫道。”
李景修听了,有些疑惑:“道长和她是朋友?”
荀旖答道:“冯姑娘曾帮过贫道,贫道与冯姑娘一见如故,自然不忍心看着冯姑娘被迫嫁给他人。”荀旖说着,抬眼看了看李景修,又冷笑一声:“贫道曾听冯姑娘说,王爷与她相熟。今日贫道请王爷来,本是想求王爷帮她。可没想到,王爷竟然有空在这里猜疑,也不愿伸出援手……呵,看来,是贫道打扰王爷了。”
“她竟提到过我?”李景修忙问。
荀旖看着李景修,失望地摇了摇头。她行了一礼,道:“殿下自便,贫道告退。”她说着,转身便要走。
“慢着,”身后传来了李景修的声音,荀旖不由得站住了脚步,只听李景修在她身后说道,“方才是本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本王不该那样揣度涵真道长,在此,向道长赔礼了。”
荀旖微微侧头,果然,李景修当真对着她的背影深深拜了一拜。“还不是无可救药。”荀旖心想。
只听李景修继续道:“道长,若有什么话,请直说吧。”
“很简单,”荀旖忙回过头去,走到楚王李景修的面前,道,“只要王爷肯出面,替她挡了这门亲事……就算取消不了,哪怕拖一拖时间,也是好的!”荀旖说着,又忍不住叹息一声:“贫道只是,不想看着她稀里糊涂地嫁给自己还不喜欢的人……距离她的婚期只有五日了。”
却不想李景修听了,只是一阵沉默。这不是荀旖想看见的反应,她不由得急了,忙唤了一句:“王爷?”
“此事,我无能为力。”李景修说。
“怎会无能为力?”荀旖十分不解。
李景修苦笑一声,问道:“不知涵真道长以为,圣上为何会给他二人赐婚呢?”
荀旖自然是答不上来的,她根本没看过小说原文。只见李景修望向了波光粼粼的池水,继续解释道:“周太后并非父皇生母,她在世时,周家虽只是个侯爵,但权势极大。父皇忌惮周家,太后薨逝后,周家没了庇护,便一落千丈。浦渊父亲早逝,只留下他一个儿子,他小小年纪便进了军营,十七岁就跟着到边疆打仗,还好他有几分天赋,竟立下了不少战功。浦渊虽然年轻,资历不深,不够老成稳重,但可以说,周家如今的声名,全是周浦渊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和从前靠着太后得来的完全不一样。至于宁成伯……”
李景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宁成伯冯黎,他的妹妹是宫中从前的冯淑妃。淑妃虽早逝无所出,但父皇一直记挂着淑妃,对宁成伯也宽容了许多。故而,宁成伯虽爵位不高、官职也不高,却是父皇亲信。而宁成伯又是个有几分精明的人,年少有为的武进侯于他而言无疑是个合适的联姻对象。父皇记挂着冯淑妃,又怎会不同意呢?”李景修说到此处,又看向荀旖,道:“更何况……更何况赐婚旨意已下,再无转寰余地。”他说着,一阵伤神。
可荀旖听了,还是不解。若说宁成伯精明,为何却选了武进侯做自家女婿,而不是堂堂的楚王李景修?而且,听起来,老昏君忌惮周家,宁成伯怎么会把女儿嫁给皇帝忌惮的家族?再者说,那老昏君当真有这么长情,竟对一个早逝的妃子念念不忘?
“逻辑不通顺啊,”荀旖心里吐槽着,“这作者写文的时候不过脑子吗?”想着,荀旖看着李景修,心里又出现了一个想法:“难道说,这老皇帝是不想将女儿嫁给周家,正巧宁成伯主动求亲,他便顺势应了下来,一次性斩断两个儿女不合适的姻缘……?”
荀旖在心里咆哮着,嘴上却还在用激将法,唇边带着嘲讽的笑,问道:“所以,这些就是王爷不愿帮她的原因吗?”
李景修沉默了一瞬,又道:“若我出面,只会越帮越乱。”他说着,又看向荀旖,道:“或许,我妹妹,虞安可以。”
第46章
虞安公主……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到她这里了?荀旖颇有些无奈:“贫道求过公主了,公主或许是有自己的顾虑,并没有答应贫道。”
李景修闻言,只垂眸说道:“虞安,是心思重。”
心思重?荀旖疑惑,那公主看起来不像是心思重的人啊。
虞安、虞安……她在心里念着。她对这个公主,更不解了。
一旁的李景修想了一想,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涵真道长放心,此事,本王会另想办法的。多谢涵真道长,还记挂着冯姑娘。”
他说着,竟又行了一礼,又说道:“时间不早了,本王也不能在此耽搁了。此处风大,涵真道长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恕不远送了。”
荀旖听了,也按着规矩行了礼,道:“恭送王爷。”
李景修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又微微点头示意,便转身走了。荀旖目送着李景修离开,自己却并没有回去,依旧是立在这凌波池边,一时出神。
夕阳斜晖不知何时彻底消失在了天边,残缺的皓月挂在了云间。微风拂过水面,小桃上前劝道:“小姐,我们也回去吧?”
荀旖微微摇头,却不答言。她看着水中月亮的倒影,皱了皱眉,又问小桃:“小桃,你说,人人都知这水中之月只是虚幻,是假象,可在人们没有真正登月之前,这水里的月亮和天上的月亮,于他们而言,又有什么实质上的不同吗?总归,都是触碰不到的。不仅触碰不到,眼前所见还都不是月亮的全貌。人们只能远远地看着这月亮的一部分,那月亮究竟是什么样的,又有谁说得清楚呢?他们会不会想,那天上的月亮会不会也是如水中月一般的倒影,而真正的月亮在更深更远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脑子里总是有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高子涵以前总是吐槽她读书太少又想得太多……可她觉得,自己的这些想法并不是全然不值得思考。
“小姐,小桃不解……”小桃说着。她觉得自家小姐不愧是出家了,说的话也越来越难懂。
“唔,没什么,”荀旖笑了笑,看向小桃,“我们走吧。”
她说着,便要转身,可在转身的一瞬间,她却瞧见在自己的斜对面、在凌波池那一边的水榭上栏杆边,虞安公主正立在灯笼下,默默地看着这碧波荡漾的凌波池,神色竟有些黯然。她那红色的石榴裙,在夜里都是显眼的。那水榭应当就是今晚设宴的初晴榭了。
荀旖不由得又停下了脚步,只在这梅林之中,皱起眉头望向她。所幸这里梅树很多,而天也已黑了,立在亮处下的虞安公主多半是看不见她的。
“她究竟在想什么?”荀旖心想。
“殿下,”芷荟从背后走来,对李琳琅说道,“楚王殿下已向这边来了。他今日,果然来见了涵真道长。”
“嗯。”李琳琅应了一声,仍向梅林的方向看着。她虽看不清梅林,却仍努力看着。
“楚王神色如何?”李琳琅问。
芷荟垂眸答道:“看着,似是略有些低沉。”却又问:“殿下为何放任涵真道长在府里这般胡闹?”
李琳琅一时无言,她看了看天边皓月,忽然竟笑了。“因为……本宫也在赌。”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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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两章会揭露一些事情哈哈哈哈
第19章 搞事情
荀旖被请出来时,她并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她只知道,自那日她见过楚王之后,竟是一点儿和冯晚晚有关的消息都没再听到了。虞安公主府静悄悄的,谁都没有提这桩婚事,而楚王李景修更是再也联系不上……荀旖不由得有些气馁:只怕她努力了这么久,依旧没能帮到冯晚晚。
而今日,已是五月十八了,是冯晚晚和武进侯的婚期。正当荀旖在窗前长吁短叹感慨命运之时,她就被芷荟请出来了。
这很不对劲,像是要搞事。
“道长,请吧。”芷荟将荀旖带到了一辆马车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
荀旖见了那马车,又看了看芷荟,果断连连摇头。芷荟这般急急忙忙地在这个日子将她带出来,连小桃都没让跟着,肯定是有蹊跷!于是荀旖清了清嗓子,开口便拒绝了:“我不!”说罢,她又从容地补充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以贫道之见,这马车不祥,不坐为好!”
“嗯?”
芷荟强调,“这可是公主下的令,请道长上车。”
“贫道是无为子转世,贫道说不祥,就是不祥……”荀旖还想挣扎一下,可她话刚出口,便听见了芷荟的一声嗤笑。
“这是公主府的马车,有公主福泽庇佑,哪里会不祥?”芷荟说着,敛了笑容,又向旁边看了一眼。荀旖看过去,只见已有几个侍卫立在那里,看起来是随时会将她绑上车的程度。
荀旖见了,有些犹豫,但还是坚守住了立场。“不上。”她说着,颇有几分硬气。
芷荟无奈,又看向了一旁的侍卫长眼神示意他们将荀旖抬上车。荀旖见他们向自己走来,连忙要躲,却听另一个方向又传来李琳琅的声音:“罢了。你若是不想自己乘一辆车,便和本宫同乘吧。”
荀旖闻言,循声望去,只见李琳琅正向这个方向走来。她看见李琳琅,还是有些心虚的,她还记得上一次的不欢而散。可看着李琳琅依旧是笑眼盈盈、美艳动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第47章
但荀旖并没有轻易地被李琳琅的美貌转移注意力,她心里只是奇怪:为什么在这个日子让她坐车出门?
思考间,李琳琅已走到了她跟前。“见了本宫不行礼也就罢了,怎么连话都不说了?只盯着本宫的脸看,是本宫脸上有字吗?”李琳琅说着,在荀旖面前站定了。
荀旖没有说话,却听芷荟先阻拦起来:“殿下,这不合适……”
“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本宫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李琳琅微笑着看着荀旖,又对芷荟说道,“她和本宫同乘,就这么定了。”
说着,她也不顾荀旖的想法,竟直接牵起了她的手,略显强硬地将她拽着,走向了自己的车辇。荀旖如今弱不禁风的,根本无力抵抗,被她一拽就走了。
“殿下未免也太霸道了点,”荀旖想挣脱,却顾及着背上的伤,根本挣不开,没走两步便被这虞安公主拽到了另一辆车前,可她依旧没放弃,“芷荟说得对,这的确不合适!”
“上车。”李琳琅却根本不理会她说了什么,只是松开了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吩咐着她。
“殿下……”
“上车!”李琳琅根本不容置疑。
荀旖无奈,只得老实上车了。刚在车里坐好,李琳琅便也坐了上来。她没有坐在中间位置上,而是紧贴着荀旖坐下了。在这狭小的车厢里,荀旖又嗅到了那淡淡的清香。
“殿下……”车外又传来芷荟的声音。
李琳琅掀开帘子,对芷荟吩咐道:“那辆车也跟着走,省得涵真道长实在是坐不住。”她说着,又回头看了眼后面的车子,对芷荟低声吩咐了一句:“那辆车,还是要用的。”又道:“让车走慢些,荀姑娘的伤还没好。”
芷荟会意,连忙低头应了个“是”,便退到了一边。李琳琅见了,便放下了帘子,一回头,却见荀旖正盯着她看。
“又盯着本宫?”李琳琅问。
荀旖叹了口气:“殿下又想搞什么,不如直说。”方才李琳琅和芷荟嘀嘀咕咕的那些话,她是一句都没听清。她实在是猜累了。
“今日武进侯和冯姑娘大婚,你就不想去看看吗?”李琳琅反问。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也要去?”荀旖问。
李琳琅没有回答她的话,她笑了笑,却向后一靠,略显慵懒地慢悠悠问着:“荀旖,我很好奇,你来这里这么些日子了,就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吗?”说话间,车开始动了。
“不对劲的地方可太多了,”荀旖放弃挣扎,直言说道,“当然,最不对劲的,还是殿下。”
“哦?本宫哪里不对劲了?”李琳琅笑问着。
“殿下整个人都很不对劲。”荀旖回答道。
李琳琅闻言,有些失望,只“哦”了一声,便又恢复了沉默。她垂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这小小的车厢里安静的环境,未免显得有些压抑了。还好这马车逐渐向人多处行去,外边的喧闹声逐渐钻入了车厢,消解了些许沉闷。荀旖抬头看向李琳琅,只见她只搓弄着衣角,面上一点儿笑容都没有,眼里也是冷冷清清。
是了,今日她的心上人大婚,她怎么能开心得起来呢?而远处也已飘来了喜庆的吹吹打打的声音,想来,是武进侯家迎亲的队伍了。
荀旖悄悄叹了口气,便想开口劝慰一下这原文里的恶毒女二,却不想李琳琅先开了口:“荀旖。”
“嗯?”
“你信命吗?”李琳琅问着,车外喧闹的人声渐渐远了,那打鼓奏乐的声音也渐渐远了。
荀旖想了想,回答道:“不信。”
“为什么不信?”李琳琅问。
荀旖只说:“因为我命由我不由天。”
“哦?”李琳琅红着眼睛,笑了,“你难道不觉得,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吗?”
“我为什么要这样觉得?”荀旖反问。
李琳琅听她如此说,定定地看了她一瞬,又忽而一笑,但一笑之后又幽幽叹了口气,道:“罢了。”又道:“荀姑娘,若一切自有天命,若所有人的命运已被暗中写好,你觉得,这样的天命是可以改变的吗?”
“自然可以,我不信天。”荀旖回答着。她不信天,不信鬼神,也不信那一切超自然的力量……虽然她也说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书里的。或许只是大梦一场吧。荀旖想。
“也好,”李琳琅说着,竟握住了荀旖的手,“那就让我们试一试,这命运,能不能被改变。”
荀旖听了,正自疑惑,却听车外忽然又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有人高喊着:“马受惊了!”而就在此时,她和李琳琅共乘的这一辆车却停了下来。
不对,有问题!
荀旖忙转身拉开帘子去看,只见正有一辆马车从眼前飞驰而过……正是她出府前要上的那一辆马车!
“这……”荀旖一惊,忙回头看向李琳琅,“你……”
只见李琳琅依旧是微笑着:“虽然,可能改变不了什么,但试一试,总没错吧?”又道:“放心,我本就没打算让你上那辆车。荀旖,你不能有事,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几日前,虞安公主府。
“小六。”
李琳琅正在书房里试她的新琴,忽听李景修的声音响起。李景修来她这里做客已有半日了,可他大多时候都在沉默。兄妹二人就在这书房里,一个看书,一个试琴,都等着对方先开口。李琳琅知道昨日傍晚荀旖约了李景修在梅林相见,但她没有拦着,因为她很想看一看李景修的反应。
第48章
果然,还是李景修先按捺不住了。
“哥哥,何事?”李琳琅笑着问道。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李景修说,“你有能让父皇收回成命的法子吗?”
李琳琅听了,只是随意地拨弄着琴弦,回答道:“哥,我若有法子,我早就用了。你我都知道父皇的性子,若要他收回这道旨意,未免太难了些。武进侯那边有周老夫人在,她谨小慎微,断不敢忤逆圣上旨意,这段时间竟把武进侯都看严了;宁成伯府就更不可能了,这婚事,本就是他宁成伯亲自求来的。”
“或许可以想法子推迟婚期呢?”李景修又说。
“婚期是两家请白云观看过的了,若无大事,改不了的。”李琳琅又回答着。她说着,端正了坐姿,终于在这琴上试弹了一小段。指尖拨弄琴弦,弹奏了半曲《疏影》。
李景修却根本无心听琴,他依旧在想自己的烦心事,苦笑一声:“是啊,还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李景修说着,又抬眼看向了李琳琅。即使李琳琅正在弹琴,她也根本无法忽视这目光。她连忙抬手,琴声戛然而止,她回应道:“哥,我去求父皇真的行不通的。”
“不,我不是说让你去求父皇,”李景修道,“我只是又想起了那涵真道长来。”
“哦?荀姑娘?”李琳琅已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了,“你莫不是想让她去坏事?”
她说着,只盯着李景修,反而逼得李景修收回了目光。只见李景修手指不停地搓弄着衣袖,回答道:“若是旨意无法收回,婚期无法更改,便只有毁了婚礼这一条路了。可若真要毁了这婚礼,便绝对不能让错处落在冯姑娘身上,你我也绝对不能出面,思来想去,便只有这一个法子了……总不能,直接去抢亲吧。就算抢亲了,她也未必愿意。还是,顺着她的心意为好。”李景修说着,顿了顿,又连连摇头:“可若是毁了婚礼,冯姑娘定然也名誉有损……”
李琳琅见了,无奈叹息:“哥,你平日里行事挺果断的,怎么一说到冯姑娘,你便如此纠结犹豫。”她说着,站起身来,走到李景修身边,认真问道:“哥,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当真想争这一次吗?”
李景修似乎是想点头,可他看着李琳琅的眼睛,最后还是避开了她的目光。“涵真道长和冯姑娘不过是几面之缘,都在为她奔走……我只觉自惭形秽。”李景修说着,却避开了“争与不争”的问题。
李琳琅听了,自然也明白李景修的心思。她想了一想,又打量着李景修的反应,似乎下定了决心,目光也忽然坚定了些。“哥,我便当你想争这一次了,”她说,“若是你当真想争,便不用顾及着冯姑娘的名声。若是一时的名声受损能换来让她选择的余地,倒也不亏。”
李景修只是问:“她也会这么想吗?”
李琳琅答道:“会的。哥,你放心,这一次我必竭力相助……只要你想争这一次。”可她说着,却又微微蹙眉,眉眼间竟流露出些许苦涩来。“但是,哥哥,”李琳琅说着,好似在自嘲一般地笑了,“有些事,可能,是命中注定、改变不了的。”
“我明白,”李景修垂眼说,“就算我真的毁了婚典,她也不会嫁我……你我都明白的。或许、或许……”
“但也说不准、说不准的!”李琳琅见李景修又生退意,忙急急地说着,企图打断他的念头。“有荀……有涵真道长在,或许可以!试一下,总比不试的好。”李琳琅说。
李景修听了,不由得笑了。他长叹一声,又看向李琳琅,又伸手轻点李琳琅的额头。“你呀,”李景修摇了摇头,“咱们兄妹俩,还真是一家子苦命人。”李景修说着,靠在了书架上,望着不远处随着微风微微摇动的珠帘,说:“我们喜欢的人,都对我们无意。而他们,却又被凑到了一起、赐了婚……上苍仿佛在故意为难我们一般。”
李琳琅闻言,也只是垂了眼。“是啊,”她也靠在了书柜上,睫毛微颤了两下,又轻轻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的确像是在故意为难我们一般。”柔和的日光透过窗子打在她半边侧脸上,她抬眼迎着日光看了过去,眼睛竟有些发红了。
“但即使如此,也要,试一试。”她说。
“多谢。”李景修说。
“哥,你放心,”李琳琅顿了顿,“毁了婚礼这件事,就交给我吧。虽然,不一定用得上涵真道长。”她说着,又扭头看向李景修,道:“只要给冯姑娘制造一个可以逃脱的机会,就可以了吧?”
“不好了!虞安公主府的马车惊了!快闪开!”远远地,这惊恐的喧闹声传入了周浦渊的耳中。他正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喜服。而他的身后,是一顶大红花轿,那里坐着他刚从宁成伯府接出来的新娘。
“虞安公主府?”周浦渊听见这几个字,竟勒住了马,循声望去。可他看不到什么,他只是能听到从街巷另一头传来的马车疾驰之声和路人惊恐的躲避之声。那失控的马车并不在这条街上。
“看规制好像不是公主的车驾……听说那个女冠也出门了?”他听见有人议论说。
周浦渊听了,面色一变,忙回头看去,只见那车驾正从自己身后的路口经过,很明显不是公主的车驾,那规格太小。周浦渊愣了一下,又反应过来,似乎是想立马调转马头去追那一辆受惊的马车。可他刚提起缰绳,却有一只手忽然挡在了马前,低头一看,只见是他的侍卫余服。
第49章
“侯爷,三思。”余服说。
周浦渊面露为难之色,正纠结时,忽听身后的花轿里传出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你不去瞧瞧吗?”
这声音里的怒意几乎就要溢出来来了。周浦渊闻言,忙回头看去,却见他的新娘竟直接打开帘子从花轿里跳了下来,又狠狠地将大红盖头从头上揭掉,不屑地丢在了那高头大马的马蹄边,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来。在这夏日的烈阳下,这新娘子毫不在意众人的眼光,只愤怒地注视着周浦渊。这里只有周浦渊骑着马,也只有他这个本事去拦车。
“你当真要放任不管吗?”冯晚晚又问了一句。
这无疑是不合礼制的行为,路边凑热闹的人一时都看呆了。周浦渊无疑也看呆了……他记得这张脸。
这不是他的荀姑娘养的那小白脸吗?
可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听那受惊马车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回头一看,只见那马车不知何时绕到了迎亲车队前,正向自己面前疾驰而来——
“荀姑娘!”男女主在此时一同喊着另一个人。
第20章 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你究竟想做什么?”马车里,荀旖急急地问着李琳琅。她根本搞不清现在的情况,只能问李琳琅,可李琳琅只是笑而不语,只有那双流盼美目透露出了她在搞事的意思。
荀旖终于抑制不住她那暴脾气了,这公主说话说一半,天天搁这打谜语,磨磨唧唧故弄玄虚,她实在是忍不住了。“看着我,回答我!”她说着,一把拽过了李琳琅的袖子,语调也不觉高了许多,语气里更是又流露出了几分风风火火的本性来。
可李琳琅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平淡模样,她轻笑着看着荀旖,打趣道:“呵,荀姑娘,又这么凶啊?这还是那个名扬京城的温婉才女吗?本宫瞧着你这模样,怕不是下一秒,你就要张口咬人啦?”
“你!”荀旖听到她骂自己是狗,本要生气,却又强行忍怒,又问了一遍,“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猜啊。”李琳琅又笑着说。
荀旖闻言,捏紧了拳头,却又逼迫自己松开了。她想起了那日公主射箭的英姿,如果真的打起架来,自己这小身板绝对是能被一拳打趴下就再也爬不起来的人。
李琳琅见她如此,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伸出手去,拉过了她刚刚紧握拳头的手,一寸一寸地触碰着她的指节,努力让那手舒展开来。“唉,我在尝试改命啊,”李琳琅低头看着荀旖的手,她说着,苦涩一笑,“虽然,我也知道,已经写好的命运,多半是改不了的了。”
“啥?”荀旖依旧不解。
只听李琳琅接着说道:“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把选择的机会摆在他们眼前了。能做出改变的只有他们自己,别人,谁也帮不上忙。”她说着,竟握住了荀旖的手。
“殿下?”荀旖更加疑惑了。她垂眼看了看自己被她紧握住的手,总觉得事情好像不该这样发展。
“我在做你求我哥帮忙的事!荀旖,你不会以为,你在公主府里的那些小动作,真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吧?”李琳琅说。
“这……”但荀旖还没想出能把这事糊弄过去的借口,便听李琳琅又开了口。
“我知道你想让他们有选择的机会,”李琳琅说,“我也一样。我今日来,便是为了扰乱这场婚礼,给他们一个可以逃离既定命运的机会。”李琳琅说着,又看向了车窗外,近乎自言自语地问道:“你说,他们会如何选择呢?”
“失控”的马车一路横冲直撞,竟直向迎亲队伍奔来。迎亲队伍的人又不傻,见了这情形,谁还顾得上迎亲?他们一下子全丢掉了手里的家伙事儿,四散逃命。方才还热热闹闹吹吹打打,如今只剩了一地的狼藉,喜庆的上等红绸凌乱地落在地上,被人踩得满是泥印,有些还顺着风飘到了枝头,却被树枝刮破,“呲啦”一声,破破烂烂地结在了绿树枝头,随风飞扬,甚至就连那需要八人抬的大红花轿都在人们慌不择路逃命之时被撞翻了,就连侍卫都被人群冲散……场面那是相当混乱。
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只有冯晚晚和周浦渊没有逃离。相反,他们竟直迎着那失控的马车而去。不同的是,周浦渊有马,而冯晚晚则施展轻功,踏在了街旁屋顶上向马车方向奔去,企图等待时机一跃而下,制服那捣乱的马儿。
“侯爷,小心!”余服喊着,想追却根本追不上,只能看着周浦渊骑着他迎亲的马向那失控的马车而去。
而在屋顶的冯晚晚看着那疾驰的马车,却忽然愣了一下。她似乎看到车前东倒西歪的马夫在挣扎着控制这马时,从马身上上取下了什么……她看见有一道阳光在马身上闪过。
“荀姑娘,别怕!”周浦渊喊着,已到了那马车近前,只见他纵身一跃,竟直落到了那马背上,又奋力勒紧缰绳。马蹄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长嘶一声,终于不再狂奔。
马车,安全了。
“乖马儿。”周浦渊也松了一口气,轻柔地拍了拍马背。
屋顶的冯晚晚看了这情形,竟有些恍惚。某些尘封已久的记忆浮出了水面,可她很快便又迫使自己回到现实来。她知道自己更想要什么。只见她喉头微动,又扯出了一丝自嘲的笑,终于捏紧了拳头。
新婚之日,迎亲队伍被逸马冲散,新娘被人群卷走……倒也算是合情合理。如此一来,应当不会连累家人了吧?
第50章
冯晚晚想着,顺手取下了头上繁杂的首饰丢在了地上,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去了。余服抬头看时,只看到了那嫁衣的一角正被屋檐遮住,随后那红色的一角便不知所踪了。
“多谢侯爷!”马夫连连道谢,浑身颤栗,看起来像是吓得不轻。
“无妨,荀姑娘如何?”周浦渊忙问着,就要进那车厢去查看荀旖的情况。这么久了,竟连她的声音都未曾听见,周浦渊实在是担心。
“荀姑娘?”马夫看起来相当疑惑,“荀姑娘不在这车上。”
“什么?”周浦渊听了,忙上前掀开帘子,果然,里面没人。
就在此时,李琳琅的声音从一旁远远地传来:“侯爷!”周浦渊忙看过去,只见一辆马车正向这边急匆匆地过来,看那规制,的确是公主的马车。
“殿下!”周浦渊也忙跃下马车迎了过去。只见李琳琅掀开了帘子,露出了她和荀旖的面容来。
“侯爷,没事吧?”李琳琅说着,一脸歉意,“不曾想我公主府的马车竟受了惊,冲撞了侯爷的迎亲队伍。刚才这车从本宫旁边过去的时候,可吓死本宫了!还好有侯爷拦着!”她说着,又看向荀旖,埋怨道:“你起初还不愿意与本宫同乘,如今可该谢谢本宫了吧?若非本宫福泽深厚,连带着庇佑了你,此刻你早在那马车里颠散架了。”
荀旖尴尬地笑了笑:“是得多谢殿下。”她说着,看了一眼周浦渊,只见他正盯着自己看,于是她忙收回了目光,只当面前没有这个人。
“臣没事。”周浦渊说着,只盯着荀旖。
李琳琅听了,撇了撇嘴,又看向了周浦渊,道:“侯爷没事便好了。”她说着,又探头看了看,十分夸张地故作惊奇地问道:“新娘子还在花轿里吗?她倒也是真能坐得住。”
“冯……她……”周浦渊才想起来冯晚晚,忙向后看去,可哪里还有冯晚晚的身影呢?“余服,”周浦渊吼了一句,问着,“冯家的姑娘呢?”他说着,却又看向了荀旖。荀旖连忙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眼神里满是懵懂无知地瞧着周浦渊。
余服赶了过来,对着周浦渊耳语了一番。周浦渊听了,皱了皱眉,又回头看向了荀旖,却又侧过身去,忙将余服拉远,又低声吩咐他道:“还不快去找人?”
“已派人去追了,”余服低声道,“此事不能惊动太多人,更不能让宁成伯府的人知道。若是让宁成伯知道自家女儿在武进侯府手上丢了,定然不好交代。”
“好。”周浦渊应了一声。
“侯爷,怎么了?”
李琳琅还在装模作样地问着。
“今日,不成亲了。”周浦渊说着,回到了车驾前,又神情复杂地看着荀旖。荀旖实在是受不了这眼神了,却也知道此刻还是避免和周浦渊的冲突为好。于是她忙轻嘶了一声,做出身体不适的模样来,又忙向一边一靠,让自己消失在周浦渊的视线中。
“啊?不成亲了?”李琳琅更是惊讶,又做出一副愧疚模样来,连声道歉,“侯爷,都怪本宫府上的车马惊了车队,本宫这便给侯爷赔不是。改日,虞安定亲自登门赔礼致歉。”
“不必了,殿下,”周浦渊说着,对李琳琅颔首致意,又隔着车厢问荀旖道,“涵真道长,近来可好?”
“还行。”荀旖敷衍回答着,任谁都能听出她不想搭理周浦渊的心。
周浦渊听了,叹息一声,也顾不得李琳琅在场,只说道:“先前是我误会涵真道长了。”他说着,又看向了李琳琅,说道:“臣还有事要处理,先告辞了。”
“可是……”李琳琅看起来很紧张,似是还有什么话想说,可周浦渊却转了身,骑上马便走了。
见周浦渊带着人走远,李琳琅终于松了口气,她放下了帘子,又对荀旖笑道:“你求我哥哥的事,我办到了。我毁了这场婚礼,让冯姑娘有机会逃走……你,要怎么感谢我啊?”
荀旖看了一眼车外大街上的一片狼藉,竟有些无奈。“殿下这毁婚的法子,挺简单粗暴的啊。只是,是不是,过于直白了?会不会被人发现啊?”她说。
“本宫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本宫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李琳琅说,“就算被人发现,他们又能奈我何?更何况,本宫一向如此行事,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她说着,言语中还带了几分得意。
荀旖不禁鼓起了掌:“不愧是公主啊,说话底气就是足。”也不知她是发自真心地赞叹还是带了几分嘲讽。
“公主,”李琳琅重复着这两个字,忽而笑了,又凑近了几分,几乎贴在了荀旖脸前,“荀旖,我送你的书,你从来都没有翻开过,对吧?”
荀旖有些心虚了。莫说翻开那些书,她连封皮都没有看过一眼,也根本从未坐在书桌前哪怕一瞬。“我看过了。”她仍逞强着,说。
“是,你当然是看过其中一些,”李琳琅眼里带了些调笑的意味,说,“只怕是,没看过所有的吧?”
荀旖听了,什么也答不上了。但不是因为回答不好编,实在是因为,李琳琅离她太近了!
说话就说话,贴这么近干什么?
李琳琅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局促,微微笑了一下,便又坐直了,还整理了下衣襟。“打道回府吧。”她对外边的车夫吩咐着,又转头对荀旖道:“这一路上,你可得好好想一想该怎么感谢本宫。若是到了府上,你还没有想出来,本宫可就要好好罚你了。”
第51章
“是,”荀旖应了一声,想了想,又心甘情愿地补了一句,“多谢公主。”
李琳琅听了这感谢的话语,却只是垂眸一笑,没再说话。荀旖悄悄看过去,只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眉宇间竟流露出一丝悲伤来,看起来怎么也不像一个坏人。荀旖忽然便想起了李景修说过的话:“虞安,是心思重。”
她怎么会心思重呢?这狗血网文的人设未免也太丰满了点。
正当荀旖思考时,只听李琳琅又开了口:“你的伤,还疼吗?”
“还是有些疼的,”荀旖如实答道,“但只要我不乱动乱碰,就不疼。”
“那你可是一条都没做到。”李琳琅说。
“我已经很老实了。”荀旖反驳着。
“我今日也不该带你出来的,可惜实在是需要你出来一趟……他方才说他误会了你,”李琳琅又说,“那日你出府去白云观,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荀旖想了想,索性如实答道,“他误会我出轨,嗯,就是和别人有染。可那日,我见的人是冯姑娘,是他误会了。”今日看来,这公主人不是很坏,只是行事不讲章法,她或许可以把这些说给她听。况且,描述她如何被打,应该也没有大碍吧?
“所以他是因为这个打你的?”李琳琅又阴了脸,问着。
“这倒没有,他是以为自己在捉奸,要打那小白脸,也就是冯姑娘。我怎么能看着他打冯姑娘呢?就挡了一下。结果万万没想到啊,这男的下手这么重,那一拳过来——卧……不是,给贫道都打骨裂了!”荀旖说到激动时,又不自觉地差点儿带出了些以前在学校和姐妹们侃天说地时不文雅的口癖来,还好及时收住了。
然而李琳琅根本没有在意那些不文雅的词汇,她只是问:“你为冯姑娘挡了一拳?”
“嗯……算是吧。殿下,这也有问题吗?”荀旖问着,满眼疑惑地看着李琳琅。
“没什么,”李琳琅说着,别过了头去,“下次别这样了。还是要爱惜自己的性命。”
“放心,我可惜命了,”荀旖回答着,又小声嘀咕着,“毕竟这玩意儿又没有存档,根本没有试错的机会。”
李琳琅听了,又不再说话了。
马车一路颠簸,终于回了公主府,结束了这动荡胡闹的一天。荀旖走进公主府时,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台阶,忽然又想起了冯晚晚来。此刻,冯晚晚应当已经自由了。
她知道,男女主命运已定,却仍希望那喜欢四处行侠仗义的冯晚晚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她可以自己选择嫁或不嫁、爱或不爱,而不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动着,走向既定的终点。那样,便太不值了。
虽然,这个过程是胡闹了点,但结果还是好的。
“回去之后,好好休息吧。”她正胡思乱想时,忽然听见前面立着的李琳琅道了一句。抬头一看,李琳琅正微微侧身,回望着她。那眼里,依旧是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
“你的谢礼本宫也不要你想了,”李琳琅说,“一碗你亲手做的杏酪、便好。”她说着,转身便去了。
“杏酪?”荀旖想着,慢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只见小桃和迎平早在门口等候多时了。见荀旖回来了,两人都如释重负,忙迎了上来,关切地问着今日情形。荀旖却已无心回答了,她脑海中有太多的疑问,只摆了摆手,道了一句“放心、没事”,便走进了书房。
书房里,书桌上,公主送来的书不知放了多少时候了,可她从没打开看过。这一次,她终于开始好奇了。
她走到书桌前,将那些线装书挪到了自己面前,低头看向封面,只见封面上只写了五个字。虽然是繁体,但荀旖还是能认出来,那是《李义山诗集》。
“李义山?”荀旖皱了皱眉,“有点耳熟啊。”
想着,她随便翻了几页,有三个字便这样不讲道理地闯入了她的眼睛——
“李商隐!”
也是在那一刻,体虚气短的她再也忍不住口里中气十足的粗话了。
第21章 两个倒霉蛋
夜已深了,可荀旖依旧坐在书桌前,久久不能平静。蜡烛已要燃烧到尽头了,可荀旖依旧半点睡意也无,她只是盯着面前的那本诗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李商隐的诗集?这地方不是架空朝代吗!
哦……对了,架空……
还没缓过神来,小桃端着盏茶走了进来,见荀旖还在看书,不由得有些欣慰。“小姐终于又翻开书了,”小桃说,“小姐从前便很喜欢李商隐,还常说什么,虽说小李杜并称,但杜牧之的诗读起来只觉无趣,满是那些臭男人的牢骚话,只有男子才有共鸣。李商隐的诗便不同了,虽说其诗意朦胧不可确解,但就是这份朦胧见出其细腻情感,其诗皆出于最真最纯的本心,男女老少皆可读之,而各有所悟。虽不一定是符合诗人原意,但读者却能自有所得。”
“嗯,”荀旖深吸一口气,又问,“我考考你啊……我还点评过什么?”
小桃放下了茶,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说道:“小桃还记得小姐品评过一些艳词,说什么温飞卿之词虽香艳密丽,但词句中却看不到飞卿本人的影子,好像他只是看到什么便极力浓墨重彩地写了出来,而不将自己的感情掺杂进去。同样是艳词,柳三变之词便并无这种感觉,尤其是他那些评点青楼女子的词作更是如此,女子在他笔下仿佛路边小摊上的水果,而柳三变便是那叫卖的小贩。但可悲的是,那些词作却往往是那些青楼女子特意求来的,她们看到专写自己的词作只会感到欣喜,因为这能让她们过得更好……至于别的,她们也顾不得了。”小桃说着,声音又低了几分:“小姐还嘱咐过,这些私下里说的胡话,万不能传出去的。”
第52章
荀旖听着,更压抑不住内心的波澜起伏了。柳三变……是柳永吧?这都<a href="https:///tags_nan/songchao.html" target="_blank">宋朝了!这架空的大魏到底是架在了哪啊!
她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当初单问了这大魏当下的社会历史背景,竟忘记了问文化背景!她怎么能把这个忘了?她甚至还在李琳琅面前背李商隐的《锦瑟》!
救命啊……
想着,荀旖又低头看向了这本《李义山诗集》,这本虞安公主送给她的书。她终于忍不住了,猛然站起,拿着一卷书便向外走去。
“小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小桃连忙拿了件披风,又急忙跟上。
“去见公主!”荀旖说。
荀旖到时,李琳琅刚沐浴完,头发还湿漉漉的。她正闭着眼,坐在梳妆台前由着芷荟往她脸上涂抹那些滋润肌肤的小玩意儿。每到对镜梳妆洗漱时,她总是喜欢闭着眼的。若是她睁着眼看着镜子,便总能想起从前的自己,又难免自惭形秽起来。她知道自己远不如镜中那般美好,明镜也只是能照出人的相貌而已。
如今,听见荀旖来了,李琳琅微微愣了一下,睁开眼来,却又笑了,道:“这么突然……终于来了吗?”她说着,又对芷荟道:“请她进来。”
“殿下,”芷荟还想劝,“这么晚了,殿下如今也不方便,没必要见的。”
“无妨,”李琳琅说,“只请她进来,你们都出去。”
芷荟只得应了个“是”,便要去请荀旖进来,又带着所有人退下了。李琳琅也站起了身,却没有急着为自己整理仪容,而是走到了床榻边,从床下暗格里取出了一本小册子。
“殿下。”她刚拿出这小册子,还未站起身,便听见了荀旖的声音。咬牙切齿的。
李琳琅笑了笑,站起身来,回头看向荀旖,故意笑问道:“怎么啦?涵真道长?”说着,她上下打量着荀旖,又道:“没见到本宫要的杏酪啊。”
荀旖没有说话,只走到了李琳琅面前,将那《李义山诗集》摔到了李琳琅的床上,然后便怒视着李琳琅。这无疑是无声的质问,书摔得越响亮,质问便越有力。
没想到,李琳琅竟笑得更开心了。可她却还不得不强忍住笑意,故意问道:“呀,涵真道长,何意呀?”又问:“莫不是不喜欢李商隐的诗?”
“你故意的,”荀旖气得红了脸,“你那日明明听出来了,却不急着戳破我,反而给我送这书来嘲讽我!你你你……”她越说越急,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样似乎更为窘迫,她想了想,索性转身便走。
“诶,别走呀。”
李琳琅想叫住她,可荀旖却根本不听。她无法,只得大步追上去,拦在了荀旖身前。荀旖看了李琳琅一眼,便要绕过她,却被李琳琅抓住了袖子:“我劝你还是站住脚,我可不想在刚沐浴完只穿着单衣的时候就陪你出去吹风。就算本宫不羁了些,也干不出这种事情。”
荀旖听了,看了一眼李琳琅,的确,她这模样着实不适合出去见人。但她也气自己竟被李琳琅耍弄了这么久,便只是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站着,又扭过头去,不愿再看李琳琅。
“生气啦?”李琳琅笑问着,眼睛笑得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荀旖依旧不说话。
“荀姑娘?”她又扯了扯荀旖的袖子。
荀旖依旧不搭理她。
“荀姑娘——”李琳琅甚至开始撒娇。
荀旖终于忍不住了,她“哼”了一声,甩开了李琳琅的手,道:“殿下识破便识破了,何苦捉弄我?”
“我不是在捉弄你,”李琳琅说,“我只是想观察你。”
观察?这话似乎更冒犯了。荀旖刚想发作,便见那只纤纤素手伸到了自己面前,递过来一个小册子,道:“你看了便明白了。”
“这啥?”荀旖说着,接过了那小册子。低头打开一看,就在那一瞬间,她的眼眶竟湿润了。
好熟悉的简体横排啊!
“祐宁元年,周太后薨逝,周浦渊十一岁,李景修十岁,冯晚晚、虞安公主七岁;
祐宁二年,周浦渊之父病逝,周浦渊成为李景传伴读;
祐宁三年,宁成伯冯黎送妹入宫,冯氏获封淑妃;
祐宁四年,冯淑妃薨逝,周浦渊入军营;
祐宁七年,周浦渊十七岁,随军戍边抗击匈奴,以一千士兵守城三月而不破,又率六百骑兵北出奇袭敌营,俘虏匈奴将领十八人,大获全胜,自此名扬天下;
和熙元年,姜皇后薨逝,李景修无缘储君之位;
和熙二年,杨皇后登后位,李景传封晋王,李景修封楚王;虞安公主在猎场只身遭遇狗熊,被周浦渊救下,虞安公主芳心暗许;
和熙三年,虞安公主在宫外建府;
和熙四年,周浦渊与荀旖于礼佛时邂逅,二人相爱……”
看到这里时,荀旖还算淡定,虽然是熟悉的简体横排,但这内容看起来只是历年大事记。可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之后的内容,便让她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元崇元年,皇帝强纳荀旖,荀旖自缢而亡……这!”
李琳琅看出了荀旖心中的震惊,但她却不慌不忙地坐在了梳妆台前,又拿起梳子搭理着自己的头发。“荀姑娘,别慌,”她说,“后面还有。”
荀旖看了镜中的李琳琅一眼,又忙向后翻了一页,只见上面写道:
第53章
“……周浦渊因荀旖之死而疏远虞安公主,同月,周浦渊和冯晚晚被赐婚,虞安公主心生嫉妒;
元崇二年,周浦渊和冯晚晚日久生情,虞安公主挑拨求爱不成,逐渐黑化;
元崇三年,李景修娶亲前夕被毒杀,虞安公主彻底黑化,千方百计要置冯晚晚于死地;
元崇四年,李景传被立为太子,冯晚晚怀孕,周浦渊再次带兵戍边抗击匈奴;
元崇五年,老皇帝听信谗言,赐死李景传;同年,山东爆发农民起义,朝廷暴力镇压未果,民怨沸腾,周浦渊也因皇帝忌惮被逼造反;冯晚晚于战乱中诞下一子,却在兵荒马乱中和孩子失散,孩子不慎落入虞安公主手中,被挟以为质;
元崇六年,老皇帝李沔驾崩,十岁小孩儿李景佑即位;
太宁元年,冯晚晚辅佐周浦渊推翻大魏,周浦渊自立为帝,改国号为豳,立冯晚晚为后;虞安公主被一杯毒酒赐死……”
这哪里是过去的历年大事记?过去、现在、未来,桩桩件件,都写在了里面!这是一般人能有的东西?
荀旖看罢,愣了一瞬,又忙抓着那小册子走到李琳琅身边,将那小册子伸到她面前,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你、你,你怎么会有……”
“我是作者。”李琳琅打断了她。
“这是我的简易大纲。”李琳琅又说。
“啥?”这仿佛一道晴天霹雳,荀旖只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她是作者?
作者?
空白的大脑迅速被一连串问号填满。此时的荀旖似乎已经失去了支配嘴巴的能力,她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但面容上的惊愕已诉说了一切。
李琳琅见了这情形,叹了口气,从荀旖手里拿过了这小册子,说道:“荀姑娘,我知道这值得震惊,可你未免也太震惊了些。”李琳琅说着,从镜子里看向荀旖,眼里带了些许悲凉,又道:“我在祐宁七年初次到这里时,都没有你那么震惊。”
荀旖懵懵听着,一时还没回过神来。她低头看了看这自称是作者的虞安公主手中的小册子,又抬头看了看镜中容貌美艳耀眼夺目的虞安公主,终于似是明白了什么,想要开口说话。可就在开口的那一瞬间,她却忽然一口气上不来,眼前一黑,竟直挺挺地向前栽去——
“诶,荀旖!”李琳琅从镜中看到荀旖要摔倒,连忙转身接住了她,让她倒在了自己怀里。可她却也一下子慌了,忙对门外高声叫喊着:“芷荟,传太医!快传太医!”
在荀旖昏睡之时,李琳琅回想起了很多。她想到了自己刚来到这里时的茫然无措,想到了适应这里生活后企图改命的雄心壮志,又想到了在经历不知多少次失败后的气馁消沉,还想到了很多穿书前的日子……最终,她走到了今天。
五年了,已经有五年那么久了。她看着躺在她床榻上的荀旖,心中感慨万千,不觉伸手,抚上了荀旖的面颊。
“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轻声说着,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可眼角在烛光的映射下也闪闪发亮。
“只要你活着,我就有希望。”她说。
女医严芳来了,又走了。荀旖的身体没有大碍,她只是受了刺激,一时没缓过来,这才昏厥。小桃在门外闹着要进屋见荀旖,李琳琅也没让她进来,只是让人把小桃送回去……她想让荀旖留在这里,她必须在荀旖醒来的第一时间向她解释这一切。
这里没有人理解她,可能,只有荀旖能懂她。
于是,荀旖醒来时,看到的只是守了她一夜的李琳琅。她看着李琳琅,回想起昨夜的冲击来,又怒上心头,当即便要起身离开。可她刚强撑着坐起来,便又是一阵头晕,更别提下地了。
“对不起,”李琳琅说着,连忙扶住了她,轻柔地让她靠在床上,又给她捧过了一碗药来,颇有些歉疚地说道,“你先喝药吧。”
荀旖没有接过那碗药,她也没有开口说话。她只是怒气冲冲地看着李琳琅,等着这神坑作者给她一个让她满意的解释:明明早就发现了她的破绽,为何不同她相认?还这样捉弄她?
李琳琅见这情形,也知道如果荀旖听不到自己的解释,是不会喝药的。她叹了口气,放下了药碗,说道:“在这公主府我第一次见你时,便觉得你有些奇怪,毕竟我从前也见过你,但当时我还未能确定。直到你十分自信地在我面前背诗,我才确定你和我一样,也是穿书来的。毕竟,只要是这个世界的人,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用李商隐这样有名的大家之作来冒充是自己的作品。”
“那你为何不直接同我相认!”荀旖顾不得李琳琅话中的那一丝嘲讽之意,只忙问她。
李琳琅闻言,沉默一瞬,又清了清嗓子,背过身去,开口说道:“起初,是因你当时连看都不敢看我,我怕直说吓到你,只好给你一本书,想着你回去看了定然能明白。可谁能想到,我送你的书,你竟一直未曾翻看。我便也好奇起来,想看你到底何时才能发现我这般明显的暗示……唉,可惜呀,一个多月了,你竟才明白。”她说着,拿起床边茶杯,抿了一口。
“那我若是一直没发现,你便一直不同我相认了?”荀旖又问。
“嗯……也说不定,”李琳琅放下茶杯,悠悠说道,“我需要一个聪明的队友,如果你一直搞不清状况,那我也没必要带你玩了。可荀姑娘,你实在是太热心肠了,在没搞清状况的情况下都敢随便插手原文故事线,我实在是不放心让你继续在这书里横冲直撞、继续撒野。”
第54章
这波嘲讽又拉满了。
“哦,那我真是要谢谢你现在肯和我坦白身份了!”荀旖的后槽牙都快被咬碎了。
“不谢啦,”李琳琅笑了笑,又端起了药碗,转身递给荀旖,又道:“快喝药吧,小倒霉蛋。我还有好多话要和你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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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大家肯定会疑惑,放心,以后会慢慢解释的。公主身上的秘密多着呢,但这个倒霉蛋遇到了另一个倒霉蛋,然后就……嗯
第22章 他乡遇老乡
书里的朝代大魏虽然是个架空的朝代,但艺术来源于现实,没有谁能完全摆脱现实创造出一个时代。在没有那个本事完全虚构一个朝代的情况下,一个在文化上承接了唐宋、在政治上融合了汉唐的虚拟朝代就这么架空了。
原因无他,唐诗宋词太过瑰丽丰富,说话时还是多引用些唐诗宋词为好,让这本小说看起来显得有点文化底蕴。而当年清朝都被写烂了,除了清朝之外强汉盛唐更为人熟知,不如直接杂糅在一起,省点麻烦。没有穿书前的作者就是怀着如此质朴的想法,创造了一个架空的朝代——大魏。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穿进这个信笔写来的朝代里,还是一本坑文里的朝代。而她更没有想到,当她睁开眼的那一瞬,她竟然不再是她自己,而是成了这原文里的恶毒女二——李琳琅。虽然彼时的李琳琅才十三岁,恶毒的性子还没激发出来,但也足够让她心惊胆战并且痛骂自己八百回了。
因为这恶毒女二的结局是她亲手定下来的:爱而不得,为爱疯魔,一杯鸩酒了却这扭曲的一生。
这结局,未免太圆满了些。
作为一个知晓了自己结局的人,李琳琅自然是会做出各种努力来抗争这既定的命运。可惜,她努力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原本的故事线,有一些她极力避免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同时,故事里的人物也都保持着原本的人设,甚至就连他们对待人物关系的态度都没有变:只要李琳琅稍微对周浦渊表示出了一点关切,她周围的所有人便都默认那是她心悦于他的表现。而她的否认和辩解都没有用,他们依旧秉持着原本设定的思维模式,认定了她只是害羞才否认……渐渐地,李琳琅也认命了,她开始懒得否认,在面对这些问题时,只选择沉默,然后默默继续自己的谋划。
说来可笑,她在书里努力了这么多年,到如今,和书里不同的只有两件事:第一,她没有让自己在猎场遭遇狗熊,也没有爱上周浦渊;第二,荀旖没有死在她的府中。
第一件事,是她可以自己控制的,第二件事纯粹就是意外之喜。当日荀侍郎来求她时,她本不愿应允,她知道,周浦渊恨她的一大原因便是荀旖意外死在了她的府上。可答不答应,不是她说了算的。老皇帝李沔疯狂暗示她,让她把荀旖送进宫。她知道自己如今还不能忤逆李沔,她还没有那个资本,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让荀旖住进了自己的公主府。
一切似乎已成定局了。这一次,看起来和以往无谓的抗争也没什么不同。她只吩咐了些人看着荀旖,便开始等着故事一步一步向结局发展。可这一次,她所知道的那个结局,并没有发生。
荀旖,没有死。
在住进虞安公主府的那一天,荀旖没有死。李琳琅想,或许会推迟个一两天也说不定,这样的事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该发生的总会发生的。于是,她依旧不抱希望、近乎麻木地等待着。可是,过了一天、两天……过了很多天的时候,荀旖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世上。
那时,李琳琅终于意识到不对了。而她平静而绝望、麻木如死灰的心,也终于掀起了丝丝波澜。
“或许,结局会改变?”如今,李琳琅看着荀旖,心想着。但她实在是没忍心告诉荀旖,在她刚来到公主府的那段时间里,她只是在麻木地等着她的死讯。
还好、还好。她没死,她也活了。
她的到来,这是李琳琅来到这里后最大的意外之喜。李琳琅凝视着荀旖,心中不断地重复着:“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我一定会保护你。”当然,此时的荀旖还不知道这眼神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坐在床上、一遍一遍地翻看手中的小册子。
“让你在晋王面前作诗也并非我有意捉弄你,我只是想激你去看一看那些书,就算你写不出来,我也会帮你圆场的,”李琳琅在荀旖翻看那小册子时,解释着她过往的举动,“但我没想到你会装神弄鬼来逃避这一切,不过正好给了我思路,我这才去找了虚静道长,让他帮忙圆场。”
“你去找了虚静道长?”荀旖抬起头,忙问着。
“是我,”李琳琅说,“有什么不对吗?”
“哦,没什么,”荀旖又慌忙低下了头,接着反复地去看那小册子,企图把那册子里所写的东西都刻进自己脑子里,“多谢了。”
“你对故事还有什么问题,现在都可以问了,”李琳琅又开口,对荀旖说,“虽然这本文我坑了很久,又在这里过了五年……但有些地方,我还是记得的。”
“确实是有问题要问你。”荀旖缓了很久,终于大体上平复了心情,她合上了那本大纲,抬头看向了李琳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啊?”李琳琅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她想了想,回答道,“李琳琅,琳琅满目的琳琅。”
第55章
“李琳琅?”荀旖念着,想了想,又问,“李……这是虞安公主的名字?”
“嗯。”
“这不是你的名字,”荀旖说,“你叫什么名字?总不可能,你也恰好叫李琳琅吧。”
李琳琅闻言,垂下眸子,嘴边扯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来。“就当这个是我的名字吧,”李琳琅说,“我用这个名字活了这么久,早就活成她了。”她说着,似有些伤感,轻轻吸了吸鼻子。
荀旖没想到只是问个名字会让她有这般感触,便知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李琳琅,真好听。琳琅、琳琅……”她搜肠刮肚地想找一些夸赞这名字的词句来,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是啊,”李琳琅浅浅地笑了,可说来奇怪,她明明在笑,眉眼间却莫名笼上了一层惨淡愁云,只听她解释着自己这名字的来历,道,“琳琅,是玉石相击之声。敲金戛玉,高贵清灵。”
“真有文化啊。”荀旖说着,又问:“那这小说,是你什么时候写的啊?”她说着,又低头去翻那大纲。
李琳琅想了想,回答道:“大概,15年?记不清了。”
“也就是两年前嘛,”荀旖算着,又问李琳琅,“那,你写这文的时候,多大呀?”
两年……
李琳琅看着荀旖的眼睛,微笑着回答道:“我九九年的。”
“啊?咱俩同岁呀!那你岂不是十六岁就写这小说了?怪不得这小说充斥着古早的狗血气息……”荀旖说着,又抬起头把李琳琅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又撇了撇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服,说道,“你还说我幼稚?”
李琳琅笑了:“我五年前就到这里了……如今,比你多活了五年呢。说你幼稚,你也不亏的。”
“那你为什么没有写完呀?”荀旖又问。
“太忙了,”李琳琅回答着,又提醒着,“问故事情节!”
“行吧……对了,你不会也是17年高考结束那天穿过来的吧?”荀旖又问。她现在对眼前这个同在他乡为异客的李琳琅十分感兴趣,所能想到的问题全是和她有关的问题。
李琳琅闻言,微微愣神,又长叹一声:“是。唉,往事,不堪回首。”
“嗯?展开说说?”荀旖不由得凑近了几分,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李琳琅却只是摇头。
“哦,不愿意说啊?你穿书方法不会比我还丢人吧?”荀旖问。
李琳琅看了荀旖一眼,无奈说出实情,道:“我是在去找我对象的路上,出了点意外。再醒来时,就到这里了。”
“哦,对象啊?男的女的?”荀旖对这个中性用词十分警觉。
李琳琅又沉默了。
“嗷,我懂了——”荀旖故意拖长了声音,又意味深长地笑了。她说着,拍了拍李琳琅的肩头,还赞赏地点了点头。
“我让你问剧情,你怎么追着我问个不停。”李琳琅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追问,她忙拨掉了荀旖放在她肩头的手,又避开了荀旖的目光。
“好,我不问了,”荀旖说,“那你问问我呗,咱俩正式认识一下?你怎么连我的名字都不问啊?”
“荀旖啊,”她说,“我知道的。”
“不是书里的名字,是我的真名,”荀旖说,“你怎么不问我?”
“网文一线牵,没必要搞实名制吧。”李琳琅说。
“那我可太吃亏了,”荀旖一笑,又拍了一下李琳琅的肩头,“我真就叫荀旖!荀况的荀,旖旎的旖,连写法都一模一样,没想到吧哈哈哈!这可真是太巧了!”
“确实是没想到,会这么巧。”李琳琅在荀旖放肆的笑声中说道。
“那你为什么会给你笔下的人物起这个名字啊?”荀旖问。
李琳琅稍加思索,便回答道:“香脸半开娇旖旎。”
荀旖倒吸一口凉气:“再说一遍,我都没听明白。”
“你会明白的,”李琳琅垂眸微笑着,又催促道,“你不会真的没有问题要问吧?”
“我真的是问不出来啊,我对这本文的所有认知都在这大纲里了,”荀旖指了指手中的大纲,叹了口气,“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你这文我都没看过,我只是在ktv疯玩的时候输了游戏念了一小段,踩滑摔倒后就来到这里了。我根本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再看你这大纲,好像也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推动剧情的好像也不是我们。而你最后的死也只是你恶有恶报……不对,是女二恶有恶报。咱们只要不害人,不让周浦渊记恨上我们,那活到最后岂不是跟玩儿一样?”
荀旖越说越激动,她忽然觉得她的生存难度从hard变成了easy!
现在和她不对付的恶毒女二变成了作者,作者就在她身边。是作者创造了这个世界,作者就是这个世界的神,那她只要抱紧作者的大腿,岂不就是顺风顺水一路无忧了?
李琳琅又叹了口气:“没有那么简单的。”
“为什么?或许是你想复杂了呢?”荀旖疑惑。
李琳琅张口,却是欲言又止。她再次回避了荀旖的目光,起身走到窗边,迎着破晓的日光,出神了许久。半晌,她才终于道出了一句:“我尝试过的。”又说:“况且,你已经扰乱了我的故事线,我也不知道这故事如今的终点在哪里了。或许这故事会兜兜转转回归本来的结局,又或者,这发展出一条新的道路……谁说得准呢?”
第56章
“嗯?再展开说说?”荀旖好奇起来。
“算了,今日便不说了吧,”李琳琅回头看向荀旖,又是一笑,“若周浦渊真的没有和冯晚晚成亲,我们再说也不迟。我也想看看,我们一起做下的这出闹剧,究竟会如何收场。”
“你……这……”荀旖还想问。
“好啦,涵真道长,”李琳琅笑了笑,“你将本宫的床霸占了一夜,如今也该回你自己的屋子去了。本宫也守了你一夜,如今也该休息一会儿了。”
荀旖听了那些自称,只是摇头赞叹:“你可真是入戏啊。”
“没办法,”李琳琅又看向窗外,怅然道,“太久了。”
荀旖见她似有心事,便也不再多留了。五年的时间不短,谁知道李琳琅在这五年里经历了什么。想着,荀旖从床榻上挪了下来,又整理好了衣服,又说道:“那我就先走了,你休息吧。哦,对了,如今既然你我把话都说开了,可不可以不要再让人监视我了?”
“好,”李琳琅应了下来,她背对着她,说,“你也是,要好好休息。”
荀旖点了点头,便要出门,却听窗边的李琳琅又开了口:“荀旖。”
“嗯?”荀旖回头看过去,却见李琳琅依旧是背对着她,只看着窗外并头齐飞四处觅食的伯劳。她的背影就被嵌在了那明亮阔气的窗牖里,在窗外的朝阳里留下了一道阴影。
“你放心,”李琳琅开口说道,她的声音里似乎还含着笑意,“我虽不知未来究竟会如何,但我会照顾好你的。”
“谢啦,作者大大!”荀旖回头一笑,便离开了。她的步伐很是轻快,唯有树下蹦蹦跳跳的白鹡鸰可以与之一战。
荀旖是很善变的。虽然昨日听到真相时她还有些气恼,可当她反应过来自己以后有大腿可以抱的时候,她所有的气恼便一扫而空了。战友相认的喜悦外此刻远远胜过了被欺骗、被耍弄的愤怒,她现在觉得,骗就骗了,她被骗得心甘情愿——只要能有大腿抱就行。
荀旖下定了决心:她以后就认准李琳琅的腿了!她要坚定地抱住那条粗壮的大腿,就算李琳琅踹她,她也要死死地给她扒拉住!
她实在是不想努力了。
然而荀旖不知道的是,在她关上门的那一瞬间,窗边的李琳琅终于再也忍不住,竟扶着窗沿泣不成声。一开始,她只是望着窗外成双的鸟儿默默流泪,可是很快,她的眼泪便奔涌而出,最终她再也止不住喉咙里的抽噎,手指几乎都要掐进了窗沿里,手背上青筋暴起,窗边那单薄的身影也开始不住地颤抖着。
“终于……终于……”伴随着哭腔,她只重复着这两个字。五年前她来到这里时,万万想不到竟会有这一刻。她等这一刻,不知等了多久;等这一刻,也等得太苦了。
“殿下?”门外传来了芷荟的声音,她也是一夜没睡。如今见荀旖走了,而房间里竟好似传出了哭声,便不免小心地问了一句。
“本宫没事,”李琳琅沙哑着难忍抽噎的嗓子,回了一句,“没事。”
她欣喜的很。
第23章 又是一碗杏酪
长安城里一向是不缺谈资的。武进侯的迎亲队伍被虞安公主府的马车冲撞,以至于丢了新娘子这一件事,在发生当日,便被传得人尽皆知。听说宁成伯震怒,又担心女儿安危,便带着人出门和武进侯在长安城连续找了好几日。可几天下来,冯晚晚的踪迹却是一点儿都没寻见。
这是很离奇的一件事。冯晚晚那大红嫁衣那么显眼,又是在长安城,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呢?但谁也答不上来。
很快,这事儿便闹到了御前。毕竟冯晚晚失踪一事,怎么看都和虞安公主脱不了干系。那马车,出现得实在是太巧了些。
但好在,老皇帝李沔也没说什么。他只是派了一队兵马协助找人,又给两家赏赐了些宝物安抚着,便再无他话。他甚至都没有传召李琳琅进宫问话,此事在御前便就这样轻轻揭过去了。
宁成伯冯黎自然是有苦难言,只得暂且认下,每日依旧四处寻人。而武进侯那边,也是出奇的沉默。反而是虞安公主李琳琅表现得认真着急的很,她在冯晚晚失踪第二日便也派出了一队侍卫,每日在长安城中大张旗鼓地搜寻,做足了阵仗。
“所以,为什么都没人来质问你啊?”荀旖和李琳琅同坐在撷芳园的饮露阁上,望着凌波池上戏水的绿头鸭,问着。
李琳琅只品着荀旖给她做的杏酪,半晌她才咽下口中杏酪,又放下勺子,回答道:“本宫做的疯事太多了,这只不过是其中一件,他们已习惯了。父皇又护短,自然没人来问。”说罢,她饮了一口茶。
“哦。”荀旖只应了一声,但很明显没听明白。她的注意力甚至都不在李琳琅的答案里,而是李琳琅身上。
说起来,她已经习惯听李琳琅用着那些称呼了。在她刚知道李琳琅和她一样也是穿书来的时候,她还很不适应李琳琅这样拿腔拿调地说话。可这不过才几日,她已经习惯了。毕竟李琳琅来这里已经五年了,有些语言上的习惯改不掉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这五年里,也不知她经历了些什么,言语习惯已经发生了改变,那么,其他事呢?
听见荀旖似乎没明白,李琳琅便又补充解释道:“荀旖,在这末世里,各人都有各人的生存之道。本宫目前的生存之道,便是依附于皇帝、装疯卖傻……谁也不会和一个得宠又跋扈的公主计较。一方面,他们会畏惧我得到的宠爱,一方面,他们又会轻视我,我对他们来说只是个又蠢又坏的公主,没什么威胁。我又不害人,只是偶尔发疯,或许会惹人厌,但最起码,不会引人忌惮,也不会引人记恨,还能有一些……自由。”
第57章
荀旖听了,认真想了想,又问:“可这样,也只在大魏这个老皇帝还活着的时候才有用。等到了元崇六年老皇帝驾崩之后,你又该如何呢?万一那些讨厌你的人顺势踩你一脚,你怎么办?”
“那是之后要考虑的事了,”李琳琅看起来满不在乎,“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是要等冯晚晚的消息吗?”荀旖问,“你想知道自己的命运会不会被改变?可是你没必要等冯晚晚的消息的,你看看我——”荀旖说着,站起身来,张开了双臂还转了个圈,又笑道:“我现在活得好好的。”
初夏的炙热让蝉鸣都显得无力了,窗外投进的那一缕光洒在荀旖的浅紫色薄衫上。池边送来的清风在这饮露阁游荡,风中荷花清香很快就盈满了这个屋子。花香勾起了荀旖的发丝,在这夏日的午后,羸弱的少女身上也满是昂扬的生机。
“是啊,”李琳琅靠在了窗边,微仰着头打量着荀旖,又轻轻吸鼻捕捉着屋内清香,“你现在活得好好的。”说着,她顿了一下,终于是没忍住补了一句:“以后也要活得好好的。”
荀旖听了,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这听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好话。”
“这是真心的嘱咐,”李琳琅道,“你也要找到适合自己的生存之道,这样才能活得久一些。在这个故事里多活一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一直活着。”
“哦?你觉得我看起来不像长命的?”荀旖刚要反驳,却又看了眼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儿、还有后背那隐隐作痛的伤,“哦,确实不像。”她自己都没有底气反驳。
“身体弱倒不是大问题,”李琳琅说,“问题是,你太跳了。以你如今的处境,只要你安安静静地做好这个涵真道长,老老实实地做一个局外人、一个旁观者……活到最后,应当没什么问题。”
“你不也是一样吗?”荀旖问,“现在又没有人恨你。你只要和周浦渊打好关系,然后和我一起磕着瓜子儿看戏吃瓜到最后不难啊。”
李琳琅闻言,轻轻叹息一声。“但愿如此吧。”她说。
荀旖看着李琳琅,只见李琳琅又垂下了眼眸,在手里不停地摩挲着那白瓷茶杯。很明显,她还有些事瞒着她。
荀旖好奇起来,但她又强行压下了问话的欲望。如果李琳琅自己不想说,那她问了也是枉然,说不定还会得到另一个谎言。李琳琅是个写手,最会编故事了,不如不问。
想着,荀旖又坐了下来,岔开话题,问道:“那冯晚晚呢?她怎样了?你应该有派人看着她吧?真的没有她的消息吗?”
“怎么?你就这样惦记着她?”李琳琅一挑眉,问着。
“关心一下朋友嘛,”荀旖回答着,又叹了口气,“虽然她只是个纸片人,但我还挺喜欢和她相处的。在这故事里,也就和她相处最为轻松。”
“纸片人……”李琳琅念着这三个字,若有所思。
“怎么啦?”荀旖见她沉思,又问着。
“没什么,”李琳琅说着,又用玩味的眼神看着荀旖,“只是想到,就在几日之前,你也只是把我当做一个纸片人……那日,你还一直在我面前说周浦渊……唉,着实将我气到了。”
“这也不能怪我,”荀旖为自己辩解着,“是你瞒着我,才让我一直用看待那个恶毒女二的眼光来看你。”
“可就算是真正的她,此时的她也还没黑化呢。你当日那套说辞,着实不妥。”李琳琅说。
荀旖一时语塞,想了想似乎真是这么回事。她也不嘴硬,果断认输:“也是。我狭隘了。”又道:“不愧是作者啊,把人物心理揣摩得透透的。”
“谬赞了。”李琳琅说着,几口便将碗中的杏酪吃了个干净。放下碗,她便立即又连续大口饮着茶,丝毫不顾及仪态,看样子是摒弃了这个时空的繁文缛节、回归本真了。放下茶杯,李琳琅终于又感慨道:“不过,的确,我太了解他们了。”
“所以,冯姑娘她……”荀旖并没有被李琳琅一打岔就忘记自己的问题。
“放心吧,”李琳琅说,“她没事。现下,只看她自己会如何抉择了。”她说着,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看着漂浮在水面上零星的茶叶,忽而忍不住眉头一皱。
荀旖听了这话,略微放下心来,听起来一切都在李琳琅掌控之中。“那你觉得她会如何抉择呢?”荀旖并没有注意到李琳琅的微表情,她只是在担心着冯晚晚。
李琳琅依旧只是摇头:“我们还是,拭目以待吧。”她说着,又抬眼看向荀旖,道:“说起来,这月二十七日是晋王二十五岁生辰,也没有几天了,我还得准备些贺礼呢。”她说着,又饮了一口茶。
“他今年的生辰,很重要吗?会发生什么事吗?”荀旖忙问。
李琳琅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周浦渊和冯晚晚成亲后第一次一同出门赴宴而已。因是晋王生辰,我和楚王都会去,所以,场面会有些热闹。在原文里,是有些小摩擦。”说着,她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随即又立马给自己续上了一杯。
“那……哦,算了,没什么。”荀旖欲言又止。听了方才李琳琅的话,她是心痒难耐,人类本能的八卦之心蠢蠢欲动,恨不得立马就到晋王生辰那日看热闹。可她转念一想,自己如今似乎也不能独善其身,而自己的存在本就会扰乱故事线……她便又犹豫了。
第58章
李琳琅瞧出了荀旖心中所想,便问道:“你想去?”她说着,放下了茶杯,却咽了口口水,神情复杂。
“没有没有,”荀旖说着违心话,“保命要紧。这个热闹,不凑也罢!”
“是啊,保命要紧。”李琳琅说着,饮了一口茶,又避开的荀旖的目光,看向了窗外。荀旖也不知李琳琅心中在想什么,这作者大大果然如李景修所说,是个心思重的。不过也难怪,如果让她在这朝代末世生活个五年,她说不定也会是一样的心事重重。想到这里,荀旖便也不再追问了。
“荀旖。”却不想在这时,李琳琅又开了口,她的声音有些厚重沙哑。
“怎么啦,殿下?”荀旖故意用着这称呼,笑问着。
“我乏了,你先回去吧。”李琳琅说。
今日的闲聊结束得未免太过突然。荀旖愣了一下,又看李琳琅似是有心事,便也知趣地应了一声:“好,正好我也累了。”她说着,站起身来,又故意笑道:“殿下,贫道告退啦?”
“嗯。”李琳琅只应了一声。
荀旖见了,悄悄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可她刚出门,便听见李琳琅急急地叫了一句:“芷荟!”
芷荟闻言,连忙上楼,正和荀旖擦肩而过。“殿下,可有什么……哎呀,殿下!”她还未进门便问着,可她话都还没问完,便惊呼出声。只见李琳琅伏在窗边,面色涨红,咳个不停,还抬手指了指桌上那曾经盛过杏酪的空碗,手都开始发抖了。
“她竟敢给殿下下毒!”芷荟的脸色也变了,整个人也是肉眼可见的慌乱:“来人,快请太……”
“不、不是……”李琳琅一把按住了芷荟,不让她出声,又指着那空碗,艰难说道,“她把盐和糖放混了。”
“嗯?”芷荟一懵。
“快给本宫换茶,壶里没茶了。”李琳琅说。
刚折返回来溜到门外的荀旖听见这几句话,神情都凝固了。她还以为她是有心事,所以才急着赶她走……原来,是齁着了啊。
这个作者果然是人美心善,被齁着了都顾着她的面子。荀旖想着,心中充满了歉意。
不过,分不清盐和糖这件事……荀旖想到此处,连忙摇了摇头,跑了。
下次一定分清!
只是她溜得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那很重要的话,她竟是一点儿都没听见。
“楚王那边,今日可有消息吗?”李琳琅喝了好几口茶后,又问芷荟。
芷荟答道:“来人只说冯姑娘一切都好。”
……
楚王府里,冯晚晚一身劲装,正在庭中舞剑。这庭院里种了许多槐树,初夏时分,槐花被风一吹便落了。冯晚晚的剑一扫过,正斩断几片落花。
李景修在廊下站着,只看着冯晚晚。虽已入夏,天气也炎热了起来,但李景修依旧穿得层层叠叠的。自打在边地染上风寒后,他的身体便一直不太好,在这夏日也常觉得发冷,偶尔还咳嗽几声。但他如今却很乐意在这廊下站着,偷偷观赏冯晚晚舞剑。
冯晚晚不愧是宁成伯的女儿。宁成伯早年也是以战功闻名的,可后来便不怎么上战场了。好在,宁成伯府自有家学渊源,冯晚晚这招式也是一丝不苟,舞起剑来飘逸却不失凌厉,那英姿配上宝剑劈开空气之音,更显狠辣。
一连套招式过后,冯晚晚身姿一定,一抬头便看见立在廊下阴影处的李景修。她忙收了剑,立在庭院中,行礼道:“不知王爷到此,失礼了。”
“是本王失礼。冒然来访,见姑娘舞剑,没敢出声打扰,没想到还是惊扰了姑娘。”李景修说着,咳嗽了两声。
冯晚晚见了,忙道:“王爷,我们进屋坐吧。”
李景修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便跟着冯晚晚进了屋。冯晚晚放下剑,一回头,却见李景修已给二人都斟了茶,她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能让王爷做这些事?”
“若连这些事都不能做,那本王便太无用了些。”李景修自嘲笑着,先坐了下来。冯晚晚见了,便也落座了。
只听李景修又道:“冯姑娘,本王本不愿问这个问题,可已经五日了。姑娘,可想好了?”李景修问着,眼睛虽看着冯晚晚,可手指却不安地只搓弄着自己的衣角。
冯晚晚听了,沉默一瞬,又问道:“他们……还在找吗?”
“还在找,”李景修说,“找姑娘的人,越来越多。武进侯甚至求了晋王,晋王也派了巡防营在城门把守,搜寻往来车辆。”
“呵,”冯晚晚冷笑着,看向窗外,“我在时,无人在意我,我说什么,他们都不听;我不见了,他们却都又着急起来……他们在意的,本也不是我,只是我的身份。”
“冯姑娘,那你,想好了吗?”李景修又问,“你若决定了,本王定竭力相助,送姑娘出城。”他说着,眼里全是期待。
冯晚晚听了,却又沉默了。这沉默在李景修听来,无疑已是一种否认了。
“出城……”冯晚晚念着,看向李景修,又叹息一声,“我也,很想出城。可出城,便真能逃掉吗?我又真的能抛下一切吗……”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弱。
“冯姑娘?”李景修似是想问什么,却问不出口。
冯晚晚听出了李景修话语里的纠结,她轻轻笑了:“王爷,不瞒你说,我这些日子想了很多,我还是……有些怕的。”她很大方地承认了自己心中的胆怯。
第59章
“姑娘放心,我会派人保护你,你不必害怕。若被发现,一切罪责由我承担……”李景修忙说。
“不,我不是怕被问罪。抗旨拒婚而已,我心甘情愿,有什么可怕的?”冯晚晚说,“我怕,就算我能逃离长安城,我也逃不出……唉。”
李景修不解,但他没有说话。只听冯晚晚又道:“王爷,我有一不情之请,可能会让王爷为难……但如今,我却不得不请王爷帮忙了。”
“何事?你尽管说。”李景修道。
“我想见涵真道长,”冯晚晚说,“或许只有她能为我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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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评论里有些朋友猜的剧情,大家好有想法,我只能忍着不剧透了呜呜
第24章 传道受业解惑
“她想见她?”李琳琅听到李景修的这个请求时,颇为惊讶。二人正在桥上站着,湖水荡漾,池中的绿头鸭也甚是聒噪。
“小六,可以吗?”李景修又问。
“她为何想见她?”李琳琅没急着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只是如此问着。
李景修叹了口气:“她说,只有涵真道长能为她解惑。”
李琳琅没有说话,她侧过身去,避开了李景修的目光,又低头瞧着池水中自己的身影,看起来是有些为难了。李景修见了,便又问道:“你可有顾虑吗?”
“的确有些顾虑,”李琳琅回答道,“此事,还是要先问过涵真道长。”
“是应该先问过涵真道长,只是,”李景修说着,有些迟疑,可最终还是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只是涵真道长曾心仪武进侯,我担心……唉,我也是有些自私的念头的,并不希望她就这样嫁给武进侯。”
“若你担心涵真道长会帮武进侯说情,便是多虑了,”李琳琅说,“涵真道长,是个公道的人,也是个,很真诚、很有想法的人。”她说着,看着湖水上的波澜,唇边勾起了一丝微笑。微风勾起了她的发丝,她连忙伸手按住,别到了耳后。
李景修听了有些惊异:“很少听你这样夸赞一个人。”
“不是夸赞,只是说出事实罢了,”李琳琅说着,看向李景修,面容上竟多出了几分骄傲和自信来,“她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李景修看着李琳琅这副模样,只觉得好笑。
李琳琅闻言,却轻轻叹息了一声:“因为她……简单。”李琳琅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因为她只是一个有着人之常情的普通人。”
“人之常情……”李景修似是被这四个字刺痛了,他苦笑一声,“是啊,这四个字对我们来说,太远了。”
李琳琅最终还是向荀旖转达了冯晚晚想见她一面的意愿。荀旖听说冯晚晚在楚王府,不禁松了一口气:“还好是在楚王府。”说着,她又埋怨地看了李琳琅一眼:“这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呀,你还一直瞒着我。”
李琳琅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只是又问:“你要去见她吗?”
“去!她想见我,我当然要去,”荀旖说着,又问李琳琅,“你有想让我说的话吗?我可以帮你转达。”
“为什么要这样问我?”李琳琅问。
“因为我都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怕说错话。”荀旖道。
李琳琅闻言只是一笑:“你也太谨慎了。这情节又没出现在我的原文里,我也不知道会如何发展……又怎么好嘱咐你呢。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们,就听天由命吧。”听天由命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竟有些沉重。
荀旖听了,知道李琳琅有心事,但也没好意思去问。她只是“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便没再说话。
当夜,荀旖便被李琳琅以赴宴的由头,堂而皇之地带进了楚王府,与冯晚晚见面。
楚王府和富丽华贵的虞安公主府比起来,实在是简朴了些。府中陈设一看就没有虞安公主府的贵重,花草树木也没有丰富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地步,但好歹能看出些文人雅致来……也是,这府邸还不及虞安公主府的一半,根本没有如撷芳园那般阔气的园子,只有一个小花园,一眼就能望遍了。
荀旖一来到楚王府,便立即明白了为何有人说李琳琅僭越礼制。她的府邸比亲王的府邸好就算了,还好了这么多,怎么可能不招人骂呢?
想到这里,荀旖又不解起来:李琳琅怎么敢?算算时间,她的虞安公主府也是在她穿书之后才有的,她都不知节俭一点吗?要知道,如今正是王朝末日,大魏皇室的铺张浪费也是他们日后被推翻的一大原因。而李琳琅,未免太嚣张了一点。这虽然只是一个虚拟世界,但能有法子少受些罪,为什么不呢?
荀旖一时半会儿是想不明白的,她只是悄悄看了身侧的李琳琅一眼,又连忙目视前方,跟着引路的侍者向前走去。终于,一行人看到了一个小院,还没到跟前,便停了下来。
李琳琅看了看院门,对荀旖道:“你过去吧,我就不跟着过去了。”
“也好。”荀旖说着,便跟着侍者走了过去。刚走到院门口,便看见冯晚晚出门相迎了。
“荀姑娘。”
“冯姑娘。”
“多谢你能来见我,”冯晚晚挤出了一个笑容,“我们进屋说吧。”
荀旖点了点头,便被冯晚晚挽上了手臂,带进了屋里。李琳琅在不远处的树下阴影处站着,见荀旖被冯晚晚拉进了小院,不由得悄悄叹了口气。
第60章
“她们进去了?”李景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李琳琅回头看去,只见李景修正朝自己走来。
“才进去。”李琳琅答道。
李景修走到了李琳琅身侧,只望着那小院的木门,他似有些出神:“也不知她二人会说些什么。”
“闺中私语,我们还是不要听了。”李琳琅说。
两人皆是一阵沉默,心中同样的有些不安。今夜的天气不是很好,月光黯淡,凉风阵阵,吹得叶子簌簌作响,树上白鸽乱啼,更让人心里发慌。
“五哥,”李琳琅就在这自然的喧闹中开了口,她望着那小门,犹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说,我们的命,当真会改变吗?若是,一切已经被写好了呢?”
“可能会改变吧,”李景修收回了目光,只垂眼看着地上落叶,“和熙元年之前,我也未曾想过,今日的我会是这般模样。世事,难测啊。”
李琳琅听了这话,欲言又止。正想说些什么来安慰李景修时,却听李景修又道:“只是,虽说世事难测,可我的命,多半是不会改变了。余生,也不过如此了。好在我身边还有你这个妹妹,不然……”他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猛咳。
“哥……”李琳琅见了,忙扶住了李景修,又道,“如今风大,我们还是进屋说话吧。”
李景修点了点头,又裹紧了衣服,自己扶着树转过了身去,然后便任由着李琳琅扶着他,向另一边的方向走去。李琳琅抬眼看着李景修,眼里尽是担忧。
这是她亲自敲出来的情节。李景修本就文弱,又在元崇元年巡边时染了风寒,后因过度劳心,这病竟一直没好,只得常年吃药。直到元崇三年的那个秋天,这治疗风寒的药被人动了手脚,李景修七窍流血、惨死于毒杀。
如今,李景修的每一声咳嗽,在李琳琅听来,都像是丧钟。她很后悔。
“荀旖,”她想,“我想要改变。”
“冯姑娘,你这些日子可还好吗?”坐在小几前,荀旖忙问着。
冯晚晚叹了口气:“吃穿用度上自然是好的,只是这心中,总是纠结郁闷,并没有我所想的那般……松快、惬意。”
“纠结?”荀旖眉头微蹙。
冯晚晚张了张口,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变成了一个微笑。这笑里带了几分凄惨的自嘲,却让荀旖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荀旖似是明白了什么,有时候,人一旦开始犹豫,便有答案了。
“我本以为,我是个很果断的人……如今方知自己没用。”良久,冯晚晚叹了口气,道了一句。
“不是谁都能果断抛下一切的。”荀旖安慰着。
“可你就能果断抛下,”冯晚晚说着,眼里寻求答案的急迫已再难遮掩,“荀姑娘,我想问你,你是怎么有勇气,果断抛下这么多……才华,还有……武进侯。”
荀旖一下子被问住了。她不施展,是因为她本身就不会,高考诗词默写白送的十分她都拿不全,至于周浦渊,她更是毫无感情。人怎么可能轻易舍弃自己没有的东西呢?想到此处,她看向冯晚晚的眼神里竟多了几分心虚。
“荀姑娘……”冯晚晚又唤了一声。
荀旖看着冯晚晚这渴求的眼神,想了想,终于如实回答道:“我只是想……活着。”她说着,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有尊严地活着。”
她这话倒是肺腑之言。她穿书来此,只是把这里当成一个游戏在玩,最大的目标就是活到最后。但她也不想接受这书里情节强加给她、违背她本人意志的事情。所以她不愿进宫,也不愿草率地跟着周浦渊离开……虽然她知道,周浦渊最后会登基称帝,抱他的大腿肯定没错。
但她不喜欢。
“冯姑娘,”荀旖又开了口,说道,“我是个随性的人,不喜欢束缚。才华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尊严故,二者皆可抛。”还好她脑子里还有点名人名言作文素材。
“好一个‘二者皆可抛’。”冯晚晚叹道。
“冯姑娘,你想要的答案,我给不了你,各人所求不同,我也不能以我的追求来为你出谋划策,”荀旖说,“或者说,你应该先想明白,自己心中所求,到底是什么。”
“济世安民!”荀旖话音刚落下,冯晚晚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且说得掷地有声。
这一次,是荀旖第二次被女主的格局震惊。
冯晚晚难得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来惭愧,这原是外头男人们常用来搪塞问题的回答,可不瞒荀姑娘,这也的确是我心中志向。”她说着,又面带愁容,看向窗外,道:“当今天下,民不聊生。我看在眼里,却苦于无力搭救。每日出门行侠仗义,也只是救一人而已。我想要的,是救这天下。”
她说着,也越发坚定,口中说出来的话也越来越“大逆不道”:“当今圣上荒淫无道,朝堂之上尽是谄媚之臣,忠良却被贬被害不得重用。边疆战乱频频,可京城中却是歌舞升平!百姓立无寸锥之地,流离失所,又逢天灾,饿殍遍野,易子而食……这样的大魏,已经烂透了!”她说着,狠狠拍了下案桌,把荀旖吓了一跳。
而这发泄过后,冯晚晚动作一顿,似是下定了决心。只见她又转过身来,一把握住了荀旖的手,认真说道:“荀姑娘,我志在此,从未变过。”
荀旖愣了一下,又想起了书里她的结局来:辅佐周浦渊起义推翻大魏,最后周浦渊称帝,她也自然而然地成了皇后。
第61章
她走不了了。荀旖心想。
“那,你想如何做?”荀旖问。
冯晚晚想了想,答道:“当今圣上无道,那便换个皇帝。当今圣上子嗣稀薄,成年皇子只有晋王和楚王。晋王酷爱习武,手中管着巡防营,可未见他经手过其他事务,实在是不知他德才如何。而楚王,楚王本就是嫡长,又有一颗宽厚仁爱之心,于政事上也颇有见地。如今的天下需要一个英明仁君,依我看来,楚王最是合适。”
荀旖听着,只是附和了一声:“有理。”可她看着冯晚晚,却是欲言又止:怎么就从辅佐男主变成了辅佐男二了?
但她是万不敢将这些话说出口的。她只是又问:“所以,你想辅佐楚王?”
冯晚晚点了点头,又道:“楚王仁厚贤德,在朝野上下也颇有美名,可不知为何,圣上竟不待见楚王,常常呵斥他……他是大魏最后的希望了。”冯晚晚说着,叹了口气:“我虽也不知该如何帮他,但我想着,我父亲在圣上面前有时还能说得上话,若是有我父亲帮扶,便好了。可那样……”她说着,竟有些哽咽了。
“可那样,你便不能离开长安了。”荀旖替她补完了剩下的半句话。
“是啊,若是那样,我便不能走了。我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让我帮上忙的身份。”冯晚晚叹了口气,说。
不仅不能走,一旦留下,所有的命运便都不由自己做主了。她还是会嫁给周浦渊,那个她现在还没爱上的男人。
屋子里一时安静的出奇,两人的心中都有答案了。
可荀旖心中总觉得憋屈。为什么,为什么她要为天下万民谋福利,代价却是她自己的自由——这是多么恐怖的牺牲。若是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做主,又怎样改变众生的命运?
而且冯晚晚这逻辑很不对,一看就是没有受过唯物史观的洗礼。在这样落后的社会历史背景中,“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大势所趋,无从改变,她一个人又怎么抵抗得了历史潮流?不对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进行变革,换个皇帝,又能改变这个时代剥削压迫的本质吗?
如果冯晚晚真的想救天下,她要做的绝不仅仅是换个皇帝。只是可惜了,书里的这些人被自己的认知所局限,根本认识不到问题的本质。
此刻,荀旖第一次觉得自己没有对不起这个文科生的身份。
思来想去,荀旖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可你明知留下来会面临什么,你可能一不小心就搭进去了自己的余生……冯姑娘,值得吗?”
冯晚晚轻轻一笑,坚定答道:“值得。”又道:“荀姑娘,多谢你,我想明白了。”
荀旖无奈接下了这道谢,想了想,却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既如此,我还有三句话要送给你……趁着我还没忘掉。”
“请讲。”冯晚晚忙道。
荀旖直起腰板,正襟危坐。“第一,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第二,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第三,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她说。
冯晚晚果然没听懂。她愣了愣,又忙问:“荀姑娘莫嫌我愚钝,可除了这最后一句,应是得民心者得天下之意,剩下的我都不太明白。还请荀姑娘明示!”
荀旖其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只是机械地背诵着这些理论,根本未曾理解。于是,她只好用那句万能的回答搪塞道:“天机不可泄露。”又故作深沉地说道:“你还是得自己悟啊。”
冯晚晚低下头去:“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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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大家在评论里的各种猜想,我真的好纠结,怕你们猜不对,又怕你们太早猜对。
第25章 开始养猫
宁成伯府的冯晚晚最终还是被找到了。
坊间传言,武进侯府的人找到她时,她正在一户人家中养伤。大婚那日她被人群裹挟着离开,混乱中受了些伤,当场昏厥。幸被那户人家搭救,悉心照料。如今,总算是找到了。
因冯晚晚和周浦渊还未拜堂,所以,周浦渊还是把冯晚晚送回了宁成伯府。两家商议着,另择吉日,再把冯晚晚风风光光地接过门。
荀旖听说这消息后,唯有叹息。但路是冯晚晚自己选的,人各有志,她也拦不了。她只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把自己的后半生押进去,去做一件根本看不到未来的事。虽然未来已经写好,可以现在书中人的目光来看,却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怪不得人家能是女主,”荀旖倚在自己的窗边,望着窗外,想着,“简直是大写的伟光正。”
正想着,却见迎平抱着个小箱子来了。“荀姑娘,小桃姑娘,快出来看。”迎平笑着说。
荀旖见他神神秘秘的,不禁好奇起来,忙带着小桃出了门到了院中。“怎么了?”荀旖问着。
迎平把那小箱子向前一递,笑道:“前些日子姑娘让我去寻些不用活动也能逗乐的小玩意儿,迎平可是想了好几日,才想到这么个东西。只是需得等几日,故而才给姑娘带来。”又道:“姑娘自己打开看吧。”
说着,迎平把那小箱子递给了小桃。小桃刚接过,便惊呼一声。荀旖忙问:“怎么了?”
小桃愣了愣,却笑了:“小姐不如自己打开?”
“怎么你也故弄玄虚起来了?”荀旖笑着,便要上前打开那箱子,可刚走到跟前,她便听见好大一声呼噜声。
第62章
荀旖猛一下没反应过来,可却又立马兴奋起来。她忙上前打开那箱子,箱子打开的那一瞬间,她的脸上随即也出现了变态的笑容。
“哦呦,小猫咪嘿嘿嘿——”
里面是一只睡得正熟的小奶猫,周身是灰色狸花条纹,只有四个小爪子白白的,甚是可爱。荀旖见了,忍不住上手狠狠摸了两把。
“小姐,”小桃轻咳了两声,提醒着,“注意形象。”
“哦哦,”荀旖忙应了两声,她也知道自己笑得有些夸张,但她实在是控制不住,又忙回头问迎平道,“这是哪里来的小猫?”
迎平答道:“是厨房陈大娘家的猫,上个月初才生的。一窝生了五个,可惜就活了两个。这只脾气好,也亲人,我早和陈大娘打过招呼了,等它断奶就抱过来,所以等了些时候。”
“它有名字吗?”荀旖又忙问着,手上撸猫的动作却一刻都没停下过。
“咪咪。”迎平道。
“太大众了,不好,”荀旖说,“我起一个吧。”
“也好,”小桃忙道,“小姐文采好,给这只小猫起一个文雅些的名字,也配小姐。”
荀旖点了点头,又回头给这小猫顺毛,口中说道:“嗯,它呼噜打得震天响,就叫呼噜吧。”
小桃尴尬地笑了笑:“随意一些也好,听起来好养活。”
几人说话间,那盒子里的小狸花猫睁开了眼睛,但明显还没睡醒,双眼迷离。它也不怕人,被一群人盯着看,竟只是打了个哈欠。荀旖见它实在可爱,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便从箱子里抱起了这小猫,又笑道:“我去给……给公主看一看。”说着,她转身便向院外走去。
“小姐!”小桃忙唤了一声,便要跟上来。
“你们不用跟着啦!”荀旖忙说。
小桃只得又停下了脚步,看着荀旖的背影,目送她离开。看着荀旖那欢快的步伐,小桃不禁有些不解,她看向迎平,问道:“小姐这几日好生奇怪,动不动便去找公主……还不让我们跟着。明明刚来这里时,她还很不喜欢公主的。”
迎平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道:“可能是同病相怜吧。”
“什么同病相怜?”小桃不解。
“都受了情伤嘛。”迎平自以为掌握了真相。
“可我看我家小姐挺开心的啊……”小桃更加不解了。
迎平听了,忙低声道:“说不定这俩人在咱们看不到的地方抱头痛哭呢。”说着,他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哦,懂得懂得。”小桃连忙点头。
“你小心点儿抱,我这一路过来,它可都没醒。”荀旖小心地把呼噜递给李琳琅,生怕李琳琅吵醒了这只小奶猫。
“你声音轻些。”李琳琅也十分谨慎,终于把那小奶猫抱进了怀里。那小奶猫依旧呼呼大睡,对周围的变化浑然不觉。
“它有名字吗?”李琳琅问。
“呼噜。”荀旖道。
李琳琅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奶猫,点了点头,道:“名如其猫。”却又道:“但听着不甚吉利。”
“怎么就不吉利了?”荀旖十分不服。
李琳琅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多少人夜里睡觉都要打呼噜……”
荀旖愣了一下:“有道理啊。”
“这就当个小名儿吧,”李琳琅说,“等本宫想一想,给它起个好听的大名。”她说着,又低下头去,轻轻地顺着这小奶猫的鼻梁向上抚摸。
荀旖点了点头,却又觉得不对,连忙拍了一下李琳琅,宣示主权道:“这是我的猫!”
“这是本宫的公主府,本宫最大。”李琳琅立马驳了回来。
荀旖张着嘴,却哑口无言:她还真能拿着公主的架子!
“怎么,不服气呀?”李琳琅笑问着。
“贫道哪敢呀,殿下。”荀旖也故意用着这些别扭的称呼,本想故作生气,却还是没忍住笑了。
李琳琅只觉得奇怪:“笑什么?”
今日天气正好,两人坐在窗边。阳光打在小猫身上,
小猫卧在李琳琅的怀里。宁静,又祥和。
“你笑了啊,”荀旖笑望着李琳琅的眼睛,说,“自打那日从楚王府回来后,你就没怎么笑过。”她说着,又歉疚起来:“我是不是又打乱你的故事线了?”
“故事线已经乱了,何来打乱之说?”李琳琅说着,叹了口气,“相反,这故事,还回到了原本的道路上。”
“嗯?”荀旖不解,“我记得,原文里她是要辅佐周浦渊的,如今她想着辅佐楚王,这不好吗?”
李琳琅听了,却又叹了口气。“真的改变了吗?”她问着,“她还是嫁给了武进侯。”
“可她想帮楚王……”荀旖说着,声音渐弱。
“你觉得,她的想法,很重要吗?”李琳琅反问着,又认真解释道,“她嫁给了武进侯,宁成伯就算有些人脉,也都会用这些人脉来帮武进侯,因为在他眼中,他宁成伯府和武进侯府已经被一桩亲事牢牢绑定。而在这末世,军权是最重要的,武进侯有宁成伯没有的东西,那便是手中军权。因此,宁成伯府必尽力扶持武进侯,最终获利的也只是武进侯。冯晚晚在这其中又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她的父亲、丈夫听了她的话,她的想法才是有价值的;若他们不听,那她便只是空有想法而已。她手中无权、朝中无位,空有想法,如何能帮?”
第63章
荀旖听得一愣一愣的。只听李琳琅又道:“而且,武进侯,明显和晋王更亲近一些……在原本的设定里,晋王之死,也是他起义的一大原因。而他起义成功,也有晋王的许多谋士部下转投武进侯门下的缘故。武进侯,如何肯因为冯晚晚的几句话,便决定去帮景修哥哥呢?”
荀旖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李琳琅话中含义,也明白了李琳琅闷闷不乐的原因。“你想改变原文结局?”荀旖问,“你想让楚王即位?”
“是。”李琳琅毫不掩饰地承认了,她又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所以我先前很怕你打乱我的故事线,因为只有故事还大致在我预期的轨道上时,我才好去谋划应对。”
“对不起……”荀旖越发心虚。当日,若她知道这书里还有另一个穿书者,她是绝对不会放肆地胡作非为的。她很怕拖累别人。
“有什么对不起的,”李琳琅笑着撸猫,“还好你出现了,让我可以下定决心赌一把……本来,我都快要放弃了。”
荀旖想了想,又问:“你很想改变这个故事走向吗?明明……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也可以活到最后的。为什么一定要改变呢?”自打她知道李琳琅就是作者之后,她便不怎么担心了。不担心剧情走向,也不担心自己的命运……反正有李琳琅在,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所以她不懂,为什么李琳琅看起来总是这样惴惴不安,为什么她看起来总是在盘算着什么。随性而为,不好吗?
李琳琅只是微笑,答了一句:“我从前也是你这般想法。”她看起来并没有要详细说说的意思,只是低头逗猫。
“好吧,我不懂,”荀旖的语气还是那样随意,“反正这里就像个游戏,想玩得刺激点也没什么。”她说着,也伸手点了点李琳琅怀里的猫头。李琳琅见她喜欢,便把这小奶猫抱回了荀旖怀中。
“不过,也不是全无改变的。我记得在我原来的设定里,冯晚晚要在元崇三年才明白自己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这才和周浦渊一同走上一条济世安民的道路。在那之前,两人可都没有这么大的格局。”李琳琅说着,垂了眼睛,心事重重的。
荀旖见了,也不知道该怎样劝她宽心,只得在手上疯狂撸猫以掩饰自己的担忧。可能是她撸猫手法过于粗暴,那一直打呼噜的小奶猫竟醒了。它睁眼看了看荀旖,又在荀旖腿上伸了个懒腰,随即便睁着惺忪的眼睛、迈着它还不太会用的腿,奔向了李琳琅,一下子又卧倒在了李琳琅的大腿上。
李琳琅愣了一下,却笑了:“看来,它也知道这里是谁当家做主。”
荀旖看着这一切,忽然眉头一皱:“我决定了,我要给它改名叫小狗腿子。”
李琳琅只是笑,又对荀旖道:“对了,明日晋王生辰,我要去晋王府赴宴。外边太乱了,我便不带你去了。你好好地在家待着,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好的好的。”荀旖连声答应。虽然她很想去看热闹,但还是保命要紧,更何况李琳琅都发话了。
李琳琅闻言,微微一笑,又低下头去逗猫。“真乖。”她对着猫说。
“对你乖罢了。”荀旖幽怨地看着那在李琳琅怀里呼呼大睡的小奶猫。
“我给它想好名字了,”李琳琅心中一动,抬头对荀旖说道,“参辰。”
“展开说说?”荀旖忙道。
“参辰皆是星名,一个出现在傍晚时的西方,一个出现在黎明时的东方,”李琳琅说着,停顿了一瞬,又低头看向怀里的猫,这才说道,“它这么能睡,只怕见不到这两颗星星。缺什么,补什么。”
荀旖听了,鼓起掌来:“不愧是文化人啊。那就大名参辰,小名呼噜。”又问:“你是因为喜欢文学,所以才写小说的吗?”
李琳琅摇了摇头,似有些出神:“我当时,只是,有些孤独罢了。”
第二日,李琳琅果然去赴宴了。荀旖见不到她,无聊的很——她已经习惯常去见李琳琅和她扯闲天的日子了。如今李琳琅不在,她没了事情可做,便只在自己的小院里逗猫玩。
“参辰,”她想,“这名字真好听。”
小院里的三个人都很喜欢参辰,荀旖自不必说,小桃给这小猫做了一个毛球,迎平甚至忍痛把自己饭里的肉分了一块给它。不过一天的时间,参辰便成为了这小院里地位最高的存在。
那参辰昨日睡了一整日,今日的精力便格外旺盛。荀旖终于在这小奶猫身上看到了年轻的朝气,便陪它玩了一下午。直到她把自己的精力都耗尽了,那小奶猫还在活蹦乱跳、扑来扑去,全无一点疲倦的意思。
荀旖实在是受不住了,只歇了一会儿,那参辰便有要向外跑的意思。荀旖连忙又扔着毛球吸引着它的注意力,一边转头看了看院里,只看见了迎平一个人,小桃又去给她熬药了。她只得对迎平道:“你陪它玩吧,我熬不住了。”
迎平却笑道:“姑娘不必这么费心。这小狸花也不用人一直陪着它玩儿,你不理它,它自己也会去寻乐子。猫嘛,本来就是野的,让它自己出去玩吧。”
“这话不对,”荀旖连忙争论着,“外边那么多危险,让它出去了,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万一它跑丢了呢?又或者,它成为了别的生物的危险呢?它本就该被人养着,若放它出去,不是它欺负别人,就是别人欺负它,怎么想都不合适。”
第64章
“可我们也关不住它啊。”迎平竟委屈起来了,但这委屈里竟还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他抬起手,指了指院门边。
荀旖觉得不对,连忙回头看去,只看到了一条低垂的猫尾巴飞速消失在门边。“呀,参辰,”荀旖连忙唤了一声,却还不忘扭头对迎平道了一句,“都怪你!”说着,便连忙提裙去追那调皮的小猫。可一出院门,四下一望,哪里还有那小奶猫的踪影呢?
“参辰!参辰!呼噜!咪咪!”荀旖连忙唤了好几声,可都没有得到回应。天已渐渐黑了,她不由得着急起来,又忙对着院内迎平吩咐道:“迎平,别愣着了,快陪我出来找猫。”
她说着,又忙四处搜寻,一回头,便看见参辰的影子在草丛中一闪而过。看方向,这淘气的狸花猫应当是鬼鬼祟祟地朝着撷芳园去了。
荀旖有些无奈,她叹了口气,便向撷芳园的方向追去。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撷芳园里总有精彩的故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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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旖现在总体来说还是个高中生的心态,还是刚高考完的那种,但李琳琅的心态就完全不一样,之后会慢慢揭露的~只能说公主身上的料太多了,我目前还没有看到一个人是完全猜对了的。
以及,求求大家多给我点评论嘛!评论和收藏多点我就很开心哈哈!
第26章 阴魂不散
李琳琅到晋王府时,李景修已到了多时了。兄弟俩正坐在一处说话,晋王妃却只是在一旁坐着,垂眸品茶,一言不发。
“二哥,嫂子,五哥——”李琳琅笑着把几人都叫了一遍,便到了跟前。在这几人面前出现的时候,她总是会做出一副娇俏的妹妹模样。
“刚说到她,她便来了。”李景传指了指李琳琅,他对李景修笑着,又起身相迎。楚王府只是简朴,但好歹还有几分雅致。这晋王府则一点儿文人雅致都难以寻见,一件多余的家具摆饰都没有,梁上也没有繁复精致的花纹。但这里的家具大而厚重,又将空间留得爽阔,只靠着家具便硬生生摆出了王府的气派来。
李琳琅先笑眯眯地祝了寿,说了些客套话,便笑问道:“你们方才说我什么呢?”又对李景传道:“晋王哥哥,你说了,我才给你看今日为你准备的礼物。”
“小六,今日是二哥生辰,你还这样胡闹。”李景修笑着说。
“无妨,小六一贯如此,”李景传说着,微笑着看向李琳琅,道,“我们方才还说,这几日没见你,也不见你进宫,不知你又在做什么。”
“当然是在给晋王哥哥准备生辰礼物啦。”李琳琅说着,拍了拍手,便有人拉着一个箱子走了过来。李琳琅忙拉着李景传走到那箱子前,对他道:“二哥,你自己打开吧。”
李景传听了,便俯身下去,自己打开了那箱子。只见里面是一套厚重的盔甲,做工极其精致,上面甚至还有精妙的花纹,一看便知是重金打造。李景传的笑容忽然不自在起来,却又立马恢复了原本的微笑。
李琳琅却像没看到这笑容一般,仍是笑着解释道:“知道晋王哥哥喜欢习武,琳琅便请长安城里最好的工匠为哥哥打造了这副盔甲。听工匠说,这盔甲足有四十斤重呢。工匠说,若是骑马,这个重量的盔甲已经是少见了。虽然这肯定比不得父皇的赏赐,但还是请晋王哥哥笑纳啦。”
“小六,有心了,这盔甲极美,”李景传说着,手抚上了这盔甲,口中说道,“只是,如今我又不领兵打仗,暂时怕是用不上。”
“啊,是我欠考虑了。”李琳琅忙说着,脸上也带了些歉意。
“二哥总会用上的,”李景修却道了一句,又意味深长地看向李景传,道,“二哥定能一展宏图,心想事成。”
“但愿有那一日吧。”李景传说着,只看着那盔甲,眼神竟比看自己的王妃还要温柔。晋王妃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悄悄叹了口气。
“多谢小六了。”李景传又说着,便命人把这箱子抬下去了。又道:“我们入席吧。”
李琳琅笑了笑,看了李景修一眼,忽觉不对,忙又问李景传道:“武进侯今日没来吗?”
李景传回答道:“他本来是要来的。可今日却忽然身体不适,又差人说来不了了。”
李琳琅听着,心中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面上却依旧笑着敷衍说:“那还是休息着好。”说着,她又悄悄地给芷荟递了个眼神。
芷荟会意,忙悄悄退下。李琳琅也若无其事地跟着几位兄长、嫂嫂入席了。
荀旖一路追猫,直追进了撷芳园。那参辰一进撷芳园,便彻底没了踪影。荀旖无奈,只得和迎平分头去找,各自走了一条路,向草木茂盛之处寻去。
天已黑了,她出来太急,也没提个灯笼,便只得在这里摸黑找着。夏日蚊虫也多,只让她这一路都心惊胆战地学着猫叫,希望能快点找到那小祖宗。正焦急时,她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些动静,忙看过去,却什么都没发现。
“搞什么。”荀旖嘟囔着。虽然那声音蹊跷,但她胆子大,倒也不怕黑,竟独自一人便向那方向寻去。
眼前是个小土丘,上面种了许多树,郁郁葱葱的。纵使来了这些日子,荀旖也从来没有向这个方向来过。这小土丘的位置实在是太偏了些,应当是在这园子边缘了。但从低处向这边看来时,这小土丘便营造出了画中远山的意境,同那凌波池遥相呼应。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第65章
但荀旖如今没有心思来欣赏这撷芳园的夜色,她只是摸黑向这里寻来。夜色沉沉,她一时竟连个小路都寻不见,只得忍着背痛、踩着泥、扶着树,向小丘上行去。还没上到一半,她便累得气喘吁吁,耳边蚊虫的声音也让她心生厌烦。
“参辰?”她又唤了两声,可依旧没有得到回应。她实在撑不住了,只在树边倚着休息。可在这时,她却好似又听到了一些声音,这声音忽然出现,夹杂在乌鸦的乱啼声中,夹杂在夏日有一搭没一搭的蝉鸣声中……不是猫叫,却是人声。荀旖忙侧耳细听,那声音从高处传来,但又仿佛隔着什么东西,听起来像是一些人在习武的声音。而在这些声音中,有两人交谈的声音格外清晰。
“换班的人已经走了,上一班的人还没回来吗?”荀旖隐约听见有个女子说了这么一句。她顿觉不对,只是靠在树上,动也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还好这土丘上还有练武的声音,掩盖了她不专业的隐蔽方法带来的杂音。
“还没有,”另一人说,“可能是路上耽搁了。”
“再等两刻钟吧,”女子说,“若再不回来,便要去禀报芷荟了。”
“是。”另一人应了一声。
“那个名唤杨鲤儿的女子,也还没找到吗?”女子又问。
“没有,”另一人回答着,“已按照芷荟姐姐说的,又寻了好几日了。青楼、街巷、游船,扬州口音,十八九岁……都对着找过了,却没寻到。”
“杨鲤儿,”荀旖心想,“没听过这个名字。”
这应当是李琳琅秘密豢养的杀手之类的人?荀旖想着,越发小心了。现在大家都还不认识,若是引起误会便不好了。
“这些日子了,还没寻见,”只听那女子说着,叹了口气,“只怕公主怪罪。”
“姐姐,你说,会不会是那女子还没等我们出手,便自己死了呢?她一个贫贱破落户,若是真悄无声息地死了,又叫我们上哪寻去?又怎么用得着我们出手杀她?”
杀人?荀旖心中一惊:还是个她都没有听过名字的无名小辈?
“公主让你寻,你便去寻,莫要废话。”那女子听着严肃了许多。
荀旖听着这话,心里不是滋味。杨鲤儿,她没听过这个名字,应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大概排号要排到女n了吧?李琳琅要杀她?为什么?
荀旖正想着,忽听上面又有人忽然警觉起来:“有人!谁在那?”
荀旖忙屏住了呼吸,偷听人说话总是心虚的。可山上的人似乎不会轻易放过她,她甚至听到了那脚步声向自己而来……正当她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逃脱她胸膛的束缚之时,她却听见了一声猫叫。
“喵呜——”
“哦,原来是只迷路了的小猫。”那人说。
“胆子倒是大,”那女子说,“放它走吧。”
“也好。”另一人说着,将参辰随手向地下一丢,便不再管了。荀旖眼睁睁地看着那小猫从上面打了几个滚,直滚到了她面前。她忙一把抱起这小奶猫,又小心翼翼地逃走。毕竟,这些人听起来实在是不好惹。
可她没想到,这一夜的事还没完呢。她刚小心挪远,那女子口中换班的人便来了。
“姐姐,”有人急唤着,“武进侯翻墙进来了。已有人去禀报芷荟姐姐了,也有人去通知侍卫有贼闯入。我们如今还要做什么吗?”
“这,”那女子也着急起来,却又稳住自己,道,“公主曾说过,我们如今不能让外人知道公主府养了死士。已通知了侍卫,应当可以吓走他。”又问:“有人跟着他吗?”
“有。”那人回答着。
“盯住他,决不能让他对公主不利!”女子吩咐着。
然而这一切,荀旖都没有听见。她只是自以为逃过了一劫,便抱着猫一路跌跌撞撞地下了这小土丘,又急急忙忙地要回自己的小院。今夜的天气着实是不好,月光被层层云雾遮掩,撷芳园里也是昏暗无光。
荀旖并不怕黑,也不怕独自走夜路,只是方才偷听到了那么多事情,惊魂未定,又找了一晚上的猫,着实是有些累了。因此,当她看到远处有个人影一闪而过的时候,她忙喊了一声:“你好!”
现在她光明正大地在撷芳园走着,就算遇到了方才那小山上的人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如今能在这撷芳园里出现的人,应当只是普通的侍者吧?她实在是抱不动这猫了,正需要找一个帮手。
那人的身影本已消失在了她眼前,听了她声音,便又后退了几步,重新出现在她眼前。可他却只是立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行礼,只是立在那里,似在等着荀旖过去。
夜幕深沉,荀旖见他立在那里,也看不清他面孔,但见他停下来了,还是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人能帮她了。于是她连忙向那人走去,口中说道:“你好,我可以请你帮我抱猫回去吗?我实在是抱不动了。”
说着,她低头看了一眼猫,便到了那人跟前。那人伸出双手,便要接过猫。荀旖抬头看了一眼,却不由得一惊:“侯爷!”
武进侯周浦渊,简直阴魂不散!
她叫了一声,连忙就要向后退去。可周浦渊眼疾手快,一把便将她怀里的参辰抢着抱了过来。参辰似是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方才还在荀旖怀里服服帖帖不吵不闹的,如今却忽然挣扎起来,一个劲儿地在周浦渊怀中乱抓乱挠。
第66章
“侯爷这是做什么!把它还给我!”荀旖忙道。
“我暂时不会还的,荀姑娘,”周浦渊说,“我只想和你好好谈谈,但从我的经验来看,荀姑娘如今多半是不想和我说话的。不得已,我只好出此下策。等我问明白了,我自然会把它还给姑娘。”周浦渊说着,强行按住怀里挣扎的参辰,力道明显有些重,参辰竟哀嚎了两声。
荀旖闻言,愣了一下,又怒极讥笑着:“侯爷还真是有勇有谋,学到的兵法倒都还有用武之地,用一只小猫来威胁一个弱女子,也亏你想得出来?你想对这小猫做什么?莫不是也想像打裂我的骨头一样,打裂它的骨头?”她说着,竟上前一步,伸手道:“把它还给我。”
“骨头?骨裂?”周浦渊却好似根本没听到荀旖的要求一样,他只是略有些结巴地问着,“是上次在白云观……”
“不然呢!”荀旖高声打断了他的话,如今参辰被他挟以为质,她也实在没有好心情和这侯爷好好说话了。虽然明知他未来会称帝,但她如今实在是忍不下那口气。荀旖还是要争几口气的,骨气、勇气、义气……二郎神对沉香的教诲她可是牢记于心。
周浦渊被她这一吼,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了。只听荀旖接着说道:“侯爷,我想我们之间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已对你无意,你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于我?如此死缠烂打,只会适得其反,惹人厌烦!”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极重。
周浦渊刚要再开口,可荀旖却又开始说了。她对周浦渊这种行为早已是积怨已久,如今看到周浦渊挟持一只小猫咪,她是彻底忍不住了。明知得罪这未来的开国皇帝不好,她也忍不住开始使用东北人的天赋技能——嘴炮。
“你是不是还想和我掰扯掰扯吧?我跟你讲,别扯那些没用的,你这种行为已经是恶劣至极!故意伤人、私闯民宅、威胁绑架、骚扰小姑娘你是一样都没少干啊,咋得了你是想把刑法罪名给集个邮啊?这么能耐啊?你有这种毅力干点啥不好,天天把时间都浪费在这种为非作歹的事情上,有这闲工夫你好好读书清华北大早都考上了……哦不对这里没有清华北大……”她这嘴一开了闸便好似停不下来了,嘴里吐出的话和她柔弱女子的外形气质颇为不符。如果不是这最后一句卡了壳,她大概是永远也停不下来。
周浦渊听她如此骂着,竟红了眼。“这便是你心中的我吗?”他问。
荀旖闻言,再看周浦渊的神情,竟一时哽住。这深情的表情太影响她发挥了!她知道,如今他眼里的她,不是自己,是从前的那个荀旖。这让人感觉,吵架都不在一个层面上,着实没劲。
“你若是再执意纠缠我,这便就是我眼中的你了。”荀旖说着,又伸出手,示意他把猫还给自己。
可周浦渊却依旧抱着猫不放,纵使那猫已经在他身上抓出了好几个口子,他也浑然不觉。只见他苦笑一声,却又道:“我本来,已经要放弃了。可你,是你让我不解,我才来问你!”他说着,又抬眼看向荀旖,问道:“我只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我以为冯姑娘是你的……你的情人?为什么要让我以为你与他人有染还有了孩子?我大婚那日,你的马车为何会冲撞了我的迎亲队伍?”
“这……”荀旖一时语塞。
“你若想让我死心,便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周浦渊说着,抱紧了猫。
荀旖看着周浦渊,又看了看他怀里的参辰,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她属实是有些无奈了。总不能直说冯晚晚想逃婚、她想助冯晚晚一臂之力吧,毕竟如今冯晚晚已决定留在长安。而冯晚晚先前只说自己是被人群冲散、受了伤,才失踪的。她这话要是说出口了,冯晚晚的谎言便不攻自破,冯晚晚的日子只怕就难过了。而且用马车冲散迎亲队伍的主意还是李琳琅出的,别让周浦渊记恨上李琳琅才好。
“你若想知道,去问冯姑娘就是了。”荀旖还想糊弄过去。冯晚晚应当能想出来一个好借口吧?反正,她一时半会儿是想不出来的。
周浦渊却摇了摇头:“我只想听你说。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日这一步?我真的,不明白。”
荀旖见他如此不依不饶,终于自暴自弃了。反正在这说话的今夜也就他们二人,她豁出去了。
于是,荀旖清了清嗓子:“或许,我喜欢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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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好 糊
第27章 蚊子血
荀旖也没有想到,她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说出这些话来,竟然是在这种时候。但她也确实想不到别的话来敷衍周浦渊了。
如今,她看着面上疑惑不解更甚的周浦渊,又解释道:“我的意思就是,我喜欢女人,我不喜欢男人。所以我也不喜欢你这个男人。嗯……打个比方,就是,如果一定要我在你和冯姑娘之间选一个的话,我肯定选冯姑娘,因为她是女人,你明白了吧?”
周浦渊连连摇头。荀旖忙趁势说道:“你看,就知道你不懂。咱俩都无法沟通,我又怎么能喜欢上你呢?”她说着,又忙上前一步:“把猫还给我。”
周浦渊似乎是整理了一下思路,又问出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问题:“所以,你是真的喜欢……冯姑娘?”
“我可没这么说。”荀旖说。
第67章
“呵,简直一派胡言,”周浦渊冷笑一声,又问,“我只问你一句,马车之事,和你有关吗?”
“有……有关。”荀旖犹疑了一下,只得认下了。总不能暴露李琳琅吧。
“为何!”周浦渊又问。
“就是,这个,”荀旖的大脑在疯狂组织语言,虽然她想到的理由全都离奇的很,可她没有时间了,“不是和你说了嘛,我喜欢女人……哦对,可能,就是冯姑娘,嗯,所以不愿意看到冯姑娘嫁你。这才用了点阴招……嗯,应该是这样。”她也知道自己前言不搭后语,可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你当真的?”周浦渊急道。
“当真。”荀旖十分笃定。
“你!”周浦渊一口气哽在了喉中,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还我猫!”荀旖根本不想再和周浦渊纠缠下去了,她只想要回自己的猫。
可周浦渊却好似根本没听见这句话一般,他只是问:“所以你从前,都是在骗我的吗?”他说着,笑得凄惶:“我以为,你只是,不爱我了。”
荀旖愣了一下,又答道:“我先前说我如今不爱你了,你也没信我啊。”她说着,也有些于心不忍,总觉得对不起这书里原本的荀旖。他们原本不该是这样的。可她如果不冷漠得干脆一点,只怕这侯爷还要再纠缠她。她真的是……怕了。
周浦渊听了,只是摇头,远处终于传来了些脚步声。“有贼!快去搜查!”是公主府的侍卫来了。
周浦渊似是终于死心了,他的眼神里再没有先前的不可置信,也没有在白云观的愤怒。他将怀里的参辰随手向地上一扔,终于说道:“荀旖,我以后不会再纠缠你了。你我,就到此为止了。”
“我谢谢你啊。”荀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连忙俯身下去,抱起了惊魂未定的参辰,只顾着给它顺刚炸起来的毛。周浦渊那么大劲儿,可别给这小奶猫掐坏了。
周浦渊见她如此,摇了摇头,转身便走。可走了两步,他却又停了下来,微微侧头,却并未回头。“涵真道长,你可知从军之人,最恨的是什么吗?”他问着,似是又苦笑了一声,“从不是失败。”这几个字,他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哦。”荀旖早就无心听他说话了。
周浦渊似乎还有下一句话要说,可见荀旖反应平淡,他的那些话便也讲不出口了——那只会让他显得更为可笑。于是,周浦渊又扭过了头去,正视着前方。他似乎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便施展轻功离开了。
侍卫终于来了,他们总是姗姗来迟。“涵真道长,”为首的侍卫问着,“方才可曾见到行迹可疑之人经过吗?”
荀旖安抚着猫,想了一想,回答道:“看见了个人影一闪而过,但没看真切,似乎是向那边去了。”荀旖说着,随手一指。那毕竟是武进侯,自己得罪了他就算了,总不能真让虞安公主府得罪了他。况且,先前她装神弄鬼,周浦渊也帮了忙出了钱……算扯平了吧。
“多谢道长了,”那侍卫说着,又忙喊了一句,“接着搜!”说罢,便又带队寻人去了。
荀旖悄悄叹了口气,抱着猫便要离开,终于在路上看到了迎平。“姑娘,我可算找到你了,”迎平也是十分激动,“我一直寻猫不见,也不见姑娘,以为姑娘回去了。一回发现没有,可是把小桃姑娘急坏了。姑娘没事便好了!”
荀旖忍着满胳膊的蚊子包和脚底下的泥,还有刚才骤然遇见周浦渊的心惊胆战,对迎平投去了一个和善的眼神。“我没事,”她说,“但你要有事了!”说罢,她抬脚便走,又对迎平道:“以后,你不仅要看门,还要看猫!猫到哪你到哪,猫在你在,猫亡……啊呸,反正你得把它看好了!不然,我可不会饶了你!”
正在晋王府做客的李琳琅第一次听到芷荟传来的消息时,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便回了自己的虞安公主府——谁知道那周浦渊会做出什么来?可当她还没找到离开的借口时,第二个消息便传来了。
“殿下,”芷荟在李琳琅耳边小声禀报着,“武进侯遇到了涵真道长,两人说了会儿话,武进侯便离开了。”
“好。”李琳琅轻轻应了一声。当然,她还是有些不解的,想问个明白,可苦于在席上,也不便和芷荟聊这些事。好容易挨到宴席散了,上了马车,她才有机会听芷荟细说。
可这一听,她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她当真是如此说的?”李琳琅问。
芷荟似是在忍笑,她回答道:“奴婢也觉得这话荒诞不经,可来报的人的确是这样说的。”可她说完,却猛然意识到这气氛好像不太对劲。
马车里的李琳琅不再作声了。芷荟感受到了公主沉默中的愠怒,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又忙吩咐车夫驱车,踏上了回虞安公主府的路程。
“你喜欢冯姑娘?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马车里,李琳琅都快把袖口揉烂了,“冯姑娘、冯姑娘,哼……”
这一夜的冯晚晚不知打了多少个喷嚏。大抵是因初夏百花未谢,这长安城里四处弥漫着花粉吧。
之后几日,荀旖竟没再见到李琳琅。第一日,她好好地在小院里歇息了一天,毕竟前一日实在是太过惊险刺激,她的心灵和身体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第二日,她便强行让自己满血复活了。她支撑着自己还没完全恢复元气的身体,抱着参辰,便要去找李琳琅说话。
第68章
可这一次的谈话,结束得未免太过突然了。她只记得两人聊了没几句,李琳琅便盯上了她脖子上的蚊子包。
“怎么被咬得这样惨?”李琳琅说着,便抬手要去点她脖子。
荀旖倒也没有躲。李琳琅的指尖便触上脖颈上那发红蚊子包,轻轻一点,荀旖便觉得更痒了些。她口中答道:“没事,夜里撷芳园蚊子多。”说着,便向后一避,躲开了。
“是,你和武进侯在园子里聊了那么久,肯定是被咬了。”李琳琅说着,垂眸放下了手,却又扭头对门外的芷荟喊着:“芷荟,拿些驱蚊止痒的药膏来。”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我正要和你说呢,”荀旖说着,有些犹豫,又小心翼翼地问着,“就是,你除了派人看着这些主要角色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安排呀?”李琳琅没让她知道定然是有自己的理由,可她都已撞见了,而这事似乎和故事线有关,都到了要杀人的地步,她便也不能不问了。
“没有。”李琳琅云淡风轻地回答着。
这很显然是在说谎了。然而她这样坦荡地说谎,让荀旖都不知该怎样接话了。荀旖开始疑惑了:为什么要瞒着她?她百思不得其解,只是盯着李琳琅出神。
“骗子。”
荀旖心想。
正想着,芷荟拿着药膏进来了。李琳琅接过药膏,便又命芷荟出去,自己却打开了盖子,小心地用指尖挑了些药,又对荀旖道:“过来。”听起来像是在命令。
这命令似乎容不得荀旖拒绝,于是她挪了过去,便动也不敢再动,任由着李琳琅伸手过来,将那药膏涂抹到自己脖颈上蚊子包。手指和脖颈接触的那一瞬间,她只觉一片凉意,又隐约嗅到了一些香气,喉头不觉滚动了一下。再看李琳琅,她看起来倒是认真得很,只盯着自己的脖子。
“这不会是风油精吧?”荀旖问着。她的声音似乎有些发颤。
“应该是类似的东西,但在设定上肯定比风油精好用。”李琳琅回答着。她说着,给荀旖涂完了这一片,又问:“还有哪里被咬了?”
几乎哪里都没有幸免。夏天衣单,撷芳园里的蚊子隔着衣服都能吸她的血。荀旖尴尬地笑了笑,道:“我回去自己涂吧。”
“怎么,不想让我帮你吗?”李琳琅倒也没有太执着,她虽如此问着,却把盖子盖好,交给荀旖了。
荀旖听了,却来劲了:“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必须说真话。回答了,我才让你帮我。”
“你当本宫傻吗?”李琳琅反问。
“哦。”荀旖只应了一声,便又坐回原位。她看着李琳琅,思考着那个让人不解的问题。为什么她总是回避呢?回避着她的过去、回避着她的安排……难道这些很见不得人吗?还是只是不愿告诉她呢?
半晌,却听李琳琅又莫名其妙地开了口:“这么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莫不是在想冯姑娘?”
“嗯,是在想她,我可想死她了。”荀旖知道自己的那些胡说八道定然是被李琳琅的人尽数听了去,便只当李琳琅在打趣她前日里的胡说八道。她没好气地应付回答着,又收回了目光。
“哦。”李琳琅只是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之后的几天里,每次荀旖抱着参辰去寻李琳琅时,都正赶上李琳琅有事,不是出去了便是在见客。每一次,荀旖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荀旖对此是理解的,她安慰着自己,毕竟她堂堂虞安公主,交际俗务多了些也是在所难免。她不理解的是,还是那土丘。她对那土丘一无所知。
她见不到李琳琅,便特意又去了一趟那土丘。土丘偏僻,且近景着实杂乱了些,就算白日里也没什么人来。她带着小桃想寻一条上这小土丘的路,可绕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一条正经的路,入眼的皆是树干间难以行走的野径。脚下都是泥土不说,还有几分陡峭,一看便知很容易踩滑。
见了这情形,荀旖不由得佩服起自己来。那晚,她竟为了寻猫,独自一人拖着这瘦弱的身体冒冒失失地上了这小土丘……实在是壮举一件。
“这土丘芜杂,远观好看,近看便生出一种荒凉之意来。”小桃点评着。
“确实。”荀旖说着,见实在是寻不到路,便心事重重地要离开这里。小桃见了,便默默跟上。
没走出多远,她便瞧见有个婆子正在那里持帚扫地。荀旖想了想,忙上前去问道:“你好,请问那边的土丘有名字吗?”
“回涵真道长,有的,”那婆子说,“是公主赐名,唤作香丘。”
“那请问哪里有路可以上那香丘吗?”荀旖又问。
那婆子笑了笑,回答道:“那香丘是上不得的。公主说了,那香丘只用来远观,上面的草木越多越好,人迹越少越好。便也免去了打理,只让那香丘上的草木自己胡乱长着……说什么,更显天然之美。”
“哦,多谢了。”荀旖说着,皱了皱眉,便又向前走去。说什么香丘上不得……那她那晚在香丘上听见的声音,难不成都是鬼在说话吗?这香丘很显然是个秘密基地啊!
想到这里,荀旖不禁有些生闷气了。她知道李琳琅可能有苦衷,毕竟在这么个世界里存活不容易。她如今的身份是公主,小心些也没什么,可这样实在是很没意思。明明已经是一条壕沟里的人了,她还瞒着这么多,是不信任她吗?
第69章
想到这里,荀旖忽然有些失落了。
的确,她也应该不信任她的,毕竟她这样没用。她的知识水平只停留在了高三,
没有李琳琅那样有文化。这个世界对她而言也很陌生,她想以穿书者的身份来开挂也都根本行不通……她根本帮不上李琳琅,又怎么要求李琳琅对她事事坦诚呢?说不定李琳琅心想着,只要她不拖累她,她便谢天谢地了。
是了,在李琳琅刚坦白身份的时候,便说过,她需要一个聪明的队友……她显然是不符合标准的。她这几日,是在躲着她吧。
荀旖越想越失落,越想便越是笃定这个想法,便越是觉得合理。想到极深处,她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起来。明明从前,她从不是个拖累的。在舞台上,她明明都是最耀眼的那一个。她可以很自信地说话,很自信地跳舞。可是那一场车祸发生后,一切都变了。
她再也登不上台,收到的目光也都变成了同情的目光。偶尔偷偷回到练功房,遇到了从前一起练舞的同学,对方也会关切地问着:“你现在能行吗?”
虽然是好意,可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好意。她能笑着说一句“女人不能说不行”来糊弄过去,可在他人眼里,她仿佛成了一个要被所有人关照的废物。她不喜欢那异样的目光。
如今,她真的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废物了。
荀旖想着,重重地叹了口气。小桃见她叹息,一时担忧起来:小姐已很久没有发出这样忧愁的叹息了。
于是,小桃想了想,竟说出了一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小姐,我们今日还去找公主吗?”
她想了想,小姐这几日逗猫时很开心,可是相比起来,她见公主时格外开心。她虽不解,但思来想去,似乎只有让小姐去见公主,才能解开小姐心中忧愁。
“不去了,”却不想荀旖果断拒绝了她,“各人管好各人的事,便好了。”
第28章 虞安公主
“五哥,这便是那位工匠了。”李琳琅说着,拉着李景修走进了这长安城里不起眼的小院。二人皆是微服出行,但仍难掩身上贵气。尤其是李琳琅,即使穿得朴素了些,只要她往那一站,便是谁都不能忽视她的夺目。
小院里的中年工匠早已跪在了地上。他瑟瑟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方才二人进来前已有便装的侍卫进来报过名号,他知道面前的两人都是何等身份,可如今他却连行礼问安的话语都说不出口了。
“快快请起,”李景修忙扶起那工匠,道,“我们今日不想惊动太多人,你不必多礼。”他说着,又看向李琳琅,问道:“你方才说,这工匠姓……”
“姓徐,”李琳琅回答道,“徐定。他原本是陇西人,后来陇西战乱频发,他便来了长安,自己开了个小作坊。”李琳琅说着,又对李景修笑道:“哥哥,他可是我好容易才找到的。”
“不、不知、二位到到到到此、有、有何贵、贵干?”徐定有些口吃,他紧张得结结巴巴地问着,眼睛也不敢直视两人,只小心翼翼地到处乱瞟。
李景修倒是十分客气,称了一句:“徐匠师。”又道:“听闻徐匠师擅长冶炼打铁,我这里有一柄剑,不知是用何法打制而成,还请徐匠师帮忙参详一二。”说着,他一挥手,便有侍卫捧着一柄剑走上前来,将剑递给了徐定。
徐定接过那柄剑,谨慎地退后了几步,这才拔出剑来。剑光一闪,划起风鸣,他脸色一变,又忙回过头来对兄妹二人道:“还请、请两位殿、殿下移步堂堂、堂厅。”他说着,忙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景修见了,便和李琳琅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一同进了那堂厅。徐定将那柄剑放在了桌上,仔细瞧了瞧,又忙拔下了自己的一根白发,对着那剑刃吹了过去……白发登时便断了。
“果然好剑,”说这句话时,徐定一激动突然不结巴了,又抬头对二人道,“这这法子草民从、从前见过,是灌、灌钢法,但和中原地区现用的灌、灌钢法也不同,是改进后的灌钢法。这是、是陇西的一名铁匠改进的,可惜他、他刚改进出来没、没多久,还没来得及传授给徒、徒弟,就病死了。”
“那此法不是失传了?匠师是如何得知此法的?”李景修忙问着,却听李琳琅轻轻咳嗽了一声。
徐定依旧结结巴巴地回答着:“草民曾、曾见过成品。”
“你可否能复原出这灌钢法?”李琳琅却开了口,问着。
徐定低了头:“草民无能。”
“哦?丁匠师连试一试都不愿吗?”李琳琅问。
徐定浑身一震,却依旧摇了摇头。李景修眯了眯眼,却对李琳琅道:“虞安,这位匠师姓徐。”
“哦,是小妹记错了,”李琳琅笑了笑,又道,“既如此,我们还是到别处去寻吧。”
“也好。”李景修说着,对徐定微微颔首致意,又眼神示意侍卫过来拿上剑,随即便大步出了堂厅。
“恭送……”徐定连忙行礼送行,可这话还结结巴巴地没说完,便见李琳琅不紧不慢走到了自己身前,又微微俯下身来,轻笑一声。
“陇西包铁匠有两个徒弟,一个徒弟无奈投了敌,一个徒弟被迫犯了法。于是一个远遁漠北,一个东逃长安;一个改名换姓,一个隐姓埋名……”李琳琅说着,摇了摇头,“丁铁匠,你还要本宫接着说下去吗?”
第70章
再看徐定,他已因惊惧而脸色苍白。李琳琅见了,便直起腰板来,接着说道:“你那师弟已复原出了包铁匠的灌钢法,你这师哥可不能落后啊。若你成功复原,本宫便助你在这长安城中安家立业、青云直上,过往一切罪责全消……你好好考虑吧。”说罢,她转身便走。
果然,她刚走了没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徐定的声音:“多、多谢殿下!”
这便是应了。
“好。”李琳琅应了一声,又给芷荟使了个眼色。芷荟见了,忙掏出了一袋子钱递给了徐定。只听李琳琅又道:“明日辰时,收拾好家当去城外东头嘉鱼山庄,自会有人接待你。此事,不必让他人知道。”说罢,她便出门上了马车。
徐定目送着这两位贵客离开,又低头看了看手里捧着的钱袋子。他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把那钱袋子塞进了怀里。
“你方才和他说什么呢?”马车上,李景修问着。
“只是确认一下他是真不会还是不愿做,”李琳琅笑着说,“结果他只是不会罢了。但不会可以试着来嘛,我就让他去我在城外的山庄里试着琢磨。那里住着很多有趣但贫苦的人,如今有我养着,也算不亏待他们。”
“哦?”李景修一挑眉,却又叹了口气,“小六,其实,你不必如此费心的。你明知道这条路走不通,更何况此事危险,就算你得父皇宠爱,但只怕……”李景修说着,又是一声叹息。李琳琅要做什么,他心知肚明。他劝了也不是一两次了,可这个好妹妹却执意如此,根本劝不住。
李琳琅听了,却只是微笑:“景修哥哥,怎么我凭着自己的喜好养着些闲人,你也要管呀?”
“又强词夺理。”李景修有些无奈。
李琳琅得意地笑了笑,却又靠在了李景修肩头,也悄悄叹了口气。“怎么了?心情不佳吗?”李景修关切地问着。
“没什么,”李琳琅闭了眼睛,“只是有些累了。”
她很努力地想改变这个故事原本的结局,可她又很怕这一切只是徒劳无功。还有荀旖,唉……荀旖啊。
她想知道的太多了,可她不想让她知道,也不能让她知道。
一定要想个法子,不能让她再追问了。李琳琅想。
荀旖已经好几日没去找李琳琅了。听迎平说,虞安公主最近的确很是忙碌,常见她出门。荀旖听了,却仅仅只是“哦”一声,然后便再无回应。
武进侯府和宁成伯府倒也传来了新消息。两家另择了良辰吉日,就要完礼成婚。荀旖听了这消息,更是郁闷不已。但这条路毕竟是冯晚晚自己选择的,她又能做得了什么呢?她已经尽力了。
想到冯晚晚,荀旖不由得又想起了李琳琅来。于是,那些让她不解且烦心的事再度闯入了她脑海中。李琳琅究竟是为什么要瞒着她搞事啊!想着,荀旖撸摸参辰的手法不由得也加重了一下,怀里的小猫不满了,威胁性地伸出了它的利爪,却又缩了回去。
见怀里的参辰不悦,荀旖也颇有些歉疚。这几日因自己心事重重情绪低落,这个小院里的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谁也高兴不起来。荀旖很不喜欢这种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自己影响的感觉。虽然她也没有将自己的烦恼表现出来,仅仅是每日里叹气枯坐而已,可是受人物设定的影响,小桃和迎平两个忠仆竟是都以她之乐为乐、以她之忧为忧,她不开心,便谁也开心不起来。
思来想去,荀旖还是决定去找李琳琅,把话说开了好。不然,她一人心情不佳,连带着整个小院都气氛低沉,罪过便太大了。
想着,荀旖把参辰抱给了迎平,然后略微整理了下妆容,便带着小桃出门了。两人直奔李琳琅的书房,如今是傍晚,如果李琳琅回来了,她一定在书房里。
可这次,荀旖竟失策了。她到了书房,却听人说,公主去撷芳园的初晴榭了。荀旖一听,便忙转头前往撷芳园,好容易走到撷芳园,天都黑了。
“殿下,涵真道长求见。”芷荟禀报说。
“让她进来吧。你们都退下。”李琳琅忙道。她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荀旖了。前几日,她着实是太忙了些,冷落了荀旖。好几次荀旖来找她,她都没空。于是,后来这几日,荀旖也不来寻她了。
芷荟听了,便退出去请荀旖进来。李琳琅依旧是坐在栏杆边上,望着夜里深沉无底的池水。
“见过殿下。”荀旖进门时,顾及着芷荟还没有离开,还是老老实实地行了礼。
“过来坐吧。”李琳琅回头,对着荀旖笑着说。可回头时,却见荀旖似有不悦。“怎么了?”李琳琅又问着。
芷荟退下了,荀旖也走到了李琳琅面前,开门见山直入主题,道:“我来只为问你一件事。如果不问个明白,我连觉都睡不好。”
李琳琅似是猜到了荀旖要问什么,她又回过头去,看着那黑漆漆的池水,说道:“你不会,还是想问我,为何要执着于改变吧?”
这问题,荀旖已问了不知多少次了。每次都被她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她也知道,在荀旖眼中,明明有更简单的保命的法子,她如此行为,实在是执迷不悟了些。
荀旖愣了一下,又答道:“我的确不理解……但我今天想问的不是这个。”
“那你想问什么?”李琳琅含笑问着。
荀旖眼睛一红,又上前一步,认真说道:“我想知道,你瞒着我那许多事情,是因为不信任我、怕我拖累你吗?如果是这样,还请你明说,不要让我整天瞎猜,还心里难安。”
第71章
李琳琅闻言一愣,又忙回答道:“自然不是。”她说着,连忙站起身来,走到荀旖面前,却见荀旖已经在憋着眼泪了。她忙拿出帕子,轻轻擦了擦她眼角渗出来的泪水,又道:“我怎么可能不信任你呢?我更不是怕你拖累我……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你说过你需要一个聪明的队友,”荀旖看着李琳琅的眼睛,说着,“很显然我不符合你的要求……而那夜,我在撷芳园里找猫的时候误上了香丘,我听到了,我听到上面有人在说话……那香丘的存在明明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可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和我说起过?如果你真的把我当做自己人,为何这么重要的事,我竟不知?”
李琳琅听她说了这许多,一时语塞。她张了张嘴,终于道了一句:“我不说,不是因为我不信任你。是因为我要做的事很危险,我不想让你知道,也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她说着,避开了荀旖的目光。
“危险?我知道你是在做危险的事,”荀旖说着,又绕到了李琳琅面前,强行让自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让她无法躲避自己的目光,“危险到要杀人吗?杨鲤儿,是谁?这个人并没有出现在你的大纲里,她是谁?你为什么要杀她?”
荀旖分明瞧见李琳琅在听到这个名字,眼中一闪而过的惧色和恨意。见了她这反应,荀旖便知道,这一切没有那么简单了。
“李琳琅,”她叫着她的名字,难得地严肃起来,“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有些危险的事,不是你说不想把我牵扯进来、我就不会被牵扯进来的!如果只是因为危险所以不愿让我知道的话,这个理由实在是不够充分,我不能接受。”
“荀旖……”
可荀旖话还没说完:“我知道你想改变,你若非要改变我也不会拦着你,我也会帮你!毕竟这只是一本小说而已,我们怎么胡闹都不会影响我们现实里的生活,我们面临的危险也不会是真的危险。在这样的情况下,你都要用这个借口瞒着我……”荀旖说着,也哽咽了:“我真的、不能理解。”
李琳琅闻言,走到栏杆边,看着那好似波涛暗涌的如同黑墨一般的池水,苦笑一声:“你看,这便是问题所在了。”李琳琅说着,回过头去,问她:“荀旖,我问你,什么是现实?”
荀旖没有明白李琳琅问这话德用意,只是答道:“这里肯定不是现实。”
李琳琅听了,只是笑了笑,又道:“好敷衍的回答。”她说着,又看向了那如同深渊般的凌波池:“你问我为何要瞒你,你不解我为何执着于改变……在我看来,这都是一个问题。归根结底,都是因为眼前这一切在你眼中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故事,这里的人于你而言也只是个纸片人。可我不同,这里于我,已然是现实了。”
李琳琅说着,长舒一口气,终于决定将自己羞于启齿的那些话吐露出来,她也知道,荀旖只怕不会理解这些话。只听她又道:“……你问杨鲤儿是谁,好,我告诉你,她是个青楼女子,是元崇三年毒杀我景修哥哥的人!所以我要派人找她!必要时我还要杀了她!我不仅要杀了她,我还要杀了所有妨碍我的人,我要杀了所有可能威胁到我的人,所以,才有了香丘。”
李琳琅说到此处,喉中似有些哽咽,可她却还尽力保持着语气上的平静:“荀旖,你总是说,我们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可以活下去。可我想要的并不仅仅是活下去,我还想让我在意的人也都活下去!我想让我的哥哥、我的母后活下去,还有芷荟、素霜,还有……还有很多很多人,我都想让他们活下去!所以我想要改变,所以我不愿告诉你!荀旖,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荀旖说,“你是真的把自己当成虞安公主了吗?可你不是李琳琅啊!你和我一样,你我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你只是个假公主啊。”荀旖是真的不理解,她并无恶意。却没想到,这一句话对李琳琅来说是怎样的刺痛。
“假公主,”李琳琅说着,握紧了手下栏杆,“假公主。”
荀旖听不出她语气中的喜怒哀乐,李琳琅背对着她,她也瞧不见她面色上的一抹悲凉。她只是又说着自己的想法:“我们都只是这里的过客,迟早还是要回去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回去,但是的确是迟早的事,我们总是要回去做一个普通人。我不是什么涵真道长,你也不是什么虞安公主,这里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罢了,你可千万不要入戏太深。”
“普通人,一场梦,入戏太深,”李琳琅重复着,又是一声苦笑,她回头对荀旖,说道,“荀旖,你可知道,有些人,这辈子都没办法心安理得地说出这些话!”
荀旖一愣——在李琳琅转过身时,她竟看到了她面上的泪水。“你说我是假公主,没错,我的确是假公主,”李琳琅说着,一步一步向荀旖逼近,“2017年的时候,同样是在ktv,在你和同学花天酒地的时候,我在ktv做陪酒陪唱的‘公主’啊!什么是假公主,那才是假公主!”
“这……怎么……你……”荀旖一时反应不过来。
“而在比2017年更早的时候,我已经出来打工了!初中刚上完,我就被家里赶着出来打工了,不然我就要去嫁人啊!我想上学却上不了,每天在工厂里的流水线上像一个机器一样做着那些枯燥的工作,只有每晚睡前抱着个破旧的二手手机打字写文的时间是我自己的!可后来我连这个时间都没有了,你问我为什么没写完,因为我没有精力去写这些异想天开的东西了!老板欠着工资卷钱跑了,厂子倒了,我没钱交房租被房东赶出来,在街上一走一整夜都找不到一个能住的地方,最后只能去ktv做那些恶心的工作……荀旖,这就是你说的普通人吗?这就是普通吗!”李琳琅越说越激动,就算她已经在极力克制着了。
第72章
荀旖见她如此,眼圈也红了。“对不起……”她小声说着。
“荀旖,”只听李琳琅接着说道,“你口中的那个‘现实’,我不想回去,我宁愿那里发生的一切才是一场梦!我宁愿有尊严地死在这虚幻的故事里,我也不愿意回到那个世界如同一只蝼蚁被人随意践踏!”
她说着,终于走到了荀旖面前,看着她同样也含着泪的眼睛,竟硬生生挤出了一个因极度克制而略显癫狂的笑容。她抬手温柔地抚上荀旖的面容,又一字一顿地郑重宣告着:“本宫,是大魏的虞安公主。本宫的名讳,只会是,李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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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祝大家圣诞节快乐!
然后,我只能说,她们在现实真的是有交集的,大家耐心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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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起舞弄清影
从初晴榭中出来时,荀旖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一阵恍惚,又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台阶下。“小姐!”小桃唤了一声,连忙上前扶住她,满眼的担忧。
“我没事、没事……”荀旖强笑着,想让小桃宽心。她说着,又拼力站稳了。她抬头看了看月初残缺的皓月,又回头望了望那笼罩在昏暗灯笼下的初晴榭。她还记得她离开前看到的李琳琅,记得她在栏杆边望着深沉池水的背影……
在李琳琅说完那一切后,荀旖心疼地想要抱住她。可当她张开双臂后,李琳琅却果断地转过了身去,让她拥了个空。只见走到栏杆边,凭栏凝伫。那个背影是如此的悲凉而孤独,温暖的东风掠过水面,送来的却只是丝丝寒意。明明只是柔和的微风,却好似要把那背影吹散了。
“本宫累了,”李琳琅说,“你退下吧。”
然后,荀旖的记忆好似就断片了。她记得自己似乎答了个“是,殿下”,然后便失神地离开了那初晴榭。
“没事、没事……”荀旖喃喃念着,心中酸楚难忍。李琳琅、李琳琅……她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名字,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那一句“庄生晓梦迷蝴蝶”,不禁又憋着眼泪回过头去,眼神茫然地朝着自己小院的方向走去。可走了没两步,她却又眼前一黑,竟直向前栽去。
“小姐!”小桃惊呼一声,忙扶住了她,又慌乱地喊着,“来人啊!有人吗!救救我家小姐!”
“你不懂社畜的苦。”那个盘着头发的女人在镜子前小心地戴着耳环。荀旖在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女人,悄悄叹息了一声。
“你快放假了吧?”女人又问她。
“嗯,下周就期末考试了。”荀旖应了一声。
“那你还往我这里跑,”女人略显嫌弃地笑了笑,“好好读书吧,你才多大啊,别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事上。”
“等我放假了,就不能来找你了,”荀旖看着镜子里的女人,忙问着,“你会每天和我聊天吗?”
“或许吧,”女人说,“如果你想的话。”
“好。”荀旖放心了些,她笑了笑:“那一言为定了!”她说着,又把包里早就准备好的围巾手套掏了出来递给了对方,嘱咐着:“最近降温,你骑车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保暖。”
“嗯,”她接过荀旖的礼物,“谢啦。”
可是这一个假期,那个答应和她聊天的人,都没有主动给她发过一次消息。“可能是她太忙了。”荀旖想着,每天主动点开聊天框。
荀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了。她看着那刺眼的阳光,又花了好久的时间才看清守在一旁的小桃的面容。
“小姐!”小桃见她醒了,自然是惊喜万分。
“小桃……我怎么了?”荀旖虚弱地问着。
小桃眼睛一红,答道:“小姐晕倒在了初晴榭外。严太医来瞧过了,说是小姐本就体弱,前些日子许是劳累过度伤了元气,又忧思郁结,一时气血双亏,便昏了过去。好在不是什么大病,认真调理便可。”
荀旖认真听着,又自嘲地笑了笑:“这才哪到哪啊……这身体,真是一点儿打击都受不了。”她说着,强撑着坐了起来,先接过了小桃递过来的茶、漱了口,又犹豫了一下,问道:“公主如何?”
“公主?”小桃疑惑,“一切如常。”
“她来过这里吗?”荀旖又问。
小桃摇了摇头,又道:“小姐刚昏倒时,倒是见公主出来帮忙叫人了。然后,便再没见她了。”
“好的。”荀旖只应了一声,便又接过了小桃递过来的药碗,一仰脖子一干而尽。
却听小桃又担忧地问着:“小姐,昨夜,公主没有欺负你吧?”她说着,顿了顿,解释道:“昨夜小姐哭了……公主也面色不佳……”
“嗐,没事,别多想,”荀旖宽慰着小桃,又叹了口气,“是我在欺负她。”
“啊?”小桃大吃一惊,又连忙问道:“那她不会报复小姐吧?”
荀旖笑了笑:“公主不是那样的人。”她说着,放下了药碗,又躺倒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我想歇一歇,”荀旖说,“就一会儿。”
小桃见了,叹了口气,又道:“好。那我去给小姐准备一碗枣粥,小姐一醒就能用了。”
“嗯,辛苦你了,谢谢啦。”荀旖疲惫地说着,脑海中却不断地重复着她最后看到的李琳琅的背影。
第73章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言,竟会这样残忍地揭开李琳琅的伤疤。从前,她眼中的李琳琅,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是无所不知的作者,可就在昨夜,在李琳琅流着泪却还要强笑着说她便是李琳琅之时,她在她眼中忽然就变成了一片摇摇欲坠的残叶……
她想伸手接住她。
不,不仅是接住。她想化作阳光、化为大树,变成一切能为她遮风挡雨的东西。她不想看见这片残叶干枯落下,哪怕她知道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可她还是想要一试。
“李琳琅、李琳琅……”她重复念着她的名字,眼眶忽然又湿润了些,用那染了哭腔的声音,小声唤了一句,“琳琅。”
之后几日,荀旖因身体虚弱,实在是出不得门,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小院里养身体。虞安公主倒是差人送过些补品来,却一次面都没露过。听迎平说,公主近来很忙,早出晚归的。
荀旖听了,只是愁眉不展。她想见李琳琅,她很想见李琳琅,她想和她好好聊一聊……不,或许不一定要聊,她只是想陪在她身边。但这种想法绝非出于同情,她只是想陪着她,她说不明白这感觉。
于是,荀旖最常问的人,从冯晚晚变成了李琳琅。一日问三遍,可每次得到的都是让人失望的消息。然而她却不死心,依旧是一日三问公主:公主在否?公主在否?公主在否?
小桃见她这般挂念公主,虽然十分不解,但实在看不下去她这样牵肠挂肚的模样。索性,她出了个主意:“小姐如果真想见公主,为何不写信给公主呢?”
写信?哦,倒也是个法子。
荀旖向来是个行动派,说写就写。于是她又难得地坐到了书桌前,小桃也十分配合地给她铺纸研磨。可小桃做完这些后,一抬头,脸色都变了:“小姐,你拿笔姿势不对。”
“我的才华都借给鬼了,拿笔姿势当然要收敛一些,以免被人看出破绽嘛。”荀旖随口解释着。
“还是小姐心细。”小桃赞叹着,又低头磨墨。
荀旖拿着笔,看着那空空如也的白纸,想了想,却不知该写什么。小桃提醒着:“小姐,先写尊称。”
荀旖听了,又想起了“殿下”两个字,连忙摇了摇头,将这张纸揉团丢了。不知为何,她觉得李琳琅未必会喜欢她在书信上也用着这些称呼。想了想,荀旖提笔写了一句朴实无华的:“我想见你。”落款也只写了个“荀”,便道了一句:“好了。”
小桃见她的字潦草的不成样子,心有担忧,但还是听了荀旖的话,将这封信装好了,出门呈送给公主。可第二日,这封信便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荀旖仍不气馁,她又坐在了书桌前,提笔写了两句:“我想见你。”小桃又将这封字数略多了些的信送了过去,可第二日清晨,这封信还是出现在了小院的门缝里。
荀旖倒是越挫越勇,李琳琅每退一封她的信,她的下一封信里便都会多一个“我想见你”。每一个“我想见你”,李琳琅都休想错过。虽然这样的法子很幼稚,这些信也很像没有内涵的淘宝垃圾短信,可她实在是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就这样僵持了一个多月。冯晚晚和周浦渊都完婚了,荀旖还是没有见到她想见的公主。荀旖终于有些泄气了。她看着书桌上那堆积成山地被退回来的书信,久久不语。
“小姐,喝药了。”小桃端过了一碗苦得要命的药来,荀旖接过,想都不想便一口饮尽。她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李琳琅身上,连苦味都察觉不到了。
“我想见你。”她想着,习惯性地又拿起笔来,在信纸上连着写下了三十多个“我想见你”,可这一次写完后,她却没有让小桃送出去了。
仲夏时节,帘外的东风都是懒洋洋的,扰人的蝉都没有精力再打扰这份安宁了。整个长安都被这燥热的宁静笼罩着,荀旖也越发的心烦意乱。
可小桃却没有想那么多,她看着荀旖的气色,欣慰地笑了:“小姐这几日面色红润,想来是好好保养了的缘故,看来这些补养之法着实有用。”又道:“只是小姐还是要放宽心,若一直心怀忧惧,对身体不好的。”
“我不是心怀忧惧,我是……”荀旖说着,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只是在担心她。
“已经七月了。”荀旖说着,又望向了窗外,只见参辰正在院子里到处追着个球跑。这才一个多月,这小奶猫的身子大了一圈,也越发活泼了。
“参……辰,”荀旖忽然心中一动,忙又转头问小桃,“小桃,公主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七月十五。
小桃想了想,掰了掰手指头,回答道:“还有九天。”
“九天……”荀旖喃喃自语着,又一思量,“有了。”她说着,站起身来,便出门走到了廊下。
“小姐是要出门吗?”小桃连忙跟上,问着。
荀旖摇了摇头,迎着阳光,回答道:“不出门,只是在这里活动下筋骨。嗯。”
七月十五那日,正是中元节,也是李琳琅的生辰。这一日,长安城里举办了不少娱神赛会,热闹非凡,公主府里也是张灯结彩。虽然李琳琅一早便入宫请安了,可达官贵人送来的礼早在她出门前便将公主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李琳琅也只得将这些礼物尽数收下。
因她这生辰特殊,她又得宠,所以她这一日都要在宫中度过。白日里,她要陪她的父皇母后一起过这个中元节,出席各种仪式,等到夜里,宫中还有夜宴。这一日,李琳琅都休想清闲。
第74章
在这一派热闹景象中,李琳琅也总是开怀大笑,笑得张扬、笑得明媚,完全看不出那些隐秘的心事。伴随着欢声笑语和丝竹管弦之声,她饮下了一杯又一杯酒,最后面颊上都染了一抹绯红。
“琳琅,”杨皇后宠溺地笑着,“今日怎么喝了这么多呀?”杨皇后说着,对她招了招手。
李琳琅便笑着起身,端着酒杯向母后身边走去。“儿臣,开心嘛。”她说着,坐到了杨皇后身边,又趴在了母后怀里。
杨皇后笑着拍了拍李琳琅的脸,只听老皇帝李沔开了口,笑道:“这孩子酒量不佳,这才几杯,脸色都发红了。”又道:“琳琅啊,若是累了,今日就住在宫中,别回去了。”
李琳琅却忙坐直了,又摆了摆手,撒着娇笑道:“儿臣还是要回去的。今早有许多人都给儿臣送了礼,儿臣还没拆呢。”
“那些东西,有什么可看的?有父皇给你的赏赐好吗?”李沔笑问。
李琳琅笑答道:“自然是不如父皇母后的赏赐。但今日事今日毕,生辰的礼物,儿臣还是想在生辰拆开,如此才有意思。”
“这孩子。”李沔笑着,又看向了杯中的酒,喃喃了一句:“真像熙阳啊。”
然而这句话被淹没在了歌舞声中,谁也没听清。
亥时,李琳琅终于出宫了。一上马车,她的脸便瞬间垮了下来。在宫里强颜欢笑实在是太累了,她需要一些自己的时间。抬手摸了摸脸颊,还有些发烫,果然酒量还是一样的差。
她闭上了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到了公主府。马车外传来芷荟的声音:“殿下,到了。”
李琳琅闻言,轻轻应了一声,便睁开了眼睛,在芷荟的搀扶下跳下了马车。她的脚步还是有些虚浮,许是酒喝多了的缘故,便任由着芷荟搀扶着她向前走。今日十五,月亮正圆,月光也是难得的明亮。李琳琅走在青石板路上,不由得放满了脚步,仰头看着那月光。
可她正看着月亮出神的时候,却忽然有一人闯到了她面前,跪了下来。“见过殿下!”那小丫头紧张地喊着。
李琳琅定睛一看,只见正是小桃。她忽然清醒了些,清了清嗓子,又问:“你做什么?”
小桃跪在地上,怕得不敢抬头看李琳琅,可还是按着荀旖教的话一字一句地说着:“我家小姐请殿下去撷芳园贞筠亭一会。小姐说,若是殿下还是不肯见她,她便从哪来回哪去,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殿下了。”
李琳琅听了,一句话没说,只立时默默调转了方向,朝着撷芳园走去。芷荟也不敢说话,只跟了过去。可到了撷芳园前,李琳琅却道了一句:“不用跟着本宫了。”
芷荟听了,忙应了一句“是”,然后便站定了脚步。小桃见了,虽然担心荀旖,却也不敢跟上,便由着李琳琅进园去了。
循着那小石子儿路,李琳琅的步伐越来越慢。刚转过一座假山,要顺着溪水而上去贞筠亭时,却见到一个纸飞机从远处飞来,正从她耳边掠过,又落在了地上。她愣了愣,俯下身去,捡起了那纸飞机。那是信纸叠成的,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歪歪扭扭的“我想见你”。
李琳琅看着这纸飞机,无奈一笑,却又眼圈一红,便又循着小径向前走去。这里是一片竹林,贞筠亭就在这竹海之间,而一身红衣的荀旖就立在这贞筠亭里。
“你来啦,”荀旖笑着,“今日是殿下生辰,荀旖也给殿下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她说着,拍了拍手,便有一阵笛声从远处飘来。那是她让迎平请来的府里的乐师。
李琳琅立在台阶下,愣了一下,却见荀旖一转身,定了点,便随着笛音翩翩起舞。她动作舒展如行云流水,虽然下盘明显不太稳,但却莫名带了一股子病态的风流之美。可荀旖根本没意识到这一切,她只是尽情地沉浸在舞中。也就是那一瞬间,一切好似都发生了变化,荀旖好像不再是她自己,她好像只是这茫茫世间一缕再普通不过的风,去留无迹,却已和这世间万物融为了一体……真美、真美。
在这舞姿里,一幕幕过去在李琳琅眼前浮现。“过客又如何?”李琳琅忽地冒出了这想法来。她从前怎么就不懂得欣赏舞蹈呢?
笛声收束之时,荀旖的舞也定格在了那一瞬。鲜艳的红衣在月光下随风飘扬着,她纤细瘦弱的身姿被风吹得好似随时就要倒下。荀旖轻轻叹息一声,终于收了所有的动作,低头笑了一下,又有些紧张地问着李琳琅:“殿下,喜欢吗?”
荀旖的声音夹杂在风声里,飘进了李琳琅耳中。李琳琅似有些出神,又鼻子一酸,终于答了一句:“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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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尽量在40章之前送她俩一张床
第30章 知来者之可追
听到那句“喜欢”,荀旖终于放下心来。她立在这贞筠亭里,对李琳琅笑道:“这支舞叫《春江花月夜》,我以前跳得很好的。可惜后来腿受伤了,现在这具身体也跳不来一些动作,只能简化了一些……殿下喜欢这生日礼物,我就放心了。”她说着,只盯着李琳琅。
李琳琅却避开了她的目光。她垂下了眼睛,又道:“谢谢。”自那日情绪失控后,她便对荀旖避而不见,不是因为她恼了,实在是因为,她无颜再见她。她不知道在自己发了疯一般地说出那些她不愿提及的过去后,该怎样面对荀旖,虽是她有意为之,可她不愿看见荀旖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那样太可怕了。
第75章
荀旖见李琳琅垂眸,便故意问着:“是我今日不好看吗?你为什么不看我?还是……”荀旖说着,哽咽了一下:“还是你从今以后,都不想见我了?”
这话语未免太过直白,李琳琅想否认,可张了张口,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她只是抬起头来,看向了亭中立着的荀旖。她很美。虽然她说话行事有些不着调,但只要她站在那里,她便是人群中最为超凡脱俗的人,谁也不能忽视她身上出尘的气质。
李琳琅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心里这样悄悄地形容她,可她眼中的她便是如此。她身上的气质,是多年学习舞蹈被艺术熏陶出来的优雅,是这身体原主清瘦却刚烈的高洁,更是她眼中未染纤尘的干净。她被家里养得很好,她没怎么做过家务,糖和盐都分不清;她可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四处奔波帮冯晚晚挣出一个选择;她竟然还会对一个人掏心掏肺……真好,这样一个还没经受过社会毒打的天真的学生,真好。
她很羡慕她,那是她永远都不会拥有的状态。
李琳琅没有说话,她只是凝视着荀旖。月光下,荀旖一身红衣,好看极了,与她平日里一身淡雅的衣服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荀旖见李琳琅没有说话,只是抬眼看向自己,便知道答案了。她笑了笑,提着裙边欢快地蹦跳着下了台阶,来到了李琳琅的面前。她的眼里并没有李琳琅想象中的同情,有的只是坚定,还有一丝委屈。
看到荀旖眼中的那一丝委屈时,李琳琅还有些失神,可下一刻,荀旖便张开手臂抱住了她。她根本没反应过来,便被这瘦弱的身体轻柔地拥入了怀里。
“李琳琅,”她听见她说,“我以为你要丢下我了。我在这个世界无依无靠,如果你真的丢下了我,那这个世界于我而言,也着实没有什么意思了。”荀旖说着,抱得更紧了些:“别丢下我。”
荀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这样忽然抱住她,她也是很少拥抱别人的。或许,她是在弥补那夜在初晴榭的遗憾吧。
还好,今夜,怀里的李琳琅也十分乖巧,任由着她抱着。在她脖颈间,荀旖又嗅到了那淡淡的香气。她不由得闭了眼睛,小心地品味着这清香,似乎生怕被李琳琅发觉自己这小动作。
李琳琅也的确没有注意到她这小动作,她只是回忆起了很多事情。以前她见过很多个拥抱,有的她躲开了,有的她没躲开,有的她想躲却躲不开,也有的她不想躲却莫名躲开了……她很少坦然地接受别人的拥抱,善意的拥抱更是少见。而今,她被荀旖拥着,心里却忽然平静了。
她需要这样的拥抱。
“为什么,你会害怕被我丢下?”她问着。
荀旖答道:“因为你不愿见我。”
李琳琅叹息一声:“我怎么会不愿见你呢?”
她只是不愿面对过去的自己罢了。她本以为,她可以堂堂正正地以新身份开始另一段生命了。不过……如此也好。
“荀旖,”她说,“对不起。”她说着,忍泪抬手,终于回抱住了她。远远的,她又瞧见了凌波池。今日是七月十五,也是盂兰盆节,府中有些婢女自己做了花灯,放在了水里祈福。花灯带着美好的祝愿随水漂浮到湖心,被水中波澜抚弄着,柔和的烛光和皎洁的月色交织在一起,铺满了那黑漆漆的池水。
“荀旖,”李琳琅望着远处的光,又认真地道了一句,“谢谢。”
这个生辰,她很喜欢。
第二日,李琳琅一走出屋门,便看见门口一箱的纸飞机。荀旖依在门边,对着她笑:“殿下,这是三十六个纸飞机。这些天的,都在这里了,一次性送给你。我每天都比前一天多写一个‘我想见你’,可是一天都没欠下,上面不知道有多少个‘我想见你’呢。”她说着,又抬了抬下巴:“以后可不能再躲着我了。”
立在荀旖身后的小桃瑟瑟发抖,她想不明白自家小姐怎么有胆子和公主这样说话。
李琳琅笑了笑:“六六六。”
荀旖点点头:“谢谢夸奖。”
“是六百六十六个,”李琳琅笑着,又回头吩咐芷荟,“把这箱子抬进去,可要好好保管。”她说着,又回头对着荀旖莞尔一笑。
芷荟听了,忙命人将那一箱子纸飞机抬进去。李琳琅扶了扶头上发簪,又上前拽了拽荀旖的袖角,说道:“本宫带你看些东西。”说着,她便向前走去。
荀旖听了,连忙跟上去。小桃和芷荟也要跟上来,却听李琳琅道了一句:“不用跟着我们。”二人一听,便也不敢再跟着了。
“你要带我去哪?”荀旖问着。
李琳琅答道:“撷芳园香丘。”她说着,扭头看向荀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事,的确应该让你知道。”
两人并肩行着,李琳琅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始回答那一夜荀旖的问题。“杨鲤儿是个青楼女子,扬州人,自小便流落在了烟花巷。景修哥哥应当是在元崇二年遇见的她,也就是明年。因为可怜她,便将她接入府中做了个婢女,她也因此对景修哥哥暗生情愫,几次想要献身报恩,可景修哥哥都拒绝了她。她听信了别人的话,觉得景修哥哥是嫌弃她出身,便由爱生恨了。后来,在元崇三年,她把景修哥哥的药换成砒霜……”李琳琅说着,略顿了顿,方才接着说道,“她看着景修哥哥死去后,自己便端起剩下的药,一饮而尽了。”
第76章
荀旖听着,不禁目瞪口呆,最终又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我不想让景修哥哥死去,”李琳琅说,“在我初到这里时,对我最好的人便是母后和景修哥哥……哦,我说的母后,不是我的生身母亲杨皇后,是从前的姜皇后。那时,我还养在她的膝下。那时候真好啊,好像有了一个真正的家。可惜太短了,只有一年。但那感觉,我从前的家庭从没给过我,我如今的父皇母后也没有给过我。”
荀旖听着她的话,想安慰她,可她嘴笨,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她只又问道:“还有别的方法可以避免楚王的死吗?比如找到她但把她送走?又比如找到她,但我们帮她离开火坑?只要不让她接触到楚王,就可以了吧?”荀旖想了想,又问:“那个挑拨她的人是谁?我们或许可以先想想办法,不让他有机会挑拨。”
李琳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回答道:“那人唤作杜铭,是个戍边的将军,如今还在边疆呢。他父亲曾和宁成伯一起从军,也和晋王、武进侯更亲近一些。他为人有些小肚鸡肠,日后周浦渊造反,他也出了不少力……景修哥哥便是在今年初去巡边的时候,和他有了些误会,得罪了他。所以,他才在一次宴会上去挑拨那杨鲤儿的心思,想看景修哥哥的热闹。但谁能想到,这一挑拨,竟害了景修哥哥。”
荀旖听了,也开始发愁:“他离得太远,一时还真治不了他。”
“是啊,”李琳琅说,“而且,能在景修哥哥近前下毒的,只有杨鲤儿。如今景修哥哥每日都要喝药,若她来了,简直是防不胜防。所以,只能让她不要出现了。”李琳琅说着,又同荀旖解释道:“我从没有下过要杀杨鲤儿的命令。我说的是……唉,也没什么区别了。”
“你说的是什么?”荀旖忙问。
李琳琅有些无奈:“不要让她有出现在本宫和楚王面前的机会。”
荀旖尴尬地笑了笑:“你说的,真委婉啊。”她说着,想了想,又安慰道:“不过你也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你这本文,不是坑了吗?坑了,就意味着没有确定的结局,就意味着无限可能!你想做的事,或许可以做到呢?”
李琳琅闻言,颔首一笑:“但愿吧。”
荀旖说着,却激动起来,连忙问着:“你的文是在哪里坑的啊?”
李琳琅沉默了一瞬,回答道:“写到,元崇三年了吧。”
两人说话间,已进了撷芳园,李琳琅便主动引着她向香丘行去。只听李琳琅又道:“那香丘,是我在开府时特意建的,里面住的是我培养的死士。从前住在宫里时,什么都施展不开,所以我早早地便求了父皇让我出宫建府,还建了一个这么大的园子。本来,那些死士要等到元崇三年才能培养出来,可我实在是等不及了,前些日子便已经让他们交替着出来做事了。”
两人说着,走到了一棵松树旁,旁边是个台阶。李琳琅见左右无人,便走到了那扶手边,转动机关,便露出了一条通道,一条向地底的台阶。她对着荀旖笑了一下,便循着那台阶下去,荀旖见了,连忙跟上。两人下了台阶后,李琳琅便又转动墙上机关,将顶封住了。
“跟我来。”她说着,拿起了墙上挂着的灯笼,点上了灯,主动在前带路。
“好家伙,你在自己府上打地道战啊。”荀旖跟着她又下到了一个平面上,只见有个黑衣女子正朝这边迎来,见到李琳琅她连忙行礼,道:“拜见殿下。”黑衣女子说着,疑惑地看向荀旖,但却知趣地什么都没有问。
荀旖认出了这声音。那夜在香丘上,她听到过这声音。她想着,细细地借着灯光看过去,只见这黑衣女子二十六七的模样,看着是个稳重的,但眉眼间却有着藏不住的凌厉。
“涵真道长不是外人,”李琳琅介绍着,随手把手里的灯笼递给了这黑衣女子,“你们可以相信她。见她,如见本宫。”她说着,又回头对荀旖介绍道:“这是素霜姐姐,从前是江湖中人,也是教本宫射箭的老师。”
素霜连忙颔首说道:“是殿下抬举了。”
“你当得起。”李琳琅说。又道:“本宫今日,是想让涵真道长看一看这香丘。还请素霜姐姐带路吧。”
“是。”素霜低头应道。可她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又似乎无意地瞟了荀旖一眼。荀旖被她看得不自在,只连忙跟在李琳琅身后,寸步不离,根本不敢走神。毕竟对方有武功,她还是识趣点好。
李琳琅察觉到了荀旖的小动作,回头对她笑了笑,索性直接拉起了她的手安抚着她。荀旖低头看着自己被紧握住的手,心中一动,又故作镇定,只是跟在李琳琅身后,小心地踩着又长又窄的台阶,一路向那更加黑暗处行去。
这台阶很长,还转了许多个弯儿,中间还有许多分支通向别处。荀旖一路看一路赞叹,又小声问李琳琅:“这都是你在建撷芳园时设计好的?”
“嗯,”李琳琅答道,“这些路,有的通向城外,有的通向城里重要的地方,有的并未出我公主府,只是用于存放一些重要的东西……所以撷芳园需要很大,也建了很久。它不仅需要容纳地面上的那些景观,还需要容纳地底的另一个世界。”
“原来如此,”荀旖明白了,小声说着,“我从前还只当你铺张浪费享受生活呢。”
李琳琅一笑:“确实也享受了一些。”
第77章
在前引路的素霜听见两人说话,面色似有些不悦,却并未回头,只是默默地在前引路。一行人左转又转,终于来到了一扇大门前。李琳琅主动介绍着:“这便是我训练死士的地方,也就是香丘底下。”
荀旖闻言,抬头看去,只见这里不算高,但屋顶上甚至能看出树根的形状。素霜打开这大门,请二人进去。大门打开,荀旖一惊,入眼可见的便是一个练武场,但和李琳琅外边那阔气的练武场不同,这里的练武场狭窄逼仄,还有许多障碍物。那些障碍物都很普通,只是寻常家具,有些则和房屋结构形似,竟有几人正在这些障碍上来回追逐跳跃。再往中间的位置总算开阔了些,正有几人在上比武练习。
“用毒、暗器、轻功潜行、单打独斗……该会的,他们都要会。”李琳琅说。正说话间,那些正在练功的死士见李琳琅来了,纷纷停了下来,连忙上前行礼。
荀旖还沉浸在这香丘带给她的震惊中,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了。那夜,她听见的练武声,应当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荀旖想着,抬头看去,却见这屋顶上还有一条裂缝,应当是透气用的,刚好能容纳一人从中跳出。想来,那夜素霜便是出来站在这条裂缝外同人说话,这才被她听见。荀旖当时在香丘外较低的位置、又有草木遮掩,而素霜是后来的,脚下又有人练武的声音,这才没发现她。
“不必在意本宫,快去练功吧。”李琳琅抬手让他们平身,口中说着。那些正在练功的死士听了,便忙散去,接着去做自己的事。
李琳琅见了,便又对着素霜微笑道:“打扰素霜姐姐了,本宫今日来,便是让涵真道长看一看这香丘。如今看了,本宫便先走了。素霜姐姐也不必送本宫了。”
素霜听了,忙颔首应了个“是”,又道:“恭送殿下。”
李琳琅点了点头,接过了素霜手里的灯笼,便牵着荀旖的手沿着原路返回。待走远了,她才又问荀旖:“这里和你所想的,可一样吗?”
荀旖吞了一口口水:“我知道这里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地方,没想到这么厉害。”她说着,又忙对李琳琅道:“但还是有疏漏。我那日听见了……”
“我知道,”李琳琅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那日你听到了他们说话,我便告诉过他们了。这香丘虽没有路可以上来,但难保有像你这样执着的人,又有天时地利人和相助,从前只靠人看着的法子已不可取。以后,这香丘上会设下机关,胆敢上来的,便是有去无回了。”
荀旖听了,一阵后怕,却也说不得什么。只听李琳琅又悠悠叹道:“不要怪我狠心。这香丘实在是我保命的最后一道防线,我不能不加倍小心。”
荀旖垂了眼:“我明白的。”她说着,被李琳琅牵着的那只手也用力了些,握住了她。
李琳琅感受到了她这小动作,不禁轻轻笑了笑,又道:“府里的香丘是我最后的防线,在外边,我却还有一把重剑。城东嘉鱼庄里,我收揽的不少人才都暂且住在那里。日后,他们定然能派上用场。”
第31章 舞文弄墨
那个燥热的盛夏倏忽而过,转眼间已是初秋。天气微热,但长安的叶子却在一夜之间黄了一半,在枝头随风曳曳。在虞安公主府的书房里,荀旖正拿着笔,艰难地在宣纸上练着笔画。
“错了,”李琳琅拿着团扇,轻轻敲了下桌子,“握笔的姿势又错了。这是毛笔,不是中性笔。”
“我习惯了,”荀旖还在为自己争辩,“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十二岁起苦练衡水体,拿中性笔写出来的字可好看了。”
李琳琅闻言,看着纸上那些笔力虚浮歪歪扭扭的墨迹,不由得叹了口气。“我来教你吧。”她说着,放下了团扇,走到了荀旖身侧,拿起了另一根笔,做了一个正确的示范。
“哦哦我懂了,”荀旖说着,调整了一下,又忙给李琳琅看,“这样对了吧!”
李琳琅无奈摇头,又放下了笔,手飘过去握住了荀旖的手,微微俯身,仔细地帮她调整着握笔姿势。荀旖如今正坐着,被李琳琅这样猛地靠近,便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她身下,又吸了满鼻淡淡的香气,一下子又不自在起来。
李琳琅却浑然不觉,她只是对荀旖说着:“腰挺直,不要跷二郎腿。”又道:“你看,你的中指应该是在这里,然后这样固定,就拿稳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人却好似越来越近了。那声音缠绕在荀旖耳边,又钻进她耳中,让她耳朵都有些发痒。
“嗯,”荀旖的嗓音莫名有些沙哑,她清了清嗓子,“我口渴了。”
李琳琅闻言,便松开了手,又直起了身子。荀旖便连忙放下笔,从她怀里躲了出去,走到不远的桌前,连饮了好几口茶水。放下茶杯,她又问道:“你怎么会这么多东西呀?写字看书骑马射箭的,怎么什么都会?”
李琳琅听了,垂眸浅笑着:“刚来到这里时,我也是同你一般想法。我也觉得,只要我什么都不做,那些悲惨的结局就轮不到我,便也没了那许多担心,每日里只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我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从未如此快活过。日积月累的,便什么都会一点了。”
“谦虚了不是?”荀旖笑着,“我可是见过你射箭的,那哪叫会一点啊?那分明是一点也别想逃过你的箭。”
第78章
“是素霜教得好,”李琳琅说,“她的箭术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好。”
“说起素霜,”荀旖又好奇起来,起身走到了方才的书桌前,撑在桌边,问着她,“她既然是江湖中人,又怎么会替你做事?你是怎么把她拉拢过来的?莫非你在江湖上也有势力?”
“你真当本宫无所不能呀?”李琳琅笑着反问着,又解释道,“和熙二年,她意欲行刺我父皇,未成,被我救下,这才跟了我。”
“那这算不算是改变了原文的故事线呢?”荀旖忙问。
李琳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在原文里,她便没有行刺成功,但好在逃脱了,此后便不知去向。算起来,倒也不算改变,她如今在世人眼中,的确是不知去向的。我当时写这一笔,只是想说明老皇帝的不得民心,灭亡是迟早的事。却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会生活在这里,竟然还让她成为了我的人。只是不知,她以后会不会也是如此。”
李琳琅说着,声音里有些怅惋。“总是这样,”她扭头看向了窗外,手里的团扇一振又一振,只听她说,“看似改变了,但又什么都没有改变。好像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的挣扎。”
“会改变的,”荀旖连忙劝慰着她,“我还活着,就是证明!”
“那你可一定要活得久一点,陪我久一点。”李琳琅又看向荀旖,笑着说。可她说完这一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忽然沉默了。
荀旖见了,连忙问着:“怎么了?”
“没什么,”李琳琅又挤出一个笑容来,可却又立马避开了荀旖的目光,说道,“只是……想起了姜皇后。”
“姜皇后,她是怎样的人?”荀旖又凑近了些,好奇问着。
李琳琅喉头滚动了一下,却只是说道:“她……她,很好。”
见李琳琅眼圈微红,荀旖也不便再问了。她连忙清了清嗓子,开始转移话题,道:“我歇够了,继续教我写字吧。”她说着,绕到了书桌前,却不坐下,只站在那里拿起了笔,然后看向了李琳琅。
“好,”李琳琅似乎也从方才的感伤中脱离了出来,她微笑着,对荀旖说道,“你写吧,本宫帮你看看。”
“多谢殿下啦。”荀旖只看着李琳琅笑,手下却已不自觉地开始动作了。笔锋游走,留下一连串墨痕,低头看时,只见上面已是潦草的四个字:我想见你。
李琳琅见了,笑着拿团扇轻轻打了下荀旖的手臂:“让你练笔画,你写得是什么?”
“前些日子写习惯了嘛,下笔就想写这四个字,”荀旖笑着解释着,却又问,“怎么?可有长进?”
李琳琅无奈:“最起码是繁体字了。”
这评价实在是不算太高。荀旖不服气地微微撇了撇嘴,却又忽而一笑,抬手便要拿笔去画李琳琅的脸。李琳琅见了,连忙拿团扇一挡,那重重的一笔便都落在了团扇上。
“好啊你,竟妄图捉弄本宫!看本宫怎么报复你!”李琳琅笑着丢下了团扇,顺手便摸起了另一支笔,在砚台上狠狠地蘸了墨水,便朝着荀旖而去。
荀旖见了,连忙要躲,却还不忘紧握手里那作为武器的笔。可如今的她哪里是李琳琅的对手呢?刚躲出珠帘在屋子里跑了没多远,她便被李琳琅一把从后捉住了手腕。手上一酸,手里那支蘸满了墨水的毛笔便落在了地上,墨汁溅在了她素色的绣花鞋上。而李琳琅正持着另一根笔,笑着看着她。
“还能跑吗?”李琳琅笑问着,拿着那根笔逼近了荀旖。
荀旖眼看着那笔尖就要落在自己脸上,慌忙挣扎。可她力气实在是太小了,身体又太弱,这一挣扎,反而自己脚下不稳,便要向后倒去。李琳琅眼疾手快,连忙将她一拉,却将甩在了一旁的茶桌上,茶杯里被震出了几滴水。荀旖刚要开口认错求饶,李琳琅却已抬手将她双手按在了头顶。
这一次,荀旖是想躲也躲不过了。而那笔尖也在意料之中落下来了。湿润的笔尖落在了她额头上,力道却并不粗重,只是轻滑地在她额上留下了几笔,便转瞬离开了。
李琳琅终于将笔丢到了一边,却仍按着荀旖。她看着荀旖,故意微笑着说道:“涵真道长,怎么总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呢?你看,这又吃亏了吧?”
“殿下可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荀旖说着,又作势挣扎两下,挑眉说道,“这样对一个出家人,不好吧?”
李琳琅颔首一笑,总算松开了手,又向后退了两步。荀旖终于可以坐起来了,她踩在地面上,又连忙转身对着茶杯看水里的倒影,只见她额头上画了一个清秀的“王”字。
“啊,这!”荀旖见了,连忙就要寻帕子去擦那墨迹。可她刚要摸进袖子,李琳琅的帕子便丢了过来。
“殿下还真是一条龙服务啊,真贴心。”荀旖接过帕子,哀怨地看着李琳琅。
一旁的李琳琅也终于撑不住,笑出了声来。可她却又立马故作正经:“本宫本想将你画成一只老虎。可是见你可怜,只得留个‘王’字……不知涵真道长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极了,”荀旖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李琳琅,你别太得意!迟早有一天,我会还回来的!”
“嗯?本宫很想听听,你要怎么还回来?”李琳琅笑问着,又把荀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第79章
荀旖看着李琳琅,又看了看自己这瘦弱的手臂……硬碰硬还是免了。但她仍是嘴硬:“我总有办法的!”
两人正说笑着,忽听外边传来芷荟的声音。“殿下,楚王殿下来了,已进大门了。”芷荟说。
“知道了。”李琳琅说。
“楚王来做什么?”荀旖忙问。
李琳琅叹了口气:“算算时间,多半是今日上朝时因上谏今年秋狝一事,被父皇斥责了吧。”她说着,又解释道:“每年皇室都要带着世家子弟和朝政大臣去秋狝。虽有个好名头,可秋狝往往铺张浪费还耽误朝政,如今大魏已是风雨飘飖,实在是不适合再把大量的时间金钱精力都花在这寻欢作乐的事上。前些年,已有大臣提议缩减秋狝规模,可父皇不听,今日,大概是景修哥哥也上奏了吧。”
“那书里,办成了吗?”荀旖忙问。
李琳琅点了点头:“办成了。”她说着,又低沉下来:“我这个父皇,是一点儿民间疾苦都看不到。他关心的,永远只是他自己。”
荀旖还想宽慰李琳琅,可如今李景修正朝这边来,而她额上正顶着一个“王”,实在是不适合久留了。无法,她只得对李琳琅道:“既然楚王要来,我便先走了。改日再聊!”
“嗯,”李琳琅应了一声,“你去吧。”
荀旖听了,看了看李琳琅,又连忙拿帕子捂着额头,夺门而出。很快,便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她的背影消失的那一瞬,李琳琅脸上浅浅的笑意也消失了。直到李景修再进门,笑容才又重新出现在她脸上。
“景修哥哥,来啦。”李琳琅笑着打着招呼。
李景修也微笑着唤了一句“小六”,可他刚要再往屋子里走时,却不由得站住了脚步。他低头看着满地凌乱的墨水和丢在角落里的毛笔,还有茶桌上流出的茶水……他不由得摇了摇头,又看向李琳琅:“我方才,似是看见涵真道长出去了。还拿着个帕子,挡着脸。”
“嗯。”李琳琅点了点头。
李景修深吸了一口气:“小六啊,你莫不是欺负人家了?她都哭了。”
李琳琅只笑道:“只怕她巴不得被我欺负呢。”
“嗯?”李景修不解。
“没什么,”李琳琅笑着挽上了李景修的胳膊,又问,“哥哥今日来我这虞安公主府,应该不是为了关心涵真道长的吧?”
李景修忙否认道:“自然不是!”又叹了口气:“是秋狝。”
……
李景修果然没拦住李沔举办这场盛大的秋狝,第二月,浩浩荡荡一行人便来到了上林苑。
荀旖自然没有跟来。武进侯、老皇帝都去了上林苑,荀旖在长安城中应当会比她跟在李琳琅身边更安全一些。更何况,虞安公主府还有死士可以保护她。李琳琅特意让素霜留下了。
但荀旖反而不安起来,出发前还再三向李琳琅确认:“你发誓书里的秋狝没有危险!”她有些担心李琳琅。人多的地方,矛盾也多。
李琳琅叹了口气:“当真没有。”又道:“书里,只有李琳琅对着冯晚晚放冷箭,别的什么都没有发生。显然,如今本宫是不会对着她放冷箭的。此次秋狝,本宫还指望着能多结交些将领,拓展人脉呢。”
说起冯晚晚,荀旖又是一阵叹息。冯晚晚已和周浦渊完婚了,也不知她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于是,荀旖免不了多问些冯晚晚的近况,竟生生把李琳琅问烦了。“你若再问她,本宫可就真要控制不住放冷箭的手了。”李琳琅正擦拭着自己的弓箭,又抽空抬头笑着威胁了一句。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但听说,她这次不会跟着去那秋狝。本宫就算想放冷箭,也不知对着谁放。她留在长安城,你若实在想见她,也不是不可以。”
“当真?”荀旖眼睛都亮了。
“能见到她,你这么开心呀,”李琳琅似是有些不悦,却该说着,“我先说好,你若想出门见她,也可以,只是,一定要让素霜跟着你,你不能乱跑。”
“好!”荀旖连连点头。
李琳琅见了,便又低头去擦拭弓箭。可刚擦了没两下,她却欲言又止:“还有……算了,没什么。”
“怎么了?”荀旖忙问。
“就是……”李琳琅清了清嗓子,“你如今是本宫特请来住在公主府里的道长,本宫外出,你要记得给本宫日夜祈福。”她说着,眼睛只盯着那弓箭,语气平淡至极。
她并不想和她分开。
“嗯?”荀旖没反应过来。
“嗯什么?”李琳琅笑着把擦弓的帕子丢向荀旖,“这可是本宫的命令。你如今住在这虞安公主府,自然要为这公主府的主人着想。”
“没什么没什么,”荀旖连忙认真说着,又拍胸脯保证道,“贫道定为公主日夜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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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的最后一天,整点开心的东西。
祝大家2022每天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第32章 暗潮汹涌
秋狝第一日,老皇帝在应付完了那许多仪式后,便又躲回了猎宫,继续寻欢作乐。只留下一群跟着他来的王公贵族,在这上林苑里无所事事。
李景修见了,不由得叹息一声:“父皇一心要办秋狝,可来到这里,却还是在做那些事情,白白地浪费了财力,秋狝也失了原本的意义。”他说着,言语里有几分自责:“时局如此,我竟无能为力。”
第80章
李琳琅听了,也叹息一声:“父皇老了。”她说着,又看向李景修,道:“五哥,如今有许多青年才俊也在这里,你不去和他们聊聊吗?”两人如今骑在马上,立在高处,视野都宽阔了许多。
李景修闻言,回头看向李琳琅,眯了眯眼:“我本来是打算去的。可你这样一说,倒让我觉得我这一去,似乎目的不纯。”
“景修哥哥,是你想太多了,”李琳琅笑着,给李景修使了个眼神,“你看,晋王哥哥和那些武将,就相谈甚欢。哥哥,你身边的文人士子是不少,可武将也是需要结交的。”
李景修循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那边正有人在赛马。晋王李景传和一众武将就立在一旁点评,谈笑风生,看起来十分和谐。他看着这一切,轻轻叹息一声,刚要收回目光,却忽然愣住了。
李琳琅却没有立即注意到李景修澎湃的内心,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马背上的弓箭,忽然又想起了荀旖来。在她离府前,荀旖也曾用过这张弓。
那日天气不错,初秋的暖阳也很是柔和。风吹来了几片落叶,挂在了荀旖的裙边。荀旖用力地想要拉开那把弓,她一用力,身上枯黄的落叶也在跟着抖动……可最后,叶子也没落下,弓也没拉开,这位身材瘦弱的涵真道长终于是气馁了,把弓交还给了公主。
“我这辈子只怕都拉不开这张弓。”荀旖自嘲说着。
“这张弓确实有些大,”李琳琅笑道,“府中还有些轻便的弓,你若想学,等我回来了,我可以教你射箭。”
荀旖听了,却笑了。李琳琅见她笑得奇怪,便问道:“怎么了?”
荀旖回答道:“没什么,只觉得自己好像占了大便宜。吃你的、用你的、抱着你的大腿,你前几日教我读书写字,后几日又要教我射箭……殿下,我都替你觉得亏了。”荀旖说着,只看着李琳琅笑。
虽是戏谑之言,李琳琅想起这话时,却不由得叹了口气。“我才不亏呢。”
她想着过去那些日子,看着这弓,不由得露出了伤感的微笑,却又忽然回了神,想起此时不是该伤感的时候。于是,她抬起头去看向身边的李景修,只见李景修也正望着远处出神,眉眼间是同样的惆怅。
“景修哥哥?”李琳琅见他神色有异,不由得轻唤一声,也向那边看了过去。马背上赛马那人正是武进侯周浦渊,他一骑绝尘,后面的人根本追不上他。
“哦,没什么。”李景修清了清嗓子。
李琳琅知他是又想起了冯晚晚,不由得叹了口气,只望着那边,宽慰的话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见武进侯赢了,又骑着马回到了众人面前,笑着下了马,看起来十分爽朗开怀。
“我们也过去吧。”李景修忽然说道。
“嗯?”他态度变得太快,李琳琅都有些惊异。
李景修笑了笑:“你说得对,总要是去结交一下的。”说罢,他便驱马向前了。
李琳琅有些无奈,可见到李景修乐于去结交这些人,她总是欣喜的。只要李景修肯改变,她便有希望。
原来,晋王正打算组织比赛打猎,刚要派人去请二人来,这两人去得正是时候。参赛者不拘身份,天黑之前谁能打到最多的猎物,谁便获胜。据晋王说,他特意向皇帝求了赏赐,唯有胜者能取。
几人如今就在一条小溪边围着、整理行装。溪水潺潺,几片枯叶顺水漂流着,不知向何处而去。就在这小溪边,晋王李景传命人搭了一个帐篷,又给各人都分配了一定数量的箭矢。
李琳琅最擅长应付这种场合了,她只管做出那明媚张扬的模样,便可糊弄过去。输赢如何,与她无关。于是,她检查了装备,便踩蹬上马,看起来神采飞扬,似乎志在必得。让她意外的是李景修,李景修虽不擅长打猎,却不知为何,也上了马,头一次这般积极主动地参与了这样的活动。
“景修哥哥,”李琳琅小声唤着,又看了一眼周浦渊,提醒着说道,“你可别赌气。”
“放心,”李景修说,“我自有分寸。”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李景传也骑着马过来了。“景修、小六,”他客套地打着招呼,“准备得如何?”他如今骑在马上,笑起来也难得地和煦了一回。
“准备好了,今日的第一必然是我。”李琳琅自信地笑着。
“小六每次都这样,”李景传指着她笑道,“每次来猎场,志在必得的都是你,可每次空手而归的也是你。在练武场时的箭射得那么好,一到这猎场,对着那些山林野兽,便没了准头了。”
李琳琅故作不服气地撇了撇嘴:“猎场的路本就难行,更何况那些野兽窜来窜去的,又是潜行又是伏击,神出鬼没的,实在难寻。”
“少伤些生灵,也算行善积德了。”李景修看了眼李琳琅,给她圆了场。
“你呢,景修,”李景传问着,“今日怎么难得地也要来比试打猎了?”
“见二哥乐在其中,便也想来尝试一下。若是我垫了底,二哥可莫要笑我。”李景修微笑着回答道,却敏锐地发现李景传腰间多了一个络子,便又问道:“二哥身上这络子,从前未曾见过。看起来,这样式也不像是内府常用的,很是别致。”
李景传闻言,也低头看向了自己腰间那络子,只淡淡道了一句:“是王妃为我打的,里面是她前些日子去白云观求来的平安符……倒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李景传说着,又抬起头来,似乎并不愿多提这络子,还拿袖子将这络子盖住了。
第81章
李琳琅见了,心下难免叹息一回。所有的故事、所有的感情,她都知道。也就是因为知道,晋王这话语神情在她眼中便多了几分可笑。
“嫂子对哥哥真好。”她笑着说。
然而李景传却只是“嗯”了一声,一句别的客套话也没说。
“何必呢。”李琳琅想着,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这句话。
“二哥,时辰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开始了?”李景修问着,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了另一个方向,却又忙收了回来。
“当然,”李景传说着,又看了看天色,说道,“我们,开始吧。”
那开始的命令一传下,所有来比赛的人便都骑着马冲向了四面八方。周浦渊冲得最快,很快便钻入了林间没了影子。李景修也难得地策马奔腾起来,似乎是将李琳琅的嘱托忘了个一干二净。
李琳琅颇有些无奈,刚要策马扬鞭,一回头,却看见李景传也还在原地。“晋王哥哥,”李琳琅笑问着,“怎么不着急?”
“游戏而已,不必认真,”李景传看向远方,微微眯了眯眼,“这到底不是我真正的用武之处。”
李琳琅听出了他言外之意,却只做不知,反而问了一句:“晋王哥哥,今日比赛的赏赐,是什么?”
“父皇许下的赏赐,哪能如今就叫你知道呢?”李景传笑问着。
“哦,看来只有我得了第一,才能知道了?”她依旧笑得明媚,故意说着:“晋王哥哥,那我便不让着你啦?”
李景传也只是微笑:“去吧。”
李琳琅点了点头,一扬鞭子,便也走了。李景传见她走远,瞬间敛了所有的笑容,也策马走了。
荀旖留在了长安城,她在李琳琅刚离开的那一天便给武进侯府递了帖子,想要见冯晚晚一面。可武进侯府那边却回话说:“夫人病了,不便见客。”
“病了?”荀旖担心起来,“怪不得没去成秋狝……怎么刚嫁过去一两个月,她便病了呢?”
想着,荀旖越发担心了,连忙命小桃代笔,写了一封问候的信,又递了过去。可这一次,她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荀旖不由得着急起来,还特意壮着胆子去撷芳园问了素霜,素霜却只答道:“这几日的确没人见到武进侯夫人。还有人疑心武进侯夫人装病,可武进侯夫人只是闭门不出,候府谁也见不到她。”
奇怪,实在是奇怪。在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荀旖忽然想到了无数种可能性,包括她前些日子在撷芳园里对着周浦渊说的那些胡言乱语……周浦渊不会因为那些胡言乱语苛待冯晚晚了吧?
荀旖实在是坐不住了,在院中踱步了好几个来回,终于还是决定出一趟门,亲自去武进侯府探望冯晚晚——她很怕冯晚晚被自己连累。她还是有这个出府的自由的。但她还记得李琳琅的话,忙又请了素霜来,换了道袍便要出府。
她同素霜一起坐在马车里,素霜很沉默,沉默得有几分可怕了。不知为何,荀旖每看向素霜,都觉得她似乎对自己有几分排斥,甚至可以说是……敌意。她总是板着脸,仿佛面部表情稍有变化这个世界就会毁灭一样。可荀旖实在是受不了这压抑的氛围,终还是开了口寒暄着:“素霜姐姐……”
“请涵真道长,闭嘴。”素霜十分有礼貌,还用了敬语。
“好的。”这下,就连荀旖也不敢说话了。小桃本就胆小,见了这情形,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于是,车里车外便成了两个世界,车外热热闹闹尽是喧哗之声,车里的人却连个大气都不敢出。
就这样行了不知有多久,似乎也没走多远,可荀旖却觉得只在这马车里待着便要耗尽她所有的生命了。刚要再尝试开口缓和氛围,马车却一个急刹,她一下子就撞在了素霜身上。
素霜的神情总算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嫌恶之情似乎更多了几分。
“对不住对不住,”荀旖说着,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来,又问前面车夫,“怎么了?”
车停下来不动了。车夫回答道:“前面好像有热闹看,围观的人把路给堵了。”
“热闹?什么热闹?”荀旖一下子精神起来,几乎就要下车,还好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总算是克制住了这出格的想法,矜持地没有立马下车。
外边的车夫向前张望了一下,又询问了道旁路人,这才回头对车厢里的人笑道:“是个妇人在打勾引她丈夫的狐狸精呢,说那狐狸精身材模样都是极好的。哈哈,怪不得这么多人瞧呢。”
“这还得了!”荀旖听了,掀起帘子便下了车。小桃还没来得及拦,便见荀旖已大步向那方向走去。
“小姐!”小桃忙唤了一声,就要下车,可素霜却将她推向一边。她无法,只得等素霜下车了,这才小心地跳了下来,追了过去。
荀旖挤进了人堆里,因她身着道袍,身后的马车也非常人能用的,所以路人都知趣地给她让了一条道出来。她还算顺利地走到了前排,只见地上有个柔弱女子倒在那里,衣衫不整,袖子都被撕裂了,鞋子也少了一只,面颊上被人挠出了几道血痕来,甚至头发都被人薅掉了一块。她如今在地上哭着,泪水涟涟,可周围的人却只是看笑话,根本无人上前帮她。再看那妇人,正叉腰大骂,还想再上前动手。
荀旖哪里看得下去?她连忙上前,挡在那女子身前,喊了一句:“住手!”她说着,又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那女子身上,又扶着她站了起来。“没事吧?”她看着那女子的泪眼,关切问着。
第82章
那女子已哭得哽咽了,连个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荀旖刚要再问,却听背后那妇人竟开始对着她冷嘲热讽:“呦,原来是个女冠啊。老娘打这狐狸精,用你逞英雄当好人?还是说,你和这狐狸精是一路货色?呵,还真说不准呢,听说城南外头的清灵观,便是个暗娼窝呢。”
这妇人说话难听,荀旖气急,却仍强忍着,回头反击着:“真是可笑,这些东西你知道得这么清楚,那大魏律法,你可知晓?律法说不能当街打人,你可记得?还是你脑子里整日只想着那些龌龊之事,把律法都当成了耳旁风?”
她说着,怕那妇人还要再打,紧紧地把那女子护在了身后。素霜和小桃也到了跟前,立在人堆里,小桃急得便想上前,却被素霜拦住了。
“律法?”那妇人听了,脸色一变,但语气里尽是愤恨的嘲弄,“不曾想今时今日,还有人谈律法。律法,有用吗?”她说着,又看着荀旖指向了她背后的那女子:“我今日便要打死这个勾引我男人的贱人,我看谁敢拦!”她说着,便要冲过来。可刚走了没两步,却膝盖一疼,似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一个不防便栽倒在了地上。
而就在此时,小桃的声音终于响起:“涵真道长!”小桃从不用这个称呼,荀旖闻言看去,却正对上素霜的目光。哦,看来素霜还是会说话的。
众人听见“涵真道长”四个字,愣了一下,又反应了过来:这不是几个月前奉旨出家的荀家姑娘吗?当日那事闹得沸沸扬扬,长安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都知道皇帝本想纳荀姑娘为妃,却发现荀姑娘是白云观无为子转世,甚至有好事者将此事写成了话本,在瓦舍勾栏间流传……而如今,这个涵真道长就立在他们面前。
荀旖有些无奈,她没有想到“涵真道长”的这个身份还能给她一定的庇护。但她如今也没时间感慨了,只是对在地上喊疼呼痛的妇人讲道理:“你丈夫若是被勾引得动心了,那便是你丈夫的问题,你若有气,找他撒去!你若一直消不了气,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那便趁早和你丈夫和离!欺辱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她说着,拉过身后那女子的胳膊,便想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听地上那妇人痛哭道:“我想找男人撒气也撒不了啊,他死了、他死了……”
荀旖闻言一愣,又看向了身边那女子,只见她也是面带哀伤。她心下了然,这妇人说得多半属实,便没有多问,只是带着这女子离开了人群,又让她上了自己的马车。小桃和素霜也紧随其后,坐在了马车里。
荀旖看着这女子一身的伤,心生怜意,刚要问素霜,却见素霜已从怀里拿出了药来。“多谢了,”荀旖对素霜道了一句,又问那女子,“你可有家吗?我送你回去。若是回不了家,可有别的去处吗?”
那女子听了,只是垂泪摇头。好容易忍住了抽噎,她才对荀旖说道:“方才打我那人,是我的母亲。”
“嗯?”荀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只听那女子继续说道:“但我不是她亲生的。我亲娘是我父亲的外室,从前我父亲也算是有点家底。我十岁时,家中生了变故,我父亲得罪了城中豪强,死于非命,家财也被洗劫一空,去官府告状却无人受理。那年,我亲娘也病死了。母亲怜我,接我回家,可她自己却也受了打击,精神时有失常,常对我拳脚相向……可她还是养我到了这么大。只是近来,她病得似乎越发重了。我们来长安投亲,这一路上,她几乎每隔两三日便要犯一次病。”这女子说着,一声叹息,又默默垂泪。
“这……”荀旖一时也不知该怎样才好了,想了想,便又问了一句,“那你还要回去吗?要不,别回去了?”
“总是要给她送终的,”女子说着,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但我不想回去了。”
荀旖听了,也不知该如何评判了。她只觉世人各有各的苦法,而她力微,竟无能为力。想着,荀旖也长叹了一口气,终又是不放心地道了一句:“若你回去了,一定要多加小心,不可轻率了。以后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说到此处,她又问了一句:“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鲤儿,”女子回答,“鲤鱼的鲤。”
听到这名字的那一瞬间,素霜眼神一凜,荀旖也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姓什么?”荀旖忙稳住自己,又问。
“姓赵。”女子回答。
“哦,还好,姓赵好啊。”荀旖又长舒一口气。
“母亲让我随我亲生母亲姓,我父亲姓杨。”她又说。
话音落下,荀旖沉默了,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而车厢里则瞬间出现了一股杀气。“哦?杨鲤儿。”素霜终于主动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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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达到300收藏的目标,但新年第一天还是想更一章哈哈哈!
第33章 为难
天黑之时,李琳琅如期回到了小溪边的帐篷外,她依旧是两手空空,一个猎物都没有打到。反观其他人,几乎个个都满载而归,就连一向不擅长骑射的李景修都打了些野鸡野兔回来。
帐篷外升起了火堆,李景传正笑着清点各人猎物的数量。李琳琅见了,也不上前,只是躲到了帐篷边站着,一言不发。李景修见了,便过去陪她,问:“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第83章
李琳琅长叹一口气,又挤出来一个笑容:“唉,什么都没打到。”她虽极力笑着,但依旧难掩她的心神不宁。
李景修见她神情,便知她有所隐瞒,刚要再问,却听人群中又传来些惊呼,转头看过去,只见是周浦渊回来了。他也是收获颇丰,包括胳膊上缠着的染了血的绷带。
“浦渊,”却是李景传先迎了上去,他看着他胳膊上的伤,问道,“怎么弄成这样?”说着,便要叫人去请太医。
周浦渊的侍卫余服刚要说话,却被周浦渊止住了。“不碍事,”周浦渊笑着摆了摆手,“不小心跌了一跤,摔在石头上了。”
李景传见他如此说,便也没再多问。李景修却自以为明白了,他回头看向李琳琅,轻声问道:“你在担心他?”
“嗯。”李琳琅轻轻应了一声,又低下头来。她的确在担心他,担心极了。想着,她转过身去,背对着那火堆,谁也看不清她的神情。
李景修见她如此,不免叹息一回,可安慰的话他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只得默默地陪在她身边,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了另一个方向。“真是同病相怜。”他想。
正想着,那边李景传已把猎物称重点清了,只听他对着众人笑道:“诸位,今日打猎虽是个游戏,可赏赐却是圣上钦定的。”他说着,命人请出了那一封诏书来,道:“父皇说了,拔得头筹者,有勋阶者,宜加一阶;无勋阶者,赐勋一转,为武骑尉。”
李景修听了,脸色却是一变,低声道了一句:“简直胡闹!”他说着,转头便要走,幸得李琳琅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了。
“景修哥哥,做什么?”她问。
只听李景修正色回答道:“勋官赏赐当以军功论,打猎游戏算什么功劳?”他说着,又要走,眼看着便是要向猎宫的方向走去。
李琳琅见了,连忙拦住,低声阻拦着:“哥哥,你去找父皇说,就有用吗?如果没用,何必找这不痛快?另寻他法,改变现状,才是良策!”
李景修根本不听,还要凭着那一怀孤勇向前走。身后喧闹的人群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异常,只有李琳琅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想了想,终于在他耳边狠心低声道了一句:“母后死谏都未能让父皇悔改,你我又能如何?”她说着,苦笑了一声。
李景修听了,果然停住了脚步。李琳琅口中的母后,自然不是如今的杨皇后。她也知自己说这话是狠了些,可不如此,她便拦不住李景修。“景修哥哥,”她低声说着,“重振朝纲,不是容易的事,千万不能莽撞。”
她说着,看了眼身后,又急急地低声说道:“晋王和这些军士交好,在他看来,这些军士有安邦定国之功,可父皇却不重视他们。为这些军士求一些恩典,总好过那些恩典都落入了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臣子手中,他有此举也是情理之中……景修哥哥,你若是直接去找父皇说,只会惹父皇生气,还会得罪那些军士。更何况那勋官只是空有名头又无实权,你也不必为此去触怒父皇。”
李景修听见她说话,又听见身后围绕在李景传身边的那些军士的欢呼,一时只觉得讽刺。“你一向看得明白,利弊得失都能说得清清楚楚,”李景修侧头看向她,悲凉地笑着,“可有些东西,不能以得失而论。”他说着,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母后要是还在,就好了。”
李琳琅听他如此说,心中也难过起来,却又自嘲地笑着:“母后若是还在,知道我说了这样的话,定是会训斥我了。”
晚风忽然猛烈了些,李琳琅站在风里吸了吸鼻子,又抬头看向那漫天的星辰。“哥,”她说,“我想母后了。”
“我也是,”李景修也只敢在风声里说着这些话,“很想她。”
两人正说着,只听那边已点出了今日猎物最多的人。李景传看着那装满猎物的筐上留下的名字,皱了皱眉,又高声问着:“敢问,万风是哪位?”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听过这名字,就连李琳琅都疑惑了起来,她并不记得自己写过这样一个人物。在原文中,此次打猎,拔得头筹的是周浦渊,可今日的周浦渊……不提也罢。
众人正疑惑着,只见一个不起眼的兵卒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李景修的瞳孔微微放大,又连忙垂下眼来,只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上前。李琳琅看着那身影,觉得眼熟,在那身影终于走到李景传面前时,她终于恍然大悟!
冯晚晚!
“在下万风,见过王爷。”冯晚晚俯身行礼说着。她似乎无意掩饰自己的声音,这一开口,所有人都听出来了,这万风乃是个女子。
不远处的周浦渊愣了一下,随即脸色铁青。他刚要上前把冯晚晚拉回来,可冯晚晚已撕下了她贴上的胡子,摘下了她的头盔,又解开了她的头发……一袭长发披散在铠甲上,却一看便是女子的头发。火光映红了她的面庞,她微抿着嘴唇,眼神坚定,神色倔强。
李景传也愣住了,他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拔得头筹的,竟是个女子?
冯晚晚见李景传说不出话来,只微微一笑,昂首问着:“王爷,不认得妾身了?”
李景传打量了她一遍,这才反应过来。“武进侯夫人?”他说着,看向了周浦渊。李景传从前和冯晚晚并不相熟,连面都没见过几次,故而没有立马认出来。
第84章
周浦渊明明已阴沉着脸,可见众人都随着李景传的目光看向自己,他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是拙荆。”他说。
李琳琅分明看见,在听到周浦渊这称呼时,冯晚晚唇边的那一丝冷笑。很显然,她不稀罕。
只听李景传又笑道:“没听说武进侯带了夫人来,是本王怠慢了。”又说:“不愧是武进侯的夫人,骑射同武进侯一般出色。”
“妾身的骑射是自己多年苦练而成,同武进侯无关。”李景传话音刚落,冯晚晚便出言辩驳着。
“哈哈,宁成伯府教女有方啊。”李景传又说。
李琳琅看见冯晚晚似乎还想辩驳,可她张了张嘴,终于没说出来,似是懒得争辩了。见她如此,李琳琅心里也是感慨万千,可忽然又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什么,忙回头看向李景修:“景修哥哥,你早看见她了?”
“嗯。”李景修只轻轻应了一声。
“怪不得。”李琳琅悠悠说着,又看向了冯晚晚,却见冯晚晚也刚刚收回看向这里的目光,仿佛仅仅只是一瞥。
只见人群中的李景传颇有些为难,他看了看周浦渊,又看了看冯晚晚,终于笑道:“既然是武进侯夫人拔得头筹,那这勋官的赏赐便只能给武进侯了。”
“这不公平!”冯晚晚道了一句。
李琳琅见了,也笑着走上前来,说道:“是啊,晋王哥哥,这赏赐很不公平。若是我拔得头筹,这赏赐又该如何?还是说,晋王哥哥根本没想过我也可能赢?”
“你若赢了,父皇自然另有赏赐。”李景传笑着说。
李琳琅只微微一笑,走到了冯晚晚身侧,又对李景传说道:“可晋王哥哥方才也未曾言明这一点,如今说了赏赐却又任意更改,怕是不妥。更何况,这是父皇的赏赐,若要更改,怕是还得先问过父皇。”
李景传会意,连忙道:“是我疏忽了,这便就去问过父皇。”他说着,忙翻身上马,就向宫殿的方向奔驰而去。
李琳琅见李景传策马离开,心中便已知道结果了。她回头看向冯晚晚,只见冯晚晚也是苦涩一笑,却不忘还恭敬地对她行了个礼,道:“多谢殿下了。”
“没事,”李琳琅说,“也没有帮到你。”她说着,看向周浦渊,只见周浦渊只盯着这边。哦,不仅是周浦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冯晚晚身上:武进侯的新婚妻子,女扮男装在秋狝上打了最多的猎物……这实在是一桩奇闻。
“你很勇敢。”李琳琅垂眸说着,也不知究竟是在对谁说这话。
众人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不可避免地传入了周浦渊的耳中。他终于忍不住了,走上前来,先向李琳琅问了好,然后便一把将冯晚晚拽到了一边。
“你做什么!”周浦渊极力低声问着,却还是被李琳琅听见了。
“不做什么,打猎。”冯晚晚言简意赅。
周浦渊看了看周围,又低声训斥道:“你如今是我的妻子,平日里你要做什么都随你,可如今是秋狝,在这样的场合,你若要做什么,难道不需要问过我吗?你难道不知道我周家是什么处境,这般胡闹,若被有心人借题发挥,你又该如何?”
冯晚晚听了他这长篇大论,只冷笑一声:“侯爷,平日里轻慢我时,怎么想不起来我是你的妻子了?”她说着,把手臂从周浦渊的手中抽了出来:“侯爷不会以为,我会很在意这个身份吧?”
她说着,向旁边挪了几步,和周浦渊拉开了距离。可一回头,她看见了李景修,四目相对,她竟难得地低下了头。李景修也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将目光移向了别处。而两人这小动作都落入了李琳琅的眼中。
“你!”周浦渊刚要再说话,却见李景传骑着马回来了。众人见晋王回来了,一时安静下来,都等着这好戏最后的结局。
李琳琅悄悄叹了口气。
果然,老皇帝李沔重新给了冯晚晚赏赐,列了不少名贵的珠宝首饰,而那原本的勋官赏赐,还是给了周浦渊,因为周浦渊是第二。冯晚晚听了这赏赐,虽谢了恩,却面无表情。她连看都没看周浦渊一眼,也未曾看细数自己得到的赏赐,转身便走了。
李琳琅见她离开,心下难免有些感慨,只见李景修又走到了自己身边。“说实话,”李景修望着冯晚晚的背影,怅然说道,“我宁愿是她得了那勋官。”
众人尽皆散去,李琳琅和李景修却只是立在原地。她刚要对李景修说什么,却见自己的侍女芷荟正神色匆匆地向这边而来。
“怎么了?”李琳琅忙问着。
芷荟先行了礼,看了李景修一眼,又悄悄地把手中的小信筒递给了李琳琅。“这是方才素霜传来的消息。”芷荟说。
李琳琅接过看了,又眉头一皱:“早了些。”
原来,在李琳琅为冯晚晚感慨之时,荀旖却在为杨鲤儿头疼。天已黑了,她将杨鲤儿暂且安顿在了一个偏僻的客栈里,杨鲤儿已睡下了,她便站在门边,悄悄向里望着。
素霜回来了,她看了眼那扇门,又对荀旖说道:“查明白了,的确是她,杨鲤儿,扬州人,十八九岁,父亲姓杨。”她说着,顿了顿,又道:“自小便卖身为生了。”
“自小便卖身?这和她说得不一样啊。”荀旖疑惑。
素霜回答道:“她家在她父亲死后,便被吃了绝户。她那嫡母独自讨生活艰难,一开始还能勉强维持,后来,便让她卖身了。再后来,扬州实在是混不下去,有些人对她那嫡母指指点点,她们便来了长安,想投奔远房亲戚。她嫡母得了疯病,精神时有时常,需要药物安神,她们没钱买药,亲戚也不想接济她们,她们便流落街头了。”
第85章
“真是个可怜人。”荀旖轻声说着,怕吵醒了屋里那人。
“的确可怜。”素霜说着,便要推门进去。荀旖分明看见,她腰间别了一把匕首。
荀旖警觉起来,连忙拦住她,低声问着:“你干什么?”
“公主有令,”素霜说,“这女子不能留。”她说着,便要进门。
“你骗人,她原话不是这样的,”荀旖连忙反驳着,“让她不出现在两位殿下面前的方法有很多种,你何必要用这种方法?”
“殿下自有言外之意,涵真道长何必装作不知?”素霜反问着,却并没有希望能得到回答。她说罢,还要进门。
荀旖听见了,还想拦,却忽然又想起了李琳琅来。她把自己当成是真正的虞安公主,一心要为她的楚王哥哥搏出一条生路,而这杨鲤儿、这杨鲤儿……唉,或许,素霜才是对的呢?
是了,素霜说不定是对的呢,对李琳琅而言,只有杨鲤儿死了,才能免去那许多烦忧。嗯,应该是这样,毕竟那杨鲤儿只是个纸片人,不是吗?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她和李琳琅才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吗?
“一定要让她如愿,”她不停地对自己说着,“这只是个虚拟的世界。”
想着,荀旖似乎狠下了心来,一转身便跟着素霜进门了。素霜回头看了一眼她,眼里虽有疑虑,却没有说话。荀旖知道她在怀疑什么,只是看向了杨鲤儿的床榻。素霜会意,拔出了腰间的匕首来,又做了个手势,指了指地面,示意荀旖不要走动,荀旖也点了点头。
在这昏暗的小房间里,素霜小心地挪到了杨鲤儿的床榻前。荀旖便立在门边,眼睁睁地看着她挪了过去。杨鲤儿正以一个蜷缩的姿势睡在床上,她额上面上都刚涂了药,身上的衣服也是荀旖才给她新买的。下午荀旖将新衣服拿到她面前时,她很是开心,笑得也十分甜美。荀旖看着她,忽又想起了白日里的她,那个在大街上被毒打的她……而此时,素霜已亮出了匕首来,寒光刺眼。
她的人生这样苦……
“不行!”荀旖终于忙低低唤了一声,与此同时,她快步上前,竟一把握住了那把匕首。
“你……”素霜有些惊讶。
荀旖有些哽咽了,她看了一眼酣睡的杨鲤儿,又看向了素霜,坚定地重复了一句:“不行。”
人总是要有恻隐之心的。
血顺着手心滴落在地上,可荀旖却依旧握着那匕首不放。“这、这可是个活生生的人啊……”荀旖看着素霜,苦笑着说道,“虞安公主当日招揽你时,应当不是为了让你今日来杀害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吧?”
素霜一愣,低头看向了这浑身是伤的女子。这女子睡在榻上,却不得安寝,遍体鳞伤不说,梦里还紧锁眉头……素霜也犹豫了,或许她本也是纠结的。“也罢。”她说着,推开了荀旖,收了匕首,又回过身去:“等公主回来,再做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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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暗箭伤人
李琳琅回来时,荀旖颇为愧疚。她立在门前,混在迎接她回来的队伍里,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她悄悄地看着她,只见她面容上也有些倦色。
“对不起。”她在心里默默说着。她终究是保住了杨鲤儿的命,没让素霜杀了她。她给了杨鲤儿一些钱,让杨鲤儿暂且住在客栈里,又让素霜派人暗暗跟着她,等李琳琅回来再做定夺。
她只能做到这了。
“涵真道长,”李琳琅在众人面前如此称呼她,“过来。”
荀旖听了,只得过去,跟着李琳琅回了她的书房。一路上,她只是无言,只等着李琳琅的发问。可她没想到,李琳琅竟也是出奇的沉默,只在进了书房后,她才叹息了一声。
“殿下……”荀旖小心唤了一句。
“今日,这么谨慎啊?”李琳琅笑得十分勉强,她自己解下了披风,随手挂在了衣架,便又坐了下来。一抬头,却见荀旖依旧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过来坐吧,”李琳琅指了指她对面的位子,又笑问着,“这般小心,莫不是做了亏心事?”她说着,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摇头叹道:“难不成,是你没有为本宫日夜祈福,故而心虚?”
荀旖见她还有心思在这开玩笑,总算放松了些。她走上前坐了下来,口中说道:“祈福这事,我可没忘。我每日都为殿下抄佛经,一天都没落下。”
“哦。”李琳琅应了一声,又把荀旖打量了一遍,不觉又笑了:荀旖如今还穿着道袍呢。
荀旖顺着她目光看向自己,也觉得不对,却理直气壮:“我不仅抄了佛经,我还给你拜了关二爷,还在院子里画了十字,可惜我不会跳大神,不然我一定每天都来一段……若世间真有神灵,这样广撒网,总能捞到一个吧?”
李琳琅闻言,低头一笑:“你呀……”她说着,抿了一口茶,又没再说话了。
荀旖终于忍不住了,李琳琅这般顾左右而言他,倒让她着急起来。于是,荀旖清了清嗓子,又严肃说道:“李琳琅,我想说,杨鲤儿的事。”
“我都知道了,”李琳琅垂眸说着,“我没有怪你,相反,你救下了她,很不错。只是,让我好好想想吧。让我想想,该怎样处置她……”
荀旖也低了头:“我知道,她对你来说,是个威胁。可是,那毕竟是还没有发生的事,为了将来还没发生的事便杀了她,实在是、实在是,唉……说不定,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呢?我们不一定要杀了她的。事情说不定会改变,而且,她真的很可怜,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她虽然对我们来说是个纸片人,可在这个世界里,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她说着,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瞧着李琳琅,却见李琳琅正瞧着她笑。
第86章
“你笑什么!”荀旖问着。她在这掏心掏肺地说着些肺腑之言,李琳琅却看着她笑!
李琳琅却只看着她道了一句:“你也认真了。”她说着,又凝视了荀旖一瞬,向她伸出了手去。“让我看看你的手。”她说。
“啊,这……”荀旖低头看向了自己藏在袖子里的手,她的手才拆了纱布、结了疤。“没什么可看的,”她有些难为情,扭扭捏捏的,“怪丑的。”
“嗯?”李琳琅挑了下眉。
荀旖忙把手拿上了桌子,一闭眼睛:“看吧。”
然后,她便感觉自己的手被李琳琅轻轻握住了。指尖轻轻划过她的伤痕,惹得她手心发痒。刚要把手抽回来,却听李琳琅开口说道:“你都如此护她了,我又怎能不饶了她?”她说着,盯着荀旖的手心,又道了一句:“不许有下次了。”
这好像是在心疼她。荀旖更加过意不去了,嘴上又开始了没有边际的自黑式胡说八道:“哎呀,小伤,不碍事。在我们东北,谁身上没几道疤啊,没点刀疤都不好意思在道上混……诶,你怎么了?”这些话她不知说了多少遍了,可她话还没说完,便看见李琳琅眼圈红了。
她一下子慌了,连忙抽出手来,便要给李琳琅寻帕子。正手忙脚乱时,她听见李琳琅道了一句:“我没事的。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
“嗯?”荀旖轻轻应了一声,却没再多问。她知道李琳琅不喜欢提起她的过去。
“荀旖,”李琳琅又开了口,望着荀旖,“你能过来,抱一下我吗?”
“啊?这……”荀旖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犹豫了一下,又看着李琳琅那通红的眼睛,终于点了点头。她起身走到了李琳琅身侧,微微俯身,将她揽入了怀中。
她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难过,但只要她需要这个拥抱,她就会给她。
李琳琅靠在荀旖怀中,又闭上了眼睛。“你说得对,事情说不定会改变的。杨鲤儿,我暂时不会杀她,我会为她谋个去处,还有……”李琳琅说着,顿了顿,“没什么了。”
荀旖见她欲言又止,便也没有多问了。李琳琅虽闭着眼睛,心里却止不住地去回想过往。很多过去的画面在她眼前浮现,包括那日在猎场,她不知怎么竟射出去的那一箭。
“侯爷神武!”周浦渊打了一头小鹿后,身旁的侍卫余服如此赞叹着。他将死鹿收回,又道:“这小鹿跑得还挺快。”
周浦渊笑了笑,看着余服整理着他的猎物,道:“母亲喜欢吃鹿肉,这鹿肉可以带回家孝敬母亲。”他说着,想了想,又问:“你可知道,夫人喜欢吃什么吗?”
余服自然只能摇头了,却又笑道:“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将这小鹿送给夫人,似乎更为合适呢。”
周浦渊叹了口气:“还是回去之后,问一下她吧。”他说着,想了想,又道:“我去问她。”他骑在马上,似乎想起了什么,竟沉默了。
余服只顾着收整东西,嘴里还在说着周浦渊的话往下说着:“侯爷,其实,如今的夫人也不错。夫人也是将门出身,宁成伯府也受圣上恩宠,她和侯爷是门当户对,对候府也能有所助益。这些日子见她为人处世,也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一举一动都不失大家风度……多好的女子啊。”余服说着,看了眼周浦渊,又小心说道:“侯爷还是要对夫人好些。不说她是宁成伯府家的女儿,就说她为人,也值得侯爷善待她了。如今侯爷不怎么亲近她,她自己也心气儿高,长此以往,不就生分了吗?”
周浦渊笑了笑,好似并不在意余服说的话:“是老夫人让你说这些的吧。”他说着,骑在马上,用手随意地梳理着马的鬃毛。
余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道:“老夫人的确是这么说的。可侯爷你想,老夫人这话不无道理。夫人家世好、模样好、性格也不差,和侯爷原是良配。侯爷又何必惦记着那荀侍郎的女儿呢?她已经,出家了。”
在高处密林间的李琳琅听着这对话,感慨万分。前面几句对话她很是熟悉,应是她当年亲手敲下来的。除了最后一句涉及荀旖的话,原文应当是“她已经死了”。在原文中,此时的周浦渊应还在缅怀着荀旖,虽也知道冯晚晚的好,隐约动了心,但却只是相敬如宾,未曾有过任何亲近。直到她李琳琅射出了那一箭,伤了冯晚晚,让他着了急,他这才略微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正想着,却听周浦渊含怒道了一句:“不许再提她!”
余服显然是愣住了:“侯爷,这……”
只听周浦渊长舒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余服,”他说,“你知道我平生最恨什么。”
余服低头道:“侯爷最恨背叛。”那年在北疆,援兵惧敌未至,贻误了战机,又畏罪未敢上报,害得周浦渊被困孤城数月。在周浦渊成功脱身又攻破敌将大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手刃了那援兵将领。没有驰援,又隐瞒实情,这对周浦渊而言无疑已是背叛了。据说,他亲手砍下了那将领的头颅,挂在城门上示众。因那将领所作所为令人气愤,而周浦渊功大于过,此事便也无人追究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事,谁都知道,周浦渊睚眦必报,最是恨人背叛了。
李琳琅听到这句话,心中已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果然,只听周浦渊咬牙道了一句:“是啊,她背弃了我。”
第87章
“侯爷……”余服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周浦渊似是苦笑了一声:“她变心了,变得彻彻底底,却不明不白。”
李琳琅听着,心中一紧,又慌了。她本是在这高处坐着休息远眺的,却没想到周浦渊也来到这里,更没想到她会听到周浦渊说这些话。一阵风刮过这密林,树叶哗哗落下,李琳琅悄悄挪了挪身子,努力地想看清周浦渊的身影。
“来日,我定然让她知道,背叛我,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周浦渊说着,而这话清清楚楚地飘进了李琳琅的耳中。
“你敢!”李琳琅听着这话,心里一惊,不觉摸上了手边的弓。她的手已有些颤抖,却又将弓握紧了。
她听出了周浦渊话里的恨意,她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她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只知道,如今,周浦渊恨上了荀旖。
她有些慌了神了,却稳稳地举起了弓箭,瞄准了周浦渊。
她要荀旖平平安安地待在她身边……对荀旖有威胁的人,一个也不能留!
余服不知说什么,只说道:“侯爷能放下她,也不错。如今的夫人很好,侯爷不如惜取眼前人。”
周浦渊却没再说这事了,他只是看了看余服收起来的猎物,又道了一句:“走吧。”又道:“我们接着去打猎,总要给晋王争一口气。”说着,他一拽缰绳,便要调转马头。可就在此时,一支箭穿过密林,直冲周浦渊而去——
周浦渊听见风声,却没能来得及躲过,那箭稳稳地射中了他的左臂。
“是谁!”周浦渊反应很快,登时举起了他自己的弓箭,指向这箭矢射来的方向。可他看过去,却什么都看不到。
此时的李琳琅脑海中一片空白,幸得这密林遮挡了她的身形。怎么,竟射歪了?她竟失手了?
是的,她失手了,而她的失手也是因为这密林。这树林太密,遮挡了她的视线,而周浦渊又正调转马头,她的箭竟难得地射偏了。或许她在这猎场的冷箭,注定是要射歪的。
“究竟是谁暗箭伤人?”周浦渊怒问着,用那流着血的手臂死死抓着弓弦。但他似乎也没心情耗下去了,手指一松,那箭便飞了出去,正落在李琳琅身侧不远的位置上,终于让李琳琅回了神。
李琳琅来不及多想,也自知不能再逗留了。于是,她拿上了自己的箭,起身便走,一把拽过了自己坐骑的缰绳,小心挪远了后便忙跨上,飞驰而去。周浦渊千辛万苦上到那高处的密林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侯爷,此事应立即秉明晋王!”余服忙道。
周浦渊想了想,却摇了摇头。“不可,”他说,“你也不看看,今日来这猎场的都是什么人,方才还有马蹄声。”周浦渊说着,环视四周:“此事,我们暗中细查即可,不必惊动任何人。”
跑出老远后,李琳琅终于停了下来。她看向那弓箭,却依旧惊魂未定。“怎会如此,”她想着,“竟还是射了一支冷箭。”
她知道自己莽撞了。这般行为,只怕就连荀旖知道了,也会觉得不可理喻。
是啊,如今谁都不会理解她。可她并不后悔射出那一箭,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拿起她的弓箭。她如今唯一后悔的是,没有射中他。
想到这里,李琳琅又不由得自嘲地笑了。兜兜转转,一些极力避免的事,还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发生了。而这,竟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荀旖。”如今,她靠在荀旖的怀里,轻声唤了一句。她已命上林苑的心腹在猎场周围做出了有人闯入的痕迹,只是不知能不能骗过周浦渊。
“怎么了?”荀旖应了一声。
“我最不能失去的,是你。”李琳琅想着,可却怎么都说不出来。这话实在是有些唐突了。到最后,她也只是说了一句嘱咐:“你以后,小心周浦渊,离他远点。”
“放心吧,我巴不得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呢!”荀旖说。
李琳琅微微笑了。“如此,便好。”她说着。
既然荀旖不想让杨鲤儿为还没有发生的事付出代价,她便先放杨鲤儿一马;周浦渊对她已生了恨意,她便会想尽办法摆平他。经历了这么多,她早知道荀旖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更何况,如今的杨鲤儿说到底还只是个寻常平民女子,且连李景修的面都未曾见过,她的威胁还在掌控之中。而周浦渊,早已是个威胁了。
然而此时的荀旖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她只知道李琳琅今日心情不佳,而这不佳很可能和自己有关。她有些内疚,也有些心疼李琳琅……李琳琅,太累了。
于是,荀旖悄悄抱紧了她。
“还好你有我。”她有几分自恋地想着,又偷偷去嗅李琳琅身上那淡淡的清香。
第35章 嘉鱼山庄
杨鲤儿最终还是留在了虞安公主府,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她暂且没有去处。原来,在李琳琅回来的第二日,杨鲤儿那母亲便又犯了病、口吐白沫、暴毙街头。素霜亲自过去看了,果然是犯病惊厥而亡,死相十分惨烈。
素霜看了她尸身,不由得皱了皱眉:“有意思。”
几日后,杨鲤儿哭哭啼啼地将这所谓的母亲下了葬,又痛哭了两日,才恢复了平静,只在荀旖为她安排的客栈里住着。而公主府的死士便在暗处,悄悄看着她。
第88章
“你给她想好去处了吗?”荀旖问着李琳琅。书房里,香烟袅袅。荀旖便立在书桌前,一边练习着写字,一边和李琳琅闲聊。
李琳琅立在窗边,叹了口气:“头疼。”
这实在是让她犯了难了。杨鲤儿在她原本的大纲里戏份不多,她最重要的剧情便是因爱生恨毒杀李景修。而如今,她已真的将李景修视作兄长,又怎能毫无芥蒂地接纳杨鲤儿在自己府中做事、让她有机会接触到李景修呢?
可是放杨鲤儿离开,让她学门手艺自谋出路,她也不放心。一来,是这乱世谋生艰难,而杨鲤儿自小便被拖入了火坑,让她自己谋生,只怕她还是会走回之前的老路,并不能救她;二来,李琳琅也担心,若是让杨鲤儿脱离了自己掌控,她还是会走到既定的轨道上。
荀旖也不是没出过主意。她想让杨鲤儿跟着她一起出家,却被杨鲤儿拒绝了,李琳琅也否了这主意。荀旖甚至提出过让自己在这里的家人收留杨鲤儿,却又被李琳琅否了。
“荀侍郎一家,也很重要,”李琳琅无奈地笑着,“你那哥哥,荀旌,也是长于策论、颇有见识的英才,是未来的国之栋梁。在原本的设定里,他因你之故,也算得上是周浦渊的心腹了。杨鲤儿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却早就被养成了一个极端的性子。本宫还想着拉拢你哥哥,哪里会把烫手的山芋往他面前送呢?”
“啊?”荀旖却跑了题,“你要怎么拉拢他?需要我出面吗?我应该可以帮上忙吧。”
李琳琅只是微笑:“我对你好,便是最好的拉拢他的法子了。”
“哦,原来殿下对贫道好是别有用心的啊。”荀旖故意阴阳怪气着,“别有用心”四个字还特意拖了长音。说罢,她还轻轻“哼”了一声,又换了张纸,继续勤奋地练习着。
“的确是别有用心,”李琳琅倒是坦荡,又走到桌边,拿起茶杯细细地品了一口,这才接着说道,“我暂时还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去处给杨鲤儿,便先让她听你的安排住在客栈里吧。长安城里都知道,她是你救下来的,而你如今背靠本宫这棵大树,想必也不会再有人肆意欺辱她。”
“也好,”荀旖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唉,她也是个可怜人。”她说着,又低下头,也无心再写字了。那日大街上杨鲤儿可怜兮兮的模样,实在是太过震撼、让人痛心了。
“是啊,很可怜。”李琳琅垂眸看着茶水,重复着。若她在这个世界里也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只怕会和杨鲤儿一样吧。
“就连素霜都心疼她了,”荀旖道,“前几日你没回来时,素霜都愧疚得常去看望她,给她送吃食……还好,我差点以为素霜只会杀人呢。”
“素霜人很好的,她也曾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只是面冷心热罢了。”李琳琅道。
“那你当日是怎么让她心甘情愿为你做事的?”荀旖又问。
李琳琅只是垂着眼,淡淡说着:“我同她说,为了天下安宁,在我父皇五十三岁之前,本宫定会亲手弑君。只是在此之前,本宫需要她帮忙,让我父皇的死不至于惹得天下大乱。若是没有做到,她大可以先杀了本宫,再去杀了陛下。”李琳琅说着,抬起头来,对着荀旖微微一笑。
荀旖愣了一下:“你……真是个狠人啊。”又忙问:“那这老皇帝,如今多大年纪了?”
“四十八了。”李琳琅回答。
荀旖听了李琳琅的话,倒吸一口凉气:“你加油。”
“放心吧,元崇六年,这本就是我父皇原本的死期,”李琳琅笑了笑,“若我没做成,到时候,大不了就是个鱼死网破。”
两人正说着,只见芷荟从外走来,对着李琳琅耳语了一阵。李琳琅听了,面露惊喜之色:“当真?”
芷荟点了点头,应了个“是”。李琳琅忙道:“快去知会景修哥哥。”芷荟听了,便退下了。
“怎么了?”荀旖忙问。
“嘉鱼山庄有个铁匠,成功复原出了一把剑,”李琳琅说着,一挑眉,“怎么?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瞧瞧?”
“好啊!”荀旖连忙点头,放下了手里的笔。
两人略微收拾了一下,荀旖又换了道袍,这才一同乘着马车出府向城外去。一路颠簸,两人只在车上随口说着些闲话,方才还聊着参辰那调皮的小猫,转头便聊到了冯晚晚身上。荀旖也早听说了冯晚晚在猎场里的事迹,如今聊起来,话语里的钦佩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她如今看起来并不开心,她没有爱上武进侯。”李琳琅回忆起那日她见到的冯晚晚。或许,这便是故事线被打乱的后果吧。原本在这个时间,她还没有坚定的志向,如这个世界其他的寻常女子一般,心里只惦记着家人、爱人……不然,她怎么爱上了武进侯呢?如今,她过早地清醒了。没有那些虚幻的爱情做安慰,她留在武进侯府,便只剩了痛苦。
“你觉得,她没有爱上周浦渊?那周浦渊呢?”荀旖又忙问着。
“看冯晚晚在猎场的所作所为,只是为自己争一口气,看他二人如今的相处,只怕,她到最后也不会爱上周浦渊。而周浦渊……”李琳琅说着,抬眼看了看荀旖,又飞快地挪开了自己的目光,“他或许是在意冯晚晚的,但绝不是像从前在意你那般在意她。看起来,他应当只是在意冯晚晚武进侯夫人的身份……唉,男人。”
第89章
“他最好别太在意冯姑娘了,”荀旖忙说着,她又想起了先前被周浦渊纠缠的情形,又是一阵后怕,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他的在意太可怕了。”荀旖说着,想了想,又看向李琳琅,询问着:“如果有机会,我能见见冯姑娘吗?我很担心她。”
李琳琅看着荀旖那真挚的眼神,实在是不忍拒绝,便点了点头。可她答应之后,却不忘补了一句:“本宫会陪你见她。”她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的。
“怎么,不放心我啊?”荀旖笑眯眯地问着。
“是啊,怕你乱说话。”李琳琅说着,向后一靠,又一闭眼,便不再说话了。
“哼,你骗鬼呢。”荀旖想着,也向后一靠,却不闭眼休息,只是盯着李琳琅。在这颠簸的马车里,她悄悄看着李琳琅的面容。李琳琅生得很美,每一次她看她时,都会这样感慨着。可她如今关注的并不是她艳丽的面容,而是她微蹙的眉头。
“你心里到底藏了多少事啊。”荀旖歪了歪头,想着。然而这个问题,她一时半会儿是弄不清楚的了。她甚至有种感觉,她这辈子也别想搞清楚。
一路胡思乱想,总算熬到了地方。两人下了马车,李琳琅便引着她一起上了那嘉鱼山庄。荀旖早听李琳琅说这嘉鱼山庄是她招揽贤才之处,故而早就存了几分好奇和期待,可当她迈进这嘉鱼山庄的大门时,她却忽然觉得这里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这里的风景倒还不错,可这里的贤才们,打扮得,似乎花哨了些。不仅花哨,甚至还有几分油腻。荀旖放眼看去,竟只能看到年轻力壮的俊俏男子,还有那演练新曲的倡伎伶人。她忙拽住了李琳琅的袖子:“你这地方,它不正经啊!”
李琳琅悠悠地低声解释道:“我在置办这山庄时,为了掩人耳目,特意请了许多倡伶住在园子里,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模样俊俏的男子……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将这嘉鱼山庄伪装成了一个享乐之地。唉,说起来,本宫的名声不好,也有这嘉鱼山庄的功劳。还好本宫不常来这里,不然,只怕早就被人编排进那不登台面的话本里了。”
荀旖的嘴角抽搐了两下,终于尴尬地笑了两声。她手足无措地看着那恭敬跪在李琳琅面前行礼却明显躁动不安的俊美男子,又拽了拽李琳琅的袖子,轻声说着:“你这名声要是能好,便真是见鬼了。”
李琳琅也轻轻叹息一声:“唉,没办法,本宫实在是牺牲了太多。”她说着,便笑着扶起了面前那俊美男子。“小袁啊,多日不见,你都消瘦了。”她说着,顺手一搭,便扶着那男子的手臂,一扭一扭地向前走去,脸上也笑开了花。
那男子微微颔首一笑:“上次殿下来时,曾说过,男子还是精瘦些好看,奴才一直记着呢。”
“是吗?难为你还记得。”李琳琅笑着。
荀旖看着李琳琅欢快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道袍。“行……行吧。”她认命了,只得默默地跟在李琳琅身后,忍受着周围疯狂卖弄风骚的男子,好好地做一个哑巴。
也因此,她不得不被迫听着李琳琅和这小白脸暧昧的话语,还听了一路。
“殿下,奴才近来新谱了一首曲子,求高先生填了词,已练了许多日子了,不知殿下今日可有空来听吗?”那男子问着,“奴才们还没给人唱过呢。”
“哦?只给本宫唱吗?”李琳琅笑说着。
“自然是了。”那男子说。
“想想也是,”李琳琅笑得十分灿烂,“你人都是本宫的,若敢先给别人唱了,本宫便扒了你的皮!”她笑着,还拿指尖点了一下那男子的额头。
荀旖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她在她身后,听着这些话,没来由地越听越来气。“李琳琅,你还真不是一般人!”她咬牙想着。
好容易走到了一个小院前,远远地已看见了楚王的侍从立在门外,李琳琅终于抬起了自己那男子的手。“好了,本宫一会儿再来寻你,”李琳琅对着这男子笑道,“你先歇歇去吧。今日,本宫可是要听听你那新曲的。”
“是。”那男子应了一声,又行了礼,便绕过荀旖退下了。
他刚一走远,荀旖便忍不住了。她学着李琳琅方才的模样,小声捏着嗓子模仿着她的声音:“你人都是本宫的,小心本宫扒了你的皮!”她说着,又轻轻“哼”了一声,只看着李琳琅的反应。
可李琳琅却也只是看着她,她将荀旖打量了一遍,又笑问着:“怎么?难道你迫不及待地想本宫先扒了你的皮吗?”
“贫道可不敢胡思乱想,”荀旖看了看自己那小细胳膊,又酸溜溜地说着,“殿下喜欢精瘦的,贫道却只是瘦,怕是不合殿下口味呢。”
“本宫又不吃人,”李琳琅笑着,又拖过荀旖的手,将她拽向那小院,“先干正事吧,涵真道长。”
荀旖根本没有力气挣脱李琳琅,只得任由她拖着自己走。芷荟在不远处跟着二人走,见两人这般不顾尊卑上下地胡闹,不觉叹了口气,却也无可奈何。
两人进了小院,只见李景修也才到不久,正在那里鉴赏徐定打造出来的宝剑,果然和李景修从边疆带回来的那几把剑一模一样。见荀旖跟着来了,李景修倒也没有多问,依旧只看着那把宝剑。“可惜啊,这等法子,竟先被匈奴得了去。还好他们有的不多,看起来并未量产,这铸剑之法也没有流传开。”李景修说。
第90章
“说不定那匠人原本是我大魏子民,只是被迫为匈奴造了几把剑。之后匈奴要他交出铸剑之法,他便抵死不从,为国尽忠了呢?当然,我只是猜测。”李琳琅说着,看了一眼徐定。只见徐定猛然抬头,眼里皆是震惊。
李琳琅见了,心下难免叹息一回,只听李景修又道:“我们应尽快将此法交给有司,请父皇下旨量产。边疆战士缺衣少食,武器也不甚精良,又如何能护我大魏安宁?”
李琳琅点了点头,却看了一眼徐定,又忙对李景修道:“景修哥哥,我们出去说吧。”说着,她便挽上了李景修的手臂,带着他出了门。荀旖和芷荟见了,也忙跟上了。
只剩徐定独自一人怔怔地立在空落落的院里,看着面前的宝剑,口中喃喃:“师弟啊……”
这边,李琳琅拉着李景修走到了一棵槐树下站定了,荀旖便和芷荟立在不远处。看了看身边的芷荟,荀旖忽然觉得有几分尴尬,自己在这好像有几分多余了。芷荟很显然也是这样想,她瞥了一眼身边的荀旖,竟开始教训她道:“虽说殿下如今器重你,但你也要牢记自己的身份。不该听的,不该看的,心里要有数。”
“是。”荀旖相当随意地应了一声,明显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
而槐树下,李琳琅正严肃地对李景修说着:“哥哥,量产铸剑自然是要的,只是如今朝中贪官佞臣太多,且父皇甩手不管。若直接这般上奏,只怕拨下来的银钱也都会落入那些蛀虫手中。不如趁此机会,扶我们自己的人上去。”李琳琅说着,看向了这嘉鱼山庄里的一处居所,道:“那里有很多文士,皆是刚正不阿的贤才,如今正派得上用场。”
“可以是可以,但他们先要应试,不然贸然接过如此这般重任,怕是难以服众。可如此一来,便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李景修说。
“这便是我要说的了,”李琳琅忙道,“如今科举被一些世家权贵把持,舞弊屡禁不止,寒门书生根本没有出路……只能,另辟蹊径了。”
李景修一低头,正对上李琳琅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让我滥用私权吗?”
这话未免带了些质问的意思,可李琳琅却没有否认。“哥哥,”她说,“我知道,你想整肃朝纲,自然也不想做滥用私权这等出格之事。可是,这些人能帮你啊……如今,不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时候,你虽在朝野上下都有贤名,可你手中并无实权,那些称赞你的臣子手中也没有实权!你,需要帮手。更何况,看着这些人被埋没,也是朝廷的损失啊!”
“帮手?”李景修叹了口气,“小六,问题就在这里,若我自己都管不好我自己,滥用私权,我又如何好意思去指责别人呢?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和这山庄里的文士交谈过,他们的确颇有远见,日后必成大器,我也希望他们能走一条坦荡光明的仕途,若他们中了进士,我也会举荐他们。可是,你想让他们走仕途,是为了什么?为了这天下万民吗?还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位子?”
李景修说到此处,竟微微笑了:“小六,你知道的,那个位子,是我永远都够不到的,我也不愿去争。若你拉拢他们,只是为了让他们在这大逆不道之事上助我一臂之力……那,大可不必。”他说着,抬手摸了摸李琳琅的头发,却红了眼,转身便走了。
“哥!”李琳琅急得喊了一声,可李景修并未回头。他走得潇洒,却带了几分苍凉的意味。
李琳琅看着李景修的背影,却并没有追上去。她低下头,无奈叹息着:“你又何必这么固执呢?我是在帮你啊!”
荀旖立在不远处,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二人的对话,心中却疑惑起来。“她不是要扶楚王登上帝位吗?为什么他这样不情不愿、不知好歹?”荀旖看着李琳琅的背影,心里忽然不安起来,暗想着,“这能扶得起来吗?”
第36章 灵魂提问
那日从嘉鱼山庄听了曲回来后,荀旖也没有主动提楚王。她只是默默地陪着李琳琅,又把参辰抱来给她玩。李琳琅看起来也无异样,一样的有说有笑,抱着参辰逗弄个不停。两人一猫,其乐融融。
可没过几日,李琳琅便进宫请安去了。不过是和老皇帝李沔撒了几个娇,她便成功地举荐了几个多年科举不中的书生,塞进了兵部和户部,任了一官半职。
“怎么来为这些人求官职?”李沔笑问着。
“他们模样俊俏,放在朝堂上,父皇上朝时看着,也赏心悦目。”李琳琅笑吟吟的,却又低了头补了一句:“儿臣也能多看着些。万一日后,有哪个能做出一番事业,那儿臣……哎呀,没什么。”她笑得娇羞了几分。
“你呀,你才多大,怎么每日里只是想着这些事,父皇才不会这般草率地让你嫁给穷书生呢,”李沔宠溺地笑着,“不过你既然欣赏他们,给他们一官半职的也可以。只要朕的公主喜欢,要什么都可以。”
“多谢父皇,”李琳琅笑着抱住了李沔撒娇,“父皇真好,儿臣才不想嫁人呢,儿臣只想陪在父皇身边,好好孝敬父皇。”
“你这孩子,就会甜言蜜语,”李沔笑着,“不过,你既如此说了,以后便多进宫来陪陪父皇。父皇见不到你,可思念得很呢。还有你上次送来的桂花酒,说是你自己府里酿的那个,父皇也很是喜欢,下次进宫,记得再给父皇带些。”
第91章
“儿臣遵旨!”李琳琅笑道。她在李沔面前,依旧只是个爱胡闹的需要父皇宠爱的小公主,她并不需要多做什么,便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但她知道,这份宠爱也是有条件的,她也只能用这样不入流的法子,在朝中暗暗安插自己的人了。
她在李沔面前撒着娇,却忽然想起了李景修的话来,又觉得有几分讽刺。李景修想要坚守的东西,那些规则,那些正义,在现实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而这些寒门士子考了许多年都未曾如愿,却因她几句撒娇软语便踏入了朝堂……讽刺,真讽刺。这便是王朝的末世,而她只是侥幸成为了一个公主。
她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走出宸安殿,李琳琅脸上的假笑登时消失了个一干二净。她实在是有些疲惫了,疲惫之余,她心里还有些庆幸自己当初在写文时,把后来跟着周浦渊起义的人都设定成了俊男美女,如今也才有借口让其中一些人进入朝堂。而这些人也都是未来的护国柱石,她趁着周浦渊还没生出那许多雄心壮志时便先下手为强,费力招揽了这些人,只盼日后他们能发挥应有的作用吧。
“殿下,我们是回公主府吗?”芷荟上前问道。
“先去嘉鱼山庄,”李琳琅道,“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他们。”她说着,又问:“涵真道长现在何处?可在府中吗?”
芷荟回答道:“听说一早便出府了,素霜陪着她,说是又去客栈探望杨姑娘了。”
“哦,”李琳琅走在这似乎望不到尽头的宫道上,“传个消息给她,让她和本宫一起去嘉鱼山庄。”
“殿下就这样信任涵真道长吗?”芷荟不解,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口。她看荀旖不爽已经很久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公主这般重视荀旖那个没什么用的弱女子。
“她同本宫是一样的。”李琳琅如此回答她。
正走在路上,忽见一个小孩儿冒冒失失地找什么东西跑到了这里,从墙边忽然窜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许多的婢女。那小孩儿看见了李琳琅,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句“六姐”,却站住了脚步。
李琳琅有些无奈,这孩子怕生。她只得对他招了招手,笑道:“景佑,过来。”
李景佑这才畏畏缩缩地挪了过去,到了李琳琅面前。李琳琅蹲了下来,笑着打量着他,道:“个子似乎又长高了些。”
李景佑只应了个“是”,别的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身侧的婢女也仿佛一个哑巴,也不知该说什么。李琳琅见李景佑连看她都不敢,也实在是没心思在这继续浪费时间了。于是,她站起身来,只淡淡说了一句:“你玩去吧。”
李景佑听了这句话,忙应了一声,转头就跑了,跑得飞快。李琳琅看着这小人儿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不禁摇了摇头:“也是个不中用的。”
荀旖又带着小桃、素霜来探望杨鲤儿了。她本不愿素霜跟着,可李琳琅发了话,她若要出府,必须要素霜亲自守着,才能放心。无法,荀旖只得让素霜一起来了。
这一日,荀旖给杨鲤儿带了些补品膏药,杨鲤儿自是开心收下,却又对荀旖道:“涵真道长费心了,小女子实在是过意不去,不知何以为报?”
荀旖听见她要报恩,如临大敌:“你不必回报我,你只要把自己照顾好,便是最大的回报了。”荀旖深深地记得,在原文里,杨鲤儿报恩报到李景修没了命。这样的报恩,她可承受不起。
杨鲤儿听见荀旖如此说,有些失望,又看向素霜:“那……素霜姐姐呢?”
素霜听她如此问,一时也无措起来,只回答道:“我也不用你回报。”
杨鲤儿听见二人都如此说,神色黯然下来。荀旖生怕她多想,连忙笑道:“你伤都没好全呢,谈什么报恩呀。若真想报恩,也得把伤养好不是?”
杨鲤儿只是默默点头,并没有说话。荀旖见了,忙岔开话题:“对啦,你有想好之后要去做什么吗?我可以帮你。”
杨鲤儿颔首苦笑着:“我什么都不会,只会……唱小曲儿。”
“不会可以学嘛,你对什么有兴趣呢?”荀旖追问着。
杨鲤儿却又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可她说到这里,却忽然来了灵感,忙对几人说着:“几位若是不嫌弃,我可以日日为几位唱曲儿。”
荀旖看了素霜一眼,只见素霜并未表态,而她实在又不愿意拂了杨鲤儿的兴致,只得点了点头:“你来吧。”
杨鲤儿总算有机会来稍稍回报几人,眼里都溢出了欣喜来。荀旖还没见过她这般开心的模样,一时感慨万千,这姑娘以前过得太苦了。她正想着,只见杨鲤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又别了别碎发,这才端坐好,开口唱道:“翠柳眉间绿,桃花脸上红。薄罗衫子掩苏胸。一段风流难比,像白莲出水中。”
杨鲤儿唱得极其悠扬婉转,蕴含万般柔情媚意。她还要再唱下阕,却被荀旖连忙打住。荀旖尴尬地笑了笑:“换、换一个吧。”她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关键词,听起来这一首似乎不适合在这几人面前演唱。荀旖说着,悄悄看了眼素霜,只见素霜的神情也难得地出现了些许变化。
杨鲤儿想了想,道:“那便唱韦端己的词吧。”她说着,清了清嗓子,唱道:“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第92章
这一首便悲了许多。杨鲤儿歌喉清亮,荀旖刚想点评,小桃却从外走来了,在她耳边说道:“小姐,公主方才派人传来了消息,要和小姐一起去嘉鱼山庄。听说,已快到了。”
“哦,好,”荀旖忙应着,又站起身来,对杨鲤儿笑着,“贫道还有事,便先走了。”又对素霜道:“素霜姐姐,你……你自便吧。”她也不知该怎样安排素霜,只是忙忙地客套了两句,便带着小桃提着裙子下楼去了,只剩素霜和杨鲤儿在这房间里面面相觑。
“素霜姐姐,这……”杨鲤儿也是有些没来由地害怕素霜的,素霜看起来就很不好惹。
“你唱你的。”素霜却说。
杨鲤儿听了,微微一笑:“那便为素霜姐姐唱。”
于是,荀旖刚下楼,便又听见了楼上传来的歌声。“金鸭香浓鸳被,枕腻。小譬簇花钿,腰如细柳脸如莲。怜么怜,怜么怜?”听着倒比方才的歌声更婉转了。
“顾夐的《荷叶杯》九首,她倒是会唱。”李琳琅的车驾恰好在此时来到了客栈门口,马车停稳,李琳琅掀开了帘子。她对着荀旖笑了笑,可在这歌声里,那微笑也在瞬间变了味儿。
“涵真道长,好雅兴啊,怪不得没事就往这跑呢。”李琳琅迎着阳光,瞅着荀旖,说着。
“那还是不及殿下的嘉鱼山庄。”荀旖反怼了回去,又利索地上了马车。“走吧,”她对李琳琅说,“去欣赏你养的那些小白脸。”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李琳琅挪了挪,给荀旖让了个位子,说。
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城外的嘉鱼山庄。李琳琅进门时依旧笑嘻嘻的,和上次一样,一副游戏红尘的潇洒模样。荀旖只跟在她身后走,跨过了一个门槛又一个门槛,终于到了一间屋子前。
“去将高成、蒙庭、秦霖风三位请来,哦,还有曾嘉姑娘。”李琳琅吩咐着,带着荀旖走进了屋。
荀旖感慨着:“你记性真好。文都坑了,竟然还记得这些人的名字。”
李琳琅悠悠说道:“我写文的时候,借用了我之前同学同事的名字。还好我用了他们的名字,找起人来也方便了许多。”李琳琅说着,坐了下来,又对荀旖解说着:“高成本来是个女生,是我初中时的语文课代表,作文写得好,还喜欢养花养草,所以我让他长于策论,精于农学,如今连年天灾,他很快就会有大用处,只是迫于故事背景,不得已让她先做个男人;蒙庭是我们厂里的会计,所以算账这活儿就交给他了,如今国库空虚,日后怎么开源节流还都要看他的本事;秦霖风是同学里打架最凶的,所以我让他精通军事,他在兵部也必成大器;我记得曾嘉画画很好,所以在文里设定她精通土木工事,整日画图,如今女子虽不得为官,但她画图的本事却有用武之地。唉……没办法,我没什么文化,当时随手写文而已,就借鉴了现实生活中一些人物的特点。”
荀旖听着,再一次目瞪口呆。她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得竖起了大拇指:“真是艺术来源于生活啊。”她说着,又忙问:“那我有没有什么原型啊?殿下?”她问着,眨了眨眼睛。
“每一个早死的白月光都是你的原型。”李琳琅悠悠地说着,又对着她笑了一下。
“还好我命长。”荀旖笑了两声。
李琳琅垂了眼:“是啊,命长真好。”
两人正说着,芷荟便领着方才提到的四人进了门。李琳琅见了这四人,露出了正经端庄的笑容。荀旖见了,也忙正襟危坐,若是不知情的人一眼看过去,只怕还真会以为她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女冠。
“草民参见殿下。”四人一齐说着,徐徐行礼。荀旖看了看四人,只见四人都模样端正,一看便是人中龙凤。
“快快请起,”李琳琅说着,“几位请坐。”
几人听了,便都坐了下来。却是曾嘉先开口问着:“不知殿下传唤我等有何事吩咐?”
李琳琅微微一笑:“不知几位可否还记得,当初本宫请你们进这嘉鱼山庄时说过的话吗?”
那个看起来最雄武的男子便是秦霖风了。只见他高声说道:“殿下说,如今大魏内忧外患,边疆战火不断,百姓民不聊生,圣上不理国事,朝中佞臣当道,连年天灾之下,正是危急存亡之秋!殿下说,我等乃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可惜被埋没在了人群中。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愿请我等入这嘉鱼山庄,宾主尽欢,只待良机,让我等施展胸中抱负,安定这大魏江山!”
李琳琅听了,点了点头。“是,”她说着,又微微笑着,“如今,机会来了。”
“殿下?”三个男子都兴奋起来,曾嘉虽也面带笑意,但到底没有三人那么激动。荀旖观察着这四人不同的反应,不由得悄悄叹了口气:在大魏,女子不得为官。
“本宫在父皇面前为几位求了些官职,官阶虽不高,但都是重要的职位,左不过这两日,任命就到了。眼下便有些事要做,很快,各位便都会有用武之地,”李琳琅说着,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本宫也不知这是不是合适的时机,但本宫想着,事在人为,各位一定能凭借各自所长,为大魏百姓,搏出一条生路。”
李琳琅说着,眼眶微红,座下四人也是热泪盈眶。只听李琳琅又道:“但有一点,还请几位牢记于心。”
第93章
“殿下请讲。”
“<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官场黑暗,你们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请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们保护好自己,天下百姓便多了一分希望。若是实在有应付不了的人和事,只管来找本宫,本宫和楚王定会尽力,为几位摆平前方障碍,”李琳琅说着,站起身来,竟要行礼下拜,“虞安在此,谢过诸位了。”
……
从嘉鱼山庄里出来时,荀旖还沉浸在方才李琳琅带给她的震惊里没回过味儿来。她从没见过李琳琅那般正经的模样,字字句句,真挚热烈,把现场所有人都说得热血沸腾却又热泪盈眶,像是恨不得当场抱头痛哭。最后,这场会面以双方都哽咽着许下诺言收尾。只在散场后,李琳琅又留下了曾嘉,请她设计些城市防洪的工事出来,又说了些要求,曾嘉自然是一口应下。
“明年七月,关中暴雨,会有内涝,本宫自然要提早做些准备。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呢。”马车上,李琳琅对荀旖解释着。
荀旖耐心地听着李琳琅的长篇大论,好容易等她说完,她再也忍不住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她问。
“你问。”李琳琅说。
“你为什么一定要扶持楚王做皇帝呢?”荀旖疑惑地问着,“我看你自己就挺合适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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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琳琅现在还过不去自己心里一道坎,还好她身边有荀旖,总有一天她能认清现实撸起袖子自己上的!
本章杨鲤儿唱的词依次是:
1曾昭岷等编:《全唐五代词》,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904页。
2曾昭岷等编:《全唐五代词》,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169页。
3曾昭岷等编:《全唐五代词》,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566页。
第一首是敦煌曲子词《南歌子》,第二首是韦庄《女冠子》,第三首是顾夐《荷叶杯》。
第37章 初雪(上)
那日,荀旖在马车上的问题,李琳琅终是没有回答上来。她没有想到荀旖会问这个问题,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我吗?”李琳琅笑了笑,“我不行的。”
“你有什么不行的,”荀旖竟着急起来,侧身问着,“这个世界都是你创造的,你有什么不行的?你怎么就不行了?你怎么能试都不试就说自己不行呢?你要是都不行,这天下还有人行吗?你肯定行的,谁要是说你不行,我跟谁急!”
“行啦行啦,什么行不行的,我都要被你绕晕了,”李琳琅忙握住了荀旖的手,企图止住她那开了闸就停不住的嘴,“这个世界里女子当不得皇帝。更何况,我只是,更想景修哥哥登上这个位子。”
“那你为什么想让他登上这个位子?你为什么自己不想呢?”荀旖又忙问着。
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李琳琅压低了声音。“我不配,”她说着,微微苦笑着,“你是知道我的过去的。”
一句话,让荀旖又不知该怎么接了。荀旖知道,李琳琅一直回避着她不堪回首的过去,也知道,李琳琅多半因为这过去是有些自卑的。她怕自己说错了话,想了又想,这才道了一句:“可那些只是过去啊……”
李琳琅却苦笑着摇了摇头:“说起来轻松。”说着,她又道:“而景修哥哥,是姜皇后唯一的孩子,我希望他登上皇位,他一定能做得很好。”
荀旖不止一次听到李琳琅提起已故的姜皇后了,每一次,她的语气里都是满满的眷恋和怀念。她虽无缘见这姜皇后一面,却也知道,这姜皇后曾给了李琳琅许多在她看来曾是遥不可及的温暖。
“你是因为姜皇后,所以才想扶持楚王的吗?”荀旖小心地问着。
“别问啦,”李琳琅见先前的法子都不管用,竟又开始撒娇了,“我累了,让我歇一歇嘛。”
见她如此,荀旖也确实问不出口了。“好吧,”她说着,又坐直了,“真拿你没办法。”
之后几日,倒是风平浪静。李琳琅举荐的几人成功地入了职,李景修虽未再和李琳琅多往来,却还是适时地上奏,献上了那改良后的灌钢法。李景传听说了这法子,也颇为兴奋,便随着李景修一起上奏请求量产。李沔无心于政事,见众人都如此说,也没细看,便准了。
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下,此事竟是意外又合情合理地有了顺利的进展。加之李琳琅明里暗里地用着自己的人力财力,事办成了,她推荐的人才也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然而,如今的荀旖看着李琳琅这般忙里忙外,心里却总觉得不舒坦。她越来越觉得,李琳琅才是那个堪当大任之人,那些皇子没一个比得上她。可是,李琳琅怎么就这么执拗呢?
过了月余,京城里下了第一场雪,撷芳园里白茫茫的一片,煞是好看。李琳琅总算有了借口,以赏雪之名,将京中一众有身份的妇人女子都请了来,冯晚晚自然也在其中。
“总算有机会见她了。”荀旖听闻冯晚晚要来,自然是激动万分。她早就想见冯晚晚了,可惜冯晚晚总是在武进侯府中,若要去找她便避不开周浦渊。荀旖也曾给冯晚晚下过帖子,请她出来小聚,却总是被回绝。经李琳琅提醒她才反应过来,只怕回绝她的人并不是冯晚晚,而是周浦渊,谁让她当日在撷芳园里同周浦渊那般胡说八道来着。
如此过了好些日子,李琳琅终于找到了一个不怎么突兀的借口请众人来虞安公主府了。那日一早,虞安公主府上下都忙碌起来,那粟特厨子又被李琳琅请了过来,专门做西域的烤肉。荀旖也早早地换上了新做的冬日里穿的道袍,又薄施粉黛,只等着冯晚晚来赴宴。
第94章
“道袍都长一个样子,看多了实在是有些腻,”李琳琅看着换了一身新道袍的荀旖说着,“你平日里的家常打扮,就很不错,淡雅秀丽,比这道袍要好看一万倍。”
“还好啦,”荀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说着,“所幸你当日请人说我是个道士转世,你若说我是个和尚转世,我现在还得剃光头。道士最起码还有头发,好太多了。再说了,这道袍我也只是出去时穿或者见客时穿,倒也没那么糟。”
李琳琅听了,只是说:“赶明儿我让裁缝多给你做几套家常衣服。就算不穿出去,只在府里穿着,给……咳,也好。”
两人说笑了一回,便有客人上门了。最先到的是晋王妃张氏,两人赶忙出去迎接。还没叙些闲话,便有客人接二连三地到了,冯晚晚也在其中。不多时,人便到齐了。
李琳琅依旧把宴席设在了撷芳园的摘月楼。这里地方大,地势高,视野也开阔些。她还特意给粟特厨子留了一个专门的房间烤肉,于是整个楼里都弥漫着诱人的羊肉香气。
席还没摆好,李琳琅又特地声明今日没那许多规矩,这一屋子的女眷们便开始随意闲聊。荀旖悄悄地走到了冯晚晚身边,冯晚晚正立在窗边,望着那白茫茫一片的雪景发呆。
“冯姑娘。”荀旖唤了一声。
“冯姑娘……”冯晚晚回了神,又愣了愣,她叹了口气,又自嘲一笑,“明明才几个月,我却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如今,他们都唤我‘武进侯夫人’,或者是‘周夫人’。实在是,刺耳了些。”她说着,还是顾及着场合,对着荀旖行了礼问了好:“涵真道长。”又道:“唤我晚晚便好。”
“晚晚,”荀旖唤了一声,又问,“你近来可好?我听说了你在猎场的事迹,不愧是你!只可惜我当时不在那里。”
“也只得放肆这一回了。”冯晚晚也回想起了那日的场景,微微有些失神。或许,她回忆起来的不仅是那夜的场景。
荀旖见她如此,也多多少少地猜到了她的心事。她担忧起来,又问:“武进侯对你好吗?”
“在外人眼里,或许是好的吧,”冯晚晚微笑着,回答道,“我在周家的这些日子,说不上好,可似乎也没有很差。只是每日俗务缠身,也出不得府,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甚是不自在。不瞒涵真道长,我现在都有些许迷茫了。”
荀旖听了,为她叹息了一声,又忙安慰她道:“你要做的事,不是小事,可能是难了些。但我相信你,你一心为了苍生,又有本事,定然是能做成的。”
冯晚晚却只是说:“我只觉得无力。”她说着,又放眼看向这茫茫雪景:“我如今空有个大志向,却根本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一身本领、满腔抱负,皆无处施展。前人诗句中的怀才不遇之叹,我算是领教了。我原以为,在这长安城里有个尊贵的身份,就能更好行事……如今想想,竟是我天真了。”
“晚晚……”荀旖不忍见冯晚晚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颓废迷茫,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冯晚晚时,她那骄傲的样子。她唤了一声冯晚晚,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了李琳琅那边,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晚晚,你或许可以同她聊一聊。”
“公主吗?”冯晚晚听着,也看向了李琳琅,只见李琳琅正同晋王妃聊得正欢,姑嫂间竟是难得的亲近。
“是,”荀旖说着,笑了笑,“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她或许才是这世界上最懂你的人。”
毕竟你人都是她写出来的。荀旖想。
这边,李琳琅和晋王妃有说有笑的。晋王妃虽然已做了好几年的王妃,可在这样的场合却还是有些局促,见李琳琅主动来找她说话时,她竟还道了一句“多谢殿下”。
“嫂嫂何必客气。”李琳琅笑着,拉着她坐了下来。李琳琅随口说着些闲话,晋王妃却只是谨慎地微笑,答些“是”“对”之类的字眼,其余的,竟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李琳琅倒也不在意,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因晋王妃出身不好,这些年,长安城里的达官显贵没少笑话她。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嫂嫂的针线活做得真好,依我看,比内府做得还好呢,”李琳琅说,“前些日子在上林苑,我见着了晋王哥哥身上那络子,很是精致呢。”
“他……殿下他,带在身上了?”晋王妃的眼里总算出现了几分惊喜。
“是呢,”李琳琅笑道,“一直带着。”
晋王妃听了,只是垂眸浅笑,竟也没再多说什么。李琳琅看着她,拿起了酒杯,抿了一口。
知道太多人的结局,也不好。
这边,荀旖和冯晚晚见李琳琅正和晋王妃聊着,知道也不便过去打扰,只能在窗边站着。“好啦,别说我了,”冯晚晚在人前笑得十分端庄,“涵真道长近来如何?听说道长在街上救了一个姑娘,还经常去听曲儿呢。”
“啊?我,我只是去欣赏艺术,”荀旖有些惊讶,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冯晚晚叹了口气:“那日,偶然听见武进侯说了一句。”
荀旖刚要再说话,却见芷荟上前小声对李琳琅说了一句:“殿下,都准备好了。”
“那,嫂嫂,我们便入席吧?”李琳琅却先看向了晋王妃,笑问着。
晋王妃笑着点了点头,李琳琅又给了芷荟一个眼神,便又婢女去请女眷们入席。荀旖和冯晚晚见状便知今日没这许多机会说话了。无法,荀旖只得忙忙地对冯晚晚道了一句:“小桃听说你今日也要来,特意准备了许多拿手的糕点。我们已装好了,等你回去时,记得带上。”
第95章
冯晚晚浅笑着:“多谢啦。”
宴席上倒是普通寻常,毕竟大小算是个正式场合,来客都知道分寸,荀旖也懂得收敛。一屋子人叙了些闲话,品了些佳肴,又嫌这宴席的气氛还不够热烈,便有人提议,对着外边的皑皑白雪赋诗几首。荀旖听了这话,一时连个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有那不会说话的点了自己的名儿。
“茫茫白雪,景色单调,赋诗便免了吧。如此景色,就算写出来,也尽是模仿前人的陈词滥调。”李琳琅看了眼荀旖,又放下了酒杯,笑着说道。
“是了,”不知是谁道了一句,“如今空有雪景,赋诗也无趣。若是殿下这撷芳园里的梅花盛开了,便好了。殿下这园里的梅花,可是长安城一绝呢。”
李琳琅听了,只是垂眸说道:“不及宫中暗香苑的梅花。”
荀旖听着李琳琅说话,抬头看向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面上那淡淡的哀伤。李琳琅虽是垂着眼,面色毫无波澜,可荀旖还是感受到了。
晋王妃听了,也说着:“只可惜前些年宫中走水,暗香苑的梅花尽被付之一炬。如今,是无缘一睹那暗香苑的梅花了。”
李琳琅闻言,只是复又抬头笑道:“文的虽可免去,武的便不免了。不如投壶取乐,输者罚酒如何?”
满堂宾客听了公主的话,哪里有不从的道理?芷荟带着婢女捧了器具来,放在屋子中央,一屋子人当即便玩乐起来。冯晚晚是百发百中,根本不让着别人;李琳琅略差了些,但也失手不多。其余诸人,或是有意相让,又或是实在不长于投壶,所中实在不多,但多少都能投进去些。唯有荀旖,怎么投都投不进去,扔了三五支后,便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坐在一旁看着别人玩。
这宴席就这样热热闹闹又平平无奇地结束了。快傍晚时,宴席散了,众人陆续离开。荀旖特意提前离席,她亲自回了趟自己的小院,拿上了小桃亲手做的糕点,又折返回撷芳园,只见冯晚晚正立在园门口。
“晚晚,”荀旖将那糕点盒子递给了她,“小桃不知你喜欢吃什么,便每样都做了些。我厨艺实在是不好,只能帮她打打下手。这些口味应该还不错,你若喜欢,便派人来知会一声,我们再给你做些。”
“多谢了,”冯晚晚接过了那食盒,又笑道,“幸而我今日出门了。见了荀姑娘,心里也畅快了许多。”又道:“天色已晚,我也不便久留了。荀姑娘,保重。”
说着,两人互相行了礼,荀旖便目送着冯晚晚离开。空中又飘洒了些细碎的雪花,荀旖看着冯晚晚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叹了一句:“果然,她并不开心。”
有时候,开心和清醒似乎只能选一个。人一旦清楚地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便很难被其他事情打动了。
“小姐,”小桃唤了一声,“又下雪了,我们回去吧?”
荀旖却摇了摇头,李琳琅似乎也不开心,她还惦记着李琳琅呢。“公主在哪?”她问。
第38章 初雪(下)
荀旖回到撷芳园时,只见李琳琅正在凌波池旁的梅树下发呆。宴席已经散了,她却没有离开这撷芳园,反而来了这梅林。芷荟带着一群婢女,就立在她身后不远处,提着灯笼等着她。
“殿下。”在人前,荀旖还是老老实实地如此称呼着。她惦记着李琳琅,便不顾小桃劝阻,坚持在这雪天又寻了回来。
听见荀旖的声音,李琳琅回了头,对她笑道:“你来啦?”也就是在这时,荀旖才发现李琳琅手中还有一壶酒。而她微红的面颊,似乎不全是在这雪天里冻出来的。
“是,”荀旖应了一声,“贫道……有些不放心殿下。”她如实说着。
“有什么不放心的?”李琳琅笑了笑,又冲她招了招手,却对其他人道:“你们都退下吧,让本宫同涵真道长好好说话。”
荀旖听了,忙接过芷荟手里的灯笼,走到了李琳琅面前。只见李琳琅提着那酒壶又饮了一口酒,又将这酒壶随手丢在了雪地里。很显然,这一壶已经喝完了。她在筵席上相当克制,入口的酒都没这一时片刻多。喝得这样快,又这样急,她的脚步都有些不稳了,一时竟扶住了身侧的梅树。
“李琳琅?”荀旖试探地唤了一声,又扶住了她。
李琳琅看了看在大雪里倍显单薄的荀旖,又看了看这漫天飞雪,忙又抬起手来,脱下了自己的大红色的斗篷,强行披在了荀旖身上——虽然荀旖身上已经有一件披风了。荀旖想拒绝,却根本拒绝不了。
“没事,我不……”
“别乱动,”李琳琅故作凶狠地打断了她的话,“不然冻死你。”
“……殿下可真体贴啊。”荀旖有些无奈,看着李琳琅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任由着李琳琅帮自己穿上了这斗篷,她甚至还把斗篷后面的帽子都扣在了她头上,一下子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连眼睛都只露出了半边。
“嗯,这样才好。”李琳琅看着她,满意地笑了。她说着,便拉着荀旖的手,走向了这梅林中的一个无名小亭歇脚。小亭里摆着木几和坐榻,正好可供两人对坐。
荀旖放下了手里的灯笼,两人都坐了下来。“今日大雪,山边无夕阳,天上无皓月,梅林也无花……诶,酒呢?”李琳琅问着,又开始低头四处寻找。
荀旖有些无奈,李琳琅明显是有些醉了,她方才喝得太猛了。“那一壶你都喝完啦,别再喝了。”荀旖说。
第96章
“哦。”李琳琅只轻轻应了一声。
荀旖看着面前微醺的李琳琅,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斗篷和这四面透风的亭子,终于还是站起身来,走到了李琳琅身后。她站定,又把那大红斗篷和披风一罩,便将李琳琅拢在了衣下。
“你做什么?”李琳琅眼前一黑,在这重重衣物下,抬手便想出来。
“你别乱动,”荀旖也学着方才她的模样,“不然冻死你!”
李琳琅听了这话,终于不再乱动了。她似是轻轻笑了,就在这层层衣物之下。荀旖刚要占便宜似的夸奖她一句“真乖”,却忽然感觉自己的腰被人一把抱住,抱得紧紧的。
“诶,李琳琅!”这实在有些突然,荀旖想挣扎,可又怕冻着了她,便也只是微微动了两下,又恢复了平静,依旧牢牢地把李琳琅护在衣服底下。
“你的腰,好细。”李琳琅轻声说了一句,可语气里显然没有玩闹的意思在。荀旖分明听出她声音里那极力压抑着的哀伤。
“你怎么了?”荀旖问着。
“荀旖……”衣物里传来了李琳琅细微的声音。
“嗯?”
李琳琅的声音有些发闷:“我好怕把事情都搞砸了。”
“你没有搞砸,你做得很好!”荀旖连忙安慰着她。
衣服下的李琳琅却摇了摇头,又道:“我怕我改变不了结局,怕我保护不了景修哥哥、保护不了你、你们。”
荀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词穷地说着:“你可以的。”又抬起了衣服下的手,轻轻抚上了李琳琅的头发。
李琳琅似是苦笑了一声,又道:“荀旖,我想她了。”
“嗯?想谁?”荀旖忙问。
“姜皇后,”李琳琅回答着,“先皇后,景修哥哥的母后,我母后。”
李琳琅说着,长叹了一口气,荀旖只觉自己的腰被抱得更紧了些。“那年,我刚到这里时,她还在。初来此地时,我也并不太适应,整日躲着不见人,连话也不多说。她以为我生了病,担心不已,日夜陪着我,无微不至,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我从前在家时若生了病,我爸妈都不会那样陪着我。”李琳琅说。
“我那时看书写字也不好,她以为我是不想读书,却也没责怪我,只是耐心陪我、教我;我和景修哥哥偶尔也会拌嘴,可她却不偏私,每一次都十分公正。父皇并不宠爱她,她也不在意,只是庆幸自己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后宫争斗她也全然不想参与,她只是想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她会给我们做她喜欢的小点心吃,我如今的母后来探望我,她还会拉着她一起坐下亲自烹茶款待。她知道很多有趣的事,她会教我们分辨乌鸦和乌鸫,告诉我们哪些鸟最会模仿其他鸟的叫声。她还会自作新曲,让景修哥哥填词,用琵琶弹给我们听。她喜欢侍弄花草,便带着我和景修哥哥在读书之余去御花园认花斗草,很是快乐。和你一样,她最喜欢梅花了,暗香苑的梅花是她命人种下的,也是她亲自打理……那一年真好,我活了那么久,第一次那样快乐,”李琳琅说着,顿了顿,带了些明显的哭腔,“可她死了。”
荀旖听着,想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什么。她抚摸着李琳琅的头发,又感觉到自己的腰带正在一点点地被水浸湿……她哭了。
“本来,我以为我不会在意的,我也想袖手旁观到最后,可她,可我不想让她死,”李琳琅说着,哽咽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那几日,她一直在嘱咐我和景修哥哥,她说我们以后一定要做一个正直的人,以天下为己任,为万世开太平。她说,我们兄妹俩一定要相互照顾,相互扶持,不论发生什么,都要坚持下去……我知道她想去做什么,我也记得我在书里给她设下的死期。我想阻止这一切发生,于是我开始胡闹,我缠着她不让她出那椒房殿一步,我甚至开始装病……她果然留下来了,我都以为,我要成功了。可第二天清晨,她还是独自带人出门了。”
李琳琅说到此处,已哽咽到说不出话了。后来,荀旖才知道,原来姜皇后是死谏皇帝了。那一年,朝堂上因文字狱被牵连者竟多达数百人,且皆被判了流放、斩首这样的重刑,甚至姜皇后的家人也在其中;而后宫中,因着李沔那越发残虐的性子,有不少妃嫔宫女都死于非命。姜皇后虽不愿卷进这些纷争,可她记得自己的身份,也记得自己身上的责任。她是一国之后,岂能看着这天下众生被李沔一再糟蹋?于是,在自己的小日子和这天下大义之间,姜皇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或许,也是她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
那日,是万寿节的清晨,马上就要到春天了,梅花也还未凋谢。姜皇后安顿好了两个孩子后,便换上了皇后才能穿的尊贵的凤袍,去了宸安殿。这几日,她日日都来此谏言,皇帝早就烦了,竟闭门不见。姜皇后对此似乎早有预料了,她看着这万寿节铺张的排场,又回首看向了宫门的方向。宫门之外,不知又是怎样的哀鸿遍野、水深火热。
“大魏,时日无多了。”姜皇后说。
姜皇后的消息再次传来时,李琳琅震惊不已。谁也没说姜皇后是如何薨逝的,但李琳琅知道,是姜皇后在宸安殿前随手拔出了侍卫的剑,挥剑自刎,血溅三尺。临终前,姜皇后的最后一句话是:“愿臣妾之死,能换得陛下醒悟。”然后,她便毫不犹豫地抹了脖子。
第97章
姜皇后原本的死期,是万寿节前夕。李琳琅万般死缠烂打,也只是让这日子来迟了一天。“她真傻,她怎么竟会以为,自己的死能让这样一个昏君清醒……荀旖,你知道最让人痛苦的是什么吗,”李琳琅在荀旖腰间哭着,“最痛苦的莫过于,她的结局,都是拜我所赐!”
“李琳琅……”荀旖感受到李琳琅的手痛苦地抓紧了自己的腰带,不由得心疼地唤了一句。
“是我给了她那样一个性子,是我设计了她的死亡,而我写她的本意,只是为了给男二,也就是景修哥哥,安排一个凄惨的身世……”李琳琅抽泣着说,“可到头来,我同景修哥哥一样了。是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景修哥哥……”
姜皇后死后,李沔封锁了消息,只说她是病逝,又不许人再提她姓名。谁都能看出李沔对姜皇后的嫌恶之情,知晓内情的人更是明白,李景修从此便无缘储君之位了。无论李景修有多贤德,只要李沔厌恶之心已生,他便再无可能了。
“这不是你的错……”荀旖无力地安慰着。
衣服里的李琳琅固执地摇了摇头:“不,这就是我的错。”又道:“她死后,父皇命人把她用过的东西都烧了。衣服、首饰、书画……还有她最爱的暗香苑,都烧了。那夜,我就远远地站在暗香苑,亲眼看着那满园红梅,开得正艳,却尽数被付之一炬……”
荀旖听她描述,也难过起来。但同时,她似乎也隐隐明白了为何李琳琅这般执着于要将李景修推上皇位。大抵,是因为愧疚吧。
她感觉到了李琳琅心里那深深的愧疚和自责,在李琳琅看来,她才是毁了那一切美好的始作俑者。而她为李景修做的所有事,也都有补偿的意味在其中。毕竟,李景修是姜皇后唯一的孩子,她怎能弃他不顾?
虽然她觉得李琳琅不必愧疚,可她说不明白是为什么不必愧疚,自然也就无从劝说李琳琅。如今,她也只能拥着李琳琅,任她在这斗篷之下哭个痛快。
“哭吧、哭吧,”荀旖心想着,抚摸着李琳琅的长发,“你若是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吧。只要你心里能畅快些,你做什么,我都依你。”
雪越下越大,地上积了厚厚的雪,整个梅林也都是一片惨淡的白。只有这无名小亭里露出了些许昏暗的灯光来,还有那大红斗篷下相依相偎的两人。
“侯爷,都查过了,”武进侯府里,余服对周浦渊说着,“那日猎场打猎游戏的四十九人,大部分人都结伴而行,只有夫人未曾结伴,应是独行,虞安公主和楚王那边的情形不清楚。但据说,他二人去打猎时,并没有带随从。”
“知道了。”周浦渊应了一声。那冷箭绝不可能是误伤,看那准头,应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天还有别的人进出上林苑吗?可能是刺客。”周浦渊又问。
余服摇了摇头,答道:“在查了,可上林苑太大,那边的将军这些日子查下来,全无收获。只在东边围墙边上找到了一些人为毁坏的痕迹,说是看起来挺新的,可能是有贼人混入,可惜不能确定是否是那一日。”又道:“不过侯爷放心,我们定能找到那暗箭伤人之人。”
周浦渊听着,只点了点头。他看了看窗外,知道时候不早了。“辛苦你了,”周浦渊说,“早些休息吧。”
余服听了,便行礼退下了。周浦渊则自己穿上了大氅,冒雪出门,穿过长廊,走过庭院,终于来到了那房间前。房门已关了,周浦渊推门不开,只得敲了敲门。
“来啦!”侍女开了门,周浦渊却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径直走了进去,又脱下了大氅,随手递给了那侍女。
冯晚晚正坐在小几前品尝糕点,见周浦渊来了,也未曾起身相迎,更别谈行礼了。她只是客气地道了一句“侯爷来了”,便依旧去品尝小桃给她做的糕点。
“嗯,来了。”周浦渊也只应了一声,便要到这屋子另一头的床上歇息。二人虽成了亲,但一直未曾同房,周老夫人催得紧,强令二人每夜必须住在一处,二人无法,只得应了下来。周浦渊每夜都会来冯晚晚的房间,却睡在另一张床上。
本来,在原文中,周老夫人这个法子真的将他二人撮合成了。可如今,二人虽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什么都没发生,连话都未曾说上几句。
如今,周浦渊又要如往常一样去歇息了。可就在他转身时,他却看见了冯晚晚面前的那一盘子糕点,他愣了愣,又折返回来:“这是什么?”
“糕点。”冯晚晚回答着。
“小桃做的吧。”周浦渊冷笑一声。
冯晚晚闻言,抬头看向周浦渊,微眯了一下眼睛:“侯爷眼力真好。”
“她为什么给你做?”周浦渊又问着,看向冯晚晚的眼神中带了些许怒气。
冯晚晚觉得好笑:“这和侯爷有什么关系?还是说我同涵真道长往来,同她交好,互赠礼品,让侯爷不开心了吗?”
“涵真道长,呵……”周浦渊冷笑一声,却忽然发了怒,俯身一挥,便将那案几上的糕点尽数拂在了地上。美味的糕点散落了一地,碎了一地。
“你这是做什么,”冯晚晚被周浦渊这突如其来的莫名怒火激怒了,她站起身来,问着周浦渊,“我好端端的什么都没做,侯爷何故冲我发火!”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荀旖在想什么,”周浦渊说着,逐渐逼近冯晚晚,声音也不自觉地高了起来,“她把这糕点给你,不就是来故意激怒本侯的吗?你如今在这里装什么天真无辜?”
第98章
冯晚晚气极反笑,她看着周浦渊,摇了摇头。“无理取闹。”她说着,转身便走,无意再与他纠缠。
可她刚转身走了没两步,便被周浦渊一把抓住了手腕,又被拽回到了他面前。“你们今日见面,说什么了?”周浦渊又问。
冯晚晚并不喜欢这样莫名其妙被人怀疑被人质问,她也并没有回答周浦渊的问题,只是反问:“我同她说什么,与侯爷何干?”
“你心里清楚。”周浦渊说着,只抓着冯晚晚的手腕,抓得她生疼。
冯晚晚看着周浦渊如此,想挣扎又挣扎不开,便嘲讽一笑:“侯爷,莫不是又把那飞醋吃到了我身上?”
“你!”周浦渊被戳中了伤心事,一时竟连个话都说不出来。
冯晚晚摇了摇头,又道:“看看你如今的模样……你果真配不上她。”她说着,又使劲一挣,终于挣脱了出来。然后她便直奔门前,将大门猛地打开了。
“侯爷,”她忍怒说着,“请你离开。”
周浦渊看了眼她,经这一闹,他也无意在这屋里过夜了。他回身拿起大氅,抬脚便走,可在即将出门时,他却忽然想起了一事,回头直接问着:“那日猎场,你是独自打猎的吗?”
冯晚晚愣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然后才镇定地回答道:“没有。”
“哦?”周浦渊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问,“那你和谁在一起?”
“虞安公主。”冯晚晚回答着。
周浦渊听了,意味深长地看了冯晚晚一眼,便走了。冯晚晚看着周浦渊在大雪中离开的背影,心中一时不安起来。
那日猎场,她的确是独行,可中途,她遇见了李景修,便和李景修多说了几句话。她不知道周浦渊为何会问这一句,但她觉得,那日实情,还是不说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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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行车不规范
时间倏忽而逝,转眼便到了腊月。年关将至,本该是喜气洋洋,可偏生今年关中收成不好,连年天灾,饥民甚多,难民甚至涌入了长安城。不少达官贵人只顾着自己享乐,竟坐视不理,老皇帝李沔更不必说。还是李景修先提议在京城搭棚施粥,建一些临时的收容所,供难民过冬。可李景修毕竟只是个不得宠的皇子,手头并不宽裕,最终还是李琳琅出了大头,在长安城里置办了些物资。
虞安公主府出手后,武进侯府也立马跟了上来。在放粮施粥的第二日,武进侯府在自己府外也搭了一个小粥棚,冯晚晚甚至为李景修送来了自己的私房钱,用以接济难民。宁成伯府见武进侯府如此,便也送了些银钱来。除此之外,响应者寥寥,只有晋王李景传派了巡防营的人来帮着维持秩序。还有些人家,虽未设粥棚,但出了些钱财。如此一来,虽未解决难民的问题,但也算暂时稳定住了局面。
“可惜,此法只能解一时之急。”李琳琅微服坐在茶楼上,远远地看着那粥棚,看着那些满面饥色瘦骨嶙峋的难民。寒冬腊月的,那些难民身上的衣服也甚是单薄。虽然今日出了太阳,可这点阳光在这冰天雪地里,根本无济于事。
“确实,”荀旖坐在她对面,看着窗外,品了一口茶,“而且你身上也快薅不出羊毛来了。先是偷偷资助铸剑,又是出资兴修水利,对了,你是不是还通过楚王之手给边疆送粮草物资了?如今又修粥棚、修收容所……你把你这虞安公主府当国库使啊?还是做好事不留名的那种。”
“我留不留名无所谓,只要景修哥哥能留名就可以。只要他过得好,日后他坐上那个位子,我也能过得好。”李琳琅并不在意荀旖话语里流露出来的“可惜”的意味。她知道荀旖在想什么,荀旖说的那些想法她也不是完全没想过,可她并不能完全抛却那些拖累她的愧疚和自责。
荀旖看着李琳琅,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真怕你就这么穷了。”
“放心,我的钱也是从国库来的,也是从这些平凡百姓身上来的,”李琳琅说着,又看向了窗外,“我的钱从贪官来、从国库来。而贪官的钱从国库来,从百姓来。国库的钱从税来,税也从百姓来。说到底,我也只是回报百姓,且我所回报的还远远不够。你不用担心我会变穷,等我再收点贿赂,钱,就又有了。”
李琳琅说着,似是怕荀旖不相信,便唤了芷荟进来。“芷荟,”李琳琅放下茶杯,吩咐着,“放出话去,老规矩,就说父皇近日对一些大臣似有不满,不必说具体是谁。”
芷荟会意,应了个“是”,便退了出去。李琳琅又对荀旖笑了笑:“且等着吧,三天之内,至少有五千两白银流入我公主府。到时候,我们便又有钱了。而这些钱,对那些贪官来说,也不算什么。”
荀旖目瞪口呆,肃然起敬:“佩服佩服,殿下真是生财有道。”想了想,她又说:“我在历史书上学到过以工代赈……不知可不可行?”
李琳琅笑着,又拿起了茶杯来,道:“自然可行了。春秋时的晏子,便曾筑路寝之台,令吏重其赁,远其兆,徐其日,而不趋,最终,三年台成而民振……”李琳琅说到此处,轻轻叹息了一声:“只是,这也是需要钱的呀。我暂时还负担不起这些费用,这几日,暂且是用不成这法子了。高成那边也正在琢磨新的税法和耕种之法,只是这也需要时间。而且……”
第99章
“而且什么?”荀旖忙问。
“而且,如今朝中地方,贪官佞臣尸位素餐之人都太多了,朝廷监管不力,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李琳琅说,“本宫还得想法子把他们都处理了。可惜本宫如今也没有实权,嘉鱼山庄里养的人也还不足以补上那么大的缺口……此事,竟急不得。”
“唉,真是辛苦你了。”荀旖说着,对着李琳琅笑了一下,又看向了窗外,只见杨鲤儿不知何时也到了粥棚里,在那帮着分粥。“她是真勤快。”荀旖说。
原来,杨鲤儿一直惦记着报恩,总想着找点事情做,不能白被养着。荀旖拗不过她,又不能日日过来听她唱曲儿。正巧京中涌入难民,她和李琳琅商议了一番后,便决定让杨鲤儿过来帮忙。但李琳琅还是不放心,特意嘱咐了素霜,要派人时刻盯着这杨鲤儿,不能让她出现在李景修面前,也不能让她靠近李景修半步。素霜听了,这几日竟亲自出门,在暗处关注着她。
“素霜姐姐还真是尽心尽力。不管什么事交给她,她都能做好。”李琳琅看向了人群中,素霜正混在难民里,若是不熟悉的人,根本分辨不出她。
两人正说着,忽见素霜进了粥棚,将杨鲤儿带走了。李琳琅见着,便知有人来了。果然,没多久,李景修便也来了这粥棚外,看这边施粥的情况。李琳琅看着李景修忙碌,却没急着下去见他,只是远远地望着他,又轻轻地叹息一声。
荀旖也随着她目光看向窗外,只见李景修立在那里,温和地笑着。只是他面上未免显得有几分苍白,几乎快赶上自己了。“这状态看起来像我可不太妙啊。”荀旖想着,刚要收回目光,却见一辆马车从人群中缓缓驶来,而那辆马车很快便吸引了李景修的目光。
“武进侯府的马车。”李琳琅说。
听见“武进侯”三个字,荀旖顿时紧张起来,生怕周浦渊又上门来找麻烦。她连忙坐好,又向墙挪了挪,生怕被窗外楼下的人注意到自己。
李琳琅见她如此,不禁笑了:“本宫在此,你怕什么?本宫在你身边,他不敢纠缠你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荀旖回答着,“小心驶得万年船。”
李琳琅听了,微微一笑,又看向窗外。仔细瞧了瞧,她又对荀旖道:“周浦渊不在车里,看起来只有冯晚晚。”
“嗯?”荀旖听了,忙坐直了,又向窗外看去。只见冯晚晚正下车,依旧是妇人打扮,而李景修正上前迎她。
“只有她便好了,”荀旖说着,又看向李琳琅,“我们请她上来坐吧?”
“你就这么想见她啊?”李琳琅笑问着。
荀旖被李琳琅看得不自在,一时竟心虚起来。“也没有……”她说着,目光却飘忽向外,正巧看见李景修的衣服上被溅上了粥,而冯晚晚正忙掏出帕子,要亲自给他擦拭。可帕子快触到他衣服上时,冯晚晚却愣了愣,又收回了手,将这帕子交给了李景修身旁的小厮,让那小厮帮他擦拭。
“多谢了。”李景修看着冯晚晚,说着。
冯晚晚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只道了一句:“殿下连日来辛苦了。”
“分内之事,不辛苦,”李景修看着冯晚晚,微微叹息,“你才是辛苦了。我听说了一些……武进侯府的事。”
“夫妻拌嘴,常有的事,倒也没什么辛苦的。”冯晚晚笑了笑,又看向这周围正排队领粥的难民。“他们才是最辛苦的,只可惜,我如今能做的有限,帮不得太多,”冯晚晚说着,看向李景修,认真道,“但我相信,殿下心怀天下,定可以帮他们不再受此饥馑。”
“本王定当竭尽全力,为民谋福。”李景修只看着冯晚晚,说着。
李琳琅和荀旖坐在窗边,远远地看着两人在粥棚说话,一时竟都沉默了。还是荀旖先开了口:“你说,他们在说什么?”
李琳琅摇了摇头:“不知。”
荀旖又皱了皱眉:“我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呢?”
李琳琅又摇了摇头,荀旖却在此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怎么啦?”李琳琅忙问着,回头看向荀旖,又连忙将窗户关上了。“定是着凉了,”李琳琅忙说着,“我们该回去了。”
“我没那么弱……阿嚏!”荀旖还嘴硬。
李琳琅笑了,她给荀旖倒了一杯热茶,又递给了她。“别逞强了,”李琳琅说,“喝了这杯热茶,我们便回家。”
回家?
荀旖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忙接过茶杯,将这热茶喝了一大口。只听李琳琅又道:“等回去之后,你便好好歇歇,不必再整日跟着我出门了。如今寒冬,你身子弱,还是小心些为好。”
“我想跟着你,”荀旖忙放下茶杯,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这话有点过于亲近了,便又清了清嗓子,说道,“不然你整日在外忙碌,我一个人在府里待着,实在是无趣。”
“有参辰陪着你,你还无趣啊?”李琳琅笑问着。
“参辰又不会说话,它只会喵喵叫。而且,这些日子它越发懒了,每日只知道烤火,动都懒怠动了。我拿毛球逗它,它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不愧是猫主子……”荀旖抱怨着那只小猫。
李琳琅听了这话,故意叹了口气,略显哀怨地说着:“本宫好开心,竟因为会说话会走动才赢了一只猫……”
话刚说完,荀旖便笑了。“好了,殿下最好,参辰根本比不过,”她说着,主动站起身来,又对李琳琅道,“我们回……回去吧。”
第100章
李琳琅见她如此,微微一笑,也站起身来。两人收拾妥当,下了楼,一同坐上了车,就要回虞安公主府。荀旖的确是有些累了,上了马车,便倚靠着车壁昏昏欲睡。李琳琅看着她困得一直点头,不由得一笑,轻轻拉过了她,让她睡在了自己腿上。荀旖虽然迷迷糊糊的,倒也大大方方地接受了。
可谁能想到,马车刚驶出不远,便停了下来,原来是两辆车相向而行,对面那辆马车本该给公主府车马让路,却并没有及时让开。“怎么了?”荀旖听见李琳琅如此问着。
“是武进侯府的马车。”车夫回答着。
荀旖实在是怕了,她听见“武进侯”三个字,本来昏昏欲睡,却在那一瞬间又清醒了。她刚要起身,却被李琳琅一把按住,斗篷一甩,又将她盖住了。只听车外传来声音:“微臣见过殿下。”
是周浦渊的声音。
“侯爷,”李琳琅听起来笑得非常开心,如同她往日见了武进侯一样,“侯爷也是要去那边粥棚吗?”
“是,”周浦渊回答着,“听说拙荆过去,臣便想着过去帮她。”
是过去添乱吧。荀旖想着。毕竟,武进侯夫妇在家时经常吵架一事,已传遍了京城。
“侯爷对夫人真好。”李琳琅客套着,听起来倒还真有几分羡慕的意思在。荀旖有时候是非常佩服李琳琅的,比如现在,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耐,不可小觑。
周浦渊似是笑了一下,又忙对李琳琅道:“对了,还未谢过殿下。”
“谢本宫什么?”李琳琅奇怪道。
“拙荆曾说,那日在猎场,她打猎时曾遇到一头难应付的野猪,幸得殿下就在不远处,帮了她一把,”周浦渊说着,对着车窗里的李琳琅行礼,“多谢殿下了。”
“哦?”李琳琅微微蹙眉,又轻轻笑了,“这可是她胡说了。”
“为何?”周浦渊问。
李琳琅笑道:“是她抬举本宫了,本宫可没那本事帮她制服野猪。更何况,若是本宫帮她制服了,那野猪便是本宫的了。而且本宫那时都没认出她来,只是远远地瞧见她在弯弓射箭,姿势甚美,赞叹了几句、又和她说了几句话罢了。说来惭愧,本宫连她在打什么都记不得了,实在是她夸大了。”
“这便奇了,”周浦渊也笑了,“实在是不知拙荆为何要这样说。”
“本宫也奇怪呢,”李琳琅听起来十分疑惑,“还是说,本宫忘了什么?”她说着,又笑道:“定是本宫那日贪玩,没在意这些,待本宫有空问问楚王哥哥,便好了。”
“楚王当日也和殿下在一起吗?”周浦渊又问。
李琳琅半带埋怨地叹了口气:“唉,本来我不想和他一处打猎的,一开始便特意分开来。可大约是兄妹之间心有灵犀,打着打着便又走到了一处……侯爷,你说,这巧不巧?”她说着,只瞧着周浦渊,笑眼弯弯,看不出一丁点儿说谎的痕迹来。
“的确是巧。”周浦渊说。
李琳琅对着周浦渊笑着,又道:“侯爷,如今天气越发寒冷了,侯爷也要记得添衣。今日穿的,实在是单薄了些。”
“多谢殿下记挂着,”周浦渊说着,行了礼,又看了眼身后自家的车驾,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忙令人让路,又道,“是臣失礼了。”
“无妨,”李琳琅笑着说,“那便,改日再说。”
周浦渊微微颔首,又行了礼,道:“恭送殿下。”说罢,他也后退了一步,让开了路来,让李琳琅的车驾过去了。
看着李琳琅的车驾走远,周浦渊又上了车,余服忙上前问着:“侯爷,如何?”
“呵,”周浦渊只是冷笑,“待我找机会再问问楚王。我倒要看看,这三个人里,究竟能有几人说谎。”
虞安公主府的马车拐过了个弯,荀旖才敢从李琳琅那大红色的斗篷下钻出来。“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荀旖忙问着。刚从斗篷下钻出来,她的发丝都因静电在空中炸了些许。
李琳琅没有回答,只是故意笑问着:“哦?你现在又关心起他来了?”她说着,看向了荀旖的头发,伸手帮她理了一下,笑道:“瞧瞧,都怒发冲冠了。”
“不及你关心他,”荀旖撇了下嘴,又开始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李琳琅说的话,“记、得、添、衣。”
“唉,涵真道长学得真是快。”李琳琅说着,便笑着伸手要去捏一捏她的脸。荀旖见了,连忙躲闪,两人当即在这马车里笑着打闹了起来。
可荀旖一如既往地不是李琳琅的对手,没几下,她便被李琳琅扣住了两只手的手腕,压在了车壁上。“怎么,还闹吗?”李琳琅笑问着。
“哼!”荀旖仍是不服输,甚至开始上腿了。她虽只是装装样子,也没什么杀伤力,可李琳琅还是连忙躲了一下。偏生在此时,马车拐了个弯,两人一下子都重心不稳,向一侧倒去。
也不知是李琳琅拽倒了荀旖,还是荀旖扑倒了她。总之,最终,荀旖压在了李琳琅身上。车厢是如此宽敞,可两人的距离却是这样近。荀旖刚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可马车又是一颠,她一个没扶住,便又向下栽去。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两人的唇瓣几乎就要相接了。
意识到方才差点发生了什么后,荀旖一下子紧张起来,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她看着身下的李琳琅,注视着她灵动的双目,片刻,她的目光又不自觉地移到了那水润的朱唇上……她的呼吸声甚至就在她耳畔!不,那是她自己的呼吸声?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好像在刹那间重了许多,此时不觉又咽了一口口水。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离那唇瓣越来越近,可那似乎不是她自己所为,又好像的确是她所为。她又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能嗅到李琳琅身上淡淡的香气,和自己体内那越跳越快的心脏……
第101章
可她终于还是停住了这疯狂的举动。她不知道李琳琅会不会愿意让她如此唐突。简而言之,她很有礼貌地怂了。
李琳琅见她如此,似乎笑了,也侧开了头去。她面颊微红,却仍笑着轻声说:“你……还不起来吗?”
“哦!”荀旖回了神,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坐起身来,又慌慌张张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李琳琅也不慌不忙地坐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却拿眼睛悄悄地瞧着荀旖。见荀旖一言不发却面色绯红,仍在那努力做出些正经模样来,她不觉偷偷一笑,却又忙将这笑容掩饰了,只兀自坐好,笑着听着车外喧闹,再不管这车里的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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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有点存稿啦,还是两天一更,但中间空下的那一天就是掷骰子决定更不更~
第40章 不留遗憾
两人并肩走在昏黄的路灯下,天气又潮又冷,身边的女生不由得缩了缩肩膀。这样的夜晚已经有很多个了,她喜欢她。荀旖回头看向她,看着她的侧颜,心中忽然一动,她转过身子脱口便问道:“我可以亲你吗?”
“啊?为什么,”她开玩笑地问着,“你是同性恋吗?”
荀旖一时哽住,她听出了这话里嫌弃的意味。她知道是她唐突了。于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又看向了前方,默默地陪着身边的人向前走去。
荀旖睁开了眼睛,一阵恍惚,又想起了李琳琅来。
一连几日,她都没再见李琳琅了。她以休养为故,每日只在自己的小院里待着,并不跟着李琳琅出去忙碌。原因无他,实在是那日马车之后,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李琳琅了。
如今,她一想到李琳琅,便会想起那日的情形来。她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真的想吻上去,狠狠地吻上去。
是的,她喜欢她。当她发觉自己想亲吻她时,她便确定了,她喜欢她。或许,她早就察觉到这一切了。
床幔外透进惨白的光,这样的光亮实在是有些不寻常。荀旖坐起身来,掀开帘子,参辰那只小肥猫便跳上了她的床榻,钻进了她怀里。小桃正端着新的火盆进来,见荀旖醒了,便忙道:“小姐稍等,小桃去为小姐准备洗漱。”
“你又这样,我自己也能来的。”荀旖笑着,手上不停地摸着参辰。可参辰见着那换了新炭的火盆来了,竟直接从荀旖身上跳了下来,竖着尾巴围着那火盆转来转去,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往那一卧,再不动弹。
荀旖摇了摇头,这小肥猫,那日身上的毛都差点被火燎了,却还是不长记性。她想着,下了床,披了衣服,随手绾了头发,又自己倒了水。刚要洗脸,一转头,却见窗外又飘了雪花。
于是,荀旖又想起了李琳琅来。想着,她眉梢不觉一动,眼底也含了笑意,可很快,这笑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当日我没停下,她会拒绝我吗?”她想着,又低下头,将那温水轻轻地拍在了自己脸上。
洗漱以后,用过早膳,她便又到了院子里,想活动活动筋骨。或许是心事都写在了脸上,门外的迎平一眼便瞧出她的郁郁不乐,便立在门外问道:“荀姑娘,是有什么心事吗?怎么看着不开心?”
荀旖想了想,又回头看了看小厨房里正在熬药的小桃。或许此事真的不能和小桃说,小桃太单纯了,她什么都不懂。“是有心事,”荀旖只能对迎平倾诉,“我一个朋友的事。”
“愿闻其详。”迎平道。
荀旖便走到了门边,叹了口气,道:“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嗯,说出来也无妨,叫狗蛋,还有个朋友,叫……铁柱。”荀旖随口编着,又认真说道:“狗蛋和铁柱是很好的朋友,好到有点越界了,几乎就是……男女之情那样。有一天呢,这个铁柱啊,不小心,差点亲上了狗蛋,让这个窗户纸有点撑不住了。这位朋友就来向我求助,问我该不该戳破这层窗户纸,可我哪里见过这场面,根本答不上来啊!迎平,你说呢?”
“不要戳破!”迎平想都没想便回答了她。
“哦?为何?”荀旖忙问。
“万一是这铁柱自作多情了呢,”迎平反问着,“如果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那他戳破了窗户纸,以后只怕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哦,有道理。”荀旖听了,若有所思。是啊,也不知李琳琅究竟是什么想法。
她正想着,却听迎平又好奇地问了一句:“敢问荀姑娘,你说的这狗蛋和铁柱,莫不是厨房砍柴的那二人?”
“嗯?啥?”荀旖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又尴尬地笑了笑:“你认识啊?”
迎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想到他二人竟有龙阳之好。怪不得我每次见他二人一同劈柴时,总觉得奇怪。”
荀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长舒了一口气,又对着迎平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你知道就好了,”她故意神秘兮兮地说着,“不要告诉旁人。”
迎平会意,点头如捣蒜:“明白。”
“又下雪了,”李琳琅立在门边,看着外边纷飞的大雪,又问芷荟,“前日里吩咐下去做的棉衣棉被,可送过去了吗?”
“回殿下,还未做完,但已做好了大半。奴婢这就让他们,把做好了的都先送过去。”芷荟忙说着。
李琳琅点了点头,道:“也好。”她看着这雪,想了想,又道:“我们今日还是要出门,去看看那些难民安置得怎么样了。今日下雪,定然难捱,只怕景修哥哥也有的忙了。”
第102章
芷荟听了,应了一声,便忙完去吩咐准备车驾。可她刚出门,便见素霜难得的来了。“见过殿下。”素霜行了礼,她只扮作府中婢女,看起来也并不突兀。
“素霜姐姐,可有事吗?”李琳琅笑问着。
素霜将手中书册交给了李琳琅,道:“殿下,这是香丘整理的朝中臣子的背景,还请殿下过目。地方官员的还在调查整理,最快也得明年了。”
“辛苦你们了。”李琳琅说着,接过了那书册来,草草翻看着。上至丞相王栻,下到九品芝麻官,还有那些虽无实权但有勋爵的显贵,都在这名册里了。调查整理了这么多年,总算出了这本名册。
李琳琅正看着,一抬头,却见素霜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便笑问道:“素霜姐姐,可还有事吗?”
素霜清了清嗓子:“殿下,素霜的确有事要问。”
见素霜如此严肃,李琳琅便屏退了左右,又请素霜坐了下来。“素霜姐姐请讲。”她很是恭敬。
素霜坐定,看向李琳琅,这才问道:“殿下应该记得,当日请我留下为殿下做事时,说了些什么吧?”
“记得。”李琳琅道。
“可观殿下今日所作所为,素霜却有不解,这似乎和当初所言,并不相同。”素霜说。
“哦?”李琳琅想了想,又问,“你是为了杨鲤儿一事来的?”
素霜点了点头:“是。”又道:“她似乎和大局并无关联。素霜实在是不解,殿下先是让涵真道长看了我们的香丘,又遣素霜整日盯着一个微不足道的落魄姑娘……听起来,倒有几分游戏的意思在了。这于大局毫无助益,和素霜留在此处的本意,似乎也是背道而驰的。”
李琳琅听了,只是微笑:“素霜姐姐,你能有此疑虑,我心甚慰。”她说着,又一桩桩一件件地给她解释着:“杨鲤儿一事,起初的确是本宫轻率了,听了些谶语,便疑心到了她身上。她的确还没做什么事,本宫的疑心也险些害了她,这一点是本宫不对。可到底是怕谶语成真,故而麻烦素霜姐姐时常照看她。一来,是防止预言里的故事成真;二来……”李琳琅说着,叹了口气:“如涵真道长所说,那杨鲤儿,着实可怜。”
素霜听了,垂下眼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听李琳琅又开了口:“而涵真道长……涵真道长是本宫挚友,也是本宫心中认定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背弃本宫之人。本宫相信她,因此才愿对她坦诚相待。本宫知道,冒然带她去香丘,的确是略显突兀。但本宫希望,素霜姐姐也能如本宫相信她一般地信任她。她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素霜姐姐也看在眼里,应当知道她的为人秉性,绝对是值得信任、值得相交的。”
李琳琅说着,又站起身来,竟对着素霜行了一礼。“殿下……”素霜唤了一声,连忙起身去扶。
但李琳琅却执意行了个全礼,深深一拜。“本宫知道,这些年辛苦素霜姐姐了,”她说,“我们要做的事,是一件看不到未来的事。本就不知未来会如何,而本宫又有恶名在外,实在是让人心中忐忑。但本宫还是要谢谢素霜姐姐,若无素霜姐姐多年劳心劳力,本宫多半也走不到今日。”
“殿下,请快起来。”素霜连忙搀扶着她起身。
李琳琅站起身来,又郑重道了一句:“素霜姐姐,我知道,你有这些疑心,是很正常的。但请姐姐一定要相信我。我对姐姐,绝对没有半分不敬,对待天下大事,也绝对没有半分玩笑,更不会将香丘和姐姐视作我个人私有之利刃。我所做的一切,依旧是为了当年的承诺。”李琳琅说着,顿了顿:“择贤主,安天下。”
素霜见李琳琅言语真挚,终是点了点头。“殿下记得便好,是我多心了,”素霜说着,又行一礼,“能追随殿下左右,是素霜之幸。”
“能得素霜姐姐教诲,也是本宫之幸。”李琳琅说着,握住了素霜的手。
素霜难得地微微笑了,却又开了口:“还有,杨姑娘……”
“还有什么?”李琳琅又问。
素霜想了想,又轻叹一声,微笑道:“罢了,没什么,一些小事,与大局无关,也不必说与殿下了。”又道:“殿下放心,该看住的人,素霜一定看住。该做好的事,素霜也必然做好,决不辜负殿下。”
送走了素霜,李琳琅悠悠地叹了口气,也不想出门了,便在窗边坐了下来。她也不知道她想做的事能不能成功,不,这么多年,她想做的事几乎是一件都没做成。她很怕,怕她的努力最后都是白费,怕她千防万防可还是会有疏漏。
正如她想救姜皇后,可姜皇后还是死谏自尽了;她想扶持李景修,可李景修并不领情;她不想在猎场放冷箭,可最终还是阴差阳错地一时激动射出了一支箭……她的确很擅长把事情搞砸。
荀旖还总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唉,真是天真。她根本就没有那么好,她也知道深刻地自己没有那么好。
想到荀旖,李琳琅也想起了马车上那个欲亲又止的吻。想着,她不觉抬起手来抚上了自己的唇,指尖轻轻触碰着,想象着那个虚幻而慌张的吻。
她知道,如果那日荀旖真的吻了下来,她根本无法拒绝。她知道荀旖一定会喜欢上她,她也是期待着那个吻的,可她却有些庆幸那个吻没有发生、稀里糊涂地发生。
第103章
她需要思考,最后的思考。她想,荀旖也是。她清楚地知道,这个决定会带给自己什么。
雪越下越大,地上很快便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她以前很少见到这样大的雪,大雪将整个世界都淹没,凡人的身躯在自然面前是如此渺小,刚留下的脚印顷刻间便没了踪影。
但即使留不下痕迹,又能如何呢?李琳琅想着,站起身来,迈出门槛,在这雪地上轻轻踩了两下,又抬头仰望着那一望无际的天空。
只要她能记得这一幕,便足够了。
“芷荟,”她唤着,“派人去告诉涵真道长,请她今夜酉时三刻用了晚饭后,到撷芳园初晴榭一聚。”
她决定了。
荀旖收到消息时,着实有些吃惊。她胡思乱想了一番,用了晚膳,便开始梳妆打扮。她整理了碎发,自绾了随云髻,用白玉簪和一支珠钗固定了,又在脸上、唇上轻抹了些胭脂。对镜整理完毕后,她打开了衣柜,看了看衣柜里的道袍,又看了看那些家常的素雅打扮,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拿出了一件藕色小袄来,又换上了一件淡紫色的裙子,披了个灰鼠斗篷,便出门了,连小桃都没有带。
她难得如此盛装打扮。自来了这里后,她鲜少这样在意自己的打扮。然而越是认真、越是隆重,她便越是紧张、越是不安。雪下午便停了,她好容易乘着月色走到了撷芳园,却一时停住,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会不会太刻意了?”她想,“尤其是在那日之后。”
想着,她连步子都没敢再迈出一步。“若是,我自作多情了呢?”她忍不住地想些乱七八糟的事,这实在是经验使然。
这种念头一旦出现,便再难按下。荀旖越想越觉得不对,甚至想要转身逃跑,可她刚转过身来,便听见了芷荟的声音:“涵真道长原来在这里,公主让奴婢前来迎接道长,快请跟奴婢走吧。”
想要临阵脱逃却被抓了个正着,荀旖无奈,只得鼓起勇气跟着芷荟前去了。这段通向初晴榭的路她明明是很熟悉的,可今日,她连迈个步子都小心翼翼的,踩着白雪一步一步地向初晴榭的方向挪去。终于,她到了那初晴榭的跟前,只见穿着个大红斗篷的李琳琅正立在门前阶下,似是在等她。
“殿下。”芷荟行了礼,荀旖也只得装着样子行了礼。
“起来吧,”李琳琅笑了笑,又对芷荟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们两人可以的。”
芷荟听了,便带着人都退了下去,一个人都没有留。荀旖立在门前,抬眼看了看李琳琅,却又连忙垂了眼。她如今连直视她都觉得心虚,仿佛那日未触碰的吻是一个天大的亏心事。
“荀旖?”李琳琅唤了一声。
“殿下。”荀旖却不敢造次了。
李琳琅见她如此,不禁笑了。荀旖只垂着眼睛,不敢看她,但她能感觉到李琳琅似乎活动了一下,又向她走来。“涵真道长不好奇,本宫今日请你来,所为何事吗?”李琳琅问着。
荀旖想了想,摇了摇头,可那“不知”二字还未说出口,她的身上便挨了一个雪球,就砸在她胸前。“你!”荀旖实在是没想到这一招,她连忙抬头,看向李琳琅,却见她笑得眼睛都弯了。
“自然是请涵真道长打雪仗啊,”李琳琅歪了歪头,“这么好的天,不打雪仗,实在是辜负这场大雪了。”她说着,笑得十分灿烂。
荀旖见了,瞬间被激起了胜负欲,不由得一挑眉:“女人,不要拿打雪仗来挑衅东北人!”她说着,便俯身下去,也顾不得冷,直接从地上抓了一把雪,便向李琳琅身上洒去。
李琳琅慌忙躲闪,又忙俯身下去,想认真地搓个雪球出来反击,可雪球还未成形,荀旖的另一把雪又扔了过来。她果然再顾不得雪的形状了,只把手里的雪向荀旖扔去,便又笑着扶着栏杆上了台阶,向初晴榭里的方向退去。荀旖穷追不舍,李琳琅果然连连败退,若非荀旖脚滑,李琳琅根本没有机会反扑。不得不说,就算荀旖如今体弱,在打雪仗这方面,她还是带了一股东北独有的拼劲儿的。
两人闹了一回,皆是一身的雪。看着李琳琅的大红斗篷上沾了一层的白,荀旖不禁笑了,又悄悄搓了搓自己已冻得发红的手。还好闹了这一回,她似乎没方才那般局促了。正偷偷搓手时,只见李琳琅随手捡了块石头丢在了初晴榭外的冰面上,又回头冲她招了招手,道:“进来坐吧。”
荀旖也确实是觉得冷,便忙跟在了李琳琅身后,进了那初晴榭。初晴榭里格外的暖和,荀旖一进门,跟着李琳琅用温水洗了手,又见李琳琅打开了一个食盒来,对她道:“累了吧,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说着,她端出了一小碗杏酪来。
看到那碗杏酪,荀旖却忽然又不自在起来,脑海中在刹那间浮现了太多迷离的场景。于是,她慌乱得连那灰鼠斗篷都没来得及脱下,便坐了下来,端过那碗杏酪,大口吃了起来。
“好吃吗?”李琳琅坐在她身侧,问着。
荀旖连连点头:“好吃。”这杏酪很甜,却甜而不腻,入口酥软更是让人难忘。她是做过几次杏酪的,知道要做出一碗杏酪不容易,做出一碗好吃的杏酪更不容易。因此,她分外珍惜这碗杏酪,看似狼吞虎咽地大口吃着,却仍悄悄地细细品尝。
“知道你用了晚膳,这东西又甜,本就只能当做甜点,便没敢做多,”李琳琅说,“你若喜欢,本宫改日多给你做些。”
第104章
荀旖刚巧将这杏酪全部吃完,便听见了这话。她有些惊讶,忙护国看向李琳琅:“这是你做的?”
“嗯。”李琳琅点了点头。
荀旖放下了这碗,盯着那碗底,又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正想着,她的手却忽然被李琳琅握住了。“你的手怎么还没缓过劲儿来,”她说,“我帮你捂捂。”
荀旖的手是一如既往的凉,而李琳琅的手则已缓缓地热了起来。她将她的手握在手里,脉脉含情的双眸也只瞧着她,可荀旖却又开始胡思乱想,只忙避开了她的目光,夸赞着这杏酪可口。而与此同时,两人的双手便没消停过。
双手紧握,手心渐渐热了起来。指尖轻轻的,似是要试探一下她手心的温度,从她掌心看似无意地划过,那人的手却不由得一颤。可她刚流露出想逃跑的意味,便被用力一握,对方掌心里的温度不断地过渡到自己身上,暖暖的。她一时也不想逃了,只是顺从地承受着对方的好意,任由着对方握着自己,轻轻揉搓着手上滑嫩的肌肤。她不知该做什么,只是由着对方来,可这一让步,对方便变本加厉,竟和她十指交叠,又用自己的指节灵巧地勾挑她的指腹。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手是热了,可是却也连带着出现了一种若有若无的痒意,忙将对方的手一把按住。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的心跳忽然更快了些,快到她连呼吸都与之相匹地急促起来!
“真甜啊……”荀旖夸赞杏酪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发抖。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李琳琅有些幽怨地说着,却还含着些期待。她凑近了她一些,眼里也只有她。烛光映在她眼中,初晴榭里似乎更暖了些。
“啊,这……”荀旖有些语无伦次,脑海中猜测李琳琅意图的草稿纸已不知积了多高。可她仍是不敢确定,她怕自己会错了意。她鼓起勇气看向李琳琅,想从她眼中发掘出什么来,可她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
李琳琅有些无奈:“好吧。”她松开了手。
荀旖也忙慌不迭地站起身来,背过身去,急急说道:“我……天色已晚,我先走了。”她说着,便想走。
“我喜欢你。”李琳琅抬头望着她,说。
这句话如石破天惊。荀旖站住了脚步,愣了一愣,忽而笑了。心头一块重石终于落了地,她旋即转身坐下,灰鼠斗篷还未落下,她已轻轻吻过了她的唇,虽是蜻蜓点水,却也补上了那日的遗憾。
“我也是。”她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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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荀旖刚意识到,这一章公主就表白,公主让你知道什么叫中国速度
第41章 赏梅
听到外边打更的声音,荀旖猛然惊醒,连忙起身去寻衣服穿,可她刚将手伸向衣衫,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按住。“别急着走嘛。”李琳琅说。
荀旖被她带倒在了床榻上,又转身看向她,道:“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小桃只怕又要担心。”
“又不是第一次在这过夜了,你怕什么?”李琳琅笑着,手指在她赤裸的手臂上不断地摩挲着。
荀旖被她激得似乎是冷了,连忙钻进了被子里,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总不能日日在这里吧,”荀旖说,“说起来,你看起来也不像是那般热心道术的人,一直用求仙问道的借口,太假了。”
“怎么就不是求仙问道了?”李琳琅笑问着,又捉住了她被子下的手:“你看看你,口口声声说着想走,可手上在做什么?”
荀旖一阵脸红,又清了清嗓子:“那……好吧,今夜不回去了。”
“不回去才好,”李琳琅笑着,在荀旖身上蹭了蹭,“这几日好容易闲下来,本宫只想同你尤云殢雨、被翻红浪……”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荀旖耳根子都红了。她虽然也动了那阳台云雨的念头,可今日实在是吃不消了,便笑着讨饶道:“让我歇歇吧。”
正巧李琳琅因前几日过年,日日都要出门,忙于应酬,也着实是累了些。如今见荀旖如此说,她便依了她,笑道:“也好。”她笑起来时,眼角眉梢都带着自己察觉不到的妩媚,而这妩媚只有荀旖有幸见到。
两人说着,便躺在一处,一起望着那被风微微掀起的床帘。如今虽已过了年,但到底还是冬日里,风中还是带了些寒气。李琳琅怕荀旖着凉,便拥紧了她,嘴上却还开着玩笑:“如今,这么扭捏啊。”
“我……”荀旖想反驳都没有底气,“我没什么经验嘛……”
一切就那么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地发生了。那日初晴榭后,两人便整日腻歪在一起,虽依旧如同往日一般打闹玩笑、盘算着那些正经事,可到底是和以往不同。在除夕前几天的一个晚上,荀旖留在李琳琅的卧房中同她说话,不知不觉便到了深夜,雪夜难行,她便顺理成章地借住了一晚,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李琳琅清楚地记得那夜过后,芷荟服侍她沐浴,见她脱了衣服,却惊呼出声。“殿下,这……”芷荟从未见过这场面。
李琳琅有些奇怪,低头看去,只觉一切如常,便问道:“怎么了?”
芷荟支支吾吾地答道:“殿下背后……这,奴婢不知怎么形容……或许,是神明显灵了,在预示着什么?”
李琳琅听了越发奇怪,忙披了衣服走到穿衣镜前,又在镜前褪下一半衣服。她回头一看,只见背上留下了点点红痕,如梅花一般。
第105章
还是个王字。
李琳琅又无奈又觉得好笑,怪不得荀旖昨晚在她背上一阵放肆,只吻得她浑身发软……原来在忙活这个。这就是她口中的报复吗?
此事还是有些羞耻的,只是一时分不清是那个王字留在脑门上更羞耻,还是以这样亲密的方式留在后背更羞耻。可李琳琅来不及多想了,她只需要赶紧找借口应付芷荟。还好芷荟也是个单纯的,并不知道这是什么。
“果然蹊跷。”李琳琅顺着芷荟的话头,说道。
“可需要去请高人看看吗?”芷荟担心地问着,“殿下,毕竟,那是个‘王’字。”
李琳琅一瞪眼:“本宫玉体,岂能让旁人看了?”说着,她语气又柔和下来:“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不可外传!”
芷荟似乎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只连连点头。李琳琅也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糊弄过去了。
如今,李琳琅听了荀旖这话,便故意问道:“你还没有经验啊?第一次欢爱,你便敢那样捉弄本宫……你以为本宫很有经验吗?”
荀旖怕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回答道:“不是……就是,你看起来很熟练……也不对,就是……你毕竟谈过恋爱、有过对象嘛……”她记得,李琳琅说过,她当初就是在去找她对象的路上,意外穿书的。
李琳琅反问着:“难道你没有吗?”
荀旖一时语塞,在那一瞬间,她脑海中浮现出了很多个身影。可之后,她却摇了摇头:“一时心动而已。”
“哦,一时心动。”李琳琅酸溜溜地说着。
“就是,身边同学很漂亮嘛,性格也好,就是,可惜都是直女,”荀旖无力地辩解着,“说起来,正经谈恋爱只有一次。”
“哦?说来听听?”李琳琅听起来十分好奇。
“网恋。”荀旖努力让这话听起来不是那么难以启齿。
李琳琅笑了:“这就是你口中的正经谈恋爱啊?”
“怎么不算,”荀旖忙给自己正名,“咱俩现在也挺像网恋的。”她说到此处,却不敢接着往下说了。本来,她的下一句话是:“这里是个虚拟世界,而我连你真实的名字都不知道。”可荀旖知道,李琳琅不喜欢提这件事,那她便不提了。
“是挺像网恋的。”却没想到,李琳琅也附和了一句,便没再说话了。
这次轮到荀旖反击了,她不能只让李琳琅审问她。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你……”
“有啊。”李琳琅说,十分坦荡。
“哦。”荀旖开始觉得自己没必要给自己找不自在,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却没想到李琳琅竟又道了一句:“最后那次,连个正经的收尾都没有。”
“嗯?”荀旖又开始好奇起来。
只见李琳琅悠悠说道:“就是,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吧。那天吵了架,她就走了,我冷静了之后去找她,结果就到这来了……唉,也算是追妻火葬场了。”
“好啦,不提啦!”荀旖从她这语气里品出了一丝可惜怀念的意味,她忙半撑起身子来,低头看着李琳琅:“反正,现在在你身边的是我!你以后就算追妻火葬场,也只能追我!啊呸……这话不吉利。”
李琳琅见她如此,不由得笑了。“吃醋啦?”她问着,眼里亮亮的。
“我才没有。”荀旖嘴硬。
李琳琅轻轻打了个哈欠,都困得要流眼泪了,却又一把将荀旖拽进了自己怀中。“本宫可有的是法子让你说实话。”她说。
鼻端又被李琳琅身上淡淡的清香缠绕着,荀旖脸一红,说出来的话却横的很:“来啊,试试啊。”
“这可是你说的!”
于是,第二日,两人起床都变得异常困难。荀旖好容易才回了自己的小院,李琳琅便也沐浴更衣。芷荟看着李琳琅身上的红痕,又皱了皱眉头:“殿下,这印记的花样,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了。”
“嗯,是,”李琳琅故作深沉,“可惜天意不可测,不知为何偏偏选中了本宫……且行且看吧。”
上元节前,撷芳园里的梅花终于开了,朵朵红梅在白雪映照下更显清幽。李琳琅特意折了几支红梅,派人送去了楚王府,又带着荀旖在这梅林里踏雪赏梅。
梅林里挂了些别致的小花灯,哪怕在白日里也是赏心悦目的。荀旖看着这满目红梅,又见李琳琅略带愁容,知她又想起了姜皇后,便故意说道:“我前些日子听杨姑娘唱词,记得里面有‘斜横花树小,浸愁漪’的句子,只觉得好笑,这些写词的人根本没有想过梅花是怎么想的。这红梅开得好好的,又生成了喜庆的红色,一年到头也就开这一次,人家高高兴兴地开着,尽情绽放着自己的最好的年华,怎么人人都上赶着说它愁苦……这梅花会不会觉得:‘这些凡人,真晦气?’”
李琳琅知道她在故意说这些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由得笑了。“谁说红色只是喜庆的颜色?红色也是血色呢。”李琳琅反问着,只等着看荀旖能说出什么来。
“那也是生命的颜色,”荀旖说,“是热烈的颜色。总归,不会是一片愁云惨淡、死气沉沉的颜色。”
“你呀,总有这些高谈阔论,赶明儿给你出个书,叫《涵真诗话》,把你说的这些话都收进去,留个纪念。”李琳琅笑着。
“不敢当不敢当,若是以前的荀旖,那还是值得出书的。我就不行了,这种胡话没人看的,别让你赔本了,”荀旖连忙摆手,“还是你出书吧,这是你的老本行了。”
第106章
李琳琅笑了:“你以为我的文有人看吗?”
两人正说笑着,忽见芷荟来了。原来,是晋王妃张氏差人送来了礼,是自己亲手做的两件云肩。李琳琅听了,却叹息一声,道:“难为她了。”又对芷荟道:“前日里母后赐我的那些首饰里有一套翡翠首饰,给她回礼吧。”
芷荟听了,应了一声便又退下。荀旖见她走远,方才对李琳琅笑问道:“晋王妃怎么亲手给你做云肩啊?”
李琳琅微笑着看向了树梢上的红梅,却面带悲戚。“可能是因为,在这皇室中,只有本宫同她还算亲近吧,”李琳琅说着,又解释道,“她本是贫家女,是父皇为了羞辱晋王哥哥,才随便从民间寻了一个女子,嫁给了他。那些达官显贵,有哪个看得起她呢?”
“啊?那老皇帝为何如此啊?”荀旖忙问着。
李琳琅抚上了那树梢,摘了一朵梅花下来,又垂了眼,只看着那手中的梅花。“本来,这是晋王哥哥伤心事,我也本不该说给你听,但毕竟是书中情节相关,也不该瞒你,”李琳琅说着,顿了一下,又看向荀旖,这才说道,“晋王哥哥的母妃,本是青楼女子。”
“啥?”荀旖大为震惊。
李琳琅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旁人也不知道的,此事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而因为这是我所写的人物设定,所以我知道。她是父皇出游醉酒后宠幸的,当时她还未及笄吧,还是个孩子呢,虽长在青楼,但未曾接客,是那些人专门养着等着像我父皇一般的人来的。而那时,父皇还是燕王。那女子被宠幸了一次,便有了身孕。父皇当日膝下并无子嗣,朝中也早有许多流言蜚语,因此,父皇虽不喜欢那女子,更嫌弃她低贱的出身,却还是给她换了个良家女的身份,将她接入了府中。后来,那女子难产去世,只留下了晋王哥哥。但父皇,终究是嫌弃这母子二人的出身的。”
荀旖咽了口口水:“你真敢写啊。”
李琳琅也自嘲地笑了:“只是写来打发时间,便没在意这许多,而且当日我也没什么文化,还好写这些东西不需要什么门槛。”她说着,又接着讲故事:“晋王哥哥对此并不知情,他从前一直以为自己的母亲只是王府中一个普通婢女,但父皇也不可能对此毫无芥蒂。这些年来,也不曾对晋王哥哥委以重任,说到底,就是觉得他不配。在原文中,父皇因人挑拨便疑心已经做了太子的晋王,毫不犹豫地赐死了他,也有这个原因在……而因为晋王哥哥生母的出身,他本就不可能得到那个位子,绝无可能。
荀旖听明白了,这老皇帝自己到处风流鬼混,生出了个孩子来,却一边嫌弃那女人的出身,一边怀疑这孩子的身世……简直是恶心至极!
只听李琳琅接着说道:“前些年,匈奴犯边,晋王哥哥主动请命想要领军出征,却被父皇训斥了一通,他这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而父皇让他娶了晋王妃这个平民出身的女子,而非那些世家大族的姑娘,也是有打压他的意思在,让众人知道自己并不在意这个儿子,婚事都不上心,更别提其他了。朝中大臣虽不知内情,但见父皇如此行为,也能看出喜好来,谁又会高看晋王夫妇一眼呢?”
荀旖听了,叹息一声,又骂道:“真不是个东西!这狗皇帝,还有那些踩高捧低的达官显贵,还有那些青楼,真不是个东西!”她义愤填膺,却又感慨起来:“总有人理所当然地作恶,也总有人莫名其妙地受苦。”
李琳琅闻言,只盯着手里的梅花。“都是我不好。”她说。
“怎么能是你不好呢?”荀旖忙要宽慰她,“你又多想了不是?”
“可这些都是我写的啊……”李琳琅看向荀旖,苦笑着。
“是你写得又如何?你当时也没想这么多,只把这些当做故事,又如何能苛责自己?”荀旖直到自己的安慰太过苍白无力,便又盯上了李琳琅手中的梅花,笑道,“好啦,不聊这些啦。你手中梅花好看,替我簪上可好?”说着,她便侧头贴了过去,只等着李琳琅簪花。
李琳琅见她如此,果然笑了。“你呀……”她似有些无奈,却还是将手里的梅花小心地簪在了荀旖鬓边,又瞧了瞧荀旖的面庞,只见她双颊被冻得微红,煞是可爱动人。
“好看吗?”荀旖笑着望着李琳琅的双眸,企图从她眼中看清自己的倒影。
李琳琅认真地点了点头:“好看。”
荀旖一笑,便一把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李琳琅。“既然我好看,你就多看看我,”她说,“这么好看的人在你身边,你还有空胡思乱想啊?”
“贫嘴,真不要脸!”李琳琅笑骂着,却回抱住了荀旖。她知道,荀旖是在故意逗她开心。
此时,荀旖抱着李琳琅,也陷入了思考。姜皇后在宸安殿前自刎死谏,惹得李沔愤恨不快,让李景修和储君之位无缘;晋王生母出身低贱,李沔耻之,李景传也再无可能登上帝位……然而李沔子嗣稀薄,虽生了一堆孩子,但活下来的没几个,活到成年的更没有几个。如今,竟只有晋王楚王两个成年皇子,和两个还未成年的幼子,包括李景佑那个在原本设定里被赶鸭子上架当了几个月皇帝的小孩儿。公主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李琳琅虽在公主中排行第六,可实际上却是年长的。
如今,李景修不善变通又自弃不争,李景传却只专于武事,那些小屁孩更是什么都不懂。而李琳琅无非是因为心中愧疚,才要扶持李景修,明明,她比其他人都要合适得多。如果李琳琅坐上那个位子,她也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又何必把这希望都寄托在他人身上?
第107章
荀旖想到这里,心下悄悄叹息一回。她知道,李琳琅未尝不明白这些道理,她只是迈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毕竟,在她看来,所有的苦难都是从她笔下而出。她在不知不觉间已将所有的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去争取那些东西呢?
“可这不对啊。”荀旖如此想着。可惜,她说不清楚为何不对。她能给李琳琅的,唯有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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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不更了,最近略有些累,我再把稿子攒一攒
第42章 容身之地
总算熬过了冬天,立春后,长安城中的难民问题算是解决了,其他一些事情也在稳步进行。李琳琅也不像前些时候那般忙碌,总算清闲了些,虽也有些应酬,或是入宫或是楚王府又或是嘉鱼山庄,但好歹是能稍微歇一歇了,正好和荀旖做伴。两人每日黏在一起,打闹说笑、读书写字、肌肤相亲,什么都做,也算畅快。有时,李琳琅会将她的琴拿出来,弹奏一曲《猗兰操》,荀旖也十分配合她,便在她面前即兴发挥、随乐起舞。
袅袅香烟里,朦胧绮窗下,一人弹琴,一人起舞,如梦似幻。景虽是虚妄,可眼中情意却做不得假。那舞似乎接连了过去和未来,那乐似乎打破了生与死的界限。仿佛,此刻已成为了永恒。
“你的舞,真美。”一曲奏罢,李琳琅望着荀旖,根本不舍得挪开目光。还好这《猗兰操》是她熟悉的曲子,不然,她方才心魂皆被荀旖舞姿摄去,不知要弹错多少个音节。
“你的琴声也美,绕梁三日而不绝,”荀旖说着,收了所有的动作,又提着裙子奔到了李琳琅面前,笑道,“而我如今只是随意跳罢了。”她说着,坐在了李琳琅身侧,又笑道:“说起来,如果杨姑娘在这便好了,杨姑娘歌声动听,配你的琴声应当很不错。你弹琴,我跳舞,她唱歌……啊,想想就觉得是享受。”
“嗯,再把冯姑娘请过来,让她舞剑。如此一来,你喜欢的人,就都在一处了。”李琳琅故意笑道。
荀旖一听便急了,又笑着伸手向李琳琅身上,便要呵她痒。“你又拿我开涮,我今日定然饶不了你!”她说着,手已然伸到了李琳琅身上。
然而,这不过又是一次不自量力的反抗。李琳琅不过是配合着让她挠了几下,一使力,便又将荀旖欺身压在了身下。“唉,你总是不长记性。”李琳琅以胜利者的姿态摇了摇头,却难掩心中得意。
荀旖倒也不恼,她已经习惯了、认命了。这具身体在力量上确实是弱势了些,但荀旖觉得,只要她精神上是打不倒的巨人,便足够了。
“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才敢这样拿我开玩笑……简直是恃宠而骄!”荀旖说。
李琳琅只是笑:“这词是这样用的吗?”
“怎么不是?”荀旖笑着,轻轻一拽,李琳琅也配合地俯身下去,寻到了那唇瓣。青涩的吻已成为过去,蜻蜓不再含羞带怯地点水,而是化作了克制的狂风暴雨,激烈、又温柔地绵长。
说来也巧,刚入春时,荀旖养的那只狸花猫参辰竟惹了事,得罪了正在准备育雏的乌鸫。不仅毁了人家刚搭好的窝,还差点伤了其中一只鸟。那乌鸫夫妇自然不会轻饶了这狸花猫,便日日追着这参辰投放新鲜的排泄物,连带着荀旖的整个院子都遭了殃。荀旖严肃地批评教育了参辰,可惜参辰并不能回应她,乌鸫也听不懂人话,每日依旧执着地用自己的独家武器向这院子里轰炸。
荀旖不堪其扰,又深知谁才是此地的地头蛇,便忙向李琳琅求助。李琳琅听了之后,却只道了一句:“没办法了,逃吧。”
这实在是让荀旖意外的回答。“堂堂公主,你怎么对着几只鸟认怂了呢?”她问着。
李琳琅叹了口气:“那可是乌鸫啊。姜皇后说过,乌鸫最是记仇了。你那院子是不能要了,如果你不想体验每天一出门就迎来新鲜鸟粪的生活,便趁早逃吧。”李琳琅说着,还给荀旖倒了杯茶。
“啊?可是我能逃到哪里去?”荀旖问。
李琳琅清了清嗓子:“是这样,本宫一心向道……”她努力地让这话听起来没那么轻浮。
荀旖会意,却挑了下眉,又故意凑到了李琳琅面前。“你如今这样,让我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你买通了参辰。”她说。
“有何不可吗?”李琳琅对上了荀旖的目光,反问着。
“没什么不妥,”荀旖笑着,又看向了窗外,“只可惜了我这院子里的几棵梨树,正开着花呢。”
李琳琅笑道:“我们可以偷偷来这边赏花。”说着,她又对着参辰招了招手,参辰也是听话,便奔向她,被她一把抱了起来。“大功臣,”李琳琅笑道,“今夜赏你鱼干吃。”
于是,荀旖便借这个由头同李琳琅住在了一处了。李琳琅特意命人在自己的屋子外收拾出了一间厢房来,给荀旖和小桃居住,当然,主要是小桃。甚至连迎平她也留了下来,只是他的任务不再包括看门,唯有看猫。
“公主对我们真好。”连一向对李琳琅有所防备的小桃都如此说着。荀旖听了这话,只能颔首一笑而过,别的什么也说不出口。
长安城里似乎平静了很多。大部分难民离开后,粥棚和收容所也关了门,于是杨鲤儿又无所事事起来。荀旖偶尔还是会在素霜的陪伴下去看望杨鲤儿,听听她唱曲儿,问问她日后的打算。
第108章
只可惜,杨鲤儿在曲子词上花样倒是不少,在展望未来时却依旧那般迷茫。荀旖听了曲子、问了话后,颇有些无奈,她实在不知该怎样安顿杨鲤儿。让她自己过活,她活不下去;让她留下,给她一个活计,李琳琅也不会放心。
如今她看着杨鲤儿,不禁叹了口气,刚要开口告辞,却听杨鲤儿先开了口,道:“涵真道长,这些日子,多亏涵真道长和虞安公主府帮衬着,才让小女子不至于无依无靠。如今既已入春,小女子也不好再继续打扰诸位了。实不相瞒,小女子已打算回扬州老家了,那里好歹还有一些亲人。虽然……唉,但不至于一直打扰着涵真道长。不过涵真道长放心,诸位的大恩大德,小女子必然牢记心间,永生不忘。”
这便是胡话了。她之前是在扬州过不下去,才随着嫡母来长安投奔亲戚。放她回去,且不说山高路远,一路上盗匪横行,就说她一个弱女子,刚从火坑里爬出来没多久,重回旧地,只怕又会陷入火坑。荀旖虽不知该怎样安置她,但却明白,这条路是万万不能走的。于是,荀旖连忙装傻,用着那老套的借口,笑道:“别急着走嘛,我很喜欢听你唱曲儿呢。你就安心住着,你若离开了,我到哪里去听这样好的声音呢?”
“可是,我若留下,除了唱曲儿,也做不得别的……”杨鲤儿低头说着。
素霜在一旁听着,却只是冷眼旁观,一言不发。荀旖听了杨鲤儿这话,却过意不去了:总不好把人无缘无故不明不白地强留在这。
“这……”荀旖终还是说出了那句话,“要不,我回去问问公主,看看有什么活计给你?”话一出口,她都想打死自己。李琳琅肯定是不愿意让她有机会出现在自己和李景修眼前的,这话只能是空话。
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杨鲤儿听了这话,激动得眼里都噙了泪水。“多谢涵真道长了!”她说着,便忙要行礼。
荀旖一把扶住了她,又看了一眼放在角落里的行李。“唉,怕她受苦,又怕她失控……难办。”她想。
安抚了杨鲤儿,荀旖推说天色已晚,便要离开,杨鲤儿相留了一回,便送她们离开。荀旖上了马车,只倚着窗发愁。小桃见她又显忧愁,却不知缘由,想开口宽慰她都不知该如何宽慰。
正当荀旖发愁时,素霜终于主动对她来了口:“涵真道长,回去之后,且不要同公主提及此事。”
“为何?”荀旖忙问。
素霜依旧没有多言:“涵真道长只管照做就是了。”
素霜年纪长一些,总是冷着脸,看起来不近人情,又带了一股子江湖人士的杀气,还在李琳琅身边待了这许多年……荀旖也不敢不听她的话,连忙应了一声“是”,便不再说话了。
到了虞安公主府,素霜看着荀旖进门,方才又回身掉头,向那客栈的方向折返而去。天色已晚,皓月东升,她一路潜行,很快便到了那客栈附近,见周围并无异样,她才又向前行去,最后竟翻了窗。
彼时,杨鲤儿正在沐浴,窗子被骤然打开,一个人便钻了进来。她刚要叫嚷,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素霜。
“素霜姐姐,怎么这样来了……”杨鲤儿坐在浴桶中,望着素霜,怯生生地问着。
素霜没有说话,只是回身关上了窗户,又坐在了窗台上,正对着杨鲤儿的浴桶。“你究竟想做什么?”素霜看着她,问道。
杨鲤儿愣了一下,低头回答着:“我也不知……我想回扬州,但涵真道长说……”
素霜却冷冷地打断了她:“你以为,我的问题,和涵真道长所问的是一个问题吗?”
杨鲤儿依旧只是低着头:“素霜姐姐,我不懂……”她说着,顿了顿,又略带羞涩地说道:“素霜姐姐,你能不能别坐在那里……”她说着,在浴桶里背过了身去。
素霜见她如此,竟站起身来,绕到了浴桶前,正对着杨鲤儿。杨鲤儿还想回避她的目光,却被她一把抓过了手腕。“我知道你做过什么,”素霜俯视着她,目光凌厉,“石菖蒲,有安神功效,却有毒性,不能单用。若是过量食用,便会让人出现幻觉,还可能让人抽搐惊厥……你真当你所作所为,能瞒过所有人吗?”
她说着,只盯着杨鲤儿。杨鲤儿沉默了一瞬,一直低着的头竟抬了起来。她看向素霜,依旧露出了她甜美的微笑,但这微笑在此时未免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原来你知道?”杨鲤儿笑问着。
素霜没有说话,杨鲤儿却兴奋起来,语气里竟然还有几分得意:“素霜姐姐,你不知我费了多少心思!我打不过她,她也防备着我,我根本杀不了她。直到三年多前,我接了一个药商,才知道了这些草药的奥妙。还好石菖蒲常见,我先是自己拔了些石菖蒲来,偷偷给她熬汤用了,等到她去治病开药,方子里果然有石菖蒲,她也果然让我给她熬药。我便每次都将其他草药的份量减去,只留下大量的石菖蒲……日复一日,她终于疯了!”她说着,竟畅快地笑起来,毫不掩饰语气里的炫耀意味。
素霜听了,却只是微微皱眉。“三年多前,那时,你才十五吧。”她想着,也不知是责怪的意味多一点,还是可怜的意味多一些。
杨鲤儿笑过之后,又忽然叹了口气:“素霜姐姐,我知道,这事做出来,到底也是罪责一桩。可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我不想继续为她赚钱了,每日被男人肆意折磨后,还要任她驱使打骂,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想让她死。”杨鲤儿说到此处,眼中终于显露了些恨意:“我想让她死,却不想让她安安生生地死,我要先让她生不如死,让她倍受折磨后再上那黄泉路!”
第109章
她说着,眼角分明有泪水流下。她忙低下头去,那泪水便落进了周身的水中。素霜轻轻叹息了一声,却依旧紧紧抓着杨鲤儿的手腕,并没有松开。
“不过,你竟然知道……”杨鲤儿很快便整理好了情绪,又抬头看向素霜,问着,“你何时知道的?”
素霜如实答道:“那女人下葬那日。”
杨鲤儿有些惊讶:“那你……”
“为何不戳穿你吗?”素霜依旧冷着脸,“因为我若是你,我也会杀了她。摆脱了她,你才能逃离从前的那些日子。”素霜说着,终于松开了手,直起了身子:“只是你的手段,未免太狠毒了些。”
杨鲤儿没有反驳,她只是垂了眼,又问:“所以,素霜姐姐去而又返,就是为了说这陈年旧事的吗?”
素霜看着面前这女子,说到底她也还只是个小姑娘。“杨姑娘,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你今日的请求,不会传达到公主耳中,”她说,“你放心,这些事,我不会告诉虞安公主和涵真道长,你可以在公主府的庇护之下生活,但是,你绝对不能在公主近前生活。”
“为何?”杨鲤儿有些不平地问,“难道就因为我杀了一个一直虐待我的人吗?”
素霜眯了眯眼睛:“因为你很危险。”
“危险?”杨鲤儿笑了,竟直接从浴桶中站起身来,将自己赤裸裸地呈现在素霜面前,“素霜姐姐,你看看我身上的这些伤痕,再看看我这身量……哪里称得上是危险呢?”
素霜看向她的身体,昏暗的烛光之下,那瘦小身体上的伤痕并不明显,但素霜知道,看不见并不代表不存在,那些伤痕带来的痛苦是真切存在着的。她看着她的身体,又颇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我说过了,你杀了那女人,我不反对;可你手段太过阴狠,甚至不惜以自己为代价,这才是你危险的地方,”素霜说着,终于又看向杨鲤儿,正色说道,“如今你有公主府庇护,想要衣食无忧地生活下去并不难。你……想一条踏实的路,安心生活吧。”
素霜说着,背过身去。她这次折返回来,本只是想敲打下杨鲤儿,让她认清现实。她先前可怜杨鲤儿,杨鲤儿又只是个平民女子,她这才没将这一切说与李琳琅听,也才放任杨鲤儿在她眼前做戏……而如今,杨鲤儿却想着在公主手下做事,这便不行了。
“不该有的念头,便不要再有了,”素霜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下来,“知足过好自己的日子吧。”她说着,便要从窗子离开。
可在这时,杨鲤儿却开了口:“可若是,我不知足呢?”
素霜脚步一顿,只听杨鲤儿对着她的背影,接着问道:“若是,我想活得更好呢?”她的声音脆生生的,仿佛只是个谨慎小心的孩子。
素霜听了这话,心里没来由地不安起来。她想了想,回答道:“这世道,能安稳活着,便是最好。”说罢,她回头看了一眼杨鲤儿,又迅速收回了目光:“你稍微躲一躲吧,我要开窗了。”
杨鲤儿闻言,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身体,怔了一下,又苦笑了一声。“多谢了,”她转过身去,坐了下来,又侧头对素霜颤声说道,“对不起。”
素霜没有回应,她开了窗,便又乘着月色,离开了这间屋子。杨鲤儿听见素霜离开,依旧若无其事地擦洗着,可不过片刻,她便忽然痛哭出声。
“恶心,真让人恶心。”她愤怒地拍着水,哭骂着。水花四溅,小小的浴桶中竟也能掀起惊涛骇浪。
然而她的哭声淹没在了水声里,在这长安城里是那般的微不足道。
第43章 思乡
那日之后,杨鲤儿果然没再提进公主府做活一事,她甚至老老实实地学起了纺织,看着像是要安生度日了。荀旖见她如此,也只当此事糊弄过去了,心中大石落了地。还好她有些俸禄,不必一直仰仗着李琳琅,便一如既往地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给杨鲤儿置办了一个小院子和一台织机,便依旧每日围着李琳琅转。
这些日子,她总是瞧见李琳琅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册细细翻看、反复勾画,也不知她来回翻看了多少次。荀旖不禁好奇起来,便问道:“这是什么?”她问着,却很克制地没有凑过去看。
“朝中官员的一些事,”李琳琅说着,抬头看向荀旖,荀旖正在给她研墨呢,“我打算今年杀掉几个人。”
这轻松的语气和这沉重的内容,让荀旖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只听李琳琅又解释道:“有些官员,属实是巨贪,但如今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接班人,不得轻动。但有些人,作恶多端,又无真才实学,留着百害而无一利,还是趁早死了腾位置比较好。给嘉鱼山庄的人腾位置,给朝中的忠臣良将腾位置。”李琳琅说着,又拿起笔来,誊写了几个名字上去。
荀旖草草地扫了一眼,只见那一页纸上已有十几个名字了。她不知该如何评价这种事,只想着,李琳琅舒心便好。因此,她便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研墨。
正磨着墨,却见芷荟走了进来,禀报道:“殿下,白云观的虚静道长送帖子来了。”
“哦?”李琳琅放下了手中的笔,一伸手,芷荟便将那帖子递了过来。她低头看去,又看向了荀旖,不禁奇怪道:“是给你的帖子。”她说着,将这帖子打开了。
荀旖听了,也觉得莫名其妙,忙凑过去看,这一看,她头都大了。原来是过几日便是清明了,而荀旖还顶着一个清明转世降生的无为子的身份,那虚静老道士竟要将戏做足,特请她那一日回白云观,在白云观内为她设宴、给她祈福。
第110章
“他未免也太热心了!”荀旖哭丧着个脸。
李琳琅也叹了口气:“毕竟他收了本宫那许多前,怎能不尽心尽力呢?”
“你这钱花得也太值了。”荀旖说着。自来了这里后,她便很讨厌这些莫名其妙的应酬,每次都要一直端着,实在是让人疲倦。
李琳琅笑了笑,又安慰荀旖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他知道原委,如今不过是要给他白云观挣点面子,不会为难你的。他下了帖子,不去不好,你可以放心去。”她说着,想了想,又握住了荀旖的手,笑道:“我陪你去。”
荀旖听见这话,方才精神起来,连忙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于是,清明那日,李琳琅果然陪着荀旖出发了。两人一大早便到了白云观,被虚静道长迎进了门。
虚静道长嘴上的功夫依旧不减当日,一进门,他便缠着二人说个不停,说得天花乱坠,尽是那些哄人开心的吉利话。李琳琅实在是被他吵得烦了,便打断了他:“可以了,虚静道长,这就咱们几个人,没必要这般奉承。”
虚静道长只是“哈哈”笑了两声,倒也没显出尴尬来,只是又道:“请二位随贫道来吧。”说着,他便引着二人向设席的厅堂而去。
然而,说是设席,席上却十分寡淡。荀旖对此十分理解,这里毕竟是道观。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荀旖不那么理解了。在一连串她看不懂的仪式后,虚静道长忽然道了一句:“前边就是先师从前的卧房,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动过,家具摆设一如从前,涵真道长要去看看吗?”
这话实在是奇怪,荀旖看向了不远处的李琳琅,却见李琳琅也是一头雾水。她刚要回绝,便听虚静道长又道了一句:“先师有言,若有朝一日遇他转世,定要让那人回他卧房一趟。卧房中似有玄机,唯有先师转世方能参透。”
这话便更奇怪了。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哪里还能容荀旖拒绝呢?
荀旖无法,只得应了下来,又跟着虚静道长出了门,到了无为子生前居住的卧房前。她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满脸堆笑的虚静道长,再看了看那外边围了一圈的道士。还好,李琳琅也在这白云观里,应当不至于发生太离谱的事情。
“请涵真道长独自进去吧。”虚静道长说着,还向后退了两步,似乎是不会跟着进来。
荀旖听了,只得鼓起勇气,看向那房门。“不会又是周浦渊吧?”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了。想着,她抬手推开那门,刚向里张望一下,却忽然被一只手拽了进去,接着,门便被关上了。
荀旖一惊,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刚要叫喊李琳琅的名字,却被一个中年妇人猛然抱住。“旖娘啊……”那妇人喊着,痛哭出声。
荀旖愣了一下,再看看屋里其他的两个男人,一个也是两鬓斑白,另一个也就二十多岁。她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书中荀旖的父母兄长。
“娘……”她试探地唤了一声。
“你这孩子,娘终于见到你了!”那妇人只抱着她痛哭。
荀旖看向立在一旁的父兄,只见他们也是面有悲戚,却还极力做出笑容来。荀旖心中忽然不是滋味起来,竟莫名有些愧疚。
原来,荀家思她心切,可荀旖却一直住在公主府,就算出行也有侍卫跟着,他们便以为荀旖也是被公主府严加看管了的,想见又不敢直接去见,竟一直拖到现在。思来想去,他们又找上了这白云观,给了那虚静道长一些钱。虚静道长见钱眼开、唯利是图,便答应了他们,安排众人做了这出戏。
荀旖如今被荀夫人拥着,心下悄悄叹息一声。他们以为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儿,可从前的荀旖早已死了。然而,看着屋内的几人都这般激动,她也不忍让他们从这假象中醒来了。于是,荀旖也只得努力想象着这书中的荀旖本该有的模样,红着眼道了一句:“爹、娘、大哥……是女儿对不住你们。”
荀夫人听了,只是哭。还是荀旌强忍悲伤,劝着:“娘,轻声些,莫惊动了外边的人。”
荀夫人忍泪点了点头,又拉着荀旖坐了下来,紧紧握着荀旖的手不舍得松开。想要开口,却连个完整的话都说不出。还是荀旌开口问着:“小妹,你这些日子,还好吗?”
荀旖低头回答道:“虞安公主待我很好。”
“那你……”荀侍郎急了,“为何连个信都不给家里传啊?爹娘都担心你,担心得要病了。”
荀旖听了,飞快地想着借口,又答道:“女儿到底是出了家的人,先前还差点连累了家里。故而,不敢联系家人。”她说着,只低着头,也不看屋里这些人。
荀侍郎还要开口,却被荀旌打断了:“爹,小妹没事便好了。”他说着,又叹息一声:“只恨为兄无能,竟不能救你出来。”
“不必。”荀旖连忙说着,话一出口,便迎来了面前这些人错愕的眼神。她只得又清了清嗓子,微笑着解释道:“虞安公主当真待我很好,她并非传言那般恶劣。况且,女儿已奉旨出家,又怎么好离开呢?”她说着,又做出那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模样,说道:“若仅仅是出家便能为家中免去一场灾难,女儿心甘情愿。也算……报答父母养育之恩了!”
她说着,连忙起身,就要下拜。可刚起身,便又被荀夫人一把揽入了怀中,抱着她哭个不停。“是爹娘没用,不能保护好你,”她说,“难道真让你一辈子做个女冠吗?”
第111章
荀旖听了,连忙宽慰荀夫人道:“世道如此,做个女冠远离纷争又有何妨?”她说着,又看向荀旌,说道:“只盼大哥好好读书做官,等天下太平了,如我一般无奈的人,便也少了。”
一屋子人叙了一回话,荀夫人才渐渐止住哭腔,可外边却传来了虚静道长的问候:“涵真道长,可悟了吗?”
荀旌叹了口气:“虚静道长在催了。家中没有多少钱,我们买通了他,他却只许我们见两刻钟。”
荀旖听了,忙道:“下次不必找他了。”想了想,又道:“这样吧,东市有个云华茶楼,以后每月的初一,我都会去那里坐着。爹娘兄长若是想见我,便可到那里去寻。”
“你随意出府,不用避着虞安公主吗?”荀侍郎忙问。
荀旖只回答道:“你们对公主有些误解了,公主不会为难我,她待我很好,她人也很好的。只是她身在其位,有些事身不由己、不得不为罢了。”她说着,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相信公主。”
屋内几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随即又露出了些许担忧的神色来。荀旖所言,在他们听来,无疑是让人疑惑的疯话,如果她不是疯了,便一定是受人胁迫才会说这样的话。
荀旖自然也看出了几人眼中的疑虑,忙又道:“虞安公主当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涵真道长——”荀旖还没怎么解释,屋外又传来了虚静道士的声音,荀夫人才止住的眼泪便又开始哗哗地流出来。荀旖的父兄也红了眼,荀旌也流出了两滴眼泪,只有那荀侍郎还强忍着,可也分明红了眼眶。
荀旖见了这情形,颇有些无奈。这些人于她而言只是陌生人,可于这些陌生人而言,她却是最亲的亲人。虽然荀旖也曾为这书中原本的荀旖抱不平,可见了面后,看到眼前几人憔悴悲伤的模样,她又怎能狠得下心完全抛开他们呢?
便做一回戏,全了这家人的念想吧。
想着,荀旖起身,深深行了一礼:“女儿拜别父亲、母亲!”又看向荀旌:“拜托兄长照顾好父母了。”
荀旌点了点头,又忙搀扶着荀旖起身。荀旖站定,看着面前的“家人们”,轻轻叹了口气,这才回过身去,一步三回头地出门了。
在回府的马车上,荀旖靠在李琳琅肩头,将方才在白云观发生的事告诉她后,她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李琳琅看了一眼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她道:“我知道,突然出现了些陌生人,还是你的血亲,你还要承受他们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总是不太适应的。”
荀旖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已经习惯了。我只是……”她说着,苦笑一声:“琳琅,我想家了。”
李琳琅闻言,愣了一下,又笑问着:“怎么今日忽然说起想家了?”
荀旖闭了眼睛:“其实一直是有些想的,只是我高中开始住校,后来又常常集训,已经习惯了离家了……但一直是有些想的。”只是,她知道李琳琅不喜欢提现实世界,因此,她也一直没将这思乡之情吐露出来。她怎能不想家呢?
李琳琅听了她的话,心中有些酸涩。她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又问着:“你想回去吗?”
这问题落入荀旖耳中,她不由得又睁开了眼睛。她能感觉到,李琳琅声音里的试探小心。“我才不回去呢,”荀旖猛然直起身来,对着李琳琅笑道,“我若是回去,还要上课,还要高考……我还是在这待着吧。这里还有你,我只想天天陪着你!”她说着,又嬉皮笑脸地凑近了李琳琅。
李琳琅见她这般故作轻松地说着,竟轻轻笑了。她又垂下眸去,捏着荀旖的袖角,轻声说着:“你父母也会想你的……”
“你想太多啦,”反而是荀旖在安慰李琳琅了,她靠在李琳琅身上,又握住了她的手,稳稳地拍了两下,笑道,“你想啊,按照那些穿书的套路,我们回去之后,现实生活中说不定只过了一瞬,犹如这里话本中常说的黄粱一梦。说不定在那些人眼中,我们从未离开过呢。既然从未离开,又何谈思念和担心呢?既然他们不会担心,那我也没必要急着回去了。”
她说着,又抬头看向李琳琅,却见李琳琅眼中不知何时竟已盈了泪水。荀旖见状,一下子慌了,生怕是自己说错了话,又连忙拿出帕子要给她拭泪。李琳琅见她这手忙脚乱的样子,又被逗笑了。
“你啊,”李琳琅说着,握住了荀旖要给她拭泪的手,又望着荀旖的眼底,认真说道,“就算这里只是一瞬,我也认了。”
“琳琅……”荀旖看着李琳琅眼中无法言说的悲戚,一时更无措了几分。
“荀旖,”李琳琅忽然抱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声说着,“多陪我些时候,好吗?”这话听起来倒像是恳求了。
荀旖愣了愣,随即便明白了李琳琅的意思:她在担心她因为想念现实世界而早早地离开她。于是,荀旖也忙抬手回抱住了李琳琅。“放心吧,殿下,”她语气轻松,“我会尽力多活些时候的。”
她能在这个故事里活多久,她便会陪她多久。荀旖知道自己点儿背,说出来的心愿常常落空,这是她悄悄许下的诺言。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她想。
第44章 一团乱麻(上)
白云观一事后,下月初一,荀旖果然去了那云华茶楼。而荀旖的兄长荀旌,也早就在那里等待着了。而荀旖的父母据说是身体不太爽利,便没有来。
第112章
“公主果然肯放你出来?”一见荀旖,荀旌最关注的点竟然还是这个。
荀旖笑了笑:“只是出门要报备、要有人跟着而已,也是为我安全着想。大哥,虞安公主,真的待我不薄。”荀旖说着,瞥了窗外一眼。对面酒楼里,李琳琅和李景修正打扮成寻常的富小姐、贵公子,在那对酌呢。
今日天朗气清,暖阳高照。荀旖和李琳琅视线交集了一瞬,二人相视一笑,又迅速挪开了目光,那边的芷荟也适时地关上了窗。这云华茶楼是近来新开的有名的茶楼,当初荀旖是图方便才一时嘴快说了这么个地方。正巧李景修约了李琳琅谈事情,李琳琅便订了这酒楼,与荀旖隔窗相望。若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荀旖和李琳琅对视了一眼后,便坐了下来,而小桃却依旧规矩地立在她身后。她便回头也让小桃坐下来,可一回头,却见小桃只看着荀旌,强忍泪水。
“小桃……”荀旖开口唤了一句。
小桃却忽然对着荀旌跪倒,又深深一拜:“已快一年了,小桃终于又见到大公子了!”她说着,只伏在地上痛哭。
荀旖见了,连忙就要扶起小桃,可小桃执意不起,只是对着荀旌哭道:“这一年来,小桃没能照顾好小姐,小姐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伤……”小桃说着,已是哽咽难言。
荀旖却慌了,连忙使劲儿要将她拽起来,口中还说着:“你这丫头,哪里有这么夸张。”她生怕荀旌以为是李琳琅待她不好,她还想着帮李琳琅拉拢荀旌呢。虽然她身体一直不好,这一年来也确实莫名其妙地晕了几次、伤了几次,可被小桃这样说出口,这听起来,味儿就不对了。
小桃哭哭啼啼地终于站起身来,立在荀旖身后,泪流满面,还打了个哭嗝。荀旖连忙拿过帕子,给小桃擦眼泪,却还不忘回头看荀旌一眼,果然,荀旌已是面色铁青,眼里满是担忧。
“你到底要瞒我多久?”荀旌忙问着她,“上次在白云观,你还说她待你很好!”
“她的确待我很好,”荀旖知道自己的话如此没有什么可信度,便又看向小桃,低声说道,“小桃,你说句话呀。”
小桃抽噎着点了点头,道:“公主在吃穿用度上的确不曾亏待小姐,小姐也很喜欢和公主饮茶坐谈,公主还总是将小姐请去一起过夜……”
“可以了,”荀旖连忙打断了小桃,生怕这不懂人事的小姑娘再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又忙回头看向荀旌,道,“大哥,这次信我了吗?”
荀旌眼神里仍有些疑惑,又忙问荀旖:“那,小桃方才说的伤……”
荀旖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小伤,不碍事。”
小桃却在此时哭着说道:“那时小姐出家没多久,便被武进侯一拳打到了骨裂,之后……”
“小桃!”荀旖连忙喝止了她。
“怎么……武进侯打伤了你?”荀旌一愣,又连忙问着。
荀旖见躲不过去,只得点了点头,又连忙宽慰荀旌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别说话,”荀旌却打断了她,又看向小桃,神色严肃,“小桃,你来说。”
小桃强忍着泪,哽咽着,对荀旌说道:“那日是在白云观,小姐还出家不久,本是和武进侯夫人见面,却不想武进侯突然来了。小姐便想和武进侯一刀两断,然后,争吵间,小桃也不知怎么,武进侯的拳头就糊里糊涂地打在了小姐身上……”
“他好大胆!”小桃话音刚落,荀旌的拳头便狠狠地落在了那茶几上,几上茶杯都震了一震。
荀旖被这一拳头吓得哆嗦了一下,小桃也又哭出了声。荀旖和这个所谓的哥哥并不熟,见他恼怒,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怯怯地唤了一句:“大哥?”
只见荀旌怒气冲冲地说着:“就算你要和他斩断前缘,他也不能对你拳脚相加啊!这算什么大丈夫!”
荀旖听了,一时也无言以对,小桃仍是哭个不停。只听荀旌接着说道:“小妹,你放心,大哥以后绝不会让你受委屈。”说着,他又叹了口气:“只可惜我荀家如今势单力薄,竟不能为你讨回公道,让你一个女儿家,受了这许多的罪……”
荀旖闻言,只是沉默。这世上所有人受的苦,都是因为势单力薄吗?似乎是的吧。李琳琅在现实世界躲不开的苦,她荀旖在这个虚拟的世界也躲不开……可难道仅仅是如此吗?
仅仅是因为势单力薄,才会受这些苦难的吗?
另一边,李琳琅也正慢悠悠地喝着酒。李景修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故而他的面前只放着一杯热茶,还有一些精致的糕点。
李景修低头瞧了瞧那些看起来便软糯的糕点,不由得笑了:“一看便知是你安排的。”
“知道哥哥喜欢,自然要安排上了。”李琳琅笑着放下了酒杯,又问:“哥哥今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天气明媚,李琳琅笑得也十分明媚。
李景修听她问,一时又忧心忡忡:“你听说了大理寺尤少卿的事了吗?”
李琳琅闻言,正要放下酒杯的不自觉地顿了一下,又抬头对着李景修微微一笑。“听说了,”李琳琅笑得十分得体,“听说是在官署办案时,突然暴毙了。”
“似乎并不是暴毙,”李景修忙道,“我才得了消息,大理寺查了,据说是被人下了毒。”
第113章
李琳琅只是微笑:“他死便死了吧,平日里也没见他做什么好事,尽见他以权谋私、欺压百姓来着。在大理寺那么多年,他经手了的案子都是冤案错案,收受贿赂罔顾律法,简直是死不足惜。”
“这也就罢了,”李景修道,“让人忧心的是,这一个多月来,接二连三地出现这种事。户部张侍郎、大理寺尤少卿、京兆尹谢大人、禁军的程校尉……已有七八名朝中大臣死于非命了。我派人打探,似乎都是有人暗杀。”
“这些人作恶多端,也算是死不足惜。”李琳琅云淡风轻地说着。
“虽说作恶多端,但被不知名的人刺杀而死,似乎不对,”李景修道,“如今杀的是这些恶人,我等尚可拍手称快。可我们并不知道那刺客为何要杀这些人,没有个名目,动用私刑,只会惹得人心惶惶。若是,那刺客以后想杀旁人了呢?动用私刑的口子,开不得。”
“哥哥说得是。”李琳琅只敷衍应和着。
只听李景修接着说道:“我今日见你,便是想请你帮忙查一下,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你耳目众多,应当能查到更多线索。这些人做了恶,应当由朝廷律法处置,而非一个来路不明的刺客。动用私刑若是引得寻常百姓效仿,这天下便乱了套了。”
李琳琅听了,点了点头,微笑说道:“哥哥放心,我会派人查的。”她说着,抬手揽袖拿起酒壶,克制地给自己斟了半杯酒,眼见着那酒杯里泛起些涟漪,她又放下了酒杯。“只是哥哥,”李琳琅抬眼看向李景修,问着,“朝廷律法若是有用,这些人为何迟迟得不到惩治呢?罔顾律法之事时有发生,这天下难道还不够乱吗?”
李景修一愣:“你这是何意?”
“景修哥哥,”李琳琅实在是不吐不快了,“我知道你讨厌那些肮脏的手段,我也知道你极力想维持绝对的正义,你想用正义的手段为天下人求得公道,甚至包括这些人,你也想正义地将他们处死。所以你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得罪权贵,所以你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触怒父皇……可是如此,行不通的啊。这世道、这规矩,本就是不公的!”
李琳琅言辞恳切,她努力地想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激动,可眼中的泪光早已出卖了她。眼前这个皇子,这个被朝野士子期待着的楚王,是她一手创造出来的。她把所有正直都给了他,他的孤勇也由此而生。可他身上还有那因身世而产生的自弃不争之情,让眼前的这个人显得顽固又懦弱。他怀有的所有对这个世界完美的期冀,也就因此显得善良得愚蠢、愚蠢得可怜。
李景修眼见着李琳琅如此,似乎明白过来了:“你、莫非……”
“哥哥,”李琳琅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眼神真挚,“我们不能再墨守成规了……不破,不立。”
李景修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他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来。终于,他猛然奋力地抽出了自己被李琳琅握着的手,又起身而去。
“景修哥哥!”李琳琅叫了一声,忙追了出去,在这雅间门口一把抓住了李景修的袖子,急急说着:“景修哥哥,你听我说……”
“说什么!你想听我说什么!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好大的胆子!”李景修一把甩开了李琳琅,他回头看向她,眼里尽是愤怒和惋惜,又努力压低着自己的声音:“你平日里找那些贤才也就罢了,你对我说着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我也可以当做没听到。可你、你如今是在做什么?那些人都是什么人,你心里不清楚吗?你杀了他们,若是被人追查到了,你猜他们会怎么对付你?我劝诫你那么多次,你为何就是不听呢!”
李琳琅第一次见他如此神情,竟红了眼,又上前一步,轻轻拽了拽李景修的袖子,委屈地唤了一句:“哥……”
李景修受不得她这样可怜的眼神,便回过头去,望着门外,忍着所有情感的激荡,说道:“小六,我不希望你也学会那些阴暗的手段。那很危险,于你,于他人,都是如此!你……实在不该的。”他说罢,似是想回头看李琳琅一眼,可终究是没有回过头来。他一甩袖,便大步向前去了。
“哥!”李琳琅连忙向前追去,追到了楼下,只见李景修正在门口等着车夫驾车过来。
李琳琅忙三步并作两步,向他背影奔过去。到了跟前,她刚要开口,却见大街那头,正有几人骑着马向这边而来。为首的两人,正是便衣出行的李景传和周浦渊。再定睛一看,只见女扮男装的冯晚晚也在其列,若即若离地骑着马跟在几人身后。而就在此时,李琳琅分明瞧见,对面的云华茶楼里,荀旖和荀旌正一前一后地往外走着。
无巧不成书啊……
躲是躲不过去了。
“一会儿,莫要在他们面前提方才的事,别露出马脚,”方才还急着离开这里的李景修忽然回过头,对李琳琅嘱咐着,可他说罢,却又没好气地补了一句,“想来不用我说,你也明白。你如今是越来越有主见了,什么事都敢做!”
李琳琅垂了眼,答了一句:“明白。”下一刻,她再抬起眼时,便又恢复了明媚张扬的模样,主动向那群人来的方向走了两步,招手笑道:“二哥,好巧!”
“小六,你们怎么在这?”李景传看见了路边的二人,也笑着应了一声。
第114章
云华茶楼里的荀旖刚刚出门,便看见李琳琅立在路边向一个方向招手问话,她循着那方向看去,首先看到的便是周浦渊。荀旖实在是有些怵她,刚要再躲回茶楼,便听见身侧荀旌咬牙道了一句:“是他。”
荀旖几乎就要眼前一黑。以后出门一定要看黄历,她这运气未免也太差了。
正想着,只见那骑着马的一行人已到了跟前,荀旖兄妹俩也不得不到了路对面。他们先是向李景修和李琳琅行了礼问了好,然后便看向了那正要下马的几人,迎了过去,作为在场官职地位最低的两人,一一向这些皇亲国戚达官显贵行了礼。
“景修,今日怎么也出来逛了?”李景传下了马,笑问着。
李琳琅笑着抢话答道:“是我听说这家酒楼新出的黄酒不错,便央求着景修哥哥来带我尝尝鲜。我还想着,若是好喝,便买些回去,送给晋王哥哥呢。可惜啊,品了一品,还是不及宫中玉酿,也不及我府上自酿的桂花酒。”
“的确。”李景修淡淡地附和着,目光却飘向了人堆里的冯晚晚。冯晚晚看了他一眼,也飞快地挪开了目光,转而看向了一旁小心立在那里的荀旖,对着她微微一笑。
“那便将你府上的桂花酒送来一坛便好,我记得,父皇都爱你府上的桂花酒呢,”李景传笑着,又道,“今日我等出行,不欲惊动旁人,这些王侯的称呼还是改了吧。”
“好的,二哥。”李琳琅笑得十分乖巧。
李景传挤出一个笑容,这才注意到荀旖,不由得又看了周浦渊一眼,只见周浦渊竟板着个脸,似是心中毫无波澜,便微笑着对着荀旖客套着说道:“难得见涵真道长。”
“是,”荀旖在外人前一贯地端着自己出家人的架子,“贫道奉公主命,来见从前的家人。”说着,她悄悄看了李琳琅一眼。这些话还是让李琳琅来回答更为妥当。
李琳琅有些无奈,却并未表现出来,只是笑道:“涵真道长来求我,说想见一见家人,我想到涵真道长一年未见家人了,有些于心不忍,便赶着她出来了。”她说着,看向荀旌,笑道:“荀公子,还真是一表人才呢。看这眉眼,果然和涵真道长有几分相像呢。”
荀旌的穿着打扮是个典型的隽雅文士,他看似不好意思地行了个礼,道:“殿下谬赞了。”说着,他低下头去,只做出那本分臣子的模样。
李景修见了,却对着李琳琅宠溺地斥责笑道:“小六,说话没个规矩。”他说着,却又飞快地看了冯晚晚一眼,又笑问李景传道:“二哥这是要去做什么?”
李景传指了指身后一个武人打扮的青年男子,笑道:“杜铭留下来了。”
杜铭!
听见这个名字,李琳琅心中一惊。那个挑拨杨鲤儿害了李景修的人,此刻就在她眼前。
“杜铭述职回来后便一直在京中待命,前几日父皇任他为羽林郎将,从此掌宿卫侍从。本想在我府中给他摆个席,他却推辞说只想在寻常百姓的地方肆意痛饮,也算与民同乐了,我们这才过来,”李景传微微笑这,“可巧遇见了你们,正好,我们一同宴饮吧。”李景传是不苟言笑的,可在这交际应酬的场合又不得不笑,使得他的笑永远轻而浅,僵硬又勉强,客套的意思都写在了脸上。
李景修闻言,便向杜铭拱手笑道:“恭喜杜将军了。”又对李景传笑道:“既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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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加更!
第45章 一团乱麻(下)
一行人坐在酒楼里,看着热热闹闹,可荀旖却总觉得不自在。她坐在最末,一言不发地悄悄观察着所有人,只见李景传和李景修相谈甚欢,李琳琅也笑得灿烂,周浦渊也十分有礼地微笑着,时而和一旁的杜铭说几句话。冯晚晚根本不理会这宴会的热闹,只垂着眼一杯又一杯地灌着酒,又吃着面前的小菜,荀旖的兄长荀旌则恰恰相反,若无人举杯,他连酒杯碰都不碰,只盯着周浦渊。
“今日的人倒是齐全。”荀旖皱了皱眉,想着。也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宴会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些人单单是凑在一起,便让人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了。如果不出点什么事,都对不起这配置。
正想着,却见李景修举杯站起身来,对着杜铭道:“杜将军,先前本王巡边时,说话有些重了,还请杜将军莫要见怪。本王如今在这里赔罪了。”他说着,便将那酒一饮而尽。李琳琅看他喝得这样猛,不禁忧心起来,却也不好出言相劝。
杜铭也连忙举杯站起,笑道:“殿下言重了。当日的确是我疏于治下,才有那许多疏漏。殿下巡边,自然要事事只求尽善尽美,严苛一些,也是理所应当。”他说着,也一仰脖,把杯中佳酿饮了个干干净净。
李景修拿着酒杯,看着杜铭微笑道:“见杜将军如此,本王也放心了。说起来,本王虽从未领军打仗,但看了那许多史书策论,也知道军律严明方才能稳固军心、才有可能战无不克。整肃军纪,不是小事,也不得儿戏。”
这话看似是对杜铭说的,可李琳琅心里清楚,这是李景修在敲打她。她便笑着仰头问道:“景修哥哥,那如何整肃军纪呢?”
“凡事依军法,赏罚分明。”李景修回答道。
“若是主事之人也是那不敬律法之人呢?”李琳琅又问。
第115章
“那自有那人的上级来惩治他,也有朝廷派来的官员来监督他。”李景修回答着。
“那若是这些人都不可靠呢?”李琳琅又笑问着。
“小六,”这次却是李景传开了口,再问下去,还不知道这话能说到哪里去,“平常也不见你关心军事律法,如今却在这为难景修。景修又不上阵打仗,我们都是纸上谈兵。若真谈论治军,那还是得问浦渊、问杜将军,我们能说出个什么来呢?”
杜铭闻言,轻笑了两声:“殿下莫要取笑我了。若论治军严明,还是得看武进侯。若看我,便只是胡闹,楚王殿下没上过战场,都能看出我治军的疏漏来呢。”他说着,哈哈一笑,又坐了下来。李景修见了,也落座了。
周浦渊也只微笑答道:“杜兄过谦了。”
好在李琳琅在这些人面前常有出格之举,就算问了不该问的话,也没人放在心上。她笑了笑,适时地停止了追问,只对着李景传撒娇道:“二哥,我不懂嘛。”她说着,又抱住了李景修的胳膊,笑着:“景修哥哥,别怪我啦。我也只是好奇,这才打破砂锅问到底,若有朝一日,我能为几位哥哥分忧呢?”
李景修微笑着,抽出了自己的手臂来,用平日里玩笑的语气说着:“你只需要照顾好自己,便是给我们分忧了。”
几人说着,都笑了一回,李琳琅也笑得开怀,笑声清脆,夹在这些男人的笑声中分外明显。只有荀旖在这众人纷杂的笑声里,望向了李琳琅,她的笑里分明带着几分苦涩。
“这是……怎么了?”荀旖想着,看向了李景修。今日这两人,分外的奇怪。
她正想着,只听周浦渊开口笑道:“今日既然是为庆祝杜兄留在长安,那还是少谈军事吧。好容易从那战场上回来,若还在这长安城里运筹帷幄,那也实在是太劳心劳力了。我们便只谈风月,不谈国事吧。”
一旁的荀旌竟在此时开了口,就要作势行礼,口中笑道:“既如此,那各位殿下且容在下先带着涵真道长告退了。涵真道长乃是一个女冠,在这里听些风月之事,似乎,不太合适。”
荀旖听了,不由得着急了几分。她本来是想走的,可她见李琳琅似乎心情不佳,便不想走了。她担心她,她想留下来陪她。
于是,荀旖忙给李琳琅抛了一个眼神过去。李琳琅会意,虽不解荀旖为何要留下,却仍是拿起了酒杯,看向了荀旌。“无妨,”李琳琅慢悠悠地笑道,“涵真道长在这里,正好呢。”听起来,她的笑颇有几分不怀好意,十分符合她在这些人面前刻薄娇纵的人设。
“涵真道长精通诗词歌赋,近来还常常去听曲儿,从不是那古板的女冠。如今大家欢聚一堂,也不必太在意那些规矩。”这话却是周浦渊说的,听起来像是在夸赞。
荀旖听了,只是沉默。李景传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冯晚晚,只见冯晚晚像个没事人儿一样坐在那里。再看周浦渊,只见他也笑得十分自然,如果不是他紧紧握着酒杯,便更像个没事儿人了。
“今日相见便是有缘,不必急着走。”这话却是李景修说的。
“那便多谢几位殿下了。”荀旌笑着,举杯遥敬几人。
“荀公子现居何职啊?”李景传笑问。
荀旌如实答道:“荀旌不才,只是太常博士。”
“也是年轻有为了。”李景传说。
“本王曾读过荀公子所作的《奇草赋》,文辞看似秣丽却又不失清雅,譬喻精妙奇巧,又有美刺讽劝之意,当今世上已少有这样的文章了,”李景修说道,“荀公子才思卓绝啊。”
“殿下谬赞了,”荀旌颔首微笑道,“荀旌只是喜欢侍弄花草,结识了一些人,遇见了一些事,这才有感而发,写了那篇赋。”
“哦?愿闻其详。”李景修端坐着,问道。
荀旌恭敬地回答道:“荀旌曾见一花商,悉心培育了许多奇花异草,甚是可爱。其中一花难得,名为青蝉兰。花商爱之甚笃,百般呵护,近乎疯魔。可花期终有尽时,这花终是谢了。无论花商如何努力,就是培育不出那常开不败的花。终于,花商备受挫败,竟将那难得的兰花尽数拔去。那好好的兰花,本自在地开着,却因不合他人心意,便遭此大难,岂不可怜可惜?那花商爱花,却认不清花开花谢自有定数,到头来竟因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毁了这花,岂不可笑可恶?兰花何罪之有?那花商又怎称得上是爱花之人呢?在下由此事敷衍成文,这才写了那篇《奇草赋》。”
荀旌说着,看似无意地看了周浦渊一眼,只见周浦渊已板着了个脸。冯晚晚却在此时开了口,淡淡笑着,说道:“正是呢。那花商的确称不上是爱花之人,花商只爱他自己,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花的感受,养花弄草也只为娱乐自己。若兰花有灵,说不定她正是因为认清了这花商的真面目,才宁愿凋谢,也不为这花商多绽放一刻。士为知己者死,花自然也要为懂花人开。”
冯晚晚说着,也看了周浦渊一眼,随即目光便飘向了李景修,只见李景修正垂眸饮酒,似乎是有些感触。冯晚晚见了,也低了头,那本就淡薄的笑容便多了几分苦涩。
“说不定是花商选错了花,世上本也有些常绿的花草,可惜命贱,入不得花商之眼。他本可以有常伴自己身边的花草,却非要白费心思,去侍弄那些娇弱的奇花异草。奇花异草又如何,该凋谢的,也是一样凋谢。”李景传说着,拿起了酒壶,慢悠悠地自斟了一杯。
第116章
“是了,”李琳琅竟附和着,她看了一眼李景修,“有些花是从根上便坏了的,无论用多少手段,都难以维持其表面鲜丽。不如狠心一些,连根拔去,另选良种,重新培育,说不定,还能开出更好的花呢。”
“殿下此言有理,”周浦渊终于开了口,“或许花商真的是爱花之人,而花自有开谢,它本就承受不了花商那永恒的期待。或许花商正是认识到花无百日红,才狠心将花尽毁,以免年年岁岁都见着花开花谢的痛苦。外人只见他毁花,焉知他狠心损毁奇花时,心中不痛呢?”
“可既养了花,便要认真培育爱护。狠心损毁,终是无情。唯有尽力,方能不悔。”李景修放下了手中酒杯,微笑着说道。
杜铭在此时“哈哈”笑了几声,又自嘲道:“花草而已,何须在意?终究都是供人赏玩的玩意儿,毁便毁了,又有何妨?依我看,那花商的确没有格局,大丈夫当以建功立业为重,何必为了这些花花草草烦心呢?”
荀旖听着这些人故作从容地话赶话,只觉得十分头疼。她感觉自己误入了一个十分擅长阴阳怪气的群聊,所有人都在这里打哑谜,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简直是一气呵成。一句刚落下,另一句便立马接了上来,根本不给人思考的机会……她实在是厌倦了这样的拐弯抹角,恨不得把这些人的脑子都掰开来,看看他们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再把他们的脑回路硬生生都掰直,省去这许多弯弯绕绕。
可谁曾想,正在荀旖悄悄抱怨着的时候,杜铭的声音突然传来。“涵真道长以为如何?”杜铭笑吟吟地问着。
荀旖闻言,抬头看去,只见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自己。是了,只有她没有说话了。在那一瞬间,荀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几乎都要转出火星儿来,那是足以将这酒楼淹没的火星儿。
“涵真道长?”见荀旖不说话,李景传也唤了一句。李琳琅虽未说话,但她眼神中隐隐透露着担心,甚至已经做好了给荀旖打圆场的准备了。
好在荀旖还是有些急智的。她轻咳了两声,看起来虚乏柔弱,又慢条斯理地故作高深,说道:“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众人听了,皆是一愣,方才还热闹着夹枪带棒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荀旖心中紧张至极,可表面上却依旧从容自得,全然瞧不出她内心的惶恐不安来。正当她在这安静的宴席中挣扎着受刑时,席间终于传来了一声轻笑。
“不愧是涵真道长。”冯晚晚垂眸忍笑着说道。
众人听了,也都笑了起来。荀旖见这席上又充满了快活的气息,一时竟有些摸不准众人的意思了。于是,她忙看向李琳琅,只见李琳琅对她微微点头,她总算才放下心来,拿了帕子掩住口,又咳了两声。
还好这临时凑在一起的宴会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酒过三巡,众人又说了一回闲话,李景修便站起身来,推说不胜酒力,便要离开。李景传见了,见已是傍晚,便索性将宴席散了。
众人下了楼,各家的马车已等候多时了。李景修果然是有些醉了,走路都有些不稳,李琳琅见了,忙想上去扶住,却被李景修摆了摆手,躲了开来。
“不用你费心。”李景修说着,看也不看李琳琅,便向前走去。李琳琅伸出去要扶他的手尴尬地停留在空中,又落寞地垂下了。
“琳琅?”荀旖小声地唤了一声,立在了李琳琅身后。
“我没事,”李琳琅说着,回过头来,对着荀旖硬挤出了一个笑容,“我们回家吧。”说着,她如赌气一般,也不看李景修,转身便上了公主府的马车。
一阵晚风吹过,荀旖只觉一阵凉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又忙把衣服拢紧了。她见这边人多,便克制地没有与李琳琅同乘,同荀旌告了别,便上了后面的另一辆马车,随着李琳琅回虞安公主府了。
这边,冯晚晚见李景修走路摇摇晃晃的,便也上前一步,想要伸手去扶。可她也只是上前了一步,便被旁人抢了先。
“殿下,可还好?”周浦渊问着,扶住了李景修,搀着他向马车的方向走去。
“多谢武进侯了。”李景修还有几分客气。
“殿下客气了,”周浦渊一边扶着他走,一边低声说道,“去岁上林苑,殿下帮了拙荆不少,臣如今只是举手之劳,和殿下相比,算不得什么。”
“哦?她同你说了?”李景修问着。
周浦渊微笑着点了点头,就要搀扶着李景修上马车,口中还说道:“拙荆说,她当日心中郁结,幸得殿下开解。臣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唉,臣真是个不合格的丈夫。”他说着,自嘲地笑了两声。
“哦?她竟……说了?”李景修问着,声音里竟有了些失落,随即便也强笑道:“她值得侯爷以真心相待,还望侯爷不要负她。”他说着,咳嗽了两声,又在车里拱手说道:“武进侯,就此别过。”说罢,他便命马夫驱车,车马很快便消失在了这长街的尽头。
冯晚晚在不远处站着,却根本听不清他二人在说些什么,只得目送着李景修的车驾离开。当那车驾消失在夜色中时,冯晚晚终于收回了目光,却正对上周浦渊那阴鸷的眸子。
“愚弄本侯,很有意思吗?”周浦渊走过来,对着冯晚晚没头没脑地抛下了这一句话。说罢,他也不待冯晚晚回应,便自顾自地上了马车。
第117章
冯晚晚见周浦渊又无缘无故地给她脸色看,冷哼一声,便也不与他同乘一车了。她转过身去,依旧是去寻了来时骑的红马,翻身一跨,便稳稳地坐在了马上,自己策马回去了。
作为这次宴会的主角,杜铭并没有这么多的烦心事。他送走了这些王爷公主侯爷,便牵着自己的高头大马,慢悠悠地走在这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里。在漫天星辰下,他一边拿着酒葫芦饮着酒,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着实自在。
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他牵着马穿过一条小巷时,一杆晾衣杆从高处掉落,正砸在他脑袋上。“是谁?”杜铭有些恼怒,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稚嫩的弱女子正立在楼上窗边,紧张无措地看着他,也看着那晾衣杆上刚织好的新布。
“小女子一时失手,公子莫怪。”杨鲤儿行了个礼,怯生生地说。
第46章 此路不通
那日宴席散后当晚,荀旖便有些咳嗽了。待到第二日,她便发起高烧来,几乎昏迷过去,把李琳琅和小桃一众人等都吓了个够呛,所幸女医严芳医术高明,衣不解带地守了她好几天,才让她退了烧。
“涵真道长本就体弱,一时不慎,染了风寒,”严芳收拾着药箱,对李琳琅说道,“如今天气虽暖了,却也不能懈怠,还是要多多保养才是。”
“辛苦严太医了。”李琳琅说着,示意芷荟给严芳赏钱。严芳也不推辞,大方接过,便离开了。
见严芳离开,李琳琅忙坐到了荀旖榻前,心疼地说道:“定是那日你喝了酒发了汗,却又着了风,这才染了风寒……下次万万不可如此了。”
荀旖躺在床榻上,虚弱地笑了笑,却说道:“对不起啊……”
“对不起什么?”李琳琅不解。
荀旖又咳嗽了两声,这才说道:“我知道,你本就有烦心事,偏偏我身子还不好,总是给你添乱。想来这些日子,我耽误了你不少事……”她说着,越发有气无力了。
“好啦,你再这样说,我便恼了,”李琳琅忙给她掖了掖被子,“这些日子本也没有什么大事,我是心甘情愿照顾你。”
“那……”荀旖有些犹疑,“楚王呢?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们怎么了?”
李琳琅沉默了一瞬,又答道:“没什么,拌了几句嘴而已,从小就这样过来的,也没什么可稀奇的。”她说着,拨开了荀旖的乱发,抚上了她的额头。
“还有杨姑娘,我这些日子也没问……”荀旖说着,强忍着咳嗽,忍到脸都红了。
“好啦,你别操心了,”李琳琅轻轻捏了一把荀旖本就没有什么肉的脸,“你当务之急呢,是把自己照顾好。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有我呢。”
“可你这些日子太累了。”荀旖病了,说话声音都软了。
李琳琅闻言,不觉轻轻一笑:“我不累,别忘了,我可是虞安公主。”
荀旖还想再说什么,可她被病痛折磨得疲倦至极,没说几句话,眼皮子便又抬不起来了。李琳琅见了,无奈叹息一声,又在她被子边有节奏地轻轻拍着,像是在哄小孩儿睡觉:“累了,便睡会儿吧。放心,外边的事,有我呢。我会照顾好你,也照顾好自己。”
荀旖听了,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便又陷入了睡梦中。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我呢?明明、明明……”荀旖说着,竟哽咽了。后面的话,她是一句都没说出来。
女人好似毫不在意:“我早说过了,我们要走的路不一样。你只是个学生……算了,你不会理解的。”她说着,又坐了下来,去做自己的事,也根本不去看荀旖。
“你试都没试,怎么知道不一样?”荀旖急了,她问着,绕到了女人面前,“这个世界上明明还有更多可能性,是你把自己局限住了。”她说着,半跪在了女人的膝边,又握住了她的手,认真说道:“你看着我的眼睛,不要回避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女人似有些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幼稚。”她说着,甩开了荀旖的手。荀旖的问题,她是一个都没回答。
荀旖在原地愣了愣,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又站起身来。“那你慢慢想,”她说,“想好了,来找我。”说罢,她便失神地转过身去,走了。
荀旖再醒来时,李琳琅又出府了。她不知李琳琅去做什么了,也找不到旁人问她的踪迹,一时担忧起来。参辰又窜上了她的床,在她手边卧着,小桃则小心地端过了药碗来,对荀旖道:“小姐,这是家里送来的药。如今公主开恩,家里可以送东西来了。”
说着,小桃便把这药碗捧到了荀旖口边。这药还未入口,便冒出了一股子苦味儿,好在荀旖这几日每天每日都要灌下不少药下去,她早已习惯这个味道了。于是,她面不改色地将这浓浓的一碗药一口一口地吃了个干净,又忙问着:“可有公主的消息了?”
小桃摇了摇头,又道:“小姐,你今日已问了五次了。”
荀旖听了,也叹了口气。“我总是心慌,担心有事。”她说着,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这话绝非虚言,自她高烧退后,她便一直觉得心神难安。生病昏迷这几日,她和这个世界又脱了节,外界之事一概不知,这心慌应当也是无知带来的恐慌吧。
想到这里,荀旖又开始长吁短叹。她实在是很想给李琳琅分忧,可惜这身体总是拖累她。她好像刚能帮上什么忙,这身体就将她打回原形了。
第118章
“小桃,”荀旖懒懒地问着,“那公主这几日都是去哪里呀?”
小桃想了想,回答道:“听说,不是入宫,就是去楚王府,还有嘉鱼山庄,哦,还有白云观。”
“白云观?”荀旖疑惑。李琳琅鲜少去白云观的。
见荀旖疑惑,小桃也摇了摇头,道:“这几日小桃见公主也是满脸倦色,想是有什么事,让她奔波了。”
“那这几日朝中可有什么事吗?”荀旖又忙问。
小桃回答道:“朝中的事,小桃如何得知呢?”又道:“但听迎平那个碎嘴说,朝中最近好像是不太平。有些要员莫名暴毙,朝廷已派人在查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事了。圣上还有兴致在端午时办龙舟会呢,前几日故熙阳公主的五十五岁冥诞,宫中也大办特办了一番呢。”
“熙阳公主?”荀旖以前没听过这个人物。
“熙阳公主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姐姐,去世三十多年了。她去世时,圣上也不过十二三岁,也难为圣上还记得她的冥寿。”小桃叹了口气,说着。
荀旖想了想,又问:“那……楚王府那边,可有消息?”
小桃忙道:“听说楚王近来身子不爽,也鲜少出门了。”
荀旖听了,略微明白了些。“那她是要忧心了。”荀旖说着,便强撑着站起身来。连日卧病在床,她又浑身乏力,竟也不怎么出门了。如今她坐了太久,李琳琅又不在身边,她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便想着出门去撷芳园转转。小桃见了,忙给她穿上披风,又扶着她,向撷芳园去了。
正是暮春,撷芳园百花看似盛开,却已有凋零之相。荀旖在小石子路上缓缓走着,穿梭在这花丛中,不由得感慨自己生病竟错过了花期,只能来见这满园芳草最后一面。想着,她便驻足在一株芍药花前,只看着那艳丽的花瓣发呆。
小桃见荀旖盯着那芍药花出神,恐她又心怀忧思,便有意要逗她开心,笑道:“小姐病刚好些,便赶着出来看这芍药,也不知这芍药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荀旖闻言,不禁一笑,抬手轻抚上那薄薄的花瓣。看芍药花在微风中缓缓摇曳着,她不觉心中一动,轻声念着:“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小姐?”小桃没听清。
“哦,没什么。”荀旖说着,收回了手来。
她想念李琳琅了。冬日天冷时,两人常常在书房里一坐一整天,李琳琅便教她读诗,她一向不喜欢读书,可那时却难得地听得认真。唉,如今李琳琅又忙起来了。
小桃见荀旖无所事事又失魂落魄,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开解她,只得道了一句:“小姐,出来有些时候了,我们该回去了。小姐的病刚好,还虚弱着呢,可不能再受寒了。”
荀旖听了,点了点头,便任由着小桃扶着她转过身去,便要回房。可走了没几步,她却眼前一亮,忙上前赶了几步,低声喊道:“素霜姐姐!”
素霜如今也是府中婢女打扮,想来也是刚办完什么事,正要回香丘。听有人叫喊,她便站住了脚步,回头一看,只见是荀旖。
“涵真道长,”素霜客气地行了个礼,又问,“涵真道长可痊愈了?”素霜已穿了夏装,而荀旖依旧裹得如同还在初冬。
“差不多好了。”荀旖笑了笑,可她的话并不能掩盖她满脸的憔悴病容。她这几日与世隔绝,有许多事都不知道,正悄悄忧心着,所幸见到了素霜,便又忙问道:“素霜姐姐这几日可曾去看过杨姑娘吗?她如何了?我这几日病着,也不知她怎样了。”
素霜听了,却看向了别处。“她自有自己的活路,涵真道长何必管她?”听起来,素霜竟有几分愠怒的意思在里面了。
“这是……何意?”荀旖不解。
素霜回答道:“她结识了羽林郎将杜铭,如今不用只靠着我们了。”她说着,好似浑不在意。
荀旖听了,却是一怔,她隐隐觉得这搭配似乎不太妙。反应过来,她便连忙问道:“公主可知晓吗?”
素霜看向荀旖,回答道:“已禀报了公主。公主有言,只要她不靠近楚王,做什么都无关紧要。”
荀旖听了,更觉不妥,又忙追问着:“杜铭常常去见她吗?”
“见了两三次,送了些礼。”素霜回答道。
“送礼?”荀旖问着。她对杜铭的印象并不好,担心杨鲤儿会受欺负。
“只是送礼。”素霜说。
“那杨姑娘态度如何?”荀旖又忙问。
“她很谨慎,难以分辨。”素霜说。
荀旖听了,不禁着急起来,又猛咳了好几声。“小姐,”小桃担忧地唤了一声,“我们回房吧。”
“不、不,”荀旖摆了摆手,努力平复着呼吸,“备车,去见杨姑娘。”
“小姐!”小桃急了。她不知为何自家小姐会对那杨姑娘这般上心。
“快去!”荀旖难得地对着小桃严肃了起来。小桃见了,还想再劝,可刚开口,便对上了荀旖那坚定的目光,似乎毋庸置疑。小桃还从未见过荀旖露出这样的眼神来。于是,小桃本要开口反驳她的话都堵在了胸中,只得依了她,应了个“是”,便退下了。
素霜见她如此,竟难得地摇头叹息。“你这又是何必呢?各人有各人的路,你已经帮了她很多了。”素霜淡淡说着。
第119章
“可若是,此路不通呢?”荀旖说着,回头看向了素霜,问着。
两人对视一瞬,树荫下的麻雀叫个不停,又忽然振翅而起,落在了轻飘飘的绿叶上。素霜看着荀旖,竟微微笑了。“涵真道长,”她说,“你有一副热心肠,这很好。”
荀旖沉默了一瞬,又答道:“我只是看不得这些罢了。”
素霜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荀旖又咳了两声,便转过身去,向撷芳园外走去。她该去门口等着上车了。
“涵真道长且等等我,”素霜又开了口,“待我换身衣服,与你同去。”荀旖闻言,回过头来看向素霜。她憔悴的面容上浮现了些许笑意,又轻轻点了点头。
小半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到了杨鲤儿如今的住所,那是荀旖给她置办的小铺子。杨鲤儿正在屋里织布,听见外边有人叩门,便放下了手头的活计去开门。一开门,她不由得有几分惊讶:“涵真道长、素霜姐姐,你们……”
“来看看你。”荀旖说着,咳了两声,又被小桃搀扶进了门。素霜随后跟上,与杨鲤儿擦肩而过时,她竟看也不看她。
“素霜姐姐……”杨鲤儿轻唤了一声,见素霜没有理她,便又落寞地低下了头,把大门掩了。
“涵真道长是来听曲儿的吗?”杨鲤儿问着,又连忙小碎步将几人迎进了屋,摆了小凳,又忙活着要去给她们端茶倒水。
“倒不是为此事而来,”荀旖说着,抬起手示意她不必忙碌,又道,“只是,有些事要问问你。”她说着,看着杨鲤儿,果然见杨鲤儿头上多了两支珠钗,是她如今买不起的。
杨鲤儿听了,看了素霜一眼,又规规矩矩地坐下了。见荀旖面带病色,她又关切问道:“涵真道长可是病了?”
“小病,不碍事,”荀旖强笑着,又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更柔和些,不至于让接下来的话显得突兀,“我来,是听说杜将军这几日常常来此。”
“只来过两三回。”杨鲤儿听了,低下头去。
“那他……可有对你无礼吗?”荀旖小心问着。
杨鲤儿闻言,答道:“不曾。”又道:“小女子只是偶然结识了杜将军,不小心弄脏了新的织布。杜将军过意不去,便送些首饰来赔礼。”
荀旖听了,总算稍稍放下心来。她看着杨鲤儿,心中还有些话想问,可却怎么都问不出口。到头来,她竟只道了一句:“杨姑娘莫怪,我只是听说了这些事,担心他对你无礼。如今听你如此说,我才放心了。”
杨鲤儿听见这些话,竟轻轻一笑,那笑声好似这暮春时节纷飞的柳絮。荀旖只听见她轻笑着说道:“他虽没有无礼之举,却有无礼之心,只是还未显露出来罢了。”
荀旖闻言,顿觉不对,抬头看向杨鲤儿。只见杨鲤儿唇边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可那眼神却莫名有着好似久经沧桑、看透一切的悲凉——她第一次在荀旖面前如此不加掩饰。
“涵真道长,这种事情,我见的多了。只看他一眼,我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自然也能随我拿捏些了。”杨鲤儿垂眸笑着,却抬手扶了扶杜铭赠她的珠钗。那珠钗还算精致,上面雕刻着一双燕子。
“你……”荀旖心中一紧,她看着杨鲤儿,竟不知该说什么。
只见杨鲤儿又放下了手,抬起眼睛。她虽是笑着,眼中却含了泪水。“涵真道长,你不必那般吞吞吐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杨鲤儿忍泪笑着,“如今能见到你们,正好,有些话该说了。我以后,不会再麻烦你们了。”
她这话虽是对荀旖说的,可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到了素霜的身上,她鲜少如此直视着素霜,那眼神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素霜被她如此看着,一时竟不自在起来,竟主动挪开了看向杨鲤儿的目光。可刚挪开了目光,却忽然心中一震,深深的悔意登时席卷了她全部的思考。
“是因为那晚吗?”素霜想着,又忙看向杨鲤儿,只见杨鲤儿已低了头,正悄悄垂泪。
她怕了,所以她要另寻靠山了。
“杨姑娘,”荀旖反应过来,忙急急地说道,“你既然识破了他的心思,便该知道他只将你视作一个、一个玩物!你,你万不可把自己搭进去啊……”荀旖说着,又是一阵猛咳,小桃忙拿了帕子,帮她掩口,又为她轻拍着背。
杨鲤儿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无奈地望了素霜一眼,看见素霜眼中的震惊自责,她的笑竟稍稍自然了几分。她又看向荀旖,终于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襟,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杨姑娘……”荀旖还要去扶,可杨鲤儿已实打实地在地上叩了三个头。
“涵真道长,素霜姐姐,”她跪在地上看着二人,强笑着说道,“我知道,我让你们失望了,可我也只是想活得更好一些。我这样的出身,本也寻不到好人家了。如今杜将军有意,也算天可怜我。”她故意如此说着。
“不是的……”荀旖使劲摇着头,还想再劝,却又被杨鲤儿把话抢了先。
“涵真道长,”杨鲤儿又说,“这些日子,承蒙涵真道长和素霜姐姐的照顾,才让杨鲤儿脱离苦海,有了这一隅安身之地。大恩大德,杨鲤儿必然永生不忘。杨鲤儿纵然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几位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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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解释一下,杨鲤儿是因为素霜戳破了她曾设计杀人的事实,所以不安,才想抓住机会想找个新的靠山。但是吧……唉。
第120章
第47章 无能为力
从杨鲤儿的住所离开后,荀旖一阵恍惚,上马车时险些栽了个跟头。素霜也是默默无言,只在马车上低着个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才荀旖苦口婆心地劝了半日,如今天已快黑了。夕阳的光越发黯淡,荀旖靠在小桃的身上,不觉咳了两声,面色也越发苍白了些。
“小姐今日不该出府的。”小桃轻拍着她的背,说着。
“可如果不出来,我心里难安。”荀旖说。杨鲤儿好容易才摆脱了泥沼,她实在是担心她又不知不觉地重回了火坑。可她方才劝了杨鲤儿那么久,不知为何,杨鲤儿竟一点儿犹豫的意思都没有。
正说着,马车忽然行得缓慢了些。荀旖本没在意,素霜向外看了一眼,却皱了皱眉:“是武进侯的车马。”
荀旖听了,却连叫苦的精力都没有了,她如今只觉得疲乏。孽缘纠缠也算有缘,于是相隔千里也要狭路相逢。她刚强撑着坐直,便听见车外传来周浦渊的声音:“车内可是涵真道长?”
“是。”荀旖应了一声,却也没掀开帘子,两人便这样车里车外地说着话。
“原听说涵真道长病了,不曾想今日竟能在这闹市街头偶遇涵真道长。”周浦渊说。
荀旖有气无力地说着:“偶感风寒,不碍事。”她说着,又咳出了声,然而这一咳她便好似止不住了,只咳得面色发红,气都喘不匀了。
车外的周浦渊听了,皱了皱眉,却又故意笑问道:“不知涵真道长此番出府所为何事?竟让涵真道长连自己身体都顾不得了。”
“与侯爷无关。”荀旖好容易平复了呼吸,冷冷说着。她语气淡漠的仿佛在同一个陌生人说话,哪怕二人已一刀两断这些日子了,周浦渊在听到她这般冷淡的语气时,心里还是会有一瞬刺痛。
“是了,荀姑娘,与我无关。”他说着,命自家车马让开了道路,又对荀旖道:“还望涵真道长保重身体,我们,后会有期。”最后那四个字,他说得极重,仿佛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任谁都能听出他的不甘心来,他似乎也并没有想掩饰的意思。
荀旖听了,只客套地应了一句“后会有期”,便命车夫继续前行了。周浦渊立在路边,目送着荀旖远去,久久没有离开。
“侯爷?”余服唤了一声。
周浦渊回了神,这才清了清嗓子,又问:“她方才,是又去见那个风尘女子了吧。”
余服环顾左右,看了看方向,又道:“应当是。顺着这条路再往前走,便是那女子的居所了。”
“呵,”周浦渊冷笑,“她都病成这样了,却还要去见她。她还真是……情深意重。”他说着,便一甩袖子又上了马车。
他坐在车上,捏着袖角,搓着手指,闭目冥思苦想。他想到了礼佛初遇时的惊艳,又想到了后来的万般柔情缱绻,终又想到了她后来扭头就走的冷酷无情。想到这里,周浦渊心乱如麻,忙又逼迫自己静下心来,去思考另外一件尤为重要的事——
那三个人中,谁在说谎。
虞安公主看着娇纵任性、心直口快,又和他无冤无仇的,倒没有理由来骗他。可若那日情形真如虞安公主所说,冯晚晚的话倒是勉强能对上,可楚王又是为何要骗他?如若楚王真的是在骗他,那支冷箭可会是他放出来的吗?如若真是他放出来的冷箭,他又是为何要放这一箭呢?
想着,周浦渊隐隐有些头疼。
荀旖好容易回了公主府,差点又昏倒在了台阶下,幸得小桃和素霜在,总算将她送回了自己房间。她的病刚好了些,便又出去劳心劳力,一时间竟又发起高烧来。小桃自是忙命人去请太医,又一步不离地守在荀旖身边。素霜眼看着荀旖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心中似乎被触动了,竟转过身去便出了门,换了身家常衣服便又出了府。
她要去见杨鲤儿。她要告诉她,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她想让杨鲤儿放心,她虽不能在公主手下做活,但她可以一辈子都在公主的庇护下生活,她不会将她毒杀他人的事说出去……她知道,杨鲤儿急着另谋出路,无非是因为她觉得如今靠着虞安公主府不安全了。
想着,素霜一路疾行,终于到了杨鲤儿的住所附近。她观望了一下,见四周无人,便想翻墙进去。可她刚向前走了几步,便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天已经黑了,素霜怕自己的行迹被人注意到,便谨慎地躲到了一旁的小巷里,又翻身一跃,立在了墙头。黯淡的月光洒在她身上,远远的,她瞧着杨鲤儿住处的动静。
马蹄声越来越近,素霜循声看过去,只见那骑马而来之人,竟是杜铭!素霜不由得握紧了手中拳头,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子诡异的怒气。
眼看着那杜铭骑着马意气风发地到了门跟前,翻身下马,整理了下衣襟,便上前叩门。然后,素霜便看见杨鲤儿从屋里走出,将门打开了。杨鲤儿立在阴影里,又背对着她,素霜看不见她的神情,但她想,那一定是她未曾见过的神态,因为她分明瞧见,杜铭的眼中都放出了那下流的光。他抬手摸了下杨鲤儿头上的珠钗,满意地笑了。而杨鲤儿却低下了头去,似是含羞带怯。
素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她眼里却看得清清楚楚。她看见杨鲤儿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身去,将杜铭引入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她的听觉似乎忽然灵敏了许多,在这长安城的夜晚里,她听见了她熟悉的美妙歌喉,缥缈着飞入云间,又被风吹散。
第121章
那一夜,素霜不记得自己在屋顶待了多久。她只记得,杜铭离开时,她还久久没能回神。但她还记得自己来此的目的,便鬼使神差地跳下了屋顶,又翻墙进了院子。杨鲤儿的房门没有锁,她一推便开了。
“素霜姐姐?”杨鲤儿见她忽然造访,颇有些惊讶。她本来已打算吹灭这蜡烛了,未曾想,素霜会来。而今她发髻鬅鬙,只穿着单衣,还没来得及收拾一下。
素霜凝视着杨鲤儿,一言不发。大概片刻,她终于挪开了目光,只丢下一句:“高门大户危机四伏,日后你若有应付不来的地方,尽管来找我。”她说着,从身上掏出了一块翡翠玉佩,放在了桌子上,随即转身要走。可在即将出门时,她却还是不自觉地停了脚步。
“杨鲤儿,”她说,“其实,你可以相信我的。”她说着,也不待杨鲤儿回应,便逃一般地离开了这小院。
“素霜姐姐!”杨鲤儿唤了一声,可素霜没有回头。她看着素霜的背影消失在那院墙后,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她走到门前,拿起了素霜留下的翡翠玉佩,抬头望向了这漫天的星辰,又看向了墙边纤细的藤蔓。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者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杨鲤儿抬头望着云层中透露出来的昏暗月光,轻轻哼唱着这曲子。在她被迫毫无选择地沦落风尘之后,她学会了很多曲子,哼唱着这些曲子,过往的一切好似历历在目……她眼中忽然掉下泪来,泪水掉落在泥土中逐渐晕开,又迅速干涸,不会有人知道曾有滴泪水落在此地。
她望着那月光,却又浅浅地笑了。她早已自暴自弃了,她知道,在她沦为暗娼的那一日,一切便已注定。她这一生只能是风中柳絮,她会落在许多行人的肩头,又被人重重拂去。或许她也有自己的心意,可她的心意又何足道哉?旁人不屑谈,她自己不配谈。能安生度日、衣食无忧,便是她毕生所求。
夜深了,李琳琅刚刚回府,便听说了荀旖又发烧起来的消息。她一时也顾不得自己劳累奔波了一天,忙去了荀旖的房间,只见小桃正在她床榻边守着她。
荀旖此时昏昏沉沉的,但没睡着。听见那熟悉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她忙强撑着睁开眼睛,果然见李琳琅急急忙忙地走进来。
“琳琅……”她的声音是如此的虚弱无力,本就苍白的面颊此时更是毫无血色。
“怎么又病了?前两日不是刚好吗?”李琳琅问着,心疼地探了探她额头,只觉她额头滚烫。李琳琅见状,又焦急起来,看向小桃,言语里颇有几分斥责的意思:“你家小姐的身体你不清楚吗?她要出府,你就任由她胡来吗?”
小桃听了,连忙跪下,也小声地哭了起来。“琳琅,”荀旖忙伸手扯住了李琳琅的袖子,“是我执意要出去的,你若要怪,便怪我吧。小桃哪里拦得住我呢?”她说着,又咳了几声。
“你以为我不敢怪你吗!”李琳琅低头问着荀旖,又忙给她顺气,可她口中却没忘责怪荀旖:“你如今这身子骨,风吹吹都能倒了,偏偏你胆大,病刚好便敢出府去,全然不知保养。你可知,这里的风寒是真的可以要人命的!你对这个上心、对那个上心,你就不能对自己上点心!”
荀旖听了她这般抱怨,竟也没恼,反而报之以一笑。“你笑什么!”李琳琅问着,轻轻拍了一下荀旖的床榻。
见她如此,荀旖那苍白面容上的笑容竟更灿烂了些。“琳琅啊,”她轻声说着,“你刚才那语气,太像我奶奶骂我爷爷了。”
李琳琅也有些无奈了:“你还有精力贫嘴啊?”她说着,挥了挥手,示意小桃出去。小桃早已习惯了被李琳琅赶出门去,虽然依旧有些不放心荀旖,但还是老老实实出门去候着了。
“你不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吗?”荀旖只是轻笑,“说明我们提早适应了老年生活,以后等我们老了,一定不会有许多的不适应,和睦相处、白头偕老。”荀旖说着,握住了李琳琅的手,故意说道:“所以我肯定会长命百岁,不然你如今就是白练了,我可舍不得让你白练。”
李琳琅见她这般虚弱还有心思强撑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也不忍心责怪她了。她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又柔声道:“我只是想你平安康健。”
荀旖则努力向李琳琅的方向挪了挪。“我只是想你。”她说。
“又来!”李琳琅故作嗔怒。
“我是真的想你,”荀旖忙道,“这几日你总是忙,我见你见得少,早已思之如狂了。”
她说着,只眼巴巴地瞧着李琳琅。李琳琅最受不得她这般眼神,忙脱了鞋子,也上了床,钻进被子,将她揽入了怀中。
“你不怕我过了病气给你啊?”荀旖笑问。
李琳琅看着荀旖的眼睛,摇了摇头。“不怕,”她说,“我也想你。”
荀旖闻言,却一下子不争气地红了眼眶。李琳琅见她如此,也手足无措起来,忙问着:“你怎么了?是身体很不舒服吗?”
荀旖摇了摇头,含泪看着李琳琅,回答道:“我只觉得,自己没用。”她说着,闭了眼,向李琳琅的怀里拱了拱,又抱住了她:“我帮不上你的忙,我也救不了杨鲤儿。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上歧途,可我劝不动她,我无能为力。”
李琳琅听了,只是沉默。她轻轻拍着荀旖的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眶也有些湿润了。只听荀旖在她怀里抽泣了两声,又哭道:“我没用,我是个废物。”
第122章
“才不是!”李琳琅连忙否认着。可她说着,却也有几分心酸:“只是,在这样一个世界,有些人本就生活艰难。从出生开始,他们的命运便被写好,想逃离一个火坑,不是那般容易的。无论做了多少努力,挣扎了多少次,最后还是无可避免地走向既定的道路……”李琳琅说着,苦笑一声:“若说谁是罪魁祸首,那只能是我这个狠心创造了他们的人。你又何必苛责自己呢?”
“琳琅……”荀旖最怕她生出此等念头来,连忙抬头,想劝解她。可她看到李琳琅那满含悲伤的眼眸时,她又觉得自己的话语是那般苍白无力。
“荀旖,”李琳琅忍泪说着,“我和景修哥哥吵架了。他气我暗杀官员、气我滥用私刑,他已经很久没有见我了。”李琳琅本来是不愿对荀旖说这些事的,可她实在也需要倾诉。
“这,可你杀的都是坏人啊……”荀旖不解。
“是啊,都是坏人,”李琳琅苦笑着,“可景修哥哥想着,坏人也应当得到正义的审判。我知道,他说得有理,可是我实在是怕……”她说着,吸了吸鼻子。
“琳琅……”
“我怕,来不及了。”李琳琅说。
荀旖看她眼神,登时明白过来:已经是元崇二年了,李景修的时间已不多了。
于李景修而言,他唯一的变化只是没有见过杨鲤儿,剩下的全都没有变。他还是那样顽固地不知变通,如果他不改了这一点,他还是会惹祸上身……
如果改变不了,便只能迎接死亡。
可一个人的脾气秉性,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改的呢?
第48章 偷听
不知不觉,已是端阳佳节,老皇帝李沔在上林苑昆明池大办龙舟会,其奢侈铺张远非往年可比。不仅有皇亲国戚、朝中大臣参加了这次盛会,甚至白云观众道士都奉命而来,意在为皇室祈福。
也因此,荀旖病刚好,便不得不来了。出发前,李琳琅担忧不已,千叮咛万嘱咐,还给荀旖带上了许多滋养的补品药材;小桃也不放心地给荀旖带了许多严实的春装。荀旖看着那些大包小包的行李,着实有些无奈,她觉得自己如今好像一个瓷人,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回天乏术。
如今,荀旖身着道袍,和这一群白云观的道士坐在一条舟上,泛波池中。看着前方成列的游船,荀旖悄悄叹了口气,却也不由得觉得轻松起来。虽看不到李琳琅,但和这些道士在一起,倒也免去了许多礼数客套,偷得清闲。
于是,荀旖便倚着栏杆,望着那水波粼粼的池水,嗅着那远处传来的荷花清香,感受着夏日的湖风。这里景色当真不错,如果只有她和李琳琅在这里便好了。
正想着,荀旖却忽然瞥见了前面船上的李景修。李景修本该和李沔在一条船上的,可这次大办龙舟会,李景修劝谏无果,又遭李沔训斥,最终,他竟被赶到了后面的船上和普通官员坐在一处,让老皇帝眼不见心不烦。荀旖和李景修不觉对视了一眼,她忙颔首微笑行礼,又挪开了目光,只盯着远处的荷花出神。
“一个多月未见,涵真道长的气色倒不如从前了。”一个声音悠悠传来,荀旖回头看去,只见正是虚静道长。这老道士正捏着灰白的胡子,笑吟吟地看着她。
“多谢虚静道长关心,我前些日子是病了一场,如今已好了。”荀旖回答着。
虚静道长闻言,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荀旖受不得他这般故弄玄虚的模样,便道:“虚静道长若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倒也没什么话,”虚静道长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老道我略通医术、略懂天象,阴阳八卦五行之说还算精通,故而,有一些猜测罢了。”
“虚静道长请讲。”荀旖说。她虽受不了虚静道长故意卖弄的样子,但她的确被他勾起了好奇心,想听一听这老道士能说出什么来。
“涵真道长,当真要听吗?”虚静道长微笑着,“有时候,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
“道长只管说便是了。”荀旖笑着。她一个坚信科学理论的无神论者岂能被这老道那些神神叨叨的话语吓住?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虚静道长听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向荀旖的位置挪了挪,又示意她附耳过去。荀旖见了,便递了个耳朵过去,只听虚静道长开口道:“卜卦看相耗费精力,先付钱。”
荀旖一听,登时没了兴趣。他可以用一些不着调的话语来糊弄她,但休想从她这捞到一分钱!她看向那老道,只见他仍是微笑着,似乎胸有成竹、对这笔钱是志在必得。荀旖也露出了那礼貌的微笑,回绝了他:“虚静道长还真是生财有道。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命,我不问也罢。”
虚静道长听了,只重重叹了口气,又道:“唉,可惜了了。”
荀旖也不再理他,依旧倚着栏杆望着风景。前面的游船上已传来了丝竹管弦之声,听着很是热闹,想来那御船上正是觥觴交错其乐融融。听着那曲子,荀旖忽然又想起了杨鲤儿来。据说,杨鲤儿已经快要被杜铭悄悄抬入府中,做他的妾室了。
只怕这宴会上随便一道菜的钱,都能让杨鲤儿有底气逃脱从前的生活。有人生活困苦,一次又一次地沦落火坑;而有的人却在这里纵欲享乐,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那热闹喜庆的燕乐……大魏天下已是风雨飘摇,可这宫城里的人却好似浑然不觉。
第123章
“凭什么,”荀旖想着,暗暗握紧了拳头,“凭什么。”
可这拳头握紧了也没有用,她就算挥拳出去也打不碎什么。她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
想着,她又悄悄看向了前面船上的李景修。李景修正垂着眸,寂寥落寞地坐在一边,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或许,琳琅的选择是对的?”荀旖想,“李景修笨是笨了点,也顽固了些,可到底有一副善心,也有自己的原则……他当皇帝,肯定比如今的老皇帝要好得多。可是、可是……”
可她还是觉得李琳琅选错了。李景修所坚持的那些事,李琳琅也都明白,并且她还有李景修没有的东西。在这个已经烂透了的大魏朝廷,只是自己坚守原则并没有什么用,已经有人破坏了游戏规则,如果再坚守那陈旧的规则,那输掉的只能是自己。人都输没了,还怎么做事呢?如果想要改变,当然还是要下狠心,刮去腐肉、重建危房,方才能救得天下。
正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船终于靠岸了。荀旖回了神,便要下船,却听身后的虚静道长悠悠地道了一句:“姑娘年寿难永,恐不得善终。若想得善终,便要潜心修行、远离凡尘。红尘之事,再沾不得。当下抽身而去,或许还能抢回一条命。”
荀旖闻言,回头看向这老道士,只见他依旧保持着微笑,只是他的微笑竟阴恻恻的。她刚要开口,却听虚静道长又道了一句:“涵真道长不必谢,这话是老道送你的。”
“不要钱?”荀旖一挑眉。她才不会信这道长的鬼话,而且她体弱之事几乎是人尽皆知,是个人就知道她活不长久,哪里需要这道士在这故弄玄虚。
虚静道长笑了笑,抬头看了看这万里无云的天。“贫道要命,”虚静道长说,“日后,只怕还要仰仗涵真道长,和那位呢。”他说着,看向人群中李沔所伫立之处,李琳琅正立在他身旁。人群中的李琳琅是一如既往的耀眼,神采飞扬,不论何时看过去,都能一眼看到她。
可虚静道长这话……
荀旖想着,忙又看向虚静道长,只见虚静道长只是微笑:“涵真道长,老道也不是一味贪财的。”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笑着,便绕过了荀旖,向前去了。
“装神弄鬼……”荀旖看着虚静道长的背影,想着。正想着,只见李景修又从她面前走过,她悄悄叹了口气,又忙跟着人群去了。
这老皇帝李沔的玩心的确很重,白日里办完了龙舟会,一下午又没消停地把端午节取乐的游戏玩了一个遍,晚上又在这上林苑热热闹闹地办着晚宴。荀旖坐在席间,看着这上林苑内灯火通明的亭台楼阁,听着筵席上的欢声笑语,心中一片怅然。正出神时,她却又听见身后的内侍悄悄议论着,这次玩乐还要持续好几日,明日还有花样呢。
荀旖听了,叹息一回,也不敢表露出来。她只是低头吃着那些美味佳肴,这宴席上的事,她是一概都不想再听了。
李琳琅坐在皇帝近前,正和她的父皇母后说笑着。杨皇后有些怯懦,在御前鲜少主动说话,只是含着笑看着自己的女儿,偶尔应和几声。李景传也因自己的身世,在御前谨言慎行,一句话也不多说,面上依旧挤出了他那勉强的笑意。他都不敢说话,那晋王妃便更不敢说话了,夫妻二人如同木头一样在那一坐,僵直的很。而在这两根木头旁边便是李景修那个冰块,李景修还在因劝谏不成而心怀愤懑,只冷着脸坐在那里,连桌上的菜都不曾动一下。剩下那些位分低的妃嫔、年龄小的皇子公主便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了,规规矩矩坐在那里,连菜都不敢多吃。只有李琳琅,如同没事儿人一样,同李沔看似随意地说着话,荀旖在下面都能听见她的笑声。
“还是琳琅懂朕啊,最会讨朕开心。”李沔笑着,对杨皇后说。在人前,他看起来最起码还是一个正常的人,几乎看不出他的残虐暴戾来。
“都是父皇宠儿臣,才由着儿臣胡来。”李琳琅微微笑着。
李沔听了,哈哈一笑:“你还知道你胡来啊!”他说着,拿起酒樽,痛饮了一口,目光却飘向了席间,看向了正在愣神的荀旖。
“那个女冠,”李沔压低声音问着李琳琅,“就是荀侍郎的女儿吧?”
李琳琅心中一紧,循着他目光看去,又如实答道:“是她。”
李沔咂了咂嘴,又叹道:“可惜了,长得这般标致模样,竟是无为子那老道士转世……太可惜了!可惜、可惜……”
李琳琅听他连说了好几个“可惜”,心中顿觉不妙,便对李沔笑道:“可不是吗!”她说着,连着敬了李沔好几杯,又抽空吩咐芷荟道:“让涵真道长离席回房,派人跟着她。告诉她,今夜除了我,谁请她都不许出来,只推说身体不适便好。”她说罢,又去装着开怀适意的模样同李沔谈笑风生。可话还没说两句,她猛然发现,不知何时,李景修竟离席了。她隐隐有些担忧,她还没来得及找人去看着李景修呢。
芷荟听了,忙偷偷绕了个远,到荀旖近前找了个婢女,让她将话带给了荀旖。荀旖听了,看向在暗处的芷荟,连忙起身,说走就走,一刻都不多停留。芷荟见了,也忙给两个公主府的婢女使了眼色,那两人会意,也忙跟了上去。
李琳琅远远地瞧着荀旖偷偷起身溜走,总算放下了心来,便依旧只陪着李沔饮酒作乐。这筵席上依旧热热闹闹的,没几个人注意到荀旖离开了。
第124章
除了周浦渊。
荀旖出了门,便跟着那两个小侍女向前走去。这上林苑她没来过,人生地不熟的,根本不认识路。如今她知道这里可能不安全,只想着赶紧回房,便主动问这两个侍女道:“可有捷径小路?”
侍女点了点头,道:“有的,比大道短一半,就是路边没有灯笼,有些黑。”
“无妨,能早些回去便好。”荀旖说。
侍女听了,当即带着荀旖改走小路,钻进了一旁的林子里。所幸这林子里铺了石子路,虽黑了些,但不至于太过难行。荀旖便跟着这两个侍女在这小路上行着,可还没走多远,她便隐隐听见了林间传来的说话声,听起来倒像是冯晚晚的声音。荀旖不由得忙站住脚步,就要细听,若真是冯晚晚,她一定要给她打个招呼的。说起来,这几次两人见面时周围的人都太多了,想好好说个话都不行。
可她刚站稳脚步,便听见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同一个方向传来。“只恨我无能。”是李景修的声音。
荀旖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又听见冯晚晚的声音响起:“殿下不必自责,殿下的初心是好的。只可惜时局如此,想要做实事实在是太难了。殿下切莫妄自菲薄。我相信,有朝一日,殿下定能一展心中宏图,安定天下。”
荀旖确定了是冯晚晚的声音,却也确定了如今这交谈是她万万不能听的。虽然那两人压低了声音,在风声中这声音也变得模糊,可架不住有人侧耳细听。荀旖想着,急急地便要走,却听李景修又道了一句:“若你能为官便好了。朝中本就该选贤与能,而不是让那些人尸位素餐、欺压百姓。”
荀旖听了,悄悄叹息一声,又连忙快步离开了。走远了,她才又出声提醒着两个侍女:“方才他们说的话,你们只当没听见。”
“是。”那两个侍女也是聪明人,自然是一口应下。
可荀旖没想到,还有人也跟着她走上了这条小路。
周浦渊远远地跟着荀旖,见她驻足,便想着追上去。可他刚要迈出步子,便也隐隐听见了树林里传出来的声音。如荀旖一般,他也很快地静心分辨出了是谁在说话。只是和荀旖不同的是,他的位置听不太清那话语内容。因此,他没有立即离开,反而是上前了几步,悄悄挪到荀旖方才的位置,才站稳了脚步。
“天意弄人,”冯晚晚似乎在苦笑,“我有时候真的很嫉妒你们这些男人。你们可以入朝为官、可以领兵出战,如果娶了自己不喜欢的人,还可以再觅妾室……这很不公。我做不得官、领不得兵,还一时糊涂嫁给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我甚至还要为他操持家务……呵,这一生,都赔进去了。”
“周夫人……”李景修十分破坏气氛地唤了一句。
“殿下,这个时候,便不要唤我周夫人了吧,”冯晚晚说,“我有名字,我唤作晚晚。”
“晚晚……”李景修颤声唤了一句。
“殿下,”周浦渊又听见冯晚晚说,“如果那日,我父亲为我求得的姻缘,不是他,便好了。”冯晚晚说。
李景修似乎也在苦笑:“真是……天意弄人。”如果他当日听了李琳琅的话,再争取一下,说不定就改变了。
小道上的周浦渊听了二人这对话,一时脸色铁青。“原来,是为这个吗?”他想着,看向了自己的手臂,那中了一支冷箭的手臂。
第49章 意料之外
荀旖正坐在窗边闭着眼睛晒太阳,忽然听见脚步声响起,她忙睁开眼睛,果然,是李琳琅回来了。“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荀旖笑问着,起身去迎她。
“父皇和景佑斗蛐蛐儿来着,我见无聊,便找了个借口回来了。”李琳琅说着,走进门来,又扶着荀旖坐下,笑道:“你也不必起身迎我,多晒晒太阳吧。”
荀旖悠悠地叹了口气:“我感觉我都晒黑了。”
“晒黑了也不妨事,看着健康,总好过现在毫无血色,”李琳琅说着,又问芷荟,“今日的参汤可煮好了?”
芷荟回答道:“方才问了,还差些时候。”
荀旖听了,不觉笑道:“如今每天都喝参汤,补得我都快上火了。”
“这才到哪?”李琳琅笑问着,走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腕,那手腕细溜溜的,一摸全是骨头。“本宫迟早把你喂得白白胖胖,一拳能打十个。”李琳琅笑说。
荀旖嘴角抽动了一下:“那估计只能等到下辈子了。”她本来靠着自己的努力,都吃得略微圆润了些,可前些日子一场风寒,又将她打回了原形。
李琳琅听了这话,似乎略有失神,可她迅速调整了过来,又对她笑道:“今世事,今世毕,本宫只求这一世。”
荀旖闻言,仰头望着李琳琅的眼睛,只见她笑眼弯弯。可荀旖心中却忽然不是滋味起来,她知道李琳琅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只想同她过好书中这一世,她并不想同她回到现实世界再续前缘。
一想到这里,荀旖也伤感了起来,可她也连忙掩饰过去,才刚刚坐下便又站起了身来。“殿下,”她故意如此说着,“可愿同贫道出去走走?”她说着,凑近了些,小声道:“这几天我连门都不敢出,都待得要长草了,你陪我出去在这上林苑走走嘛。”她近乎撒娇了。
“好,”李琳琅一口应下,“等我们回来,想来那参汤也做好了。”李琳琅说着,向屋里看了看,便拿过了自己的披风来,给荀旖穿上了。“这里树多水多,有些地方还是有些阴的,这个披风不厚,但挡挡风总是够了的。”李琳琅说着,又帮着荀旖掸了掸衣上灰尘,这才笑道:“走吧。”
第125章
两人说着,便一同出门去了。荀旖来了这上林苑已三日了,却还没怎么细看过这园林,如今有李琳琅陪着,刚好逛一逛。两人就在这上林苑里边走边聊、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畅快的很。可正闹着,却忽然瞧见远处湖边亭子上,晋王李景传和晋王妃正立在那里。周围没什么人,这夫妻俩也没注意到有人过来,只见晋王妃手里拿着一个刚编好的花环,递给了李景传。李景传面无表情地接过,却随手将那花环放在了自己头上。晋王妃颔首微微一笑,那花环随即被李景传取下,戴在了晋王妃的头上。整个过程,李景传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啧,”荀旖小声说着,“你这哥哥他闷骚啊。”
“……你挺会形容的。”李琳琅也小声说着。
两人怕打扰到这夫妻俩的郎情妾意,连忙回身就走,小心挪远了。荀旖忍不住议论起来:“你这二哥也是真有意思,人前装得根本不在乎晋王妃,人后倒还像个样子。就是……他的面部神经是出了什么问题吗,怎么要么不笑,要么笑得勉强,连对着自己的妻子都吝啬一个笑脸。”
“他就是这般别扭,”李琳琅说,“明明喜欢,却羞于承认。”
荀旖听了,撇了撇嘴:“真是个懦夫。”说着,她又补了一句:“这种人,刺激一下就好了。”
李琳琅听了,却叹了口气:“还是别刺激他了。”
“怎么了?”荀旖忙问。
李琳琅回头,远远地望着那湖边的亭子,如今已看不到那夫妻俩的身影了。“我记得,我当时也将他二人写成了先婚后爱,晋王妃喜欢他,却不知他也喜欢自己。景修哥哥死后,朝中有人想奏议上书请父皇立晋王为太子,却又担心晋王妃出身卑贱、晋王无姻亲扶持。这话便被晋王妃听了去,她本就受不了那些皇亲国戚的冷眼相待,也感受不到晋王的情意,再听了这话,竟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晋王。最后,她心灰意冷、上吊自尽了。而也是在她死后,晋王才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后悔不已。”李琳琅说。
荀旖听了,一时怔住。“这、这……”她说不出话来,只得也回头看向了那湖边的亭子。
李琳琅苦笑一声:“所以,我来这里之后,便尽力对她好,也让她知道晋王的心意……也是怕她想不开,最终还是走上那条路。”李琳琅说着,看向荀旖,又叹了口气:“我就说,知道太多,不好。”
“下次写甜文吧,”荀旖故作轻松,“让故事里所有人都开开心心地长命百岁。”
“可现实里哪有这样的故事呢?我没有办法凭空造出这样一个美好的世界……我甚至,想象不到……”李琳琅也强笑着。
荀旖听她如此说,似乎也被触动了。她蹙眉想了一想,又看向了远处的亭子,亭子里早已换了人,有两个小侍女游荡到了此地,取代了方才的夫妇二人。
“好啦,开心一些,”荀旖回过头来,伸手捏了捏李琳琅的耳垂,“你不是都做了那许多事了吗?肯定能改变的。”
“嗯,肯定能改变的。”李琳琅重复着。
两人并肩走着,荀旖知道李琳琅肯定又在自责了,便故意说些玩笑话给李琳琅听。李琳琅心不在焉的,还勉力应和着她,但她眉宇间的愁态却早已掩盖不住。荀旖见自己这嘴皮子都没办法博美人一笑,终于出了狠招——她站住了脚步,一把将李琳琅拥进了怀里。
“好啦,”荀旖认真地说着,“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
“可是……”
“我知道,”荀旖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这些故事都是你写出来的,生杀予夺全都在你,可是难道你不写,这世上就没人受苦了吗?难道说在另一个世界里,就没有人被欺凌、被侮辱?难道说在那个世界里,就没有人挣扎求存、苟活于世吗?难道在那个世界,就没有那些仗势欺人、心狠手辣的人吗?怎么能……都怪你呢?”
荀旖说着,越说越激动,不觉红了眼。她明白李琳琅的心结该如何解开了。这世上的恶并非她做下的,这世上之人所受的苦也并非她一力促成……她只是写了一个故事,而这故事中有许多现实的人会遭受的苦难,仅此而已。
李琳琅怔了一下,一时竟没回过神来,只是凭本能回抱住了荀旖。荀旖刚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听高处传来一个声音:“琳琅?”
荀旖吓得登时打了一个激灵,连忙松开了手。她回头看去,却见杨皇后正立在高处台阶上,向这边看来。
“是琳琅吗?”杨皇后眯了眯眼。底下的人站在林子里,又有些远,她看不清,只依稀认出那衣服似乎是自家女儿的衣服。
“母后,是我。”李琳琅忙应了一声,又抬手给荀旖擦了擦眼眶,便又笑着出了林子,到了大路上。荀旖见了,也忙跟了上去。
“贫道拜见皇后娘娘。”荀旖一出来,连忙下拜。
“可是涵真道长?”杨皇后笑得十分和蔼,“请平身吧。”
“多谢娘娘。”荀旖应了一声,便微笑着在原地站定,看着李琳琅走上台阶。
“母后怎么也出来了?”李琳琅笑着走到台阶上,取代了搀扶着皇后的宫女,又陪她一起走下台阶。
杨皇后看了一眼荀旖,又放低了声音对李琳琅道:“你父皇又去看歌舞了。每回看歌舞总得出些事来,我索性直接出来了。”
第126章
李琳琅听了,并没有说话,只听杨皇后又问道:“你今日怎么只和涵真道长出来了?”
李琳琅笑道:“说些闲话罢了。”
正说着,一行人走下了台阶,到了荀旖面前。杨皇后将荀旖打量了一遍,又点了点头:“模样气质都不错,不愧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正是呢,虽然,才女已是过去了。”李琳琅听着这话,又看向荀旖,眼里总算有了些笑意。荀旖却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这种突如其来的见家长的局面还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杨皇后的目光并没有在荀旖身上做太多的停留,她又向前走去,荀旖只得跟在队伍后亦步亦趋。“这两日都没见你和景修在一起,”她听见杨皇后说,“怎么?吵架了?”
“拌了几句嘴罢了。”李琳琅如此说。
杨皇后叹了口气,又压低了声音,道:“依我看,你和他就此生疏了,也好。他总是惹你父皇生气,若有朝一日,你父皇迁怒于你,便不好了。你父皇宠你,你如今该趁着他的恩宠还在,赶紧给自己寻一条好的出路。”
“如今根本没有好的出路,”李琳琅反驳着她,“除非……”她说着,拖长了音,却不说完,只回头看向杨皇后。
杨皇后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可碍于如今在外边,她竟不能大声反驳,只得说道:“为娘早就告诉过你,那心思动不得。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你是母后唯一的孩子,母后绝对不会看着你走上一条不归路!”
“试都不试,才是不归路,”李琳琅郑重地说着,“母后,你这些年难道忍得还不够辛苦吗?难道你想忍一辈子吗?”
荀旖在后面听见二人争辩,一时不禁心生感慨。人活一世,还是要争一口气的。如果连争都不愿争,那便不好了。
正想着,忽见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地跑来。“又出什么事了?”杨皇后颇有些头疼。
那小宫女答道:“娘娘、殿下,楚王方才触怒圣上,被圣上下令杖责二十,又将他赶回长安、让他闭门思过去了。”
“什么?”李琳琅愣了愣,脸上尽是错愕,反应过来后她便连忙提着裙子便要赶过去,却被杨皇后叫人拦在了她身前。
“做什么去?”杨皇后问着。
李琳琅回了头,对杨皇后急道:“他是我哥!”
“本宫是你娘,”杨皇后难得严肃起来,“今日你就安生在房中待着,哪都不许去!也别想着给他求情!小心引火烧身啊!”
李琳琅听了,也站住了脚步。很显然,她如今也知道,不去趟浑水才是明智之举。可她终究是担心李景修,又怎能弃他于不顾?
李琳琅想着,又对杨皇后道:“母后所言甚是,我不去了。”她说着,又行一礼:“儿臣身体略有不适,便先告退了。”她说着,也不待回应,抬脚便向自己的住所走去。荀旖见了,也连忙行礼告退,跟着李琳琅走了。
“跟着公主,看着她回房。”杨皇后吩咐着身边的侍女。侍女应了一声,便连忙跟上去了。
“后面有人跟着,”荀旖跟在李琳琅身侧,又问,“你可曾写了这一节?”
“不曾,”李琳琅眉头紧锁,“他虽屡遭训斥、郁郁不得志,但未曾受过什么皮肉苦……景修哥哥身子不好,如今竟还挨了二十大板,这、这不是存心要他命吗?”
李琳琅说着,甚是焦急。荀旖听了,连忙安抚她:“你别急,楚王是个皇子,杖刑的人应当也有所顾忌,想来不会下狠手。我们先回你的住处,把事情梳理明白再说。”
“嗯。”李琳琅轻轻应了一声。
荀旖见她忧心忡忡,别的话便也没再多说,这毕竟是相伴多年的兄妹之情。荀旖想着,便只是默默地跟在李琳琅身后。
两人回了李琳琅的住所才知道,原来,今日本是李景修有事要奏,可李沔却一直在听歌看舞,一直没有宣他觐见。李景修也固执的很,竟就在门外一直等着,接二连三地请人进去通报,终于将李沔吵烦了。李沔让他进了门,却不听他说话,反而特意命歌女唱了一支和梅花有关的曲子。可那歌女刚唱完,竟被李沔亲手拔剑刺死。
“你还想说什么?”李沔提着那把剑,看着李景修,说。
李景修看着那剑上的血,又看了看那倒在血泊之中的歌女,数年来的愤懑不平之气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据说,李景修竟面斥圣上,言辞之犀利,比当年那些因陷入文字狱的臣子要激烈百倍千倍不止。李沔自然也动了怒,当即命人将李景修拖出去杖责,直打到李景修没力气再说话,又命人将刚挨了杖刑的他拖上马车、送回长安、闭门思过……
李琳琅知道消息时,李景修已离开上林苑了。“怎么会……”如今,李琳琅坐在坐榻上,一阵恍惚。
荀旖连忙问道:“和你所写,有何不同吗?”
李琳琅皱了皱眉:“我没有写过老皇帝以姜皇后之事刺激景修哥哥啊……”
“这……”荀旖也甚是不解。按理说来,老皇帝身上又没发生什么大变化,怎么就忽然不按剧情走了呢?
“定然是出事了,”李琳琅眉头紧锁,“有些我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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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第50章 柳暗,花明
武进侯府里,冯晚晚正在庭院里舞剑。她面有怒气,又怀担忧,那每一剑都用了十足的力气,在空气中振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来。自从上林苑回来后,她每日都如此舞剑,一舞便是半日。可她好似不知疲倦,只用力地舞着剑,满怀忧愤地舞着剑。
府上侍女见了,也不敢拦。周浦渊路过,倒是饶有兴致地停了脚步,看了半日。“侯爷不去劝一下吗?”余服问。
周浦渊冷笑一声:“劝什么?让她发泄吧。”他说着,又仔细看着冯晚晚的招式,说道:“宁成伯果然是教女有方,都这时候了,她的剑法一招一式竟还是稳的。就是用力太猛,对自己身体不好。”
冯晚晚正在舞剑,看见了他,却只当没瞧见,只接着去发泄。周浦渊看了一会儿,也没见着什么新花样,转身便走了。
“荀旖,你也有今日吗?”他走在长廊下,又看了一眼冯晚晚,想着。不知荀旖知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冯姑娘,已移情别恋了。
可周浦渊走着,只悄悄思量。“她这些时候还总去听曲儿……”想到这里,周浦渊又微微蹙眉。
“呵,荀旖,”他想,“你的心还真是大。”想着,他看向余服,问道:“那个,歌女,如今如何了?涵真道长可还是经常去找她吗?”
余服答道:“这些日子倒是少去了。”
“哦?”周浦渊一挑眉。
余服见他站住了脚步,似乎在思索什么,便问道:“侯爷在想什么?”
“去听曲儿。”周浦渊一甩袖子,大步向前,走了。
看着李琳琅急急忙忙地换着那一身平民打扮,荀旖还是有些担忧的。“你真要这样去见他?”荀旖问。
“只能如此了,”李琳琅回答道,“景修哥哥禁足,还不知道禁到什么时候,他楚王府的大门我进不去,母后派的人还在我公主府的门口盯着我……只能如此了。”她说着,立在穿衣镜前,任由着芷荟将她的腰带绑好。如今,她已是一身男装打扮了。
“差不多了。”李琳琅说。
“琳琅。”荀旖唤了她一声,却欲言又止。
李琳琅闻言,回头看向荀旖,心中便已了然。“你放心,”她看着荀旖说,“我都明白。”她说着,又低下头去:“我知道该如何明哲保身的。我只是……唉。”
“你不用和我解释的,我知道,毕竟你们这么多年的兄妹情,你若不去看望他,便实在是太冷血了,”荀旖说,“你去吧,平安回来就好。”
李琳琅也挤出来了一个笑容:“你就算信不过我,也要信素霜姐姐。”
自上林苑回来后,李景修便一直被禁足,如今都五六日了。若只是禁足便还好了,但李沔当日并没有说明期限,且李景修又是挨了杖刑后被送回的长安城,根本没有太医能进那楚王府去给她诊治……李琳琅实在是忧心如焚,她在宫中也打探不到任何消息,老皇帝李沔甚至闭门不出谁都不见。李琳琅迫不得已,这才出此下策,命素霜陪同她,从虞安公主府的地道中出去,到楚王府去探望他。
所幸虞安公主府和楚王府相隔不远,当日李琳琅建府时,也留了一条地道直通楚王府。还好,她挖了这一条地道。
当素霜掀开了楚王府小厨房的地砖从地下跳出来时,厨房里那唯一一个厨娘吓了一跳,她刚要叫喊,便被素霜捂住了嘴巴。“莫要声张。”素霜说。
李琳琅从地道中走出,拍了拍手上灰尘,又理了一下碎发。她看了一眼那厨娘,对这厨娘说道:“今日守好这厨房,除了本宫,谁都不许进来。若泄露了半个字,你知道该是什么后果。”她恐吓着这厨娘,又对素霜道:“素霜姐姐,请随我来。”
素霜点了点头,又看向了那厨娘,随手掏出了一块碎银给了她。“虞安公主府的。”她说着,转身也随着李琳琅去了。
那厨娘本来惊魂未定,听见“虞安公主”这四个字,方才明白过来。见她二人出了门,她忙上前将这小厨房的门关了。谁都知道楚王与虞安公主要好,自然也明白该如何做。
李琳琅常来楚王府做客,对这里的一切都甚是熟悉,因此,她很快便抄近路到了李景修的卧房前。侍者认得李琳琅,见了她只微微有些惊讶,随即便进门通报去了。
“进来吧……”李琳琅听见了李景修微弱的声音。
李琳琅听了,忙进了屋。屋里的婢女都退了出来,素霜也早就躲在了屋外暗处。李琳琅向那床榻方向走去,只见李景修正趴在床榻上,面色惨白,额上尽是虚汗。
“小六,”李景修苦笑着问好,“也只有你会如此胆大包天。”
李琳琅眼圈一红,到床边坐了下来。她本想问李景修可好些了,可见了这情形,她便知道自己不必问了,忙把自己带来的药放在了床边。
“你这又是何必呢?”李景修叹了口气。
“他混账。”李琳琅咬牙骂着。
“我也没想到,他竟会在我面前,做出那般残忍之事,”李景修说,“母后可是他的妻子啊!母后自尽,他竟半点愧疚之心都没有,竟然、竟然……”李景修说到此处,已哽咽了。
“他若真有半点愧疚,这些年就不会如此待你,更不会半点不知悔改!”李琳琅说,“这些年,因他无辜惨死的人,有多少?”
第128章
李景修闭了眼:“数不清了。”
李琳琅听了,怅然叹息。朝堂上的臣子死了一茬又一茬,只要稍有不合老皇帝心意,便可能会被处以极刑。年年岁岁,这般下来,朝堂上只剩了哑巴和佞臣。后宫里更不必说,那些女子得不到任何庇护,只被李沔视作玩物,饱受摧残。而天下那些无名苍生,更是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小六,”李景修忽然又开了口,“四月初一,是我对不起你。”
李琳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又强笑着:“也是我有错。我该,和你商量一下的。”
李景修摇了摇头,道:“不,你没错。”他说着,看向李琳琅的眼睛:“没救了。除非连根拔起,另栽新花,不然,没救了。”他说着,又只是苦笑:“而我当日竟那般执拗,竟还、还……”李景修说着,长舒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方才说道:“名者,实之宾也。是我只顾虚名,反而模糊了真实,颠倒了主次。我想重振朝纲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肃清朝堂,还天下太平吗?可如今的朝纲,根本容不得我等施展,天下太平更是无望!既如此,便只能用你的法子了。”
“哥……”李琳琅低下头去,唤了一声。她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是眼中盈了泪,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那日被李景修训斥,她其实也是有些委屈的。
“但有一点,你要记住,”李景修又开了口,“还是那句话,这个口子,轻易开不得。这毕竟是不到万不得已的办法,如同一把利刃,你在用时,务必小心,不要伤了无辜之人,也不要让这利刃又沦落到一己私欲中;也要小心,千万别留下太多痕迹,引火上身……”李景修说着,又是一阵猛咳。
“哥,你放心,我都知道,”李琳琅听了,连忙给李景修端来了茶来,服侍他饮下,“母后教过的道理,我不会忘。”
李景修笑了笑,缓了缓,气息平复后,方才又对李琳琅说道:“小六,还有一事,我说过许多次了。但这次,你一定要听。”
李琳琅见他如此,便猜到了李景修想说什么。果然,只听李景修有气无力地说着:“别再想着扶持我了,我没有希望,也不值得你去做这些事。”
“哥……”李琳琅还想宽慰他。
只见李景修摆了摆手,道:“听我说完。”他说着,顿了顿,又道:“小六,你很聪明,你应当能看出如今的局势来。我是全无希望的,父皇看见我便厌烦,我如今身体也不好,只怕根本熬不过他,他怎会大发善心让我来做太子?晋王倒是有些可能,他虽不喜读书,专擅武事,但毕竟是长子,只要他能多学政论、以民为先,中兴也不是不可能……可惜不知为何,父皇也不喜欢他,他本就无母家扶持,如今连个能干的亲家都没有。还有,景佑,我们之后,就是他了。只是他年龄小、胆子也小,日后能改倒还罢了,若是改不了,怕也是无济于事……”
李景修说着,越发的有气无力。李琳琅见了,忙打断他道:“好了,哥,你别再说了。”
“没事,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死不了,你且听我说完,”李景修强笑着,“小六,我思来想去,或许,景佑才是最合适的人。”
李琳琅一愣:“为何?”
李景修微笑着笑答道:“他年龄小,父皇年纪却大了。如今看着,父皇也挺喜欢他,且他母亲是丞相之女,地位尊崇。他继位的可能性,比晋王、比我,都大的多。你若扶持他,会轻松些。”李景修说着,压低了声音:“而且,丞相平庸,景佑年纪小,更好把持。你只要自己有些势力,到时候挟天子以令诸侯,并非难事。”
李琳琅听了,只怔怔地点了点头,只听李景修又支支吾吾地道:“还有……”
“什么?”李琳琅忙问。
“没什么,”李景修却把话咽了回去,他抬头够着脖子看了看窗外,夕阳的光已洒了进来,“小六,你该离开了。这次离开后,便不要再来看我了。保重自身,方才是要紧事。”
李琳琅还是有些发愣,她点了点头,道:“那我,便先走了。哥哥,你也要注意休养,我会想办法,尽快让你看上太医。”
“多谢了。”李景修道。
李琳琅看着李景修,有些失神。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门的方向挪去,不住地想着李景修方才的嘱托:晋王、景佑……可忽然间,荀旖的面容却出现在了她眼前,她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恍惚间,她竟不觉站住了脚步,要推开门的手也顿了一顿。
温暖的夕阳洒在她手上,她愣了愣,将手翻了一下,让手心承接住了那金灿灿的光。她看着掌心的光浸在掌纹中,仿佛与她的手掌合二为一了。
“景修哥哥,”阳光下的李琳琅略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向榻上病怏怏的李景修,“或许,我呢?”
“什么?”李景修没听清。
“没什么。”李琳琅收回了目光,走了。
长安城的寻常小巷中,周浦渊刚听罢一曲。歌声止住的那一瞬间,周浦渊不禁鼓起掌来。“好,”他说,“果然是悠扬婉转,难怪涵真道长那样喜欢听了。”
杨鲤儿立在周浦渊对面,听他夸赞,却只是垂手静立,一言不发。这人敲开了她的门便强行闯入,说要听曲儿。她看眼前人穿着似乎也是达官显贵,一时推脱不得,只得唱了。如今唱了几首,她也在悄悄地观察着来人,可她看不明白来人的意图——他虽说是来听曲儿,可却好像没有和风月有关的意图。他的眼中,更多的是幸灾乐祸。既如此,她便也不做些别的什么了,只管唱曲儿将他打发走便是了。
第129章
见杨鲤儿这般拘谨,周浦渊自以为了然,便又故意问着:“涵真道长平日里在这里时,都喜欢听什么曲子?”
杨鲤儿只低头答道:“涵真道长雅俗不拘,只要曲调好听,她都喜欢。”
“哦?”周浦渊听了这话,心里又不痛快起来。“想来,杨姑娘也不会寻那不好听的曲子唱给她吧。”周浦渊说。
杨鲤儿颔首道:“是涵真道长宽容。”
“好,”周浦渊微笑着,“既如此,你再随便唱支《女冠子》便好。”
“公子想听哪位大家所填的《女冠子》?”杨鲤儿又问。
“你随意。”周浦渊说。
杨鲤儿清了清嗓子,刚要再唱韦庄的《女冠子》,却听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她只得对周浦渊报以歉意的一笑,随即便忙提裙去开门了。门一开,只见门口立着的正是杜铭。
“杜公子。”杨鲤儿行了个礼。
“我的好鲤儿,”杜铭颇有些轻浮地唤了这一声,然后便看到了屋中坐着的周浦渊,他脸色不觉一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只对着屋内笑道,“不曾想武进侯也在此啊?”他说着,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见过武进侯。”杜铭虽也是将门之子,可他家世官阶均不如周浦渊,见到周浦渊,还是要恭敬行礼的。
周浦渊见是杜铭,便起身笑道:“一时无聊,来听曲儿。”
“哦?”杜铭笑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杨鲤儿一眼。只这一眼,杨鲤儿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只听杜铭接着笑道:“武进侯也喜欢她的歌喉吗?”
“歌喉美妙,谁人不爱?”周浦渊笑着,出来相迎。他看见杜铭到此,颇有些惊讶,没想到杜铭也会来这里。
两人笑着,勾肩搭背,也不管杨鲤儿,便进了屋。杨鲤儿只得关了门,赶忙跟着二人进去,一句话也不敢多言。只听杜铭又问:“那侯爷,可喜欢这歌喉的主人吗?”
周浦渊也只笑道:“如此佳人,谁能不爱?”
“那小弟便将这女子赠与侯爷了!”杜铭哈哈一笑。
“啊?这……”周浦渊大为震惊。
可一旁的杨鲤儿却只是低头冷笑了一声。“果然。”她想。
只听杜铭接着笑道:“侯爷有所不知,这女子乃是小弟的妾室,她人已答应了,礼也收了,该办的都办了,只是小弟想着总要挑个好日子让她进门,以祈内宅和睦,这才让她还住在外边。说实话,小弟府中的美姬娇妾已够多了,如今既然侯爷喜欢,小弟便将她送给侯爷!侯爷在战场浴血奋战,回到家中,也得有这么个知心的可人唱曲儿解乏才是。传出去,也是一桩风流美谈。”杜铭说着,又凑近了些,道:“而且啊,小弟本就不通音律,听她唱曲儿本就是听个热闹。听闻周老夫人颇懂音律,让这女子给周老夫人解闷儿,也不错。”
周浦渊本要拒绝,可他看了杨鲤儿一眼,忽又想起了荀旖来。“既如此,便却之不恭了。”周浦渊笑了笑,说。
杨鲤儿在一旁一句话都未曾说过,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男人就这样将她送给了另一个男人。这实在是荒唐。更荒唐的是,在杜铭用那样的眼神看她时,她便知道会是怎样的结局了。她这样的身份,如礼物一般被人送来送去,本就是常有的事。这些事,她从小到大早已见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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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琳琅终于压不住自己的心思了,很快她就会醒悟过来,彻底冲出她给自己设下的枷锁。至于杨鲤儿,她一直是清醒地在泥潭里打滚。古人会把自己的姬妾当做礼物送人,杨鲤儿在他们眼里也仅仅只是一个礼物、一个玩物。但大家放心,杨鲤儿这个弱女子,会让这些人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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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保命发言,因为今天是除夕,我竟然发了这么一章……刚好到这一章,实在是躲不开了。
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51章 蛛丝马迹
那一日,杨鲤儿一句话都没说。她漠然地听着这两个男人随口说了几句话,便决定了她的归属。她已然麻木了,只听着这两个男人的安排,然后微笑着要将他二人送出门。
只是,杜铭在出门前却用手扒住了门框,回头对她嘱咐着:“回头你到了武进侯府,也别忘了我。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你自己拿捏着。要记得,你是从我杜府出去的人。”
“是。”杨鲤儿只低头应了一句。
“过去之后,好生服侍他,”杜铭说着,拍了拍杨鲤儿的脸,“我明日派车来接你,将你送到武进侯府上。前些日子送你的漂亮衣服首饰那么多,记得穿戴整齐,别给杜府丢人。”
“是。”杨鲤儿又只应了一声。
杜铭笑了笑,又看了她几眼,便走了。杨鲤儿关上门,又微微出神,最终竟连叹息都没有了。她在院里的小凳上坐了下来,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翡翠玉佩。她紧紧握着这玉佩,直盯着这玉佩看了半宿,漫天繁星逐渐西移,她也浑然不觉。
天快亮时,她才起身回房,胡乱睡了一觉,可很快,邻家的报晓鸡便开始打鸣了。她从梦中惊醒,愣了愣神,便自去梳洗打扮,又换上了体面衣服,端坐在屋门里。她一句话也没说,一滴眼泪也没掉,她只是等待着,疲惫而麻木地等待着。
很快,杜家的车马便来了。
荀旖知道消息时,杨鲤儿已被杜家的车马送进了武进侯府。荀旖甚是焦急,当即便要出门去武进侯府,却被李琳琅伸手拉住了。
第130章
“木已成舟,”李琳琅垂眸说着,“没用了。”
荀旖听了,站住了脚步,心中的怒火越来越盛。“可是凭什么!”荀旖愤愤不平,她看向李琳琅,问着:“凭什么他们可以将她送来送去!”
李琳琅看着荀旖,有些话却根本说不出口。在这个世界,大户人家将妾室作为礼物送人乃是常事,就如历史上那许多文人轶事风流故事一般。这些人自己风雅过了快活够了,后人也视之为美谈,可又有谁想过那些被当作礼物送来送去的女子?
“我不服!”荀旖说着,连连跺脚,又道:“我这就去武进侯府,把杨姑娘抢出来!然后打死那群乌龟王八蛋!”
她破口骂着,骂罢,她又要走,却被李琳琅死死拉住。“没用的,”李琳琅无奈叹息,“素霜姐姐查过了,一应文书契约俱全,我们帮不得了。”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送来送去吗?”荀旖回头问着,又气冲冲地骂着:“他们都是仗势欺人,我就要去了他们的势!我要去了这个世界的势!”
李琳琅见了她这心急如焚以至口不择言的模样,想了想,又道:“只有问问冯姑娘了。她如今是武进侯府的当家主母,应该可以帮上忙。”她说着,松开了手,便回到了书桌前,道:“我这就给武进侯府下帖,请冯姑娘明日来赏荷。”说着,她便铺好纸,拿了笔,将请帖写好,又对外喊道:“芷荟!”
芷荟听了,忙跑进来,李琳琅便将这请帖交给了她,还嘱咐着:“要让武进侯府知道,是本宫请的她。”
芷荟听了,应了一声,忙拿了帖子出去。李琳琅看着芷荟出去,又收回了目光,只垂眸盯着书桌上那空空如也的白纸出神。荀旖本来满肚子的怒火要发泄,见李琳琅这般魂不附体的,生怕她又自责,一时忙将怒气强忍住了。她走到李琳琅身侧,蹲跪在她身边,只抬头望着她,却一句话都不说。
李琳琅正发呆着,视野中却忽然出现了荀旖,这实在很难不被她注意到。她回了神,看向荀旖,努力地笑了笑,刚要说话,却听荀旖先开了口:“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李琳琅一时不解。
荀旖将下巴放在了李琳琅的膝盖上,垂下眸子,说道:“你这些日子本就有许多烦心事,我刚才还脾气不好,大吼大叫的。”
“就为这?没事的,”李琳琅笑着捏了捏荀旖的面颊,又抚上她的头发,“我知道,你是因为担心杨姑娘,所以才那样的。我又怎么会怪你,你又何必向我道歉呢?”
“可我却不知你在想什么,”荀旖仍是垂眸说道,“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忙,你还担心着楚王。可自昨日你从楚王府回来后,你便一直没怎么说话,魂不守舍的,明显还有别的心事……琳琅,你若心里有不痛快,可以和我说的。我不能帮你做一些实事,但我可以永远听你倾诉、帮你排解……只是,你不要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
荀旖说着,又直起身来,抬头望着李琳琅。她伸出手,抚摸着她面颊,又颤声唤了一句:“琳琅……”
李琳琅听见这一声唤,心中一动,忽而也从椅子上下来跪在地上,一把将荀旖捞过,紧紧地抱在怀中。“荀旖,我不想说,”她小声说着,“我只是……心里很乱。”
荀旖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道:“不想说便不说了,想说的时候再说,只是不要一直憋在心里……如今,我在你身边,你和从前不同了。”
“嗯。”李琳琅轻轻应了一声,鼻腔里已酝酿着厚重的气音。她吸了吸鼻子,又把荀旖抱得更紧了些。她如今很是迷茫,又觉无力。她知道,荀旖早就把能宽慰鼓励她的话都说了个遍了,如今要迈过这道坎,只有靠她自己了。
第二日,冯晚晚果然来了。荀旖还没开口,她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找我来是为什么,我也是她进门那日才知道的消息。”冯晚晚说着,命侍女捧过一个盒子来,对荀旖道:“这是杨姑娘托我送来的。”
荀旖见了,忙伸手接过,打开一瞧,却不由得一愣。李琳琅忙问:“是什么?”说着,她也看过去,只见那盒子里是些碎银压着几张纸。
荀旖将那几张纸拿出来,看向李琳琅,道:“是我先前帮她租房的文书契约。”她说着,又将这几张纸粗略看了。“还有我这些日子帮她花的钱,她写了一份明细。”荀旖说着,手里捏着这几张纸,一时回不过神来。
“她是要和我们撇清关系吗?”荀旖回头不敢相信地问着李琳琅。
“冯姑娘……”李琳琅也忙看向冯晚晚。
冯晚晚叹了口气:“我也不知她意欲何为。这两日我派人瞧着她,只见她倒如同全不在意此事一般,连个感叹的话语都未曾说过。我担心她心里不痛快,还特意去找她说话,可她却礼数周全,言语上也客气的很……可能,她还不信任我吧。”
荀旖听了,只是沉默。她看着手中的文书,心里只觉得憋屈,不由得将这文书捏紧了,手上的筋条甚至都凸显了出来。
冯晚晚见荀旖如此,心里也伤感起来,又忙对荀旖道:“荀姑娘,请放心,她如今在武进侯府,我会照顾好她的。哪天她若愿意对我敞开心扉,只要她开口,我便能让她离开武进侯府,去过她自己想过的日子。”
“多谢了。”荀旖道了一句。
第131章
“谢什么,”冯晚晚苦笑着,又自嘲笑道,“说到底,谁又是心甘情愿,进这武进侯府的呢?”
荀旖看着冯晚晚,只见冯晚晚也面露憔悴,眼下略有些乌青,眼中甚至还隐隐有些血丝。荀旖又想起了那日在上林苑无意间听到的话,想来冯晚晚这些日子也不好过。想着,荀旖不禁又看了看李琳琅。
她还记得自己初来此地时,冯晚晚是那般英气逼人、侠义心肠,李琳琅也是气势凌人、明艳张扬……那时的荀旖怎么也想不到,不过短短一年,冯晚晚被困在了深宅大院里,再难如当日一般尽兴洒脱,而李琳琅心中竟有如此多的苦闷纠结,她明媚的外表下竟是深不见底的苦痛。
她们不该如此的,她们本该活得热烈、活得自由。
“殿下,”冯晚晚又看向李琳琅,问着,“妾身还有事想斗胆问一问殿下。”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李琳琅回答着。
荀旖听见她二人要说起李景修的事了,只怕自己在这,两人会不自在,便悄悄地捧着那盒子出了门去。她在门前台阶上坐了下来,看着盒子里的东西,又抬头望了望那炽热的骄阳。
“这是她的东西吗?”素霜的声音忽然响起。荀旖抬头看去,只见依旧是侍女打扮的素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是。”荀旖应了一句。
“我看看。”素霜伸手说道。
荀旖听了,便把那盒子递给了素霜,又苦笑一声:“她似乎是不想欠我们的。”
素霜没有应声,只是似乎在那盒子里翻找着什么,那些文书银两她竟看都没有看。荀旖听着觉得动静不对,抬头看向素霜,又问:“素霜姐姐,可有什么不对吗?”
素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把整个盒子翻了个底朝天,又问荀旖:“就这些吗?”
“就这些。”荀旖回答着。
“好。”素霜应了一声,便把盒子递还给了荀旖,然后转身便走。
“素霜姐姐,你在找什么?”荀旖忙对她的背影问着。
“没什么。”素霜依旧惜字如金,让荀旖听了个一头雾水。她的影子,也很快地消失在了墙角后,仿佛从未出现一般。
“没什么?”荀旖疑惑着,又看向这盒子,还特意看了看这明细。杨鲤儿不怎么识字,明细上的名目都是用画的。荀旖将这名目看了一遍,也没觉得有什么漏下的地方,她给杨鲤儿的,杨鲤儿都还了。
“素霜姐姐在找什么?”荀旖想着,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终于,她放弃了,只是坐在这台阶前,等着这钝痛又平淡的一天结束。
太阳落下,又会升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这恒定无聊的轨迹。好在太阳无情,它可以对世间的不公视而不见,只让自己麻木地运行着。
可人却不是这样的。
荀旖将手里的盒子放在了一边,又歪头看向缝隙上无声运作的蚂蚁,几只蚂蚁正齐心协力地操作着一只天牛的尸体。天牛会死,蚂蚁会死,人也会死,万物都会死,那这般费力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荀旖忽然有些厌倦这里的日子了。
正想着,她忽然听见身后的门开了,接着便是李琳琅的声音:“冯姑娘放心,本宫会尽力的。”
“有劳殿下了,”冯晚晚行了一礼,又垂眸道,“妾身只恨帮不上什么忙。”
“不,”李琳琅摇了摇头,语气难得的轻快了起来,“冯晚晚,你在这个世界是有无可取代的作用的。”李琳琅说着,又微微一笑。
冯晚晚也微微笑了:“多谢殿下提点。”她说着,对着李琳琅行了一礼,又看了看台阶下刚站起身来的荀旖。“二位,保重。”冯晚晚说着,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荀旖目送着冯晚晚离开,又走到了李琳琅身侧。看着李琳琅眼神中那难以言说的伤感,她轻轻拉过了她的手。“我相信你们,”荀旖说,“你们一定可以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李琳琅听了,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又望向了冯晚晚离去的方向。荀旖一时也无言,只是陪着李琳琅站在她身侧,与她一起沉默地排遣心中的不平。这世道污浊,但只要能和她并肩站立在此,就很好。
“殿下,”素霜的声音再度响起,她急匆匆地出现在了二人面前,将一个小信筒送到了李琳琅手中,“香丘刚到的消息。”
“哦?”李琳琅忙强打精神,拆开了手里的小信筒,展开了那封信。这一看,她不禁脸色一变。
“怎么了?”荀旖忙问。
李琳琅脸上怒气难掩,她咬牙说着:“楚王受刑那日早上,父皇在上林苑闲逛,听到有内侍议论说,楚王嫡出,身份尊贵,日后必定为储君,商议着要去给楚王示好。父皇大怒,当即便要派人去抓那两个内侍,可到跟前却寻不到人影儿了。他心里憋了一口气,刚巧下午楚王有事要奏,正撞上了。”李琳琅说着,攥紧了拳头:“定是有人故意设计,引父皇听到了那些话。不然那些内侍怎么可能跑那么快?”
“可会是谁呢?”荀旖问,“谁会想着置楚王于死地?”荀旖想着,忽然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莫不是晋王?”
“不会,”李琳琅一口否了这想法,“晋王虽然心有怨气,但还没有残害手足的胆子。”
“那,还能有谁……”荀旖不解。
第132章
“素霜姐姐,”李琳琅看向素霜,恳求道,“当日上林苑中跟在父皇身边的内侍,还请你派人再仔细查过一遍。若有身份背景可疑的,尽管报上来。”
李琳琅说着,看向了天边,又眯了眯眼睛:“本宫,要做一些正事了。”
第52章 行动!
“父皇,景修哥哥都被关了一个多月了,到底什么时候能放他出来啊?没有他陪着儿臣,儿臣这些日子很是无趣。”宸安殿里,李琳琅又在缠着李沔。这一个多月来,李琳琅可谓是坚持不懈地用这个最笨的法子给李景修求情,就连荀旖都知道这是一条走不通的路。可李琳琅却好似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依旧动不动就来这宸安殿明里暗里地求情。
李沔被她吵得烦了,难得地对着她冷下了脸:“别再提那个逆子!”
“可是父皇……”
“住口,”李沔一扭头,又摆了摆手,“朕累了,你走吧。”
李琳琅似是愣了一下,又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告了退,便转身出了宸安殿。一出宸安殿,她的眼泪登时落了下来,周围的宫人见了,悄悄打量着她,却也不敢议论。
“殿下……”芷荟迎了上来,似是要问。
“别多嘴。”李琳琅声音很大,几乎是吼了一句。
芷荟听了,也不敢多言,只默默地跟在李琳琅身后,送着李琳琅上了车。一上车,李琳琅立马收住了眼泪,又拿帕子擦了擦泪水。
“刚才没吓着你吧?”李琳琅问着车外的芷荟。
“没有,”芷荟低声回答着,又补了一句,“但殿下的确很凶。”
“消息都散出去了吧?”李琳琅又问。
“殿下放心。”芷荟回答着。
“好,”车里的李琳琅拂了拂袖子,“回府吧。下午还请了冯姑娘呢。”
自李景修受刑、杨鲤儿入武进侯府后,荀旖、李琳琅和冯晚晚便有了许多话可以说,李琳琅和冯晚晚自然而然地就相熟了起来。每次请冯晚晚到府中,都是李琳琅亲自写请帖,武进侯府见了也不得不放人。荀旖是乐于见到这情形的,她早就觉得,李琳琅该和冯晚晚多相处。原因无他,只因冯晚晚是李琳琅亲手创造的女主角。
三人小聚时,荀旖常常盯着冯晚晚看个不停。她观察着冯晚晚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心里却想的是李琳琅。作者在创造角色时,应当是会有所寄托的吧?也不知李琳琅在创造冯晚晚时,心中究竟在期待什么——是会期待自己如她一般逢凶化吉吗?还是会期待着自己可以如她一般被许多人爱着?
荀旖知道,这些疑问是她永远都问不出口的。她只能盯着冯晚晚,胡思乱想,一顿瞎猜。
“杨姑娘近来一切都好,武进侯常去找她,”冯晚晚说着,忽然注意到了荀旖那炽热又迷惑的目光正直刺着自己,她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不由得看向她,笑问着,“荀姑娘,怎么这样看我?”
李琳琅闻言,也看向荀旖。“哦,没什么,”荀旖尴尬地笑了笑,“我昨夜没睡好,走神了。”她说着,又不经意地看了李琳琅一眼。李琳琅眯了眯眼睛,复又看向了冯晚晚,接着听她说武进侯府发生的大事小事。
在这撷芳园的饮露阁中,香炉里的缕缕幽烟轻飘飘地漫出来,很快便盈满了整个房间。荀旖听不懂那些政事,不觉目光又飘远,看向了凌波池里戏水的绿头鸭。“鸭子真好,”荀旖撑着下巴,心想,“不知人事,无忧无虑的。去年这个时候它只知交配生崽,今年这个时候它还是一样,生活真简单。”
正想着,她又听见冯晚晚支支吾吾地问着李琳琅:“殿下,不知楚王一事,可有进展了吗?”
“你放心,”李琳琅说着,看向了窗外,外边阳光正好,“本宫已有法子了。”
荀旖听见,又看向了李琳琅。她单知道李琳琅这些日子为李景修的事忙里忙外,却还不知她究竟想了什么法子。李琳琅也从未对她主动说起过,因此,荀旖想了想,竟一直没有问。
可她终是有些担心李琳琅的。她知道李琳琅十分珍视她初来这个世界的那一年——与姜皇后和李景修在一起的那一年。虽只有一年,却几乎是李琳琅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年了。如今李景修境况不好,稍有不慎便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荀旖实在是不确定李琳琅究竟能做出些什么。
“如此,妾身便放心了。”冯晚晚回应着李琳琅的话,她在这个虞安公主面前还是顾及着几分尊卑的。她说着,也看向了窗外,只觉时候不早了,便起身告辞:“殿下,妾身该回去了。”
“也好,”李琳琅微笑着说,“还是老规矩,回去之后——”
“只说殿下是故意为难我,”冯晚晚点了点头,“妾身明白的。”
因有荀旖写信邀冯晚晚却被周浦渊截下的先例,李琳琅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她只让冯晚晚对武进侯府的人自称说“在这虞安公主府受尽了委屈”,别的一概不谈。冯晚晚也照做了,每次回去都哭丧着个脸,偶尔还在自己手臂上做出点淤青来,只要有人来问,她便说“都怪周浦渊”。如此一来,武进侯府的人都以为虞安公主是爱而不得这才拿着自家夫人撒气。
“也算是殊途同归了。”荀旖心想着。
两人将冯晚晚送了出去,荀旖目送着冯晚晚离开,刚要转身回屋,却被李琳琅一把从身后抱住。“你昨晚,没睡好吗?”李琳琅将下巴放在她肩头,还轻轻蹭了蹭,她的声音如一根羽毛一般轻拂着荀旖的耳朵,荀旖不觉咽了一口口水。
第133章
“睡得很好,”荀旖脸颊微红,“你不是也在场吗,结束之后我一闭眼就睡过去了,如今又问我做什么?”
“本宫在想,”李琳琅说,“是不是本宫让你累着了。”
荀旖的声音不觉有些发颤:“你的确精力旺盛。”
“我担心我这些日子太忙,冷落了你……”李琳琅声音渐弱。
“你不用担心我,我知道你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那些我可帮不上忙,”荀旖说着,心中一动,回身抱住了李琳琅,埋首在她项颈间嗅着她身上那淡淡的清香,“不过,你若是精力旺盛,有件事我倒可以帮帮忙。”
她说着,手悄悄地勾着她的头发,又滑到了她腰间,轻轻捏了一把,便要去解开她的腰带。可与此同时,她嗅闻的动作却一刻也没停下。
李琳琅的脖子被她的气息弄得有些酥痒,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却难得地脸红一笑,随即便转身牵着荀旖向这饮露阁里走去。荀旖笑着亲了一下她面颊,便跟着她向里走,又猛然将她推倒在了窗边坐榻上,她深深地吻着她,又伸手便急急忙忙地要去扯她的腰带。
可谁曾想,腰带刚解开扔在地上,门外便传来了芷荟的声音。“殿下,”芷荟说,“素霜姐姐方才又送消息来了。”
“哦?稍等!”李琳琅愣了一下,又连忙起身,匆忙去地上捡那腰带。荀旖也顿时不自觉地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接过了李琳琅手中的腰带,帮她系好了。整个过程,她都低着头,可脸却越来越红。
“怎么了?”李琳琅笑问着,“是本宫衣衫不整,你脸红什么?”
“我才没有脸红!”荀旖无力地反驳着。她手忙脚乱地帮她系好腰带好,起身便慌忙逃走了。
李琳琅看着荀旖逃离的背影,不觉轻笑了两声。可这轻笑过后,她却有些恍惚。自从上林苑回来后,她好像很久没像今日这般轻松地笑过了。
“殿下?”门外的芷荟又小心唤了一声。
“哦,进来吧。”李琳琅回了神,清了清嗓子。
芷荟进门,呈上一本小册子来,道:“素霜姐姐刚送来的。”又道:“素霜姐姐还说,药已经准备好了。”
李琳琅接过那小册子,打开瞧了瞧,又点了点头。“丞相向来左右逢源,可一到关键时,便几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哼来,这次,也该逼一逼他了。”李琳琅说着,又低头细细地看那小册子。
“明天要去这么多宾客啊,”李琳琅念叨着,又是一笑,“本宫可是要送丞相一个惊喜呢。”
“殿下,”李琳琅正苦想着,却听芷荟又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东西虽已都准备好了,可殿下当真要……”
“是,”李琳琅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她,“本宫已决定了。”
“奴婢知道无法改变殿下心意,可这很危险,还望殿下三思而后行。”芷荟十分诚恳地说着。
“没事的,放心吧,”李琳琅微笑着,“本宫自有一道保命符。”她说着,将手中的文书放了下来,又冷笑一声,道:“明日开始,好戏上演。本宫就是要把事情闹大!”
李琳琅说着,眼神忽然狠厉了起来。芷荟见了,也不敢多言,只是默默退下了。李琳琅垂眸看了看那文书,又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负手而立。
凌波池里已泛起了涟漪,她要将这涟漪化作惊涛骇浪。虽说,朝堂上的水已太浑了,但她已下了决心,偏要搅上一搅。
夜里,李琳琅紧紧地从背后抱着荀旖,闭着眼睛,却一直没有入睡。荀旖睡了一觉又惊醒,却没听到她睡时平稳的呼吸声,便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用气音问着:“怎么还不睡?”
李琳琅听见她问,便随口微笑着回答道:“本宫精神好。”
窗外传来更声,已是三更天了。荀旖翻了个身,面朝李琳琅,又抬手摸上了她面颊。“如果有心事,睡不着,可以和我说的。”荀旖说。
李琳琅却只是摇了摇头,却睁开了眼睛,又轻声问:“你怎么醒了?方才感觉你颤了一下,是做噩梦了吗?”
荀旖点了点头,道:“是做噩梦了。”她说着,拱进了李琳琅怀中:“一个很可怕的梦。”
“嗯?”
荀旖重重地叹了口气:“梦到老师收作业,但我还没抄完,要被叫家长了。”
李琳琅听了,不觉一笑,把荀旖拥得更紧了一些。“别怕,”李琳琅闭眼笑道,“本宫护着你。”
“那是当然,”荀旖笑着,“谁也别想将我从你怀里带走。”她说着,却顿了一顿,又试探地唤了一声:“李琳琅?”
“怎么了?”李琳琅问。
荀旖抬眼看着她:“你是不是要做什么很危险的事?”
李琳琅的动作一僵,又想开口辩解,却被荀旖打断了。“看来真是了,”荀旖叹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琳琅,我不想干涉你的决定,我也知道你肯定是没有办法了才会走一条危险的路……只是、只是……”她说着,却又吞吞吐吐起来。
“只是什么?”李琳琅问。
荀旖闭了眼睛,又故作轻松:“只是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拖家带口的,不要让我太过担心,好吗?”
李琳琅听了,鼻子一酸,又点了点头。“睡吧,”她说着,拍了拍荀旖的背,“丞相小儿子明日成婚,本宫还要去道贺呢。”
第134章
这日着实是个良辰吉日,丞相王栻的小儿子娶了国子祭酒的女儿,大摆筵席,广迎宾客,李琳琅自然也在其列。她打扮得依旧明艳耀眼,笑着下了车,只见丞相夫妇正在门前相迎。和丞相夫妇打了招呼,李琳琅便被人引着往府里去了。
她来得还算早,宴席还未开始,便看似随意地在府中闲逛。果然,她很快便看到了兵部尚书郑禁。很久以前,李琳琅曾当街面斥一位官员,正是这郑禁。也就是这郑禁,贪污了许多军款。这郑禁为人贪婪,做事也是一向的不着调,可很是会奉承。他碰见地位低下的便是一只横着走的螃蟹,可若是遇到朝中显贵,他便变着法儿地讨好人家,甚至还娶了太尉的女儿。故而,朝中许多官员都对他心怀怨气,他和李景修也结了仇,可因为丞相、太尉等一干人等的帮衬,他竟一直屹立于朝堂之上。
如今,李琳琅又该找这兵部尚书的麻烦了。
“郑大人,好久不见啊,不曾想郑大人也会来此。”看见郑禁,李琳琅竟主动迎了上去,阴阳怪气地问着好。这里人多,大家都在寒暄,她的问候也混在了这嘈杂的人声中。
郑禁曾因当街打人被李琳琅训斥过,一直对李琳琅心存怨言。可他如今见着李琳琅,却还是不免做出卑下的姿态来。“见过殿下。”郑禁说。
李琳琅点了点头,又把郑禁打量了一遍,笑道:“本以为郑大人今日不会来此呢。听府里的人说,郑大人前些日子刚被自家儿子发现……什么来着,那个词?哦,扒灰!据说大人被自家儿子狠狠打了一顿,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还说今日怕是来不了了。本宫听着,以为见不到大人,还暗自庆幸呢,不曾想,大人今日竟还是来了?”李琳琅说着,又把郑禁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皱了皱眉:“如今看来,当是传言有假,大人看着面色正好,不像是被打了的。”
郑禁听着,脸色铁青。李琳琅却凑了上去,故作疑惑地问着:“敢问大人,扒灰,是何意啊?本宫问了人,却无人知道,还请大人指教,何为扒灰啊?”
她说着,越走越近。郑禁已被她气得板了脸,此事他曾明令不许外传,怎么竟还是传到了虞安公主的耳中?可他如今没空细想,只气得抬脚便要走。李琳琅见了,便故意去拦他,郑禁实在是忍不住了,伸手便挡了一下。
“哎呀!”李琳琅轻轻挨了一下他的手臂,却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这一声响,终于引来了一旁所有宾客的目光,整个场子都安静了下来。
芷荟忙上前就要搀扶起李琳琅,又回头质问着郑禁:“郑大人,公主千金贵体,你是何居心?竟敢对公主不敬!”
李琳琅也哭了两声,她被搀扶起来,又指着郑禁大声哭诉道:“好你个郑禁,本宫不过是虚心向你请教扒灰的意思,你怎么竟对本宫拳脚相向!难不成你还念着旧仇不成!本宫堂堂公主之尊,岂是你能欺辱的?”她哭着,转身便要走:“本宫这就去面见父皇!”
第53章 胡搅蛮缠
李琳琅哭哭啼啼地就要走,又被其他宾客慌慌张张地拦下了。丞相夫妇闻声赶来,忙将二人隔开。郑禁被丞相府的侍者引去了外边,李琳琅也被丞相夫人带去了厢房。丞相夫人一边亲手给她补妆,一边好言劝说她冷静一下。
李琳琅抽噎着点头,又道:“今日丞相府要办喜事的,本宫不会将此事闹大。”却又补了一句:“改日再找他算账!”
丞相夫人听了,只当她小孩子心性,又说了许多哄她的话。李琳琅听了,只是点头应付,心思却早就飘到了另一处。
郑禁应当已经被她安排的人,带到该去的地方了吧?
另一边,郑禁被人带着到了一僻静之所。他还在因李琳琅大声嚷嚷着“扒灰”而生气,便赶走了那引他来的侍者,只一个人在墙边站着,狠踹了这墙好几脚。可他刚踹完,却隐隐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
“楚王府刚送来的信,”郑禁听见有人低声说,“丞相说先放在书房。”
“好。”另一人应了一声,又问:“方才我听说,虞安公主和兵部尚书在前院吵起来了?”
“听说是拌了几句嘴,”那人道,“但楚王马上就要出来了。等楚王出来,还会放任兵部尚书如此胡作非为吗?我那日听着丞相意思,竟是铁了心地要支持楚王了。”
“嘘,别在这里说这些,”另一人道,“我们先去书房吧。”
郑禁听了,不由得硬了拳头。这朝中对李景修心有不满的不在少数,好在皇帝并不怎么宠爱这个儿子,每次他们构陷李景修时,也总能成功。可若丞相倒向李景修,便不一样了。丞相虽有个外孙在宫里,可那李景佑到底是个小孩子,又有两个哥哥在上面,未来尚不可知。在李景佑未长成之前,将一部分筹码押在李景修身上,也是可以理解的。
想着,郑禁一阵后怕。朝中本就有许多的书呆子支持着李景修,民间传颂李景修美名的也不在少数,若是一向中立的丞相也倒向李景修,那李景修的胜算便大了。
郑禁思量着,冷静下来,抬头看了看日头,转身便要回前厅。可往回走了没几步,他便嗅到了一股子肉香味儿,回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竟是厨房。正有个婢女急急忙忙地跑来,对着厨房喊着:“夫人说虞安公主想吃杏酪!”
郑禁听见,冷哼一声,大步迈开,走了。
第135章
那碗杏酪端来时,李琳琅刚补妆完毕,正对着镜子看。见杏酪端来,她终于露出了笑容,看向丞相夫人,道:“多谢了。”说着,便拿起汤匙,坐在这镜前便吃了起来。
丞相夫人见她笑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又劝道:“殿下,筵席就要开始了,不如我们先入席?”
“也好。”李琳琅放下了还剩下的半碗杏酪,又对着丞相夫人说着:“这杏酪好吃,且给本宫留着,本宫一会儿还要用呢。”
虞安公主做出什么事都是不奇怪的。因此,丞相夫人也没有多问,便依了她。几人刚出门,便听说迎亲车队已在门外了。丞相夫人听了,忙向李琳琅行了礼,便赶着去迎了。
见丞相夫人离开,李琳琅又冷了脸,入了席,拿起一杯酒,慢慢地饮了下去。“殿下……”芷荟心疼地唤了一声。
“没事,还没到时候呢,”李琳琅小声说着,那边拜堂的声音传来,这边李琳琅在悄悄问着芷荟,“没出什么问题吧?”
“没有,”芷荟悄声说,“郑禁都听见了,也果然被人瞧见在厨房在徘徊,他也果然派了侍从悄悄去书房拿信。”
“好。”李琳琅应了一声,腹中已开始隐隐作痛。而那边,已拜完堂,丞相一家已要挨个敬酒,刚敬了晋王夫妇,正端着酒杯向李琳琅而来。
“殿下……”芷荟担忧地唤着。李琳琅的脸色已经不太好了。
芷荟不知道公主做这般牺牲到底值不值得。公主每次都胸有成竹,所有事情都准备得很周全。还有这些重要的朝中大臣,她似乎比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他们。可是,这样终究太过危险了。
正想着,只见丞相一家已到了跟前。李琳琅起身,拿起酒杯,忍痛听着丞相一家说着那些客套的场面话。李琳琅也勉力笑着应付了几句,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便坐了下来。
“殿下脸色怎么不太好?”对面的晋王妃先注意到了不对,连忙问着。
李琳琅笑了笑,还想说话。可刚张开口,她却忽然眉头一皱,一转头,一口血便喷在了桌上。
“殿下!”
“小六!”
周围人一时都慌了,连忙围了过来,只见李琳琅正一手捂着肚子,口中流血不止,泛黑的血一口一口地向外涌着。而她的另一只手,则缓缓抬起,指向了那倒了的酒杯。
“殿下中毒了!”芷荟故意如此喊着。
李琳琅听到这句话,终于放下心来,在晋王妃的怀里闭上了眼睛,昏了过去。她相信素霜的药,她也相信,事情一定会按着她预料的轨迹继续运行。
这便是她送给丞相王栻的大礼。
荀旖正在书房里练字,忽然听说了李琳琅中毒的消息,急得扔下笔便要出门赶去丞相府。可正吩咐小桃去备车时,素霜却忽然出现了。
“放心吧,”素霜说,“毒药是我亲手配的。会让她吐血,昏迷一会儿,但无性命之忧。”
“你怎么敢!”荀旖急了,却忽然又反应过来:“难不成……是她?为什么!”
素霜点了点头,却只是说道:“殿下说,她自有分寸。”
“她究竟想做什么?”荀旖忙问。
素霜看了一眼荀旖,回答道:“三言两语说不清,往后你便知道了。”说罢,她也不再理会荀旖,出门去了。
后来,荀旖才知道李琳琅的意图。其实,李琳琅要做的很简单:逼迫丞相王栻站队。
兵部尚书郑禁虽与丞相王栻交好,可丞相实在是有些瞧不起这个成天到晚只会奉承人的兵部尚书,二人确有些嫌隙。李琳琅要做的,便是让郑禁以为王栻决心扶持李景修,然后让王栻担上毒害公主这桩莫须有的罪名。王栻必定先封锁消息,再请太医来为虞安公主救治,与此同时他会用尽浑身解数洗刷罪名,然后,他便会发现厢房里那只吃了几口的杏酪。再向下查去,他便会发现,郑禁曾在厨房外徘徊,而在婚宴开始前,郑禁刚和虞安公主起了争执。
发现郑禁曾出现在厨房附近后,王栻必向郑禁发难。郑禁不曾下毒,自然会疑心是有人陷害,他刚发现了李景修和王栻的关系,而他和李景修向来不合,当然会疑心是王栻设局要害他。此时的郑禁必然会反问王栻和李景修的关系,他会拿出李景修的那几封书信来。那几封信里自然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仅仅是李景修亲手抄写的一些诗词歌赋——这些东西最容易被人疑心有隐语了。越是见不得人的话语,便越是可疑。
在这样的情况下,二人都会疑心对方有意陷害。王栻会觉得是郑禁拿着些莫名其妙的书信来诬陷他,甚至是要置他于死地的地步,毕竟如今谁都知道,楚王不得圣心。若是此事被楚王的政敌知道了,而虞安公主也恰好在他府中出了事,那许多人以此为借口群起而攻之,他丞相被问罪便是难免的了。
于丞相而言,当务之急,自然是赶紧撇清关系。而此时,就有个完美的“罪魁祸首”;此地,又是丞相府。在人家的地盘上,郑禁哪里有反抗的机会呢?很快,郑禁便会被绑缚起来,夺去手中书信。
但郑禁也不是傻子,在拿到李景修书信时,他必然会留下那么几封偷偷送出去,或者直接交给宾客中那些自己的死党。当这些人认为丞相已倒向李景修时,丞相便已别无选择了。他们势必会走向决裂。
第136章
此时丞相再去向这些人解释已没有必要,趁机踩两脚李景修表明心志倒是简单,可虞安公主也在自己府上出了事……谁都知道,虞安公主同楚王要好;谁都知道,虞安公主这些日子都在给楚王求情,甚至被一向宠爱她的圣上斥责到当众哭泣。
这实在是一件很棘手的事。丞相王栻刚命人将郑禁关押起来,又不由得急得在院中来回踱步,慌忙想着对策。
他正寻思着,忽听下人来报,说是公主醒了。丞相王栻顾不得许多,连忙奔到虞安公主如今休息的厢房外,正好见女医严芳从里走出。
“敢问太医……”丞相小心问着。
“杏酪中的确有毒,所幸殿下食用不多,性命无忧。只是身体虚弱,需要好生将养着,”严芳说着,又颔首小声问着丞相,“公主中毒一事非同小可,不知医案上该如何记录?”
丞相这便犯了难了。方才公主的侍女大喊了一声“公主中毒”,满堂宾客可都听见了,离得近的更是瞧见了公主吐血的模样。就算他拿下了郑禁,可公主到底是在他府上出的事,他怎能脱得了干系?更何况,圣上到底是宠爱这个公主的。
丞相思来想去,竟觉得中毒一事决不能写在医案上。公主只是吐血,并未有性命之忧,用其他病症倒还能搪塞过去。只是公主那边……
丞相想着,主意已定,便对女医严芳道:“勿言中毒。”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些银子来,递给了女医严芳。
严芳听了,自然明白。她行了个礼,道:“经诊治,公主,是突发胃病。”说罢,她便离去了。
丞相王栻见严芳离开,忙进了门,隔着屏风向躺在榻上的李琳琅请罪。“殿下,是老臣照顾不周,还请殿下恕罪!”他说。
“你、你好大胆,”李琳琅虚弱地躺在床榻上,“你竟敢给本宫下毒!”
“殿下错怪了,下毒之人并非老臣,”丞相说,“我们用银针试了殿下吃过的杏酪,银针变黑。经查,郑大人曾在厨房附近徘徊,有人看到了他。”
“你是说……”李琳琅咳嗽了两声,“是郑禁怀恨在心,要毒杀本宫?”
“是。”丞相说。
“那还不快将他捉拿归案!”李琳琅问着,狠狠地拍着床沿。芷荟见了,忙又去安抚李琳琅,丞相夫人在一旁跪着,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可是殿下,我们没在他身上搜出来毒药,怕是无从定罪。而且,殿下若是在老臣府上中毒,老臣也有罪过。若是他反咬一口,老臣也难辞其咎;若是直接处置了他,证据不足,老臣也难独善其身。”丞相直白地说着。
李琳琅愣了一下,怒极反笑:“好啊,本宫算是明白了,你们是一伙的!”她说着,强撑着便要坐起来,还要下地:“本宫这就进宫,面见父皇,告你们毒害公主!”
“殿下不可啊!殿下错怪老臣了!”丞相急急地说着。
“本宫不信你们!”李琳琅嚷嚷着,却又带了哭腔,开始撒泼:“你们就是看本宫没有楚王帮忙、没有父皇撑腰,你们便合起伙来欺负本宫!本宫告诉你们,本宫再怎么样也是公主,还轮不到你们来欺负!”她说着,便要走,却被丞相夫人紧紧抱住了。
“殿下且听老臣说,”丞相急道,“郑禁身上没搜出毒药,他也不会蠢到在自己身上放毒药,且他在朝中有许多朋友,而圣上近来对殿下宠爱似乎不如以往,只怕殿下面见了圣上,也不能为殿下出这一口恶气。老臣心向殿下,也不愿遭此不白之冤,定会竭尽所能为殿下效劳,帮殿下报仇。但前提是,老臣也不能受此事牵连,不然,谁都帮不了殿下。”
李琳琅听他如此说,还想再说话,却听丞相接着道:“更何况,这里,是丞相府。殿下想出丞相府,也没那么容易。”
这话里威胁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但丞相心里明白,那么多宾客都在外边,他根本没办法拿这虞安公主怎样。他如今只是要吓唬住这虞安公主,让这虞安公主自己改口说她是胃病,他才能逃过一劫。最好,他还能有虞安公主这个靠山,如此一来,万一以后郑禁一伙人真因为楚王一事向他发难,虞安公主在圣上面前还能帮一帮他。
李琳琅听了丞相这话,沉默了一瞬,似是怕了。她又坐在床边,长叹一声,问道:“你打算如何?”
“殿下若帮老臣免受这不白之冤,老臣也会有所回报,”丞相王栻说,“只要殿下对外宣称自己是犯了胃病才口吐鲜血,老臣也会让郑禁血债血偿。并且,老臣知道殿下如今心中最担忧什么,老臣会帮楚王解了禁足之困。殿下,如此可好?”
李琳琅听了,依旧只是沉默。丞相王栻见了,忙又急急地道了一句:“殿下,只要殿下以后都站在老臣这一边,老臣也定不会辜负殿下!”
李琳琅见他如此,又做出那毫无主见的模样。她想了想,终于犹犹豫豫不情不愿地道了一句:“好吧,本宫……是胃病。”她说着,又忙道:“丞相可一定要帮本宫救出楚王哥哥来。你若是办成了,本宫以后也会常为你美言,帮你排忧解难;你若是办不成,他日你若有难,本宫定然也去添把柴加把火、狠狠地踩你一脚!”
“那是自然!”丞相忙道。
一旁的丞相夫人也松了一口气,她暗自庆幸:还好这公主只是小孩子心性。小孩子心性,就是容易被唬弄。
第137章
当李琳琅从丞相府内院走出来时,晋王妃先迎了上来。她看李琳琅面色苍白,衣服上还挂着血迹,不由得担心地问了一句:“殿下可还好?”
“能下地,应该无大碍。”李景传说。
“没事,”李琳琅也挤出一个笑容,“太医说,我就是胃病犯了。”
“胃病?”晋王妃很是疑惑,“看着……不像啊。殿下何曾有过胃病?”一旁的李景传听了,也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
“就是胃病,”李琳琅说,“丞相也这么说。”她说着,又笑了笑,道:“二哥,嫂嫂,我还有些累,先回府了。”
第54章 父爱如山
宸安殿里,老皇帝李沔看着丞相王栻离去的背影,悠悠叹了口气。“那傻孩子。”李沔说着,手指不停地叩着桌面。
胃病?他早听说了那日情形,分明是中毒之相,分明是郑禁想要毒害公主!可此事发生在丞相府上,丞相畏罪,这才哄骗了那傻孩子,来做这些交易……丞相方才还真来为李景修那孽障说话了?呵,他虽然不上朝,但什么都别想逃过他这个贤明圣主敏锐的双眼。
这几日,参丞相的折子也多了起来。李沔看着案桌上那堆积如山的奏折,皱了皱眉头。这些奏折均是说丞相和楚王结党营私。李沔自然是不信这话的。楚王虽是个逆子,但丞相却是老实人,又为人公正,这么多年都未曾给楚王说过一句好话,这些日子也是为了那傻孩子才来给楚王说情。
楚王、虞安、丞相……李沔想着这些日子被人频频攻击的这几人,忽然警惕起来:这几人显然是不可能结党的。朝中有些人虽喜欢夸赞楚王,可楚王和他们往来到底不多;虞安更不必说,每日只知玩乐,十分不着调;丞相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从无偏私,更何况他是景佑的外公,哪里有偏向楚王的道理。再看另一边,太尉和郑禁本就是亲家,郑禁一伙人这些日子可没少攻击丞相,丞相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还有虞安,他们甚至敢对虞安下毒!
李沔想着,一阵后怕。还好他发现得早,不然若是放任这些人如此胡作非为,该如何是好?帝王之术,在于制衡,很明显,有些人该被打压了。
李沔自以为明智地想着。
刚拿定主意,忽见一内侍急急忙忙地跑来,跪倒在地,禀报着:“陛下,方才襄陵守卫来报,故熙阳公主的墓碑,无缘无故地碎了半边。”
“什么?”李沔一惊,想了想,却道:“让虞安公主进宫来。”
“是。”内侍听了,就要退下。
“还有,请白云观的那老头儿来。”李沔说。
“你别不理我嘛。”李琳琅坐在床边,扯着荀旖的袖子,开始撒娇。她的脸色是少见的毫无血色,全无从前那般的精气神儿。
荀旖却看都不看她,只是端着个刚被喝空的药碗,立在床边。“殿下哪里需要贫道来理?殿下心中已有主意,不是吗?”她没好气地问着。
自李琳琅中毒后已好几日了,荀旖虽然原本就身体虚弱,却也强撑着照顾了李琳琅好几天。可是,这几天里,荀旖却一次好脸都没给李琳琅看过。她气她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气她那样冒险,也气她将这样重要的事瞒着自己。因此,她虽很是关心李琳琅,日夜照顾,却一句话都不多说,只自己生闷气,不搭理李琳琅。
“我知道我错啦。”李琳琅还在撒娇。
荀旖最受不得李琳琅撒娇了,她的脸色不自觉地稍稍缓和了些,便被眼尖的李琳琅瞧见。她一使劲儿,便将荀旖拽进了自己怀里,一把抱住她。“涵真道长,荀姑娘,荀儿,旖娘……”她嘴里一顿乱叫,又将荀旖抱得紧紧的,“我真的知错了。”
荀旖想挣脱却挣脱不开,只得任由她抱着。说来好笑,如今的她还算康健,可李琳琅明显病怏怏的,她却还挣不开李琳琅。她已认命了,只得道:“你想怎样?”
李琳琅靠在她肩上,道:“你别再生我的气了,我就放开你。”
“我不生气了,你放开我。”荀旖十分识时务。
李琳琅抬头看了她一眼,复又靠在了她身上。“你骗人。”李琳琅说。
“好吧,”荀旖又问,“那你说你错在哪了?”
“我不该瞒着你,不该冒险给自己下毒。”李琳琅老老实实地说着。
“还算你有自知之明,”荀旖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些,“放开我吧。”
李琳琅见她似是消气了,终于松开了手。可她刚松开手,荀旖便猛然起身向外冲去,一下就到了门边。可也因为起身太猛,她一阵晕眩,不得已扶住了门框,又强撑着回头对李琳琅说:“你这招不好用了!”
“你!”李琳琅这才意识到上当了。她刚想起身去扶荀旖,却听荀旖又开了口。
“是,我是气你瞒着我,气你冒险给自己下毒,可最根本的呢?我气得是那些吗?”荀旖头晕眼花,眼前还黑着没缓过来,嘴里也有气无力的,却根本不留情,她顿了一顿,缓了一缓,便又接着道,“李琳琅,你为了楚王,盘算这个、盘算那个,甚至给自己下毒!你为了楚王那样拼命,你就不能为自己打算一次?你就不能为自己考虑一下吗?你成日说让我活长久些,可你呢?你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好好活一回!你若再这样下去,咱俩还不知道是谁命长呢!”
第138章
荀旖说着,实在是没力气了,不由得捂住了心口,倚靠在门边,用力地呼吸着。李琳琅刚站起身,本要去扶荀旖,可她听见了这话,刚迈出的脚步不由得又收了回来。她站在床边,看着虚弱的荀旖,脸上方才好容易堆出来的笑容早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荀旖,不知不觉,她双眼便红了。
荀旖靠在门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容易刚缓过来,眼前也清晰了些,却见李琳琅不知何时已背过了身去,只留给她一个单薄的背影。见她如此,荀旖又心软了,自觉方才的话说得太重,刚想再上前哄她。可她刚挪了一步,便听芷荟急急忙忙跑来,对李琳琅道:“殿下,宫中传来消息,说是让殿下进宫。”
荀旖听了,登时又急了:“那臭皇帝在想些什么啊!你刚中毒没几天,他竟然要你奔波进宫?”她说着,又忙问李琳琅:“你可以不去吗?”
“不干你事,”李琳琅却背对着她,冷冷地回了一句,“那是我自家事。”
荀旖闻言,愣了一下,又忙问:“你这话何意?”
“没什么意思,”李琳琅虚弱地咳了两声,“就是,不干你事。”
荀旖反应过来,她看着李琳琅的背影,心中不禁更添了几分气,竟笑出声来。“好啊,”她狠狠地笑着,“关我屁事!”
她说着,转身就走。李琳琅听见,却也没有回头,只是悄悄捏紧了拳头。芷荟并没有注意到李琳琅的小动作,她只是扭头看着荀旖离去的背影,奇怪着:“荀姑娘不是出身书香世家吗?怎么言语竟这般粗俗?”
“别说她了,”李琳琅看了芷荟一眼,“替本宫更衣,本宫要进宫了。”
而另一边,荀旖怒气冲冲地回了自己的小房间,瘦弱的身体却将地板踏了个震天响。一进门,她便对着小桃吩咐道:“小桃,收拾行李,我们回……”她说着,却顿了顿,想了一想,又道:“我们去白云观。”
“收拾行李?”小桃十分疑惑。
“对,收拾行李,”荀旖重复着,又道,“把参辰也带上。”
宸安殿外,李琳琅被芷荟搀扶着,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上楼梯。她的元气还没有恢复,如今出门,还在宫城里走了这么长一段路,着实是有些吃力了。只上了一半的楼梯,她的面颊上便都是虚汗了。芷荟忙掏出了帕子,在李琳琅面上擦了擦,刚要说话,却听李琳琅道了一句:“本宫没事。”
她说着,又咬了咬牙,一步一步地向上迈着台阶。好容易走到了殿门口,又有内侍拦住了她,道:“见过殿下。殿下,圣上说了,只要殿下一人进门。”
李琳琅听了,便对芷荟点了点头。芷荟只得松开了手,目送着李琳琅进门,又看着殿门缓缓关上了。
“儿臣拜见父皇。”或许是因为今日的宸安殿格外的昏暗,李琳琅抬头看去,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看不见李沔的面容。她跪在地上,却迟迟听不见那句起身。
“胃病还没好吗?”李沔问着。
“谢父皇关心,已好多了。”李琳琅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疏离一些。
果然,她答完这句话后,迎来的是李沔长久的沉默。良久,她终于听到了李沔的声音。“胃病,”李沔冷笑着,又狠狠一拍桌子,“在你父皇面前,你还装模做样的干什么!你以为你能蒙骗得了朕吗!”
李琳琅似是被他吓到了,眼泪簌簌地向下落着,却只是跪着一言不发。只听李沔依旧在高座上大吼大叫:“丞相畏罪,糊弄了你几句,你就信了?郑禁给你下毒,你就这么放过他了?胃病,呵,你当朕没看过太医院的医案吗!堂堂公主,千金之躯,被几个臣下拿捏着,你叫朕怎么放心?你有什么事,不能和朕说吗?”
李沔问着,脸红脖子粗的。他看着阶下跪着的这个不成器的女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李琳琅抽泣着,却不忘回嘴:“父皇这些日子都不疼爱儿臣了,儿臣就算中了毒,只怕父皇也不会管。”她哭得抽噎难言,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沔见她如此,到底是心疼的,那些责怪她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他叹了口气,走下高座,来到了李琳琅面前,终于扶起了她。“傻孩子,”李沔说,“你叫朕怎么放心啊。”
李琳琅被李沔搀扶起来,却又向后退了两步,只低着头,问着:“父皇今日宣儿臣来,还有别的事吗?”
李沔无奈:“生父皇的气了?”
“没有,儿臣不敢,”李琳琅只低着头说,“儿臣还要回去养胃病。”
“你这孩子,”李沔的话语里又带了些急躁,“父皇也是为了你好。父皇总有一天没有办法再庇护你,到时候,你怎么办?父皇又如何能放心那些外人?你不得自己照顾好自己?父母都是为孩子考虑的,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李琳琅听了,知道是时候顺着台阶下了,再闹下去,只怕真的会闹僵。于是,李琳琅当即痛哭出声,几乎是号啕着唤了一句“父皇”,便扑进了李沔怀里。
李沔拍着她的背,叹了口气,又道:“你放心,那些和你结了仇怨的人,父皇会处理的。丞相畏罪,也该罚。朕的公主,千金之躯,不明不白地中了毒,此事决不能轻轻揭过!琳琅啊,你放心,朕永远是向着你的。”
李琳琅在李沔怀里点了点头,眼泪止不住地流。可她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她本就虚弱的身体终于撑不住,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第139章
“琳琅!”李沔感觉到抱着他痛哭的女儿忽然没了力气,一时慌了。“来人!太医!传太医!”他对着门外喊着。
刚到了殿门口的虚静道长便听见了这呼声,他正疑惑,又看见大门打开,面无血色的虞安公主倒在地上,而殿外内侍慌张地围了上去。虚静道长忙让开了一条路,立在殿门边,看着已昏倒的虞安公主,他不禁悄悄摇了摇头。
“殿下啊,你教贫道说的话,还真能派上用场。”他想。
深夜,虚静道长终于回了白云观,却惊讶地发现白云观里多了一对主仆。“涵真道长,怎么竟回来了?”虚静道长问着。
“如今我姓名到底是挂靠在白云观下的,总该回来住几日,”荀旖说,“方才已有小道童帮我安排了厢房,无为子的旧卧室还是先空着吧。”
“也好,”虚静道长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不知涵真道长可愿与老道一同品茶?”
荀旖点了点头,她就是特意等着虚静道长回来的。她来到这白云观时,便听说虚静道长也被传召入宫,算算时间,当和李琳琅被传召的时间差不多。她当即便觉得事情不对,虽说她还生着李琳琅的气,可她到底还是关心着李琳琅的。于是,她便想着等虚静道长回来问个清楚。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虚静道长回来,她心里的不安也越发强烈了。
如今,她和虚静道长相对而坐,虚静道长还给她斟了一杯茶。荀旖拿起茶杯,匆忙饮了一口,便忙开口:“敢问道长……”
“宫中的确出了事,”虚静道长眯着眼睛笑了笑,又淡淡说着,“虞安公主身体虚弱,竟昏倒在了宸安殿里。”
“什么?”荀旖一惊,刚要再问,却听虚静道长又开了口。
“放心,太医看了,并无大碍。听说,她今晚就暂且睡在了椒房殿,杨皇后亲自照顾着。有她亲娘在,你我也用不着多操心。”
荀旖听了,一时后悔起来,今日不该没忍住同她吵架的,她身子还没养好呢。想着,她又暗暗怪起李沔来,这李沔表面上父爱如山的,可他明知自己女儿近来身体欠佳,却还让她进宫,不让她好好养病……还真是“关心”她啊!
荀旖正想着,却听虚静道长又问着:“涵真道长,不想知道陛下今日传召老道入宫是为了什么吗?”
荀旖听了,知道此事不简单,忙坐正道:“愿闻其详。”
虚静道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抿了一口茶,这才慢悠悠地说道:“虞安公主让老道对陛下说,虞安乃是熙阳转世,必有兄弟扶持,方才能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啊?熙阳?是熙阳公主吗?”荀旖疑惑,“为何?”她甚至都没怎么听过熙阳公主的名字。
“哦?虞安公主没对涵真道长说起过吗?”虚静道长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
荀旖摇了摇头,又低下头去。
虚静道长见她如此,不由得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又道:“不得不说,虞安公主还真是个有主意的。涵真道长回去之后,可以自己问她。老道,就不便多嘴喽。”
荀旖听了这话,想了想,又是一阵失神。她抬头看向了窗外的天空,可惜今夜多云,繁星尽被遮掩,什么都看不到。
“也不知她怎样了。”荀旖想着,却忽然心中一动。“道长,”她看向虚静道长,道,“晚辈有一事,想请道长帮忙。”
虚静道长笑了笑:“可以,但贫道从不白帮忙。”
“我给你我三个月的俸禄,”荀旖忙道,“你知道的,我如今每个月领着无为子的俸禄,那些钱可不少呢。”
虚静道长眉毛一挑:“成交。”
第55章 “给世界去势”
已是七月了。
李琳琅立在椒房殿里,隔着窗子望着那高远的天空。几只鸽子正在空中盘旋,咕咕地叫个不停。经过她这一番折腾,楚王总算是放出来了,丞相也不得不站到了他们这一边,郑禁等人也被李沔找了罪名处置了。如今,也算是大获全胜。可李琳琅抬头看了一会儿鸽子,便轻轻叹了口气,又低下了头。
“琳琅?”一旁的杨皇后问了一句,“怎么无缘无故地叹气?”
李琳琅回答道:“母后,儿臣想回自己府上了。”
“回去做什么?宫里什么都有,母后还能照顾你。”杨皇后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针线活,说着。
李琳琅只是回答道:“宫里,太闷了。”
“母后陪着你,你也觉得闷吗?”杨皇后放下了手中的针线,问着。
“自然不是,”李琳琅笑了笑,回头看向杨皇后,又不自然地抬手别了一下自己的碎发,“儿臣只是,觉得这宫里,不自在。”
杨皇后听了,也叹了口气,道:“是啊……宫里,哪里有自在的地方呢?”她说着,出了一回神,又拿起针线来,穿针引线,口中却说着:“琳琅,你收拾一下,明早出宫吧。宫外的日子,确实更自在一些。”
李琳琅听了,鼻子一酸,不由得起身又跪坐在了杨皇后膝边,靠在她身上。“母后……”她轻声唤了一句,别的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怎么?又不舍得走了吗?”杨皇后忙把针线搁到一边,笑着抚上了李琳琅的头发。
李琳琅轻轻摇了摇头,又抬头看向杨皇后,认真说道:“母后,总有一日,儿臣会让你在宫里也觉得自在。”
第140章
“好,”杨皇后笑着应了一声,“母后等着那一天。”
第二日清晨,李琳琅便坐上了回府的马车。她懒懒地靠在马车上,心里却止不住地在想着荀旖。那日她和荀旖刚吵了架,便被传召入宫,一个没撑住竟昏倒在了宸安殿上。等她再醒来时,便听公主府里传来消息,说荀旖收拾行李回白云观了,连猫都带走了。
李琳琅听见荀旖离府,虽知道香丘定然有人悄悄跟着她,可却还是忍不住地担心着。她的父皇母后都留她在宫中住着,她推脱不掉,只能先在宫中养病。可在宫中诸事不便,她能做的事太少了,就连香丘的消息都传递得不及时了。更何况还有荀旖,她根本没有办法去找她。
荀旖、荀旖……李琳琅念着她的名字,胡思乱想着,不知何时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便已到公主府门口了。
“殿下,到了。”芷荟说。
李琳琅轻轻应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服,便一言不发地下了车。今日是个阴天,乌云密布,看样子正酝酿着要下一场大雨。那场让长安城内涝的大雨,多半就在这两日了。
“殿下,还有……”芷荟搀扶上她,又开了口。
“若不是要紧的事便别说了,”李琳琅说,“本宫现在不想说话。”
芷荟听了,只得闭了嘴,沉默着扶着李琳琅回她的卧房。可刚走到卧房门口,一个人忽然从路旁花丛里钻出来,道:“你回来了。”
正是荀旖。
李琳琅看到荀旖回来了,不由得有些惊讶,眼前一亮。只见荀旖背着手,眼神飘忽,似是不敢直视她。她心里忽然又生了闷气,垂了眸,问荀旖道:“你也回来了?”
“嗯。”荀旖应了一声。
李琳琅没再搭话,转身上了台阶便要进自己的房间。屋子早就被公主府的侍女收拾好了,她一推门,迈了进来。可一回头,却见荀旖却依旧立在门外、站在花丛边。她只是看着她,并没有跟上来。
“进来吧。”李琳琅终于还是说了这一句。荀旖听了,这才连忙上了台阶,跟着她进了门。
“你们都出去,把门关上。”李琳琅又对侍女说着。侍女听了,不敢不从,只得都从屋里出去了。
门一关上,这屋子里瞬间变暗了。荀旖依旧立在门边,可李琳琅却已坐了下来,拿起了侍女早就给她准备好的茶,抿了一口。
荀旖想了想,终于还是主动开口说话了。“你近来身体可好些了吗?我都快半个月没有见你了。”她说。
“很好,”李琳琅道,“本宫身体一直很好。”
她听起来很冷漠,可荀旖却根本受不了她这样的语气。她连忙上前了几步,急急唤了一句:“琳琅……”可这一声过后,她便迅速意识到这种情况下还是要尽力保持心平气和,于是她长舒了一口气,又道:“你好了,我就放心了。我这次回来,是有个礼物想给你。”
“是你藏在背后的花吗?”李琳琅问着,又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茶,“我早就看见了。”
“啊?”荀旖有些尴尬,终于从背后将这束花拿了出来。
李琳琅瞥了一眼,又道:“还是从我公主府里刚折的吧。”
荀旖看向了手里的那束花,低头说道:“听说你回来了,我便赶了过来,走得急,也没带些别的,只好用这个将就一下……”荀旖说到此处,反应过来,忙道:“但这个不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嗯?那是给谁的?”李琳琅一挑眉。
“不是,你听我说,”荀旖说着,忙把手里的花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又忙走到李琳琅面前,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递给了李琳琅,道,“这才是我送你的礼物。你打开吧,不过要小心些。”
李琳琅接过那小盒子,看了荀旖一眼,便将这盒子打开了,只见里面是一张帛书,薄如蝉翼,但看着便很旧。李琳琅皱了皱眉,小心地将这帛书展开,借着窗外阳光看去,只见这帛书上只有十二个字,还是大篆。
“浩浩昊天,谁能受之?中兴惟女。”
李琳琅念着这十二个字,念罢,她不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忙看向了荀旖。荀旖忙道:“那个女,也可以是汝。虚静道长帮我做的,我看着觉得挺旧的,而且这词儿也是他写的,神神叨叨的,应该能哄骗一些人。正好,要下雨了,虚静道长还选好了地方,我们打算把这东西提前埋下去,雨水退后,它自然会露出来,被人发现,然后……”荀旖说着,心虚起来,她看了一眼李琳琅,便低下了头去:“是我自作主张。你若是不喜欢这样,这盒子我就不埋了。”
李琳琅听了,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去,将这帛书小心叠好,放回了盒子里。荀旖见她这般举措,定了定神,又道:“殿下,我知道你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不敢迈出那一步。但我也知道,你绝不是那毫无野心之人,不然,怎么会有冯晚晚?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看着冯晚晚,都在猜想你为什么会塑造她这样一个角色。后来,我隐隐明白了一些——无论是原书中的冯晚晚,还是如今的冯晚晚,都勇敢而坚定。只要是她认准了的事,便会努力去做,而且要做出一番大事业。如冯晚晚一般,在猎场拔得头筹,那才是你向往的。”
荀旖说着,看着李琳琅的侧颜,顿了一顿,这才接着道:“琳琅,和你相处了这些日子,我知道,你心中未必没有大志向。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也能由鲲化鹏,展翅翱翔九万里,多为自己打算,过好自己这一生。”
第141章
荀旖说着,见李琳琅还是沉默,终于又叹了口气。“好吧,”荀旖说,“我明白了。那我……估计也不能回来了。”她说着,转身便要走。
“站住!”李琳琅终于开了口:“谢谢。”
她这声道谢似乎带了些怒气,荀旖一时又有些懵了。
“你还没给本宫道歉。”李琳琅说着,却也不看她。
“啊?道歉,”荀旖更懵了,想了一想,又略有些期待,她小心问着,“是我……收拾行李去白云观的事吗?”
“还有,”李琳琅板着脸说,“再想。”
荀旖想了想,又看了眼李琳琅手里的盒子。正胡乱猜测时,只听李琳琅冷冷说道:“我那日拖着病体讨好你,你非但不哄我,还凶我……”她虽极力做出那冷漠模样,可她说着,却忽然哽了一下,再开口的声音就全然变了调了,软软的,还带了些哭腔,委屈极了:“我气还没消呢。”
荀旖听了,忙一把抱住她,道:“对不起。”她还想说些别的话来哄她开心,可平日里那许多的花言巧语妙语连珠此刻却都说不出来了,她只是将她揽在怀里,揽得紧紧的。
李琳琅靠在她怀里,吸了吸鼻子,又抬手抱住了荀旖的腰。“你以后不许凶我。”她说。
“嗯,”荀旖连连点头,却不觉流下泪来,“再也不了。”她说着,看了一眼那小盒子,又收回了目光。她不打算再说这些事了,只是抱着她就好。
李琳琅静静地靠在荀旖身上,缓了一缓,闭了眼睛,这才说道:“这礼物,我收了。”
“嗯?什么?”荀旖本以为她绝无希望听到李琳琅说这话了,因此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李琳琅忍着眼泪,道:“那日我也有错,你是关心我,我不该说什么与你无关的话。这怎么能与你无关呢?”她说着,想了想,终于把那些话都说出了口:“荀旖,其实,前些日子,我心里乱乱的,一直定不下来……就是因为此事。如今,我,下决心了。”
下定决心……荀旖猛然反应过来,眼神中满是惊喜。
李琳琅说着,微微松开了荀旖,又抬头看向她的双眼,终于点了点头:“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荀旖听了,眼眶更红了几分,忙俯身下去,一把将李琳琅紧紧拥住,眼泪也终于止不住滚落在了李琳琅肩膀上。李琳琅回抱着她,带泪浅笑着。
“我们一起给这个世界去势。”李琳琅说着。
“这是什么话啊!”荀旖破涕为笑。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话,”李琳琅记性很好,“你亲口说的。”
“哦?是吗?”荀旖已然记不得了。
两人相拥着,李琳琅又轻轻叹了口气。“你果然很了解我,”李琳琅说,“只是下次不要再用这个借口去偷瞄冯姑娘了,我心里会不开心的。我想让你,多看看我。”
“好。”荀旖带着哭腔,连连点头。
“你的行李可带回来了吗?”李琳琅又强笑着问道,“你好狠的心呐,自己离家出走,连猫都不给我留下。”
“行李没带回来,但已经收拾好了,我本想着、想着……”荀旖说到此处,忽然闭住了嘴,又忙道,“我这就回白云观取回来。”
“你是怕我不要你了吗?”李琳琅问。
荀旖沉默了一瞬,又毫无底气地说道:“对不起嘛……”
“我才不会不要你,”李琳琅说,“荀旖,我是说什么都要把你留在身边的。”
荀旖听了,吸了吸鼻子,又忙补了一句:“那你以后也不许说不干我事那样的话了,我……真的会生气的!”
“好,”李琳琅忙道,“我知错了。”
两人静静地抱了片刻,荀旖却忽然想起来那小盒子还没放到该放的地方,不由得急了,忙指着那盒子,道了一句:“还有那个……”
“不急,”李琳琅道,“陈胜吴广有鲤鱼书,汉高祖有斩白蛇起义,可那都是在起事前用的一个说服天下人的借口。我现在到底还未成气候,这谶言出现得太早了,反而不合适。”
“啊?”荀旖一时着急起来,又叫道,“亏了亏了。”
“怎么亏了?”李琳琅问。
荀旖放开了她,连声叹息:“本来和那虚静老道说好了给他三个月的俸禄,结果他听了活之后坐地起价到六个月,我实在是不会讲价……我现在一穷二白,攒下来的钱全给他了,成了个穷光蛋。如今这帛书还用不上,可不是亏了吗?”
“现在用不上,以后总会用上的,”李琳琅笑着看了一眼那盒子,又对荀旖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亏的。就算你没钱,我也可以养着你,我很有钱的。”
荀旖总算松了一口气,又笑着点了点头。“好,”荀旖说,“我相信你。”
李琳琅听了,也笑了笑,又埋首外她身前,轻轻蹭了蹭。“荀旖,”她的声音又软了几分,“我好想你。”
语调软媚,谁都能听出她想做什么。
荀旖脸一红:“那个,我行李还没拿回来,还得回白云观。”
李琳琅的手已摸在了荀旖的腰带上,手指轻轻绕了绕,腰带便落在了地上。“没事的,”李琳琅说着,握住了荀旖的手,“等一等。”
“快下雨了,怕是等不得,”荀旖眼睁睁地看着李琳琅牵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前,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还有,参辰,也在白云观里呢。”
第142章
“哦?”李琳琅想了想,忙对着门外大喊了一声,“芷荟,带着小桃去白云观,把涵真道长的行李和猫都带回来!快去快回!”
“是!”门外的芷荟忙忙地应了一声。
“可以了吗?”李琳琅仰头看着荀旖,笑眼盈盈地问着。
荀旖闭了嘴,又点了点头。她回身便去洗了手,然后又走到了李琳琅面前,看着李琳琅,终于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衣物很快便散落了一地,从门边一直到床边,似是有水打翻了,沾湿了衣物,但谁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在这白日的绮窗之下,细碎隐忍的喘息声飘散在了这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很快,那喘息声也再忍不住,变成了低低的轻吟,所幸窗外忽然一声响雷,将她的声音淹没了。积攒了许久的大雨倾盆而下,很快便浸湿了土地,或许,也浸湿了些别的什么。
第56章 灯会(上)
所幸李琳琅早就安排了人修建水利设施,本该发生的长安城内涝并没有发生。但这次和以往不同,这一次,李琳琅没再把所有的好名声都送给李景修了。
李琳琅终于开始为自己谋划了。
“嘉鱼山庄中都是可用之才,我如今要做的就是尽快安排他们进入朝堂,景修哥哥向来是做实事的,只要我做的有益于民生,他便会帮我……说起来,我如今最欠缺的,是军中的势力,”李琳琅看着那朝中官员的名册盘算个不停,“如今边塞战事频繁,兵权下放,我若要有军中的势力,便要像晋王那样主动去结交那些将领。”
“周浦渊吗?”荀旖问。
李琳琅叹了口气:“他在军中颇有威望,可我不愿和他有过多的牵扯。”
“可以培养些新的将领吗?”荀旖又问。
李琳琅皱了皱眉:“已是元崇二年了,怕是来不及。而且,我当日将周浦渊设定成了难得一遇的将帅之才,若再想找到一个这样的人物,怕是难。”
荀旖听了,叹了口气,又忙道:“没事,肯定会有的。车到山前必有路,缘分到了,说不定就找到了呢?”
转眼已到了九月,天气转凉,荀旖却早早地换了冬装。她实在是担心自己再受凉发烧,她这身子骨实在是受不起折腾。她每日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去撷芳园散步,然后回房陪着李琳琅练字看书,偶尔再陪着李琳琅去练武场看她射箭……公主府的日子虽然平淡,可她每日和李琳琅做伴,倒也是真自在。
可她们不能总待在公主府里,有些人情往来的事,是躲不掉的。这一日,她们竟收到了武进侯府的请帖,原来是周浦渊的母亲周老夫人的五十大寿要到了,武进侯府要大办特办,长安城中的皇室宗亲、达官显贵都在受邀之列,李琳琅和荀旖自然也逃不掉。
荀旖看了这请帖,出奇的没有叫苦,而是拿着那请帖看向了李琳琅。“我们去武进侯府,应该可以见到杨姑娘吧?”她问。
李琳琅点了点头,道:“这样的大日子,应该可以见到她。”又道:“上次冯姑娘来时,说她很是得宠,还说她人很是乖巧,和冯姑娘相处很是和睦。”
荀旖听了,心里却总不是滋味。她低头看着那请帖,忽然又想起一事来,忙又问李琳琅:“那李景修也会见到她吧?”
李琳琅笑了笑:“见到也没用了,她身上已有了太多变化,也早就没有机会给景修哥哥下毒了。”李琳琅说着,又垂下眼来:“希望,那些原本的故事都能改变吧……向好的方向改变。”
“一定会的。”荀旖忙握住李琳琅的手,说着。她生怕李琳琅自责,可她心里却也知道,那些事并不都是向好的方向改变的。不然,杨鲤儿不会先是被杜铭纳为妾室,又被杜铭送给周浦渊。
想到杨鲤儿,荀旖又是一阵失落。杨鲤儿成为周家的妾室似乎是改变不了的了,她如今只希望,杨鲤儿能在周府平安喜乐地过好每一天,不必再受从前的苦。
到周老夫人寿辰那一日,李琳琅和荀旖便一同去赴约了。荀旖带上了小桃,李琳琅自有公主府的许多侍女相陪,素霜也扮成了侍女模样,混在了公主府的车队里。
这寿宴很是热闹,因周老夫人平时里长于人情往来,朝中显贵给足了周老夫人面子。这也是荀旖第一次见到那周老夫人,虽称她老夫人,可她看着全无老态,反而精神焕发,鬓边虽有几根白发,可并不影响她身上那精明强干的气质。
冯晚晚的父亲宁成伯冯黎也来了,他在人群中不甚起眼,看着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老头,和蔼可亲的,脸上总是带着笑。荀旖看着他,全然看不出他也曾纵横沙场、叱诧风云。
“别小瞧他们。”入席前,李琳琅注意到荀旖的目光在这二人身上来回转,不由得低声提醒了一句。“尤其是周老夫人,”李琳琅说,“你差点成了她儿媳,她当日也不赞同周浦渊同你相好,你还是躲着她些。”
“明白。”荀旖也低声应了一句。
她看着李琳琅入席,又左右看了看,忽然瞧见她那哥哥荀旌竟也来了。正巧冯晚晚来招待客人,看见荀旖,便过来悄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想再见周浦渊,可周浦渊执意要请你来,我便也给你兄长下了帖子。若是周浦渊还要纠缠你但我一时顾不到,你家兄长还能帮忙挡一下。”
“多谢。”荀旖感激涕零。
“这寿宴无趣,但老夫人喜欢热闹,晚上还有灯会,是给小辈们准备的,那时会随意些,”冯晚晚轻声说,“到时候,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把杨姑娘叫来,你们也可以叙叙……”冯晚晚话还没说完,便瞧见李景修来了。自解了禁足后,李景修鲜少出门,这还是那之后冯晚晚第一次瞧见李景修。如今她看着他,只觉他消瘦了不少。
第143章
“晚晚?”荀旖见冯晚晚略有失神,不由得轻唤了一声。
“哦,没事,”冯晚晚笑了笑,“我先去忙了。”说着,她报以歉意的一笑,便又去招待客人。
这寿宴着实如冯晚晚所说的一般无趣。荀旖听着筵席上那些客套话,埋头苦吃,好容易吃饱喝足,一抬头却看见周浦渊正看着自己,直勾勾的,又阴森森的。她忙避开周浦渊的目光,拿帕子擦了擦嘴,又悄悄观察着席上诸人。只见李琳琅正和李景修说话,晋王妃正看着李景传,冯晚晚则保持着端庄得体的微笑坐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荀旖看了一圈,觉得无聊。这寿宴热闹是热闹,可好像所有人都在强颜欢笑。荀旖想着,刚收回目光,便瞧见荀旌举起酒杯对她遥敬了一杯。荀旖见了,也连忙回敬。
好容易挨过了寿宴,荀旖被引着到了偏厅略歇了歇。如今入秋,天黑得越来越早了。天色渐晚时,她便又随着李琳琅到了周家的园子里。周府早就将花灯备好了,夕阳最后一缕光消失在天边时,下人便将花灯点亮,整个园子霎时间灯火通明。各式各样的精致花灯挂在树梢、放在路边、漂在湖里,煞是好看。
“这园子不大,也没有咱们的撷芳园漂亮。”荀旖看着武进侯府的园子,小声对李琳琅说着。
李琳琅也毫不谦虚:“的确。”她说着,又悄悄拍了拍荀旖的手:“跟紧本宫,别落单了,这到底是在武进侯府。”
“明白。”荀旖点头。
两人说着,便在这园子里闲逛,芷荟、小桃和素霜等人便跟在两人身后。可一行人刚走了没几步路,忽然有两人迎面走来,抬头看去,竟是周浦渊搂着一女子拦在了前面。那女子锦衣华服,打扮艳丽,在这花灯柔和的光线别有一番风情。荀旖愣了愣,才看出这是阔别数月的杨鲤儿。
“见过殿下、涵真道长。”周浦渊带着杨鲤儿笑着行礼说。可刚行完礼,杨鲤儿还未站直,周浦渊的右手便又搭在了杨鲤儿的肩膀上,将她使劲向怀里一揽,又笑吟吟地看向荀旖。
可杨鲤儿只垂着眸,一言不发。她虽带着盈盈浅笑,可双目无神,谁也看不出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她只是被周浦渊搂着、拍着,犹如一个不会说话的死物、一团任人拿捏的泥巴。
荀旖看着周浦渊这举动,再看杨鲤儿这神情,一时不觉握紧了拳头。不该如此的、不该如此的,杨鲤儿明明和自己一般年纪,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浑身看不到一丁点鲜活的气息?
这也是李琳琅第一次见杨鲤儿。她从前虽没见过她,可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看着杨鲤儿这副模样,李琳琅也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
周浦渊看见荀旖面色不佳,不禁笑了笑,却将杨鲤儿搂得更紧了一些。“涵真道长怎么脸色不好,”周浦渊故意问着,“莫不是身体不适?”
“我很好。”荀旖咬牙说着。
“哦?是吗,”周浦渊说着,又将荀旖上下打量了一遍,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荀旖的鞋上,不由得笑道,“涵真道长的鞋上沾了泥了,不如让周某这侍妾帮涵真道长擦一擦。”他说着,轻轻拍了拍杨鲤儿的背。
杨鲤儿听了,只是微笑,便要蹲下。荀旖见了,连忙一把将她扶住:“不必!”她说着,又看向周浦渊,刚要开口,便听李琳琅阴阳怪气地道了一句:“侯爷,本宫与涵真道长一同站在这里,怎么侯爷就看不到本宫呢?”
周浦渊听了,连忙行礼,笑道:“殿下说笑了。”
李琳琅听了这话似笑非笑,看了荀旖一眼,这才对周浦渊说道:“涵真道长的鞋还是让她自己擦吧,她不配侯爷这般厚爱。”
“殿下说的是。”周浦渊微笑着应了一声,又一伸手抓住了杨鲤儿的手臂,将她拉回到自己身边。
荀旖本扶着杨鲤儿的手臂,没想到周浦渊猛然将她拽走,她的手忽然握空,尴尬地停留在了空中,又落寞地垂下。她的所有动作都落入了周浦渊的眼中,周浦渊眯了眯眼睛,刚要说什么,却见荀旌和杜铭竟结伴来了。
“遍寻侯爷不见,原来竟在这里,”杜铭笑道,“那边有军中将领比武,正想请侯爷指点一下呢。”说着,荀旌和杜铭又向李琳琅和荀旖行了礼,荀旌还悄悄给荀旖使了个眼色。
荀旖会意,总算松了一口气。还是冯晚晚有先见之明,这一晚上有荀旌带着人缠着周浦渊,周浦渊大约是不会来烦她了。
周浦渊自然是躲不过这两人的有意纠缠,便向李琳琅和荀旖告了辞,却又对杨鲤儿小声嘱咐了一句:“你回房去,没人叫不许出来。”
杨鲤儿听了,应了一声,便也行礼告退了,荀旖想留都没来得及开口。周浦渊见了这情形,总算放心了些,被杜铭拉扯着走了。
被周浦渊这一闹,满园花灯都好似失了光彩,荀旖幽幽地叹了口气,又看向了李琳琅,没好气地骂道:“他好可恶!”又对李琳琅道:“你对他的语气也太好了些!”
“没办法,他是原文男主,总是要警惕的,”李琳琅说着,却又皱了皱眉,“可是有些奇怪。我本以为,他是故意在你面前显摆,让你吃他的醋,但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嗯?”荀旖疑惑。
李琳琅回答道:“冯姑娘先前说,周浦渊待杨姑娘不薄,她的话应该不假。那今日,周浦渊便是在故意羞辱杨姑娘,做戏给你看。你越是着急生气,他便越是开心。”
第144章
荀旖听了,愣了一愣,不禁骂道:“他有病吧!”
“可能吧,”李琳琅回头看了一眼周浦渊的背影,“他现在的心思都没放在正道上,比书里差远了……诶,素霜姐姐呢?”
素霜本该一直跟着她们的,不知何时却不见了。这园子里灯火辉映,却怎么都看不到素霜的人影。小桃见李琳琅问,便怯怯地道了一句:“她方才也走了。”
“罢了,这也无妨,素霜姐姐一向谨慎,这里人多,我们也不必担心,”李琳琅说着,又收了目光,看向荀旖,道,“我们还是去找冯姑娘说话吧。”
荀旖点了点头,便要跟着李琳琅向前走。可没走几步,便又碰上了晋王夫妇,几人不由得又停下了脚步,就在这花灯下寒暄起来。花灯光彩熠熠,整个园子里都是年轻的欢声笑语,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容。
除了杨鲤儿。
一出园子,杨鲤儿脸上的笑容登时消失了。她冷着脸,麻木地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房间,犹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人前一定要摆出笑脸来,人后她便不必那般装模作样的了。
推门,进屋,坐下,斟茶,又遣退了自己的侍女,杨鲤儿便只坐在镜前对着一块玉佩发呆。平日里周浦渊在这里时,她都是不敢将这玉佩拿出来的。
“在想什么?”素霜的声音骤然响起,杨鲤儿愣了一下,忙捏着玉佩回头看去,却见素霜不知何时竟已进了她的房间,谁也没惊动。
“素霜姐姐,”杨鲤儿的脸上终于又出现了笑容,比方才的笑自然多了,“素霜姐姐怎么来了?”
素霜只冷冷答了一句:“来看看你。”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到最后也仅仅只是说出了这四个字。
“哦?来看看我?”杨鲤儿觉得好笑,不由得张开双臂又转了个圈,“素霜姐姐想看我什么?”
素霜没有回答。
杨鲤儿笑着放下了手臂,只看着素霜。“我的处境,你都看到了,我只是武进侯的玩物,”杨鲤儿微笑着说,“我要做的只是陪他吃、陪他谁、为他唱歌、同他说笑……在他面前扮出他喜欢的模样,还算轻松。”
她语气轻松,可在她说话间,素霜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了。“周老夫人很嫌弃我,却还盼着我能给他生个一儿半女的,可惜啊,她这个生辰愿望怕是实现不了了,”杨鲤儿说,“我记得我当时还小,我那母亲为了以后省事,早早地就给我灌了药,我早就没办法生儿育女了。”
杨鲤儿说着,竟有些庆幸地笑了笑。她轻飘飘地凑近了几步,又问:“素霜姐姐来此,是想听我说这些话的吗?”
素霜定定地看了她一瞬,忽而向后退了两步,说道:“我该走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杨鲤儿却急了,忙上前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又从背后抱住了她。“别走,”杨鲤儿贴在她的背上,小声说着,“素霜姐姐,别走。”
“素霜姐姐,别走。”
杨鲤儿重复着。
素霜穿得单薄,她感觉到自己肩膀后面竟湿润了一小块。只听杨鲤儿抱着她,立在她身后,接着说道:“素霜姐姐,只有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也只有在你面前,我不用伪装。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好吗?”
素霜听了,终究是心软了。她轻轻点了点头,而这轻微的动作被杨鲤儿捕捉到,她的脸上瞬间出现了灿烂的笑容。她的手臂微微松开了些,可素霜也没有动,只是任由着她靠在自己身上。
杨鲤儿靠在她身上,面庞轻轻蹭了蹭她的肩头。“素霜姐姐,如果日夜同我相伴的是你,就好了,”杨鲤儿轻声说,“那些事,我都会心甘情愿地为你做。”
素霜想问“哪些事情”,但她张了张嘴,又忙闭上了。果然,杨鲤儿又抬起头问她:“你就不问一句吗?”
素霜刚想回答,却忽然浑身一僵——她的耳垂被身后这脆弱的姑娘踮起脚尖轻轻含住,还咬了一下。霎时间,她满脸通红,估计脖子、耳朵也都红了个透。可她依旧一动不动,不敢动。
杨鲤儿见了她那红透了的耳垂,不由得笑了。她没继续原本的打算,只是依靠在素霜身上,道:“让我靠着你便好。”
素霜听了,更不敢动了。她直直地立在那里,仿佛一尊屹立千年而不倒的雕塑,唯有杨鲤儿能感觉到,这雕塑体内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她轻轻笑了,却什么也没做。她如今只想靠在她身上,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真实的宁静,哪怕只有片刻便好。
第57章 灯会(中)
园子里,李琳琅还在同晋王夫妇闲聊,荀旖知道此时自己不该多言,便只是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这一次,荀旖没有如以往那般盼着这对话快些结束,她看着晋王妃,满脑子只有她的结局。眼前的人温婉贤淑,她该有更好的结局的。
李琳琅应当也是这样想的吧。
想着,她又看向了李琳琅,只见李琳琅神采奕奕的,看起来便活泼张扬,拉着晋王妃的手说个不停。晋王妃的话也不多,但相较于其他场合的她,荀旖能看出,此刻的晋王妃已是难得的自在了。
“没想到武进侯府虽是武将世家,这花灯倒是分外别致,似乎比宫中还要可爱些。”李琳琅看着树枝上挂着的花灯,说着。
“更像民间的花灯。”晋王妃张氏浅笑着说。
第145章
“哦?我还没有见过民间的花灯呢。”李琳琅笑说着。
荀旖默默地听着,知道李琳琅这是故意在给晋王妃递过话头。她悄悄看着李琳琅的侧颜,不觉一笑。刚要收回目光,却陡然发现,在另一侧,晋王李景传也正在悄悄看着他的妻子,脸上是他少见的、自在的浅笑。
荀旖看了,暗自摇头。真奇怪,她第一次见这夫妻俩的时候竟被晋王骗过了,她还以为他不喜欢她呢。原来他的喜欢,都是这般偷偷表达出来了,无声无息,不注意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几人在这园中小径上缓缓走着,只听晋王妃张氏接着说道:“我从前倒是和兄弟姐妹们常常去看花灯,逢年过节的,长安城里总是不缺热闹,街上人挤人,连下脚都难。老百姓做的花灯不如宫里的精致,但什么样的都有,能见到许多奇怪又诙谐的花灯,有些实在是不登大雅之堂,但着实有趣……”晋王妃说到此处,却忽然顿了一下,不自在地看了晋王一眼。
她到底是出身卑微,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对晋王来说意味着什么。民间之事,她总是要少提的。可惜,她总是会怀念从前没有那许多规矩的日子。
李琳琅自然知道晋王妃心中所想,便接话笑道:“怪不得呢,周老夫人一向是喜欢这些民间有趣的东西的。若不是沾了老夫人的光,我也见不到这般别致的花灯。”她说着,又对晋王妃笑道:“嫂嫂,等长安城再有灯会,我们一同出来赏灯可好?”
晋王妃颔首一笑:“好。”
李琳琅听了,看了李景传一眼,又故意对着芷荟埋怨道:“那位周夫人呢?她怎么还不来?我们在这里赏灯,她却不知去哪里了。”她说着,又忙对晋王妃道:“嫂嫂,周夫人白日里还说,晚上灯会时要给女眷们专门找个地方聊天叙旧,可如今都这时候了,还不见她踪影。你说,她气不气人?”
“想来她是事务繁忙。”晋王妃说。
“那也不能说话不算话,”李琳琅说着,看向李景传,笑道,“二哥,今晚嫂子就陪着我们说话,不能陪你了。”
李景传看了一眼晋王妃,似有些不放心,却还是道了一句:“也好。”又对晋王妃道:“好好玩吧,别乱走动就是了。”
李琳琅忙笑道:“二哥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嫂子。”说着,她又忙对芷荟说道:“还不让人去找武进侯夫人?公主王妃可都在等着她呢!”
芷荟听了,忙应了一声,又找人帮忙寻人去了。
“你上次说,想看本朝初年开国大将程将军所著的《行兵要术》,可惜年代久远,几乎失传,一直找不到,”在另一个安静无人的角落里,有两人立在墙边,李景修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来,递给了冯晚晚,“我府上藏书中刚好有一本,便趁着今日有机会拿来给你。”
冯晚晚见了那书,眼睛一亮,忙接了过来,小心打开了。“果然是《行兵要术》,”冯晚晚说着,连着翻了好几页,“我还以为,这书再也寻不到了……竟还是手抄本!”
“《行兵要术》没有刻板印刷,只有手抄本,”李景修看着冯晚晚欣喜的模样,不由得也露出了笑容,道,“我不太懂兵法,也没有机会上阵,这书刚好给你。”
冯晚晚在昏暗的灯光下迫不及待地就要开始阅读,却被李景修伸手挡住了。“天黑了,对眼睛不好,”李景修不觉放轻了声音,“明日再看吧,晚晚。”
冯晚晚听了,愣了一下,合上了书,又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是了,今日的确不合适,”冯晚晚说,“那边还有个灯会,有许多事在等着我打理呢。”
“打理家务事对你而言是小菜一碟,”李景修说着,叹了口气,“如果你是男儿身就好了。”
“男儿身?”冯晚晚猛一抬头,不觉轻笑出声,“殿下不喜欢我女儿身吗?”话刚出口,她却忽然发觉这话似有歧义,她忙低下头,这才又开了口:
“我不是那个意思……”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着,说罢,他们都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李景修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男儿身,一定是不逊色任何人的将军,战场才是能显现你才华的地方。”李景修说着,顿了顿,又低头问道:“那,你想说什么?”
冯晚晚也清了清嗓子,道:“我是说,我很喜欢自己的女儿身。女儿身又如何?若是让我有机会上阵杀敌、运筹帷幄,我不比男人差。”
李景修听了,垂眸说道:“若是旁人说这话,我大约是不信的。可是你说这话,我便信你。”
冯晚晚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又抬头看向了满天的繁星。看了片刻,她眨了眨眼,终于叹息了一声。“鸿鹄本有翱翔九天之志,可惜被困在了圈养的笼子里,从此,只能仰望着那浩瀚无垠的天空,”冯晚晚说着,苦笑了一声,“再也走不出那牢笼。男人懂什么叫真正的怀才不遇?他们有的机遇,已经够多了。”
李景修听了,心中一动,只低头问着:“他近来,对你可好吗?”
冯晚晚笑着摇了摇头:“我们早就形同陌路了,这些日子有杨姑娘在,更是连架都没怎么吵。他过他的,我过我的,也算自在。”
“晚晚,我……”李景修开了口,可吐出的只有断断续续几个音节。
“嗯?”冯晚晚轻轻应了一声,扭头看向了李景修。
第146章
“罢了,没事,”李景修笑了笑,也看向冯晚晚,他凝视着她的眸子,“只要你自在便好。”
“可这到底不是真正的自在。”冯晚晚也看着李景修的眼睛,说。
四目相对,一时沉默。正在这安静之时,远处却传来了侍女的呼声:“夫人?夫人?”
冯晚晚听了,知道在唤她,不由得收了目光,又低头道:“我该走了。”她说着,又捧起了那本书看向李景修,说道:“殿下放心,我不会辜负这本书的。”她说着,将这书放进了袖子里,又对着李景修微微一笑,转身便走了。
冯晚晚被引着到园子里时,只见李琳琅已霸占了园中湖边的水榭,还命人摆上了酒水。“等你半日不来,只好越俎代庖了,”李琳琅笑道,“我看这里清静,离那些俗人也远些。”
“殿下说好,自然是好的,”冯晚晚笑着,对着屋里的公主王妃行了礼,又对着自己的侍女耳语了几句,这才对着屋里的几人道,“今日是我来迟了,我自罚一杯。”她说着,便走到桌边,自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一滴不剩。
晋王妃见了,不由得微笑道:“周夫人果然豪气。”
“王妃唤我晚晚便好。”冯晚晚说着,放下了酒杯。
这水榭不大,离那灯火通明的灯会也远了些。荀旖立在栏杆边,看着湖面上的波光粼粼,又隔湖望着那璀璨灯火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头对冯晚晚笑道:“这园子里,就这里最好。”
“我也最爱这水榭,可惜平日里也没时间来这。”冯晚晚说着,给晋王妃倒了酒,又要去给李琳琅倒。李琳琅却顺手接过酒壶,自己倒了。
“那今日就不用你忙活了,我们一起喝喝酒,谁也不服侍谁,”李琳琅说着,看向了芷荟,又顺手给芷荟斟了一杯酒,递给了她,“你也是。”
芷荟受宠若惊,连忙接过这杯酒,一口全饮了。可她喝得太快,忽然呛了一下,又在一旁咳个不停。李琳琅见了,不觉一笑。荀旖听见这边倒酒,连忙进了屋,刚要从李琳琅手里拿过酒壶,却被她打了一下手。
“你不能喝,”李琳琅说着,将酒壶换了手,又放在了桌上,“你太弱了。”
荀旖听了,想反驳,可却根本找不到反驳的地方,只得悻悻地缩回了手去。冯晚晚见了,忙道:“这府上还有些梅子酒,比较香甜,喝多少也不会醉的。我让人拿来温一温,荀姑娘也可以喝。”
“也好,”李琳琅点了点头,却又对荀旖道,“那你也不许喝多。”
“放心,放心。”荀旖连连点头,又把小桃拉了过来:“我和小桃一起,她可以看着我。”
小桃被猛然拉过来,什么都不敢说,只能点头。李琳琅见了,便对着小桃轻轻笑着:“那你可一定要看好她,她若喝多了,本宫可不会饶了她。”
小桃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恐吓,吓得连连点头,连话都说不出口了。荀旖见了,无奈叹息,她今晚大概是要被小桃看得死死的了。
晋王妃见了,不由得笑道:“瞧这孩子被吓得。”
几人说着,刚围着小桌坐下来,便见周府的侍女引着杨鲤儿走了进来。杨鲤儿的脸上依旧是淡然却毫无生机的微笑,进来后她便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冯晚晚见了,忙扶住她,笑道:“今日不拘礼节,你不必如此拘谨。”
杨鲤儿只低着头道:“多谢夫人。可是侯爷先前说过,今夜没人叫妾身的话,不让妾身出门的。”
“没事的,”冯晚晚拍了拍她的手,低声说着,“有我呢,到时候你只说我逼迫你作陪就是了。”
杨鲤儿听了,微笑着点了点头。刚要坐下,便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武进侯府的侍女笑道:“方才来时正巧碰见了公主府的姐姐,说是不慎迷了路,不知公主在哪,正好和我们一道来了。”
杨鲤儿听了,只是垂眸浅笑,看也不看。她不用抬头都知道,是素霜来了。
“奴婢一时寻不到路,回来晚了,殿下恕罪。”素霜装模作样地对着李琳琅行礼,她的头埋得低低的。
“无妨,”李琳琅摆了摆手,“今夜在此不论主仆,你也可以随意些,坐吧。”芷荟见素霜来了,主动给她斟了酒,递到了她手中。
几人围着小桌坐下,小小的水榭里挤满了人。因提前说好了不拘礼数,这一屋子人坐得毫无章法。荀旖左手李琳琅、右手冯晚晚,冯晚晚身侧便是杨鲤儿,杨鲤儿对面便是晋王妃,素霜则挨着晋王妃坐下了。小桃左看右看,终究是跟着芷荟坐到了杨鲤儿身边。武进侯府的几个侍女便挨着芷荟坐下,刚好满满地围了一圈。
也是都落座后,荀旖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坐在了主位,一时竟有些不自在。她想换个位子,却被李琳琅一把按住了。“你就坐这。”李琳琅侧头轻声说着。
几人说了些客套话,喝了几杯酒,冯晚晚便笑道:“如此干饮无趣。不如掷骰子玩?”
“好啊,”李琳琅笑道,“到时候,掷骰子的人说一个要求,若是被数到的人做不到,便自罚一杯;若是做到了,便是掷骰子的人自饮一杯,如何?”
虞安公主发了话,谁敢不听呢?一屋子人连声应和,有小丫鬟忙拿过了两个骰子来,李琳琅顺手接过,却递给了荀旖。“你坐在主位,你来。”李琳琅说着,挑了下眉。
第147章
荀旖只得接过那骰子,刚要撒出去,却听李琳琅拿起酒杯微笑着说了一句:“不如先说要求?”说罢,她笑眯眯地饮了一口酒,看热闹不嫌事大。
荀旖听了,便道:“那便……轮到的人,说一件自己做过的最威风的事吧。”她说着,随手向桌上一抛,便是两个一。从右向左数去,正是晋王妃。
晋王妃见数到了自己,颇有些惊讶。李琳琅笑道:“嫂嫂,我可是已洗耳恭听了。你可不许逃。”
晋王妃听了,想了想,便笑道:“那我便说一个吧。从前我还小时,在家里养了一条狗。那狗胆子小,只亲近我,便有邻家的孩子故意去吓唬那条小狗。那狗每日都被吓得不敢出门,只在院子里叫唤。有一日,我实在是气不过了,便强行拴着那条狗出了门,把它拴在了邻居家门口,然后把邻居家那些孩子叫了出来……”晋王妃说到此处,羞涩一笑:“然后,我当着那条狗的面,把他们狠狠打了一顿。从此之后,那狗便再不怕他们了。”
众人听了,惊讶至极,谁也没想到看起来温婉贤淑的晋王妃还做出过这种事。荀旖听了,实在是不敢相信:“敢问晋王妃,当时那几个孩子,多大啊?”
晋王妃想了想,答道:“当时我十岁吧,他们一家最大的那个同我一般大,他还有两个弟弟。”
荀旖听了,心中暗自赞叹,又忙拿起了面前酒杯,一仰脖全干了。晋王妃见了,便笑着拿起骰子,道:“我也不说什么难事了,只饮上三杯便好。”她说着,向桌上一扔,扔了一个二一个四,顺着数去,正是小桃。
小桃见数到了自己,一时有些紧张,只记得晋王妃说过“饮上三杯”的话,便慌慌地拿起酒杯。一杯饮罢又倒了一杯,荀旖想拦都没来得及,便眼睁睁地看着她连着饮了三杯。而此时的李琳琅已经开始偷笑了。三杯过后,小桃面带红晕,眼神也已经迷离了,即使如此,她仍壮着胆子对晋王妃笑道:“王妃,奴婢已饮了三杯了。”
却是冯晚晚先笑出了声。芷荟见了,拽了拽小桃的袖子,轻声提醒道:“傻丫头,你若不做,自罚一杯便好了。你饮了三杯,王妃也得陪你自饮一杯呢。”
“啊?”小桃愣了愣,又懵懵地坐了下来。这水榭终于在此时爆发出笑声来。
荀旖看着小桃明显有些上头了,不禁对着李琳琅小声说道:“我看她今夜是看不了我了。”
“没事,本宫亲自看着你。”李琳琅也小声回应着。
第58章 灯会(下)
那边,小桃已被芷荟催促着扔骰子了。她想了想,便道:“下一个人,讲个有趣的故事听吧。”说着,她一扔,扔了个五和一,数下去,正是素霜。
素霜听了,想了一想,开口便来:“从前听说过一个故事。有个书生姓年,二十岁时成了亲,和结发妻子情谊甚笃,山盟海誓日日都说。可惜妻子体弱多病,没几年便病入膏肓。那妻子临终前,担心丈夫忘了她,迟迟不肯闭眼。年生心疼她,便向她赌誓,说今生不会再娶正妻,不然,便断子绝孙、不得好死。那妻子听了,这才安心闭眼。可没过几年,年生中了进士,被当朝大员提携,有意招他为婿,这年生竟欣然接受了。新婚之夜,年生喜滋滋地入了洞房,刚要解衣,灯却忽然灭了,阴风阵阵,窗外还传来些声响:喀哒、喀哒……”
她说到此处,竟停住了。恰好一阵风吹过,屋里的蜡烛竟灭了几根,水榭登时黑了一半。小桃的酒此刻都快吓醒了,连忙问道:“然后呢?”
素霜依旧冷着脸:“窗外忽然爬进来一具红衣白骨,上面甚至还有腐肉挂着。年生惊骇不已,只见那白骨口吐人言,指着年生破口大骂,斥他是负心汉,又说:‘昔年誓言,竟是虚话。’说罢,竟直接将那年生,生生地断子绝孙了。最后,年生血流不止,死于洞房之中。”
小桃听了,咽了咽口水。她有点不太明白,又好像明白了,只听素霜接着说道:“由此可见,男人的话,信不得。”她说着,看了杨鲤儿一眼,又看向小桃:“小桃姑娘,该喝酒了。”
小桃听了,这才反应过来,忙又饮了一大杯。这次,只是压惊。武进侯府的侍女在此时又重新点了灯,整个屋子又亮了起来。
晋王妃听了,只是低头笑道:“虞安公主府的侍女,真是名不虚传,故事也这般别致。”
“嫂嫂,我对府中婢女一向宽厚的。”李琳琅笑着说道。
素霜听了,只是抓过骰子,又飞快地看了杨鲤儿一眼。“下一个人,唱支曲子吧。我想听顾夐的《荷叶杯》九首……挑一首便好了。”她说着,随手一扔,便是两个三,正好数到杨鲤儿。
荀旖见了,又悄悄问李琳琅道:“她这是故意的吧?”
李琳琅十分赞同,她小声回答着:“骰子可听她的话了。”
杨鲤儿见数到了自己,又看向素霜,轻轻笑了。“也巧,”她说着,站起身来,道,“既然姐姐想听,那妾身便献丑了。”
她说着,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春尽小庭花落,寂寞。凭槛敛双眉,忍教成病忆佳期。知么知,知么知?”
杨鲤儿唱罢,依旧只是微笑。她微笑着看向素霜,什么都没说。素霜也是一言不发,拿起酒杯,便一饮而尽,干脆利落。
杨鲤儿见了,便微笑着坐了下来,拿起骰子,却怎么都想不出个主意来。她便看向了冯晚晚,笑道:“夫人,帮妾身说一个吧。”
第148章
冯晚晚想了想,便道:“那我便说个随意些的吧。下一个被点到的人,说一句话或者做一件事,只要能让满座惊讶,便算做成了。”
“那便听夫人的。”杨鲤儿说着,将骰子在手中认真摇了摇,这才向桌上撒去,出了一个二和一个一。顺着数下去,正是李琳琅。
终于轮到了李琳琅,荀旖不禁看起了热闹,只撑着下巴笑着看着她。只见李琳琅垂眸思考了一瞬:“让满座惊讶的事吗?好像,不论本宫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觉得惊讶了。”她自嘲地说着,手指不觉敲击着那小桌,忽而停住,似是有了主意。
荀旖正等着看热闹,却忽然被方才还叩击着桌面的手一把抓过。她还没反应过来,那吻便已轻轻地落在了自己唇上,还停留了片刻才离开。刹那间,荀旖脑海中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僵在那里。而李琳琅则离开了她,还整理了一下衣襟,一副无所谓的神情,笑问着:“如此,可好?”
而此时,所有的人果然都惊异于她的举动,甚至连个接她话的人都没有了。水榭里安静极了,这是对得起李琳琅举动的安静。
“李!琳!琅!”还是荀旖先捂住了嘴巴,羞红了脸,咬牙低低地喊了一句。可谁也没听清她这话,只是看见她脸色涨红,像是要熟透了。
李琳琅却只是微笑着,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杨鲤儿见了,才反应过来,忙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冯晚晚忙道了一句:“我与你同饮。”说罢,也猛地干了一大杯。
谁也没办法否认这事儿做得不足以惊讶满座。
“回去之后,你完了。”荀旖凑到李琳琅身边,小声又飞快地说了一句。
李琳琅只是笑吟吟地看向她:“本宫拭目以待。”
荀旖有些无语,她觉得自己好像中计了。怎么算,都是李琳琅赚了。
众人在此玩着,痛饮了一回。玩了不知几轮,所有人都喝得满面通红,也笑得更开怀了些。李琳琅笑着靠在了晋王妃的怀里,被晋王妃轻轻拍打着后背。荀旖见李琳琅如此,只是笑。她悄悄勾了一下李琳琅的头发,便回过头去想再同杨鲤儿说几句话,却见杨鲤儿只悄悄看着素霜。荀旖有些无奈,却也略有些欣慰,因为她不知自己是喝醉了眼花还是怎样,竟发现素霜也在凝视着杨鲤儿。
荀旖笑了笑,又看向小桃。小桃显然已醉了,话格外的多,还说不清楚,直扯着芷荟的袖子说个不停。芷荟的脸上已显露出了些许的烦躁,可她倒也没有推开小桃,只是默默地听着她说话。终于,小桃一头撞在她怀里时,芷荟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荀旖见了,不由得偷笑。往常的小桃,是很害怕李琳琅和芷荟的,偌大个公主府里,她也就只能欺负一下迎平。可今日酒壮人胆,她竟然连芷荟都不怕了。
“荀旖、荀旖。”她正想着,却听见李琳琅正在轻唤她的名字,回头看去,只见李琳琅正躺在晋王妃怀里向她伸出手来。
荀旖见了,忙伸手过去,握住了李琳琅的手,问道:“怎么了?”
却不想李琳琅握住她的手后,竟抬头看向了晋王妃,道:“嫂嫂你看,我真的没有欺负她。我若是欺负她了,她怎么可能这么乖地递手给我呢?”李琳琅理直气壮。
晋王妃似是信了,只微笑道:“好,都听殿下的。”
荀旖有些无奈,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任由李琳琅握着她的手。她刚要再自斟一杯饮下,却听外边栏杆旁看灯的冯晚晚叫了一句:“那边在放孔明灯了!”
荀旖闻言,忙循声看去。透过那小门,她看见湖水那一侧正摇摇晃晃地升起了许多孔明灯,柔和的灯黄随风飘开,很快便铺满了天空。一时竟分不出,哪个是月亮,哪个是灯。
所有人都从水榭里挤了出来,立在栏杆边,站了一排,仰头看着这飞上天空的花灯。李琳琅呆呆地望了片刻,忽然心中一动,问冯晚晚:“我们可以放吗?”
“自然,”冯晚晚笑道,“我已备下了些,就怕有人想放呢。”她说着,对身侧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会意,忙拿了许多还没点火的花灯来。
晋王妃见了这情形,便笑道:“从前我在家时,看到有人在孔明灯上写下自己的心愿,再放去空中。不如,我们也来一次?”
“好!”
冯晚晚爽快地应下,便命人拿了笔墨来。李琳琅先拿起了笔,她看了荀旖一眼,又对众人笑道:“我就写个朴实一些的吧。”她说着,提笔便在那孔明灯上写下四个字:长命百岁。
她头上的珠钗首饰在灯光的照映之下闪闪发光,就如同那倒映在水中的孔明灯一般。荀旖见她写下这四个字,鼻子一酸,却又笑了,忙对李琳琅笑道:“殿下不如再添上一个‘万事如意’?”
她虽是说笑的语气,可李琳琅抬头时正对上她的眸子,四目相对,李琳琅也不觉眼眶一红,又忙笑道:“既然涵真道长如此说,那便再添四个字。”她说着,又提笔将“万事如意”写下了。写罢,她想了想,又画了一个圆。
“这是何意?”晋王妃问道。
李琳琅笑道:“做个记号。”说罢,她便将笔递给了晋王妃,又对着冯晚晚笑道:“一会儿一起放飞这灯吧。”
晋王妃接过笔,却讪讪地笑了。李琳琅这才想起来,晋王妃不会写字。于是她忙又唤冯晚晚:“晚晚,你帮晋王嫂嫂写吧。”
第149章
冯晚晚笑着应下,又问晋王妃:“王妃想写什么?”
晋王妃想了想,颔首一笑:“有一句词我很喜欢……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好,那便这个了。”冯晚晚笑着,便在那灯笼上写下了这句词,又问晋王妃:“王妃要留记号吗?”
晋王妃笑道:“我在家中是老大,爹娘便唤我孟娘。就写个,孟字吧?”
冯晚晚听了,便写了个孟字上去,又问荀旖:“荀姑娘先写?”
荀旖忙摇了摇头,道:“我再想想吧。你先!”
冯晚晚微笑着点了点头:“那便我来吧。”她说着,拉过来一个还没写字的灯笼,想了一想,便在那灯笼上重重写下六个字:不坠青云之志。
那字迹已完全没有方才的秀丽,只剩了粗豪,透露着愤懑不平的怨气。李琳琅看着这字,心中不免生出了一些感慨,又看向了冯晚晚。只听冯晚晚笑道:“我想着,求天不如求己。写这话,算是勉励自己了。”
冯晚晚说着,又落了一个晚字,方才将笔递给了荀旖。这一次,荀旖便推脱不得了。可她实在想不出什么话能写在这上面,她的心愿,李琳琅已写在她的灯笼上了。想了一想,荀旖看向小桃,问道:“小桃,你有什么愿望吗?”
小桃晕乎乎的,嘴里含糊不清地回答着:“小桃想要小姐一切都好。”
荀旖听了,笑着说道:“好,记下了。”又问芷荟:“你呢?”
芷荟颔首道:“奴婢希望公主一切都好。”
“好没创意,”荀旖笑着,又看向素霜,“姐姐,你可有什么愿望吗?”
“没有。”素霜说。
荀旖也不敢多问,可她分明瞧见素霜瞥了一眼杨鲤儿。见她如此,荀旖便也看向了立在角落里的杨鲤儿,认真问道:“杨姑娘,你可有什么愿望吗?”
杨鲤儿自嘲一笑:“我也没什么愿望……能过得好些,便心满意足了。”
荀旖听了,若有所思:“都是一个好字啊。”她说着,提笔便一笔一划地在那灯笼上工工整整地写了一个大大的“好”。所幸,她这些日子有在练字,这字娟秀,在这里也不算丢人。
“这便是我的愿望了。”荀旖笑着,将笔递还给了武进侯府的侍女。
“不给自己留个记号?”李琳琅笑问。
“不啦,”荀旖摇了摇头,又对着李琳琅眨了下眼睛,“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愿望。”说着,她又故作神秘:“再说了,我留记号了。”
“嗯?”冯晚晚不解,“哪里有记号?”
荀旖只是笑:“反正,我留了。”她说着,见这水榭里的人都写好了,便笑着招呼道:“好啦,我们点灯吧!”
一群女子笑着将手里的灯点上了,又立在了这水榭的栏杆边,整整齐齐刚好站满了一排。李琳琅笑着扭头看向荀旖,只见荀旖正好也在灯光下笑着扭头看向她。两人并肩站着,眼里亮亮的,均含着笑意。对面的丝竹管弦之声飘了过来,那是很欢快的曲子,穿梭在女子的笑声和细语里。
“我们一起放吧,”冯晚晚数着,“三、二、一……”她说着,手一松,她那孔明灯便先摇摇晃晃飞了出去。其他人见了,也都送了手,一排孔明灯便借着风飘向了云端,逐渐混在了对岸放飞的孔明灯里,共同点亮了这漆黑的夜。
那个大大的“好”字分外引人瞩目。
栏杆边的女子们抬头望着自己的孔明灯越来越高,越来越遥远,渐渐地她们自己都分不清哪一盏是自己放飞的了。但她们知道,自己曾在这个热闹的夜晚放飞过一盏写了自己心愿的花灯,这花灯带着自己的心愿、在风力的相助下,飞向了自己此生都到达不了的高处,在云端漂浮、在云端燃尽。
荀旖抬头望着这花灯,却忽然发觉自己眼眶有些湿润了。她轻叹了一口气,又悄悄在袖子底下握紧了李琳琅的手。“琳琅,”她在这人多的地方壮着胆子,微微侧头小声地对李琳琅说着,“其实,我也想亲你的。”
李琳琅听了,莞尔一笑,刚要悄悄侧脸过去,在这大庭广众下再放肆一回,却听武进侯府的侍女忽然惊呼了一句:“夫人,你的袖子沾了墨水了。”
“啊?什么?”冯晚晚惊慌起来,忙看向自己的袖子,果然在不经意间不慎沾上了墨水。她忙伸手探向自己的袖子,从中拿出了那本兵书,翻了一翻,还好那墨水没浸在书上,她不禁松了一口气。“还好。”冯晚晚说。
荀旖本来因为自己的放肆举动被打断正心惊胆战,却忽然瞥见了冯晚晚手中的那本兵书。她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连忙用手肘轻轻碰了下李琳琅,又疯狂给她眼色示意。
李琳琅有些疑惑,循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还是有些不解。“书,”荀旖赶忙小声提醒着,“她的书!”
李琳琅这才把目光放在了冯晚晚手中的那本书上——《行兵要术》。
她明白了。
这实在是个很热闹的夜晚,可惜再热闹的宴会也终有尽时,更何况这里还是武进侯府。时候不早了,一行人终于散去,各回各家。分别时,她们依依不舍,可是再不舍,又有什么用呢?
人总是要面对分别的。
马车里,荀旖靠在李琳琅的身上,安静了一会儿,又问李琳琅:“你觉得冯姑娘可以吗?”
第150章
李琳琅想了想,道:“宁成伯也是武将出身,她从小便常去军营,同许多将军都有交情。后来,她更是常常扮上男装,混入那些兵士多的场合,打猎、比武……她都在行。原本,她在这些事上也有许多谋略的。”
“那……”荀旖一挑眉。
李琳琅叹了口气:“可惜,她手里没有兵权。兵权,曾经在她的父亲手中,如今,在她的丈夫手中。”
李琳琅刚说罢,便听后面传来一阵急急的马蹄声。在长安城的夜里,这种马蹄声是很不寻常的。她忙命车夫将车让开,又命素霜去打听。不到片刻,素霜便回来了。
“殿下,”素霜忧心忡忡,“匈奴又大举进犯了。”
第59章 箭矢之用
天冷了,匈奴又大举进犯、劫城掠地。边地的兵器和粮草虽跟得上了,可还是节节败退。
“军纪不严,平日里便有许多逃兵,匈奴打来了,逃兵就更多了。有些将领更是只知守城,其余一概不知,虽有战术,却无战略。若是守不住了,便弃城而逃。反正匈奴总会撤去,等过段时间匈奴撤去,他们便带兵回城。朝廷虽有处罚,也是不痛不痒。重新驻守的城池看似还在治下,城里的活人、粮草也没多少了,”冯晚晚说着,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又看向李琳琅,“先前楚王殿下巡边时,便主查军纪,可楚王殿下一走,边兵从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治下谨严的将领,太少了。”
冯晚晚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又无奈笑着:“若论治下谨严,确实得看武进侯。”
“的确听说过一些传说,”荀旖自斟了一杯茶,“听说他曾独守孤城数月,最后还奇袭了敌军大营。”
冯晚晚听到此处,不由得垂下了眸子。“我的确向他打听过守城之事,”冯晚晚的脸上没了笑容,反而是几分无可奈何的苦涩,“他说,他们在孤城中,粮草没多久便耗尽了。最后两个月,城里有什么、他们便吃什么。除了战马,什么都吃。”冯晚晚说着,又问荀旖:“你听说过,名将张巡的故事吗?”
荀旖摇了摇头,刚要再问。李琳琅却握紧了茶杯,对荀旖道:“没听过就算了。”
冯晚晚也岔开话题,看着地图,道:“又一边城陷落,周浦渊已在收拾行囊准备带兵援驰了。大约,就在后日了。”她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可惜,只有一个周浦渊,又有什么用呢?”
李琳琅想了想,又问冯晚晚:“你可有认识什么堪当大任的将领们吗?”
冯晚晚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从前在宁成伯府见到过很多将领,可惜如今,他们不是年纪大了,就是死了。要么就是被这世道逼退,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如今年轻的将领我也认识一些,有雄心壮志的人不少,可他们没有经验,也没有门路。”
“年轻的若要培养出来,是来不及了。”李琳琅说。
“可若要请那些叔叔伯伯们出山,也不是易事,”冯晚晚说着,长叹一声,“朝中,无人啊。”她说着,很不甘心:“可惜我只能留在这长安城。”
李琳琅和荀旖对视一眼,又问冯晚晚:“你,想出征吗?”
冯晚晚看向窗外,苦笑着:“自然是想了,从小就想。父亲叔伯教我兵法,授我武艺,可却全无用武之地……我如今,几乎是在用兵法管理家务事了。可这,不是杀鸡用宰牛刀吗?”
李琳琅听了,便故意说道:“可战场上有什么好的?行军打仗那么苦,你死我活的,稍有不慎,留疤就算了,还有可能把命也搭进去。如今在这长安城里,最起码没有性命之忧。”她说着,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冯晚晚听了,忙正色道:“殿下这话不对。若所有人都这么想,谁来抵抗匈奴?匈奴若只是攻城掠地抢些财物倒也罢了,可边城百姓的性命呢?他们可没有力气反抗匈奴,若城池不幸被匈奴占领,不是变成尸体,就是变成奴隶。若边城沦陷,匈奴进攻长安,边地百姓的命运便会在长安城中重演。还有……”
冯晚晚越说越急,语速越来越快,几乎就要打不住了。李琳琅见她有如此决心,终于放心了些。荀旖看了李琳琅一眼,不由得一笑,将面前茶点端起来向冯晚晚面前一递,道:“吃一些?”
“啊?”冯晚晚被猛然打住,一时有些懵。
李琳琅颔首一笑,又问冯晚晚:“真就那么想上战场?”
“如果我有机会,”冯晚晚十分坚定地说着,却忽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问李琳琅,“殿下,你有办法?”
李琳琅狡黠一笑:“这点事情,还是能办好的。”
荀旖听了,忙十分配合地拿出几张纸来,递给了冯晚晚。冯晚晚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万峰,年二十……”她念到此处,忙抬头看向李琳琅:“这是……”
“是万将军的履历,”李琳琅微笑着说道,“建平侯的儿子赵净此次也要领兵出征,混个功名。他大约是不会真上战场的,但总需要派兵出去混一混。他需要一个副将,本宫便举荐了万峰将军。赵净平日里不喜武事,也很少与武将结交,他并不认识冯晚晚,也不会知道万峰是谁。”
冯晚晚听了,忙又细细地去看这几张纸的履历,只听李琳琅接着说道:“当然,军中会有宁成伯府的旧部,他们会认出你,但本宫相信,他们也会是你的帮手。”
第151章
冯晚晚听到此处,小心地将这几页纸捏在手里,再抬头看向李琳琅时,竟已眼泛泪光。只听李琳琅接着说道:“你若愿意,出征之日,拿着这履历和名帖,先来虞安公主府换衣服,然后再去赵净麾下报到就是。盔甲本宫已给你备好了,本宫想,佩剑长枪之类的,你应该更想用自己的。你提前准备好,派个人悄悄送来公主府,便好。”
冯晚晚红了眼,她看着李琳琅,哽咽了一下,这才道:“殿下大恩无以为报,只是武进侯府那边,还有我父亲那边……又该如何交代?他们不会让我去的。”
李琳琅垂眸笑道:“武进侯出征那日,本宫会因为嫉妒召武进侯夫人入府侍奉。谁来讨要都没有用,因为本宫恃宠而骄,且你平日里还会写信出来说你过得很好,父皇又纵容本宫,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次出征,至多两个月,天气再冷些,匈奴人就会撑不住,本宫也要撑不住了。”李琳琅说着,自嘲地笑了,又故意笑着打趣着冯晚晚:“冯姑娘,你应当知道本宫一直爱慕着你的夫君吧?”
冯晚晚听着她这玩笑话,却没跟着笑。她猛然站起身来,又跪在地上,对着李琳琅深深地行了一礼。
“冯姑娘不必如此!”李琳琅都忙叫了一声,便要起身去扶。
冯晚晚跪在地上,摇了摇头,又对着李琳琅挤出了一个笑容:“如今,晚晚只恨与殿下相熟太晚。殿下大恩大德,晚晚必会永记心间。”她说着,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履历,又郑重地对李琳琅说道:“晚晚,必不会辜负殿下厚望。”
冯晚晚说着,双眼含泪,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她一向都是如此坚强又倔犟,明明心中也有万般说不清道不明的苦,却总是撑着不在旁人面前露出疲弱的姿态来,就算诉苦也都是带着自嘲的意味。可今日她竟在李琳琅和荀旖的面前红了眼、落了泪,得人知遇,她心中的委屈也再藏不住了。
“晚晚,快起来。”
荀旖忙去搀扶她,可冯晚晚依旧执意不起。她强忍着泪水,却怎么都忍不住,只得用这泪眼抬头望着李琳琅和荀旖。“殿下放心,”冯晚晚说,“两个月之内,冯晚晚必然荡平边乱,返回长安!”
李琳琅心中感慨万千,冯晚晚眼中的坚定是她从来都不曾拥有过的。眼前这个女子哪怕流着泪也是神情坚毅,她敢想敢做,几乎没有犹豫地便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紧紧地抓在了手中。
“好,”李琳琅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了,她点了点头,“本宫相信你。”她说着,终于扶起来了冯晚晚,却又道:“不过你不必谢本宫。如今这一切,都是你自己争来的。本宫,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冯晚晚已不能张口说话了,她觉得自己只要一开口,肯定就会哭出声来。荀旖见她如此,便握住了她的手,小声说道:“一定要平安回来。”
虽然她知道,眼前这个姑娘是原书的女主,定会逢凶化吉。可谁都知道战场凶险,且情节早已不为人知处发生了变化,冯晚晚此去会面对什么,谁都不知道。
时候不早了,两人送走了冯晚晚,李琳琅便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荀旖有些无聊,便在李琳琅的书房里四处转着,忽然想起了方才冯晚晚所说的张巡来。她便走到书柜前,将史书挑出来,借着烛光一本一本地翻过去。
小桃见荀旖主动翻书,十分欣慰,便笑问道:“小姐想看什么书?”
“张巡,”荀旖说着,看向小桃,“我该从哪里找他?”
小桃想了想,看了看荀旖手边的那一沓书,挨个看了封面,便拣出来了一本。“小桃记得他的时代,想来,应当在这一本中。”小桃说。
荀旖见了,忙丢开手中的书,翻开了这一本。果然,没翻几页她便看到了那个名字,这也是一位镇守孤城的将军。她忙细细看去,可片刻之后,她却忽然怔住了。
“小姐,有什么不对吗?”小桃好奇地问着。
“没什么,”荀旖故作镇定,忙把书合上,又对着小桃强笑道,“我忽然不想看了。这些书被我弄乱了,我们还是先把它规整好,不然公主回来,只怕是要说的。”
小桃虽不解,但她很听话。荀旖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于是,她什么也没问,只跟着荀旖一起收拾起来。很快,书房便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可有些事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荀旖坐在窗下,望着那黯淡的月光,心里的恐慌一直难以安定下来。若是放在从前,她只会觉得这些事情离自己很远,可如今,自己认识的人竟经历过这种事情,而故事里做出牺牲的人,可能是杨鲤儿、可能是冯晚晚、甚至可能是自己、是她的琳琅……
而做出那一切的人,正是周浦渊。
荀旖今日才猛然反应过来,她一直都低估周浦渊了。周浦渊如今的心思虽都没用在正道上,但他绝对有一股子旁人都没有的狠劲儿。当周浦渊真正认真起来的时候,他又会做出什么事呢?
荀旖想不到,也不敢想。
冯晚晚以万峰之名出征那日,李琳琅和荀旖帮她备好了行囊,又敬了一杯酒水送行。冯晚晚曾对迎平有恩,迎平自然也是放心不下,光是那盔甲就给冯晚晚擦了好几次,擦得锃亮。当披着新甲的万峰将军离开虞安公主府、前往赵净的军队报到时,李琳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第152章
荀旖知道她这声叹息里藏着怎样的心事,她可以帮冯晚晚冲出一条路,可谁来助她达成心中所愿?她要走的路,是一条未知的路。这条路,只能靠她自己冲杀了。
风卷残云,天上总算露出了些阳光来。周浦渊的军队已先行出城了,万峰将军作为赵净的副将,骑上了马,随后出城。晋王楚王都立在城头上,来为出征的将士送行。李景传看了一眼赵净的军队,摇了摇头:“建平侯也是荒唐,他急于锻炼自己的儿子,竟向父皇举荐一个从没上过战场的公子哥来带兵打仗,全然把战事当儿戏。还有那个副将万峰,我也从未听说过他,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进了军队,还当了副将。”
李景修听了,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目送着大军远去,刚要回头下城楼时,他却忽然一愣,瞳孔一震,忙又回到城墙边上,向远看去。队伍前列,有个将军正骑在马上,回望着长安城高大的城墙。虽然相隔已远,且那人早已换了装扮,可他还是认出了她来。并且,他很确定,就在那一瞬间,两人目光交接,她似乎还点了点头。
李景修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忙又奔下城楼,不顾一切地追出城门。“景修,做什么?”他听见李景传如此问着,可他却只能看着那大军远去。
追不上了。
李景修看着大军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咳嗽了两声,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向城中走去。“景修?”李景传喊了一声。
“二哥,我去找虞安!”李景修对李景传说。
李景修到虞安公主府时,李琳琅已等候他多时了。她甚至还备好了茶水,和李景修最爱吃的糕点。
“五哥,天气凉了,你穿得也太单薄了些。”见李景修来,李琳琅关切地说着,又拉着李景修坐了下来。
“晚……冯姑娘……周夫人,”李景修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称呼,“是不是你设计的?”
李琳琅微笑着叹息了一声,又命芷荟拿上了一个长条盒子来。“哥哥,”李琳琅说,“她特意留给你的,打开看看吧。”
李景修听了,打开一看,只见是一支箭,应当是投壶用的,上面还绑了红绳。他愣了一下,只听李琳琅继续说道:“她说,景修哥哥你帮她良多,她不会辜负你的赏识。班昭说,‘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这话实在是荒唐。只要是箭矢,便就该用在战场上,而非投壶取乐。她会平安回来,也希望你,保重身体,等她凯旋。”
李景修听了,握住了那箭矢,又苦笑了一声。“我就知道,她是一定要试一次的,”他说着,又抬头看向李琳琅,“可战场凶险……”
“是啊,战场凶险,”李琳琅垂眸说,“我们,只能留在长安城里,为她祈福了。”
第60章 “隐私”
冯晚晚随军出征,虞安公主府也热闹了起来。如今每日里叫李琳琅起床的,不再是府中的报晓鸡,也不是向来觉浅的芷荟,而是府外的叫骂声。不是武进侯府的人,便是宁成伯府的人,周老夫人和宁成伯甚至还曾经亲自上门,可都被李琳琅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回避了,最终,他们连虞安公主府的门槛都没能踏进去。
不得不说,若论起无赖来,李琳琅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她实在是将“恃宠而骄”四个字演到了极致,利用老皇帝的宠爱胡作非为。武进侯府和宁成伯府还想闯她的虞安公主府?笑话!若有敢闯的,一律打出去,狠狠地打。于是,日子一久,那些人便只敢在外边叫骂了。
虞安公主扣押武进侯夫人一事闹了个满城风雨,虽然武进侯夫人隔几日就会送出一封报平安的书信,但谁也不信这话。荀旖每日听着外边那些叫骂声,着实有些无奈。她坐在火炉边,看着若无其事的李琳琅,问着:“再这样下去,你的名声就臭完了,你还不在意啊?”
李琳琅也悠悠地叹了口气:“本宫的名声早就跌入谷底了。”又笑道:“再说啦,民众的记忆是有限的。只要冯晚晚平安回来,她本人对我没有怨言,武进侯府和宁成伯府师出无名,也就不会再上门了。”
“还好我听说赵净的那支队伍目前行进得还算顺利,晚晚应该立了不少功吧。”荀旖笑着,舀了一勺面前那银耳莲子汤,送入了口中。
“她的确是个很合格的将军。”李琳琅说着,放下了手里的小册子,面带愁容。“如今,我最担心的,还是这件事。”她说着,只盯着那名册。
荀旖知道李琳琅在为什么发愁。那日上林苑中,故意引李沔听到奉承李景修的内侍究竟是谁,到现在还没有眉目。李琳琅在几年前便逐渐将宸安殿的内侍换了一批人,可李沔喜怒无常,内侍不经用,换了一茬又一茬,没几日便有一拨新旧交替。香丘将宸安殿的那段时间的内侍都整理了一份名册,甚至还把上林苑里的宫人也整理了一份名册出来。可是人太多了,犹如大海捞针,背后牵扯利益甚广,就没有哪个世家大族没被牵扯进来……李琳琅将那名册看了一遍又一遍,却实在是没什么头绪。
“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荀旖主动提议着,“谁在那段时间和你哥哥结了仇?”
“那太多了,”李琳琅无奈苦笑,“景修哥哥向来刚正自持、直言不讳,百姓和那些文人虽常常赞颂他这一点,可得罪人也实在是常有的事。”她说着,又垂眸沉思:“一定要将背后主使抓出来。那人实在是胆大妄为,专挑父皇忌惮处下手,把父皇和景修哥哥的性子都摸了个透,看着竟是要置景修哥哥于死地。”
第153章
“那一定是很了解你父皇和楚王的人了,”荀旖说,“不然,他不会恰好安排人在你父皇经过的路上。”
“或许吧,”李琳琅垂眸说着,搓着衣袖的手却忽然一顿,又猛然抬头看向荀旖,“我记得,香丘传来的消息说,父皇派人去找那两个随意议论的内侍时,那内侍已没影儿了。”
“嗯,”荀旖点了点头,“我也记得。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李琳琅忙道:“依父皇的性子,他若生气,绝不会慢悠悠地等着那两个内侍说完话再派人去寻,一定是刚发怒时便派人去抓了。能让父皇听到说话内容,那应该离他不远,可这都没抓到人,说明什么?”
荀旖反应过来:“说明那两人跑得很快,最起码,要比你父皇身边的那些内侍要快得多。不然,他们逃不掉的。”
“是啊,”李琳琅看向火炉,“能跑这么快,一定不是一般人了。或许,连内侍都不是。”
“侍卫、兵士?”荀旖想了想,又忙问,“杜铭那日去了吗?原文里,他就没少干挑拨的事吧!”
李琳琅听荀旖此问,连忙仔细回忆着。“他,他是羽林郎将,应当是去了,”李琳琅道,“只是他官职在那些人中到底不算太高,上林苑人又多,我竟没注意到他。”李琳琅说着,定定地看了荀旖一瞬,又忙冲外喊道:“芷荟!”
芷荟闻言,忙跑进来,只听李琳琅吩咐道:“传个口信给素霜姐姐,让她查一下,杜铭在上林苑那几日,做了些什么。”
芷荟听了,应声下去。李琳琅却扶住了额头,叹道:“那几日,上林苑人太杂了。宫人、侍卫、各府侍者都有,若要一一排查,实在是太难了些,也只能如此了。”她说着,又看向荀旖,道:“可我总觉得,不一定是杜铭。”
“为何?”荀旖问。
李琳琅皱了皱眉:“杜铭还没那个胆子。我记得原文里,他虽挑拨了杨鲤儿,却只是想给景修哥哥添堵,没想到一个弱女子能做出那下毒之事来。可如今在父皇面前搬弄是非,是在要他的命啊!谁不知道我父皇那个脾气,宫人大臣说杀就杀了,岂是儿戏?”
荀旖听了,觉得李琳琅所说有理。“是啊,这实在太狠了。”荀旖也发了愁,她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可疑之人了。在她认识的人里,和李景修有些过节的,她只能想到一个杜铭了。同为皇子的李景传或许会和李景修有冲突,可荀旖看着他二人,却觉得这兄弟俩虽不算亲厚,可还不到手足相杀的地步吧。剩下的人都和李景修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还会有谁呢?
荀旖绞尽脑汁地想着,却怎么都想不出来。荀旖想,一定是有什么大家都不知道的事发生了。很显然,李琳琅也是如此想法,她愁容满面:“这个变数若是不揪出来,以后行事便难了。”
芷荟传信到香丘时,素霜并不在。彼时的她正立在武进侯府近旁的高楼上,远远地望着那深宅大院。
前几日,杨鲤儿一直在院子里的石桌边晒着太阳做着刺绣,昨日突如其来地下了场雪,说是雪,但更像是雨。杨鲤儿不慎淋了一些,今日就没有再出门了。素霜看见有郎中进了她的院子,不由得悄悄叹了口气。
她在这里立了有些时候了,实在是不能再多待了。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终于决定从高楼上下去,回了公主府。
“素霜姐姐,回来了,”进到香丘时,有她培养的死士上前迎她,“芷荟姑娘方才送了口信来,让我们查端午节时杜铭在上林苑里的行踪举动。”
“杜铭?”素霜听见这个名字,看向那死士,声音更冷了几分。
“素霜姐姐,有什么问题吗?”那死士问着。
“没什么,”素霜说着,收回了目光,“当日上林苑人多,各府也都有侍卫婢女;我们人少,又没办法像在这长安城里一般混在人群中近前跟着……实在是难查了些。”
那人应答道:“是啊,在上林苑时不能到近前跟着,我们当日人手有限,那么多人里只能远远地盯着一个武进侯。所幸上林苑到底没有长安城自由,每日做什么都有章程,打听一下应当就有眉目了。”
“嗯,你懂就好,去办吧,”素霜淡淡地说着,“公主既如此说了,那以后,也把杜铭盯死。”她想了想,又道:“如果可以,尽量把那几日上林苑里所有官员的行踪都整理出来吧。公主虽只要了杜铭的行踪,但想来其他人也是需要的。”
那人应了一声,便忙向里跑去知会其他人了。素霜见了,便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向香丘深处行去,又有死士迎了上来,对素霜道:“素霜姐姐,禁军的那个副统领十分警惕,不好下手。听说他过两日要出去吃席饮酒,我打算到时候在酒中下药后再下手,做出饮酒过量意外死亡的模样,还请姐姐宽限些时间。”
“只要这个月能杀了他就好。”素霜说。
这人连忙说道:“姐姐放心,这肯定能做到。”说着,她又小心问着素霜:“素霜姐姐,我见你这几日有些心神不宁的,可是有什么难事吗?”
“没有,”素霜一口否认,又忙催促着她,“你的事做完了吗?”
这人见素霜冷着个脸,便也不敢再多问了。她应了一个“是”,便忙忙地退下了。
“心神不宁么?”素霜立在台阶上,停住了脚步。这条狭长的路又黑又暗,微弱的光根本无济于事。她看着这条路,却根本看不到尽头。
第154章
她想救人,救这天下。她心里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如以前快意江湖一般,闯进武进侯府将那受尽委屈的小姑娘带走,然后与她一起浪迹天涯……可是她怎么能呢?
她已答应了虞安公主,要助她重塑一个海清河晏的太平盛世,她不能不管不顾地离开……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怎么会因不能带她离开而痛苦?
素霜想着,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胸膛,感受着心脏的跳动。已经很久了,只要她一闭眼,杨鲤儿的面容便会浮现在她眼前:是初见时被打得浑身血污的她,是酣睡着不知自己的匕首即将刺向她的她,是唱曲子时眼里波光流转万般柔情的她,也是夜晚里浑身湿漉漉地向她展示瘦弱身体上伤痕的她,也是武进侯府里衣着华贵却双目无神的她……不知不觉间,她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她的心绪。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心的确乱了。
她怜惜着她,想保护她。可笑的是,她却根本保护不了她。
想着,素霜长叹了一口气。这声无奈的叹息在这狭长黑暗的阶梯上回荡着,瞬间盈满了整个香丘。
天气越来越冷了,今年的雪也下得多了。不到十一月,便已下过了四五场雪。荀旖穿着大红斗篷,立在凌波池边,望着那几乎冰封的湖,发了会儿呆,然后便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果然是李琳琅。
“前线战报,赵净正面诱敌深入,周浦渊从后夹击,两军配合得天衣无缝,匈奴大败,已落荒而逃了,”李琳琅说着,微笑着将那战报递给了荀旖,“晚晚应该就快回来了。”
“当真?”荀旖激动起来,忙接过那战报,仔细看了看,却发现那战报上并没有提及万峰的姓名。她不禁疑惑,忙看向李琳琅:“怎么没有一个字提她啊?”
李琳琅叹了口气,也看向了这覆满了薄冰的凌波池。“建平侯让他儿子出来打仗就是为了建功立业,好不容易建了功,是不会那般轻易地把功劳让给别人的,”她说着,又握上了荀旖的手,安慰她道,“不过你放心,那些军士也是有眼睛的,谁都看得出是谁的功劳最大。晚晚这一趟,不会白去的。”
荀旖听了,只得点了点头,却又叹道:“这是什么鬼世道啊……”说着,她轻咳了两声,又忙忍住了。
李琳琅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微微皱了皱眉,一转身便将她的两只手都紧紧握住了。她轻轻呵了一下热气,又将那一双手轻轻揉搓了一下。“你的手好凉,”李琳琅看着荀旖的眼睛说,“天冷了,你出门记得带个小手炉,小心又冻出病来。”
荀旖听她如此说,不由得一笑,又道:“你的手很热,我看有你就够了。”
李琳琅听了这话,却有些怅然。“我也很想一直陪着你呀。”李琳琅说着,又忙垂了眸子。
荀旖见了她这般神情,便知她心里在想什么了。她忙拥住了李琳琅。“那只要你在我身边,暖手的任务就给你,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呢,我就自己带上小手炉,”荀旖说着,轻轻拍了拍李琳琅的背,“你可不许偷懒啊,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必须握着我的手。”
天长地久于她们而言实在不是很现实,荀旖已认命了。李琳琅不想回到现实,荀旖在这个世界也注定活不长久。如今,她只能珍惜当下,刻意地忽视那久远又虚无缥缈的未来。
李琳琅听了这话,靠在她肩膀上闭了眼睛。“好啊,”她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又轻声重复着,“好。”
两人在湖边静静相拥着,却忽然听见了芷荟的声音:“殿下!”
李琳琅听了,忙强打精神,两人慌忙松开了对方。回过身去,只见芷荟正拿着一沓纸跑来。“殿下,”芷荟到了很少,“素霜姐姐方才送来的,端午节时在上林苑,所有官员的行踪。”
“哦?所有的?”李琳琅一挑眉,忙接过了那些纸,又对荀旖道:“我们去饮露阁吧,那里暖和些。”
荀旖听了,连忙点了点头。一行人便去了饮露阁,在窗边喝着热茶慢慢地翻着名册。李琳琅自是忙先找出了杜铭的那一页,细细地看着。荀旖觉得无聊,便也随手拿出了几页,随意地看着。
可她看着看着,忽然惊呼一声:“周浦渊怎么总是尾随我!这人有病吧!”
李琳琅也有些无奈,说道:“他一向如此,逮着机会就跟着你。还好有人远远地暗中盯着他,那次在上林苑他也只是跟了一段路便停了。”又道:“当日因担心你知道了害怕,所以就没和你说。你放心,你如今有我呢。”
荀旖点了点头,又低头看着那页纸,却忽然反应过来,忙抬头看向李琳琅。“他跟着我走上了小路。”荀旖说。
“有问题吗?”李琳琅低头看着那页纸,问着。杜铭的行踪,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他几乎就没有落单过。
荀旖咽了口口水,心虚地说着:“我在走小路时,听见晚晚在和楚王私会……不对,幽会……也不是,就是在偷偷说话。他们说了什么我已经不太记得了,但好像,是不太适合被别人知道的话。如果我听见了,那周浦渊会不会也听见了?这上面写着,他进了小路待了片刻,便又折返出来,回筵席上去了。”
“什么?”李琳琅愣了愣,却也急了:“你为何没和我说过?”又问:“怎么那些跟着你的侍女也没来禀报?”
第155章
荀旖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错事,越发心虚:“我想着,他们是悄悄见面的,总该尊重人家隐私嘛,就……没让往外说……”
李琳琅听了,怔了一下,目光又挪向了荀旖手中的那几页纸。“难不成,真是周浦渊?”她说。
“可是他没必要吧,”荀旖说,“就算晚晚和楚王偷偷见面了,可他不是不喜欢晚晚吗,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情去故意陷害楚王吧?”
李琳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果是周浦渊,便麻烦了。
第61章 凯旋
“侯爷,这是我们统计的兵士的伤亡结果。”余服将名册递进了边城的太守府邸,如今周浦渊入了城,暂且在这里落脚。
“好,”周浦渊接过名册,看了一眼,便搁在了一边,“还好,伤亡没有上一次多。”他说着,又问:“赵净那支军队到了吗?”
“快到了,”余服道,“他们正面诱敌深入,还不知有多少损伤,只怕行进得也会慢些。”
“赵净,”周浦渊拔出了剑来,轻轻地擦拭着那宝剑,“从前见过他几次,没想到他还有这般谋略。这次若不是他主动出击诱敌深入,分散了匈奴兵力,给了我喘息的机会,让我从后面包抄……我这边刚苦战了一场,只怕还真不能迎敌。”周浦渊说着,又抬头问余服:“听说他军中有个名唤万峰的副将,不仅在战场上很是勇敢,而且这次有很多主意都是他出的?”
“是,听说还是虞安公主府塞的人。”余服回答着。
“虞安公主,”周浦渊冷笑了一声,“别是建平侯自己找了个人给儿子赚功名,又怕被人骂,就塞钱给虞安公主,以公主之名安排了个人吧?”
“虞安公主贪财,只要给她钱,什么事她打点不了,”余服说着,看了周浦渊一眼,“虞安公主贪财又善妒,听说夫人现在还困在公主府呢,而且这都几年了,荀姑娘还被她看得严严实实的。还好前几年皇后向侯爷暗示时,侯爷没动摇,不然府里早就乱成一团了。”
“随她们去吧,”周浦渊放下了剑,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虞安公主小孩儿心性,虽然善妒,喜欢给人使绊子,但到底没什么脑子,不会捅出什么祸事来,也不敢捅出什么祸事来。至于夫人,我看她宁愿在虞安公主府待着受苦,也不愿见本侯。更何况,虞安公主和楚王亲厚,有楚王看着她,她不敢乱来,夫人没事的。”
周浦渊越说,心里的气便越大,他狠狠将剑归入剑鞘,又不觉握紧了拳头。余服见了,也不敢再多说此事,只是笑道:“侯爷既有把握,那属下也安心了些。”又道:“赵净他们要进城了,侯爷要去见一见那万峰吗?如此人才,只是给建平侯府用,岂不可惜?若是他以后能跟着侯爷,侯爷在战场上又得了一员猛将、一个智囊,岂不美哉?”
“也好。”周浦渊笑了笑,又拿出了纸笔来,见余服不解,这才笑道:“如此人才,想必要摆出足够的诚意来,方才能让他归心。我自然不能怠慢他,至少要先上拜帖吧。”
余服颔首道:“侯爷此言有理。”
周浦渊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写着拜帖。没一会儿,拜帖写成,他便将拜帖放在手边晾着,又起身去看墙上的地图。刚看了没多久,便有人来报,说赵净的兵马已到了城外了。周浦渊只点了点头,道:“告诉他们食宿已备好,让他们先自行安顿吧,行军劳顿,只怕都累了。”说着,又对余服道:“那拜帖,送去万峰将军那里。”
余服听了,忙拿着拜帖出去了。周浦渊只立在地图前,看着地图沉思。不一会儿,余服便回来了。
“如何?”周浦渊问。
余服竟有些气愤:“他好无礼,连帖子都不收下,便急着让兵士打发属下走,属下连他的面都没见到。”
“哦?”周浦渊总算又提起了几分兴趣,“大约这些人总喜欢做出这些佯狂之态吧。”
“那这名帖……”余服小心问着。
“改日再送吧,”周浦渊又看向了地图,“多送几次,我再亲自登门几次,他就听话了。跟着建平侯府没出路,他是个聪明人,心里应该有数。这些人向来都是如此,一开始扭扭捏捏不情不愿的,都是惺惺作态罢了。”
余服忙颔首道:“侯爷高见。”
可是周浦渊没有想到,在边城整顿这几日,他竟是连那万峰将军的面都没有见到。无论他如何威逼利诱,那万峰将军就是不肯露面。如此一直到他班师回朝,从边城到长安城外这一路上,他想去堵那万峰将军,不知堵了多少次,可一次都没成功过。
这倒是彻底勾起了周浦渊的兴趣。
入城之时,周浦渊还在嘱咐余服:“打听一下万峰的家世背景。”
“是。”余服应了一声,忙吩咐下去了。
正在周浦渊骑着高头大马进城之时,冯晚晚已经提早进城入了虞安公主府。她沐浴更衣,换下了戎装,又成了那武进侯府端庄的夫人。看着那盔甲,她颇有些不舍,用手在上摩挲了许久,方才离开。
李琳琅看着冯晚晚,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怕是不好向武进侯府和宁成伯府交代啊。”
出去快两个月,冯晚晚晒黑了不少,人也瘦了。她手上甚至还多了一道疤,一看就是利器所伤。这还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地方又该是怎样的情形呢?
第156章
荀旖看了,也为朋友心疼。她没经历过战场的凶险,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冯晚晚,一切的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
冯晚晚见了二人这般模样,不由得笑了。“你们怎么这样看着我,”冯晚晚张开双臂,又转了个圈,“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受了些小伤,不碍事的。”
她虽是微笑着的,可荀旖分明看出她眼中有什么东西变了。她褪去了自己身上最后的青涩与天真,哪怕是笑着,她眼中也再没有从前那般松快自得的感觉。她的眼神变得沉重了,也变得凌厉了。
“在外边,一定很辛苦吧?”荀旖看着她,问着。
冯晚晚听了这话,不觉叹了口气。“辛苦还是次要的,只是……”她说着,又勉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不过你们不必为我担心,出去这一趟,虽见了许多惨烈之事,但我不后悔。”
她说着,扭头看向那满是划痕的盔甲。“我心里,似乎更清明了一些,”冯晚晚说着,又看向了李琳琅和荀旖,“还要多谢殿下和荀姑娘。”
“客气什么,我们可是把你送去了战场。”李琳琅故意说笑着。
冯晚晚垂眸微笑着:“不,你们让我逃出了家门。”
荀旖见冯晚晚似有颇多感慨,不忍这气氛太过沉重,便笑道:“好啦,万峰将军一路辛苦了,如今也该好好歇一歇。虞安公主府早就备好了酒菜,不知万将军肯赏脸吗?”她说着,在这只有三个人的场合还故意放低了声音,对冯晚晚道:“这虞安公主知道你回来,特意命人做了一桌子菜,好家伙,我在虞安公主府住了这么久,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呢。”
李琳琅听了这话,也故意悠悠叹道:“涵真道长,原来一直嫌弃本宫招待不周啊。”
“贫道可不敢!”荀旖连忙否认。
冯晚晚却笑了,她握住了荀旖的手,又看了看李琳琅。目光在两人中间转了转,忽然变了味儿,她用那好奇的眼神扫了李琳琅一眼,这才对荀旖轻声问道:“但殿下对涵真道长一定是很特别的,不是吗?”
这话显然是有些更深的含意在里头的。此话一出,荀旖立马便有些手足无措,她和李琳琅躲躲藏藏习惯了,如今被骤然点破,一时竟连个话都答不出来。还是李琳琅先清了清嗓子,就要开口:“那个,本宫……”
“殿下不必多言了,”冯晚晚微笑着,“我明白的。”
“你、你明白什么?”荀旖结结巴巴地问着。
冯晚晚凑近了,悄声笑道:“二位,当我傻吗?”她说着,又站直了身子,背过手去,笑道:“先前我只是觉得你二人私下里过分亲厚了,倒还没往别处想,直到武进侯府里那一吻,才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可后来我想,那时我们在喝酒,酒后的举动哪里算数?可再后来,我又觉得不对劲了。”冯晚晚说着,顿了顿:“给我安排假身份、送我入军营,应当是很重要的事。这样重要的事,当初楚王殿下都不知道,涵真道长却知道了。这难道不可疑吗?这一路上,我百思不得其解。思来想去,便只有那一个解释了。”
她说着,微微扬起下巴,用那锐利的目光审视着二人。荀旖根本敌不过她这锋利的眼神,不由得看了李琳琅一眼,终于无奈地笑了。
李琳琅也自嘲地摇了摇头:“我就知道,和你在一起时间长了,肯定瞒不住你的。”说着,她又看向了荀旖。
只听冯晚晚接着道:“殿下,荀姑娘,你们放心。你们既助我完成了心愿,我也不会辜负你们。日后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好啊,”李琳琅倒是笑得坦荡,“到时候本宫可不会客气。”她说着,又道:“说起来,禁军中有个缺,官职不高,主要职责是练兵,时间也灵活一些。你若愿意,本宫便给你安排上,你有时间了便可以去练兵。如此一来,你在长安城中,可以既是宁成伯府的女儿、武进侯府的夫人,也可以是禁军的将领万峰将军。本宫还给万峰将军置办了一间屋子,不大,有一两个公主府的老仆。你若累了,也可以去那里歇脚。你看,如何?”
冯晚晚听了,眼睛一亮,又连忙下拜。“多谢殿下!”她说。
“你我之间就不必如此客气了。”李琳琅说着,忙和荀旖将她搀扶起来。
冯晚晚站起,微微颔首一笑。荀旖看了李琳琅一眼,又用眼神疯狂示意她,眼睛都挤酸了。李琳琅见了,这才又笑了笑,回身去拿了一个小盒子来。
“这是,景修哥哥送你的礼物。”李琳琅说着,将那盒子递给了冯晚晚。
冯晚晚愣了一下,忙接过那盒子,打开一看,只见是个护心镜,做工很是细致。她看见这护心镜,不觉一笑,眼眶却有些发红了,只伸手轻轻抚摸着它。“改日定当亲自谢过楚王殿下,”她想了想,终于又犹犹豫豫地去问李琳琅:“楚王,如今可好?”
李琳琅听了,笑容凝固了一下,这才道:“他,身体还好,但其他事情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可冯晚晚捕捉到了李琳琅面容上那微妙的一瞬担心,忙问道:“是有什么事不对吗?”
李琳琅见她如此问,不由得叹了口气,却道:“晚晚,这话可能冒昧,但本宫不得不问。”
“殿下请讲。”冯晚晚说。
李琳琅道:“晚晚,你和楚王,是不是……”
第157章
“绝无私情!”李琳琅还没问完,冯晚晚便略显慌乱地打断了她。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忙又解释道:“我只是有时会和楚王说一些心事……我与楚王相识已久,楚王总是能耐心地听我说话。”她说着,把头低了下来。
荀旖听了,悄悄叹息了一声,又忙道:“晚晚,你放心,我们不是说这样不好,你能找到一个肯耐心听你说话的人,这很好。只是……”荀旖实在是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只是,周浦渊好像发现了什么。”虽然,她们并不确定上林苑中发生在李景修身上的事是不是周浦渊所为,但周浦渊已经注意到了二人的私下来往,她们也只能来提醒冯晚晚了。
“发现……什么?”冯晚晚疑惑,又连忙举起手来,对天发誓,道,“我二人绝无半分越轨之举!”
“我们当然是信你的了,”李琳琅忙道,“景修哥哥也不是那没有规矩的人。只是武进侯他,未必会如你们一般光风霁月。你们以后见面说话,可能要再小心些,不然只怕会生出许多麻烦来。”
冯晚晚愣了愣,又低头道:“我明白了。”再抬头时,她眼里竟已含了些泪光:“这个家,真是个拖累。”她说着,装作不经意地将眼泪抹去了。
荀旖和李琳琅对视了一眼,也忍不住叹息。武进侯府,困住了太多人了。不,不只是武进侯府,这偌大个天下,辽阔无际,可偏偏很多人被困在了小小的屋子里,再也脱身不得。
吃过了饭,周浦渊便亲自上门来要人了。虽然他并不十分在意冯晚晚,可这面子上的戏还是要做足。李琳琅见周浦渊亲自来找人,便也不得不放了。冯晚晚自然是依依不舍,可是她也不得不收拾行囊,回到那个旁人称之为“家”的地方。
可那里怎么能称之为“家”呢?那里不是她长大的地方,也没有在意她的人,更没有她在意的人、在意的事……怎么能称之为“家”呢?
这以后,冯晚晚再也没私下见过李景修了。她依旧在武进侯府做着她的当家主母,到当差时便换了衣装溜出府去,前往禁军大营练兵。周浦渊并没有注意到自家夫人的异常,他只是时常往外跑着,想去拜访一下那位万峰将军,那屡次拒见他的万峰将军实在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只是,他一次也没成功过。
虞安公主府门前的人都散去了,乱哄哄了几个月的大门终于又安静了下来。虽然武进侯府和宁成伯府又在御前表达了不满,可虞安公主府依旧是风平浪静,没有受到半点惩戒。
“晚晚很聪明,她知道自己回去了该说什么,既能打消旁人疑心,也能让我这公主府不至于落下个太大的罪过,她以后还能继续去军营做自己喜欢的事,”李琳琅说着,心中却依然沉重,“只是,我还是觉得我们好像做错事了。”
“武进侯狠辣,让他二人当心些,也是为他们好,”荀旖说着,也叹了口气,“或许,这世间原本就有许多无奈,谁也怪不得。”
“真的谁也怪不得吗?”李琳琅问着。
荀旖没有回答,她不知道答案。可她知道,世间的苦痛不是没有来由的,只是这来由藏得太过隐秘,谁也看不到罢了。
第62章 年关
时间倏忽而过,转眼间又到了年关。荀旖却不慎又感染了风寒,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才能下地。李琳琅一如既往的忙碌,虽说她担忧着荀旖的身体,如今也是能不出门便不出门了,但有些事她实在是推脱不得,嘉鱼山庄她要时不时地去转一圈,宫里更是要时常去请安。荀旖是理解她的,如今李琳琅是要做大事的人,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来陪她呢?
只是如此一来,荀旖独守空房的感觉便更强烈了一些。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寂寞的怨妇。
如今,已是大年三十了。荀旖坐在火炉边,穿着厚厚的袄子,手里还抱着个小暖炉。她如今算是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有多弱了,这一年来,她的小病就没停过。如今窗外风雪正紧,看着那大雪纷飞,她实在是想出去在雪里闹一回。实际上,已经有人在雪里了,小桃和迎平正在雪里打闹,看得荀旖心痒痒。可她一转头便看见镜子里自己那苍白的容颜,再看看窗外雪景,便不由得望而却步了。
命要紧。荀旖想着。
参辰忽然又跳进了她怀里,偎在了那小暖炉旁边。荀旖一笑,又伸手揉了一把猫头。参辰长了一岁,也不爱动了,每日只往那一卧,然后用着蔑视的眼神审视着屋里的所有人。李琳琅还时常开玩笑说,养了个猫仿佛养了个大爷,还不如将名字改回呼噜,这样平日里说话的时候还能出一口气。
正发呆着,忽然听见门开了,只见小桃一身风雪地跑了进来,又忙去一旁的炉上端了药来。“小姐,药好了,稍微等一下就可以喝了,”小桃说着,将那药碗端到了荀旖近前的桌子上,又道,“这可是老爷夫人特意差人送来的药。这个月小姐病着,都没能去见大公子,他们在信里可是担心得很呢。”
荀旖看了那药碗,着实有些头疼。“我这些日子喝的药比喝的水还多。”荀旖说。
小桃忙劝着:“小姐,为了你的身体……”
“好啦,我知道的,”荀旖忙打断了她,小桃的那套话她听了太多遍,都会背了,“我可爱惜着自己的身体呢。”
第158章
她说着,忙抬起手来,伸向了那药碗。小桃见了,忙把药碗端了过来。如今天冷,这药放了这些时候,便可以入口了。荀旖拿着汤匙,忍着苦,一口一口将药咽了,便又将药碗放在了一边。小桃忙将药碗收拾下去了。
恰当此时,李琳琅终于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她的大红斗篷随风飘着,风雪都夹杂在了她的斗篷里,满头珠翠在雪里也映着光。她大步走着,几乎是小跑着跳上了台阶,又猛然推开了门。
“我回来啦!”她说着,便脱下了斗篷,抖了一下便顺手递给了小桃,然后奔向了荀旖。小桃似是已习惯了李琳琅如此举动,她抱着李琳琅的斗篷,挂好了,便出门去了。
荀旖想起身来迎她,可参辰压在她身上,她实在是起不来。李琳琅笑着走过来,坐在了荀旖身边,笑问着:“你也有今天啊。”
“我怎么了?”荀旖疑惑。
李琳琅指了指她腿上的猫,十分坦然,毫不羞涩:“被压着起不来。”
荀旖倒吸了一口气:“殿下还真是妙语连珠啊。”她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些许:“殿下怎么不反思一下自己呢?”
李琳琅微微一笑,却没有答话,只是向荀旖的方向挪了挪。可她刚挪过去,便忽然皱了下眉头,指着那窗户,问着:“怎么没把窗户关严?”
荀旖心虚了,她才不会说自己是想出去玩。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惜命,我严防一氧化碳中毒。”
李琳琅看着她,顿了一下,忽而一笑,又起身转到了荀旖的另一侧坐了下来。“本宫给你挡着风。”李琳琅说着,一把揽过了荀旖,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等你身体再好些,我天天带你出去玩。”她说着,也揉了一把猫头。刚睡着的参辰就这样被她弄醒了,它不满地哼唧了几声,又调整了个姿势睡了。
李琳琅看着这睡得哼唧个不停的猫,皱了皱眉头:“我怀疑它在骂我。”
“确实该骂,”荀旖实在是有些委屈,“你这几日都不着家的。”
李琳琅忙道:“我也就忙这几日,嘉鱼山庄进新人了,我总要去多看望他们的。今日是年三十,我还要去宫里跟着守岁……等过了年,应该就闲一些了。”她说着,声音也低了几分,在荀旖耳边悄声说着:“我也很想念你的,恨不得时时刻刻与你在一起。”
荀旖听了,不由得一笑。“这还差不多,”她说,“想我就好。”
两人依偎在一起,说笑了些时候,芷荟便进门了。“殿下,”芷荟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了,说道,“晋王妃差人送来了些小点心,说是亲手做的。”她说话时,只垂着眼,当自己看不到二人情形一般。
两人在公主府中虽未明说,但亲密久了,近前侍奉的人多多少少都能猜出一二来。小桃除外,她单纯。
“好,”李琳琅笑了笑,“过几日梅花也该开了,到时候折几支送与她,当做回礼吧。”
荀旖听了,直叹道:“你这些哥哥嫂子对你是真好。虽说你和晋王不怎么亲近吧,但晋王妃却时常给你送东西来。还有你那个景修哥哥,虽然他那倔脾气会惹你生气吧,但每次他得了什么好东西,也都会先送来给你……你还真是万千宠爱在一身呢。”
李琳琅听着,微笑了笑,却又好似在叹息。她示意芷荟退下,又和荀旖依偎在一起。“我是家里的老大,从小有什么事,都要我担着,”李琳琅缓缓说着,“小时候我总在想,为什么我没有哥哥姐姐,若是有,我也能轻松些。”
荀旖难得听她提起从前,一时忙闭了嘴,只静静听着她说话。李琳琅回想着过去,语气是难得的低沉:“那时我每天放了学,还要回家给弟弟妹妹做饭。弟弟妹妹若是摔着碰着了,爸妈就会把我骂一顿。邻居家有小孩儿找事,也得我顶着,可我也打不过他们……我那时候好累,就想着,我若是有个哥哥就好了。如果我也有个哥哥,就像同学家里那样的哥哥,每天帮我出气,我就不用那么憋屈了……可后来想了想,可能,有哥哥就不会有我了吧。”
李琳琅说着,惆怅起来。荀旖忙拍了拍她的背,只听李琳琅继续说道:“你别看景修哥哥如今经常惹我生气,可在小时候,他真的很护着我,就像是我幻想了无数次的哥哥。我那时刚到这里,什么都不熟悉,就显得胆小警惕。他每日都陪我玩,不厌其烦地同我说话,若是姜皇后在忙,我们两个便会偷偷溜去御花园,一玩玩一天。有时候明明是我做错了事,可姜皇后责问起来时,他就会帮我顶上……以前,可都是我被迫当弟弟妹妹们的替罪羊的。”
李琳琅说到此处,又复归于沉默。荀旖见了,便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拥着她。她看着窗外的大雪,手不自觉地轻轻拍着李琳琅,用这朴实的举动来安慰她。可李琳琅却闭了眼睛,只是靠在荀旖肩头,陷入了长久的缄默。
荀旖悄悄叹息,唯有叹息,也只能叹息。
傍晚时,李琳琅便入宫去陪她的父皇母后一起守岁了。只剩下荀旖抱着猫,坐在窗边发呆。她心中实在是有很多感慨,可那些感慨是万万不能在李琳琅面前说的。而她又是如此无用,什么都帮不了李琳琅,她能给李琳琅的,只有陪伴。
外边的爆竹声越来越响,吓得参辰在荀旖怀里一抖又一抖。荀旖悄悄叹了口气,又去对小桃说着:“明日,我们应当也可以去那云华茶楼见父母兄长吧?”
第159章
小桃应了一声,忙又问:“那小桃现在请人去知会一声?”
荀旖点了点头,道:“去吧。”她说着,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我如今身体已好多了,应该可以去见他们了。”她说。
她如今也只能在这种事上帮一帮李琳琅。希望她的兄长荀旌,能真如李琳琅所说,是个栋梁之才吧。帮李琳琅的人越多,她便越轻松……荀旖实在是不想看到她那么累了。
第二日,荀旖如约到了云华茶楼,却只见到了荀旌。一问才知道,原来今日荀家父母要去别家拜年,只有荀旌能来了。荀旌见荀旖那满脸病容,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惜你不能在家里过年。”说着,又嘘寒问暖了一通。
荀旖勉力笑着,一一答了,又对着荀旌说了许多李琳琅的好话,企图让荀旌归心于她。荀旌虽然也接了几句话茬,但不冷不热的。荀旖见他如此,心里实在是没底,也不知这哥哥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想法。
正说着话,荀旖忽然听见外边有马车声逐渐逼近,便向外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正从马车上下来,正要同另一个跛足男人进对面的酒楼。
“看着眼熟啊。”荀旖皱了皱眉。
荀旌也向外看了一眼,答道:“是宁成伯。”
“宁成伯?”荀旖才反应过来,她在武进侯府见过他的,一时竟没认出来,“哦,是他。”却又奇怪:“今日可是大年初一,他不去各家拜年,来这里做什么?那人又是谁啊?”
荀旌也摇了摇头,答道:“不认识。”又道:“宁成伯交游广泛,认识的人太多了。”
“哦,原来如此。”荀旖应了一声,可心里却总觉得不对劲。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拿起茶杯,饮了一口,又说了些别的话,糊弄过去了。
这一次,荀旖长了记性,一回公主府,便去寻了李琳琅,把自己的见闻同她说了。李琳琅坐在书桌前,拿着笔的手忽然颤了一下。“你说谁?”她抬头问着。
“宁成伯,和一个跛子,”荀旖重复着,又忙问,“怎么,有什么问题吗?你不会又有大事瞒着我吧?”
李琳琅忙道:“没有。”又放下笔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知道的,原文里周浦渊造反,宁成伯帮了他不少。只怕那老头子,现在就在悄悄谋划着呢。但算算时间,他现在还不成气候,只有心思,却没行动,我便也一直没点破。”
“嗯,我记得你说过。”荀旖忙坐到了李琳琅身侧,又问:“那现在情形又是如何?你要拦着他吗?”
李琳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拦他吗?我也不知道。”又道:“我想着,如果我做不好的话,不如让他反了,重塑天下,也不错。”李琳琅说着,无奈地笑着。
“你肯定能做好的!”荀旖说着,又仔细听她说着话。
“借你吉言了。”李琳琅笑着,叹了口气:“那跛子,便是宁成伯旧日战友之子,名唤苏誊,有些谋略的。昔年我父皇大兴文字狱,他一家遭难,是宁成伯护住了他,偷偷资助着,却不怎么见面,谁也不知他的所在。也因此,这些相助周浦渊的人、这些有才学之士,我都差不多寻到了,只剩了这一个,苏誊。”
“他很危险吗?你方才为何那么惊讶?”荀旖又忙问。
李琳琅想了想,回答道:“危险倒算不上,现在还不到他出场的时候,但他的才学在嘉鱼山庄那些人里的确算是出众的。唉……说起来,他也只是一个对大魏、对我父皇心怀怨恨的人。我没想到,我一直找不到的人,今日竟被你撞到了。长安城的跛子,我之前让人查了个遍,可都没找到他呢。”
“那你是要派人去找他吗?”荀旖问。
李琳琅点了点头,却又皱了下眉:“只是,他出现得好像有些早了。按照我原本的设定,这种人物,应当是在周浦渊起事才被宁成伯引荐给他的啊……怎么如今这时候,两人就在长安城见面了。虽说长安城里能认出苏誊的人应该不多,但,也还是冒险了一些。”
荀旖听了,也担忧起来。“我现在都怕了,”她对李琳琅说,“总觉得一发生变化,就没什么好事。”
“才不是,”李琳琅忙反驳着,又认真地凝视着荀旖的双眸,“你活下来了,这于我而言,是天大的好事!”她说着,眼中竟微微含了泪。
荀旖闻言,脸一红:“你好会说情话哦。”
李琳琅一笑,两人又依偎在了一起。可荀旖刚要在李琳琅怀里撒娇蹭一蹭,李琳琅却忽地放开了她,站起了身来。
“怎么了?”荀旖疑惑。
“我要去吩咐芷荟一声,让素霜姐姐多分些人去看着宁成伯,找到苏誊。”李琳琅说。
荀旖听了,点了点头,便目送着李琳琅出去,又看着她回来。李琳琅坐回到了她身边,又揽过了她。可刚过了片刻,她却又猛然想起了什么,又忽地站起身来。
“这次是……怎么了?”荀旖问着,她想李琳琅多陪陪她,却又担心自己会浪费她的时间。
李琳琅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方才景修哥哥给我送了一对红玉镯子来,我看了,一点杂色都没有。我觉得适合你,特意给你留着呢。”她说着,忙一路小跑,去一旁捧来个盒子,放在荀旖面前,打开了。“你一进来我就想给你的,但是说起正事,就……这镯子颜色很好,能衬你的气色。”李琳琅讨好荀旖一般的将盒子推到了荀旖面前,笑着说道。
第160章
荀旖看见那镯子,笑弯了眼睛,忙伸出手,示意李琳琅帮她戴上镯子。李琳琅一笑,便拿起一只镯子,戴在了她的左手上。刚要再拿起另一只,却被荀旖按住了手。
“那只给你。”她说。
李琳琅知道她的意思,看着她的眼睛,笑着点了点头。荀旖见了,便也忙拿起了那镯子,也亲手戴在了李琳琅的左手上。
戴好了,荀旖便把自己的手也伸了过去。看着两只手腕放在一起,她不由得一笑。“真般配。”她说着,又抱住了李琳琅。
“你今晚不许再分心啦,”荀旖在她耳边说,“今天可是大年初一,你今晚剩下的时间,被我征用了。你放心,我续航可好了,你陪我一晚,我能回味好久呢,之后不会经常打扰你干正事的。”
李琳琅听了她这话,不觉笑了。于是,荀旖便感觉自己的脖子被她轻轻吻了一下。“那……只有你和我的话,就,干点不正经的事吧。”李琳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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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快乐!
第63章 谁怕了?
在长安城里那所小宅子前,周浦渊伫立良久。门口的老仆已说了好几遍“万峰将军不在家”,可周浦渊就是不信,一定要在门口等着他。
“本侯去禁军大营求见万将军时,他推脱忙于军务,让人拦着本侯。本侯特意问过了,今日万将军不当值,才又来求见。天未亮时本侯就到这里了,并未见过有人出门。”周浦渊死盯着那大门,说。他已然被这万峰将军激起了斗志,不见到他不罢休。他一定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奇才横空出世,又这样视名利如草芥。
那老仆无奈,只得又重复着那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话语,他已经有些口干舌燥了。可周浦渊依旧在门口等着,等着这禁闭的大门为他打开。他相信,只要他摆足了姿态,这宅子的主人就一定会出门来见他。
可他实在是想多了。
“武进侯近来似乎对我起疑了,”虞安公主府里,冯晚晚对两人说着,“我每次去禁军大营时,他一定要进来见我,还好禁军大营里有我熟识的叔伯和下属,能帮我挡着。可最近几日他变本加厉,竟到那宅子前堵我。我每回过去换衣服时,都要让人先去打探一番,再小心翼翼地过去,生怕被他截在半路上……”冯晚晚说着,悠悠地叹了口气:“我真怕被他戳穿以后,我就再不能如此了。”
李琳琅听了,也叹息一声,道:“他也太难缠了。”
荀旖听了,眼睛一转,却笑道:“若是实在躲不过,不如大大方方地见他。”
“怎么说?”冯晚晚忙问。
“让他骑虎难下,”荀旖说,“就像我以前……有个朋友,她呢,喜欢读书,不喜欢刺绣女红,可是家里人却不喜欢她把心思都放在书本上。于是某天呢,她在家里的一个大场合忽然赋诗一首,赢得满堂喝彩,又说这是父母支持的……你说,这父母是不是骑虎难下了?人都好面子,名声已经传开了,再打压反而不好。他们也只能顺了我那个朋友的意,原因无他,万一哪一天有人找上门来求诗,她写不上来,不就丢人了吗?”
李琳琅听了这话,看着荀旖微笑了一瞬,便又低下了头来。可荀旖只想着给冯晚晚出主意,根本没注意到李琳琅这细微的举动。冯晚晚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荀旖这话,却笑问着:“荀姑娘,这莫不是你自己的故事?”
“不是,是……一个朋友的。”荀旖坚持这样说。
冯晚晚闻言,只是颔首一笑。李琳琅却在此时开了口,笑道:“她这主意到底是太冒险了,若真照做,只怕会出不少麻烦事。武进侯虽然也好面子,可难保他没有别的手段。我们好不容易才搏了这一条路出来,可不能被他堵死了。”
“是了,不能被堵死。”冯晚晚垂眸说着,又微微苦笑着:“看来,只能躲着他走了。还好军中有我的熟人能帮我撑些时候,不然,我只怕真挡不住了。”
荀旖听了,叹息了一回,又埋怨道:“怎么女人想要为国效力,这么难啊。”
李琳琅和冯晚晚听了这话,不由得都沉默了。半晌,还是冯晚晚开了口:“或许很久以后,就不会这么难了。”
李琳琅听了,越发沉默了。荀旖听见话头不对,连忙又坐直了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对了,晚晚,令尊近来可还好吗?我前些日子不知听谁提了一嘴,说令尊近来常常奔波劳碌呢。”
冯晚晚听着这话,愣了一下,又道:“我也不知,我最近还没回去过。”又道:“但家父历来交游广泛,想来又是去见朋友了吧。”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宁成伯真是把这话做到了极致呢,”李琳琅终于回过神来,她笑了笑,又指了指桌上的茶点,道,“也别只聊天了。小桃才做的糕点,在厨房里忙活了许久,可别辜负了人家。”
精致的瓷盘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糕点,花样新奇,且一看就软糯可口。冯晚晚看着那糕点,笑着拈起了一块,却又叹道:“可惜武进侯眼尖,不然我还真想带些回去给杨姑娘尝一尝呢。她前些日子也病了一回,梦里迷迷糊糊的,还和我说过想念荀姑娘和公主府的侍女姐姐呢。”
“哦?她病了?”荀旖忙问着。
“涵真道长放心,杨姑娘只是偶感风寒,已经好了。”冯晚晚回答道。
第161章
“我竟不知,”荀旖着急起来,又忙站起身,对二人道,“你们在此稍坐,我去去就回。”说罢,她便提着裙子急急忙忙地向外跑去。
冯晚晚看着荀旖的背影,不由得感慨道:“涵真道长还真是重情重义。”
“她一向如此,”李琳琅微微笑着,又看向冯晚晚,笑道,“她不在,我们便聊我们的吧。近来军中可有什么趣事吗?本宫前两日听说,有两个校尉竟在大庭广众下因私怨打起来了……”
那边,荀旖带着小桃一路小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带着小桃翻箱倒柜,想找出些家里送来的补品来。小桃见了,便道:“其实,武进侯府内怕是也不缺补品,小姐也没必要特意送补品过去,不如送些别的。”
“送别的?能送什么?”荀旖忙问。
小桃想了想,道:“那年老爷夫人要送小姐入宫时,特意给小姐带了许多祈求健康的首饰……不如我们挑一个过去,也是份心意。只是那些东西都在我们先前住的那小院里放着呢,小姐先前也不曾把那些拿出来。”
荀旖听了,便忙带着小桃要回先前住着的小院。可走在半路上,她却遇到了刚从撷芳园里出来的素霜。两人打了个照面,荀旖向她问了好,便又要匆匆向前行去。
“涵真道长,去做什么?”素霜却停了脚步,问着。
荀旖如实答道:“想回从前的小院,寻些东西送给杨姑娘。听说她前些日子又病了一场。”
素霜听了,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说:“她的病已好了。”说着,她沉思一瞬,又道:“涵真道长在此稍等,我去去便回。”说罢,她转头就走了。
素霜一直冷着脸,荀旖也有点怵她,听她如此说,便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所幸已是春日,天气温暖了许多,她在这里晒晒太阳也不打紧。她抬头眯着眼看了看太阳,又望了望树梢上叽叽喳喳的麻雀,刚等了片刻,素霜便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个盒子。
“拿这个给她就好。”素霜说。
“这是什么?”荀旖接过那盒子,问着。
“几个药包香囊罢了,对她应该有用。”素霜说着,转身便走了。
荀旖看着素霜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那盒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怔了一下,心中也更难过了几分。
“小姐?”小桃唤了一声。
“没事,”荀旖应了一声,“该回去了。”她说着,只低头看着那盒子,转身走了。这盒子里明明只有几个香囊,可却又是这样沉。
为什么,大家都活得这样辛苦。荀旖想。
那盒子被冯晚晚带上了车,她从虞安公主府离开时,已是黄昏了。马车行在路上,冯晚晚听着车外的喧闹声,一时失神。从前没出嫁时,她常常扮上男装,溜出家门在街上闲逛,听着那些嘈杂纷乱的声音,看着众生百态,然后尽力去帮着她能看到的每一个人……可如今,她却只能坐在这车里,就算可以走在大街上,也是穿着男装东躲西藏,生怕被人瞧见。
“帮不了别人,也帮不了自己。”她想着。
冯晚晚叹息了一回,又把盒子放在了腿边,悄悄掀起车帘一角,向外看去。车外的风景一如往昔,有人露宿街头,有人神情麻木,也有人卖力吆喝着,虽然也有人带着笑容,可那笑好像都是辛苦的。
她看着这景象,又垂下了眸子来,刚要放下帘子,她却忽然眼前一亮。“停车!”她忙说着。
侍女听了,忙问:“夫人,怎么了?”说话间,车已停了。
可冯晚晚听了这问话,脸上的笑容却忽然凝固住了。“哦,没什么,”冯晚晚终究还是放下了帘子,“看错了,接着走吧。”
车夫听见,便继续驱车向前。冯晚晚收回了目光,只捏着袖子,一言不发。她看见了在楚王府见过的小厮,她知道,楚王也有微服私访的习惯,两人以前不是没碰到过。想来,李景修方才应当就在附近。可她已经不能像从前那般随意地上前攀谈了……哪怕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有李景修会认真听她说着那些在旁人听来不切实际、胆大妄为的话语。
她不理解,周浦渊明明不喜欢她,为何还要管她的私交?为何她和李景修私下来往会让周浦渊生气?明明,周浦渊也会去自寻开心,凭什么他要管着她?
可有些事注定是想不明白的。
说来可笑,她在战场上叱诧风云,可回了这长安城,竟仿佛成了过街老鼠,终日里小心翼翼地躲躲藏藏。实在是,悲哀。
冯晚晚回了武进侯府,将那盒子带给了杨鲤儿,便依旧如往日一般生活。府上的事务她要打理,还要每隔几天就扮上男装偷溜出去到禁军大营。在府里被家务困住的每一日,她都期盼着去禁军大营。练兵虽累,可那却是她少有的能短暂忘却那些烦心事的时候了。
周浦渊依旧不依不饶地想见一见那突然出现在战场中立了功勋的万峰将军,每日里不是去禁军大营堵人,便是去那宅子门口堵。结果依旧是显而易见的,冯晚晚防得很严,他一次都没成功过。
可周浦渊到底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对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总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想法在。终于有一日,冯晚晚也撑不住了。
“将军,武进侯又来了,将军还是先回避一下吧。”在禁军大营练兵时,那个年长的军官向冯晚晚走来,小声道了一句。
第162章
冯晚晚听了这话,看了一眼这些正在操练的将士,烦躁地叹息了一声。她放下了手中长枪,随意寻了一个借口,转身便要走。可她刚迈出几步,便听见阵列里有兵士议论着:
“万将军怎么又要走了?莫不是武进侯又来了?”
“你说他是不是在边疆时得罪了武进侯啊,怎么天天躲着武进侯?我听说啊,武进侯敢爱敢恨、有仇必报,若真是要下手可不会手软。”
练武场很大,阳光也有些焦灼。冯晚晚听着这些窃窃私语,心中一阵无名火起。“敢爱敢恨?呵。”冯晚晚冷笑着,竟又折返回来,对着那些兵士大声吼着:“我还没走几步你们就开小差!接着练!”她说着,又一把握住自己的长枪,指着其中一人,道:“你的长枪不是老头儿的拐杖,拿稳了,站直!”
那小兵听了,吓得手一抖,又忙把枪拿稳了,再也不敢偷懒。冯晚晚见了,面色总算缓和了些,将那长枪向地上一插,便背过手去,立在台阶上高高在上地看着这些刚进禁军的新兵,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一旁那年长的军官见了,却着急起来,低声说着:“丫头,武进侯要来了,被他瞧见,你不好交代。若是传扬出去了,让你爹知道我一直帮着你胡闹,我也没办法交代啊!”
“徐世叔,不必惊慌,”冯晚晚背着手,立得笔直,“我自己同他们交代。”她说着,又微笑着安慰这老军官:“世叔放心,我自己的事,自己扛。”
她说着,抬手按了按唇上的假胡子。那老军官见了,急得叹息一声,却又无可奈何。正当此时,周浦渊走进了这练武场。“万峰将军可在此处吗?”他问着。
老军官听见这高声的问话,还想再争取一下,忙挡在了冯晚晚面前。“冯丫头,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他劝着。
冯晚晚却好似已横了心,她眯了眯眼睛,看向了周浦渊的方向。“世叔,”她看着大步走来还满脸笑容的周浦渊,问着,“我是个合格的将军吗?”
老军官忙道:“你当然是了。你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颇有你爹年轻时的风采,我都看在眼里呢。”他说着,又扼腕叹息:“可惜你不是个儿子,你那些弟弟又都是庸才。你若是男儿身,你爹一定乐开了花。”
冯晚晚听了,沉了眸子:“有第一句肯定,便够了。”她说着,竟主动从这老军官的身前走出,立在这高台上,粗着嗓子,对着向这里疾步走来的周浦渊笑道:“在下便是万峰。来者,可是武进侯吗?”
周浦渊今日好不容易进了这练武场,正满怀期待地要去见一见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将军,却忽然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声音了,但他还记得。
于是,他站住了脚步,抬起头来,便看到了立在高台上的冯晚晚。她本就身材高挑、眉眼英气,如今身着男装,背手而立,还真像是一个干练英明的少年将军。
周浦渊一下子怔住了,脸色也在不知不觉间难看了几分。“是你?”他从牙里挤出了这两个字来。
老军官注意到了周浦渊不自觉握紧的拳头,一时间暗暗叫苦。“完了。”老军官想。
可冯晚晚心里却莫名松快了一些。这些日子,她憋屈了这么久,如今直面他,忽然发觉这对她而言好像并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看起来,好像是周浦渊更怕一些呢。
在练武场这明媚的阳光下,冯晚晚终于露出了适意的笑容来。
第64章 三思而后行
宁成伯冯黎接到消息时,他正在城东一个偏僻小酒馆的雅间里,同他的朋友们说着话。人人皆知宁成伯如今无心于朝堂之事,除了进宫请安,便只喜欢四处交游,他出现在哪里似乎都是正常的。
“若能直接在长安城里做成,自然是万事大吉,”宁成伯冯黎低声说,“可长安城里到底是戒备森严。幽并之地和巴蜀之地倒是有从前的一些旧部……”
冯黎话还没说完,外边便进来了一随从,对着冯黎耳语了几句。冯黎脸色一变,却并没有说什么。
“冯兄,可是出什么事了吗?”屋里其他几人问着。
冯黎只是“哈哈”笑了两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些家事罢了。”
“随从特意前来相告,想必即使是家事,也是要紧事,”有人笑道,“冯兄不如先去忙要紧事,至于今日所议之事,大可从长计议。”
屋内的人听了,都附和着。冯黎客套了几句,便告辞了。他出了门,又急匆匆地下了楼,问着那随从,说:“再说一遍,他们夫妻俩怎么在禁军大营中打起来了?”
“是徐将军传信来的,说武进侯去禁军大营见万峰将军,可见了之后,他便发现……”随从说到此处,便不敢再说了。
“他便发现,他要见的万峰将军,是自家娘子,”冯黎说着,冷笑了一声,“那丫头,真以为老夫一点儿都不知道吗?武进侯府不关心她这个媳妇,我还能不关心自己的女儿?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买通了我那些旧部,又给虞安公主塞了多少银子……这丫头,一向爱胡闹,可闹大了,便不好了。用假身份入军营,可是欺君罔上的罪过!”
冯黎最近才知道这事,只是还没分出心思来管。他说着,越走越急,又问:“老徐还说什么了?”
随从答道:“徐将军派人传的信中说,武进侯以切磋武艺为名和小姐打了起来,现在他们……还打着呢。”
第163章
“分出胜负了吗?”冯黎问。
“小姐略处下风,但并无落败之象。”随从回答道。
冯黎难得真正的开怀一笑:“那丫头,一向不服输的。她善于周旋,就算力量不敌,但总能把对手的精力生生耗没。”他说着,又叹了口气:“一直耗着便好,赢了不妥,输了也不妥。”
冯黎说着,便要上马车。可就在抬脚之时,他的耳朵却忽然一动。“是谁!”他突然低喝一声,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屋脊,可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宁成伯冯黎的眉头皱了又皱,他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那里当真有人。可若是真有人,便麻烦了,谁知道那人是不是有意跟踪自己,今日坐谈这些话,又听进去了多少?
“老爷,这……”随从有些犹豫。
“还不去追!”冯黎说着,抬脚便上了马车,又道:“去禁军大营。”
“什么?”虞安公主府的两人也颇为惊讶,“打起来了?”
芷荟点了点头:“香丘传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听说宁成伯已经在往那边赶了。”
“宁成伯?”荀旖一惊,忙问李琳琅:“他知道了?”
“他应当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但知道也无妨,”李琳琅倒是不慌张,“若是闹大了,这罪名是冯家的,本宫就算犯了罪也不会有人深究。”
“那他们不就能猜出来是你在帮着晚晚了吗?”荀旖问。
“这倒还是小事,”李琳琅对此倒是十分自信,“晚晚还不至于出卖我。更何况,本宫行事向来不拘一格,在外边有许多恶名,什么贪财啊娇纵啊愚蠢啊,甚至还有很多人觉得本宫爱慕武进侯……这么多理由,本宫自己都不必说,他们就能揣测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说起来,我这虞安公主府倒不会受太大的影响。”
荀旖听着,不由得想起很久以前李琳琅对她说过的“生存之道”,看来,李琳琅的这一招已经是得心应手了。不管她做什么事,好的、坏的,她都能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而不引起人们警觉。只要她自己先把标准拉低,那她做什么就都是合理的。
“那……晚晚……”荀旖担忧地问着。
李琳琅叹了口气:“宁成伯肯定是不想将事情闹大的,但之后如何发展,还是要看晚晚自己。我们……可能帮不上忙了。”李琳琅说着,见芷荟立在那里,欲言又止,不由得问道:“难道还有别的事?”
芷荟低了头:“盯着宁成伯的人,被发现了。”
“什么!”比起方才,这才是真正令李琳琅惊慌的事。素霜在为她培养香丘死士时便曾说过,至少需要五年时间这些人才能出师,算来正是元崇三年。可李琳琅等不了那么久,很早便让这些人出去办事了。她一直暗自庆幸这些人没出什么大事,可谁曾想,有些事是躲不过的。
“但殿下放心,素霜姐姐说,那人没被宁成伯府的人追上。”芷荟忙道。
李琳琅听了,却摇了摇头:“追不追上的,意义已经不大了。”她说着,看向荀旖:“宁成伯会更加警觉,之后我们再想追踪他的行踪,只怕会更难。”
荀旖明白李琳琅的意思。如今的情节走向早就不按照原书来了,若是再发生变故,却来不及应对,便麻烦了。
看着李琳琅愁眉紧锁,荀旖不由得伤感起来。她想帮她,却根本不知该从何帮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为这些事苦恼。
宁成伯冯黎赶到禁军大营时,冯晚晚和周浦渊还没有停下来。他们这场比武甚是精彩,练武场上围了好几圈,刚进这练武场的冯黎一下子竟都看不到自己女儿女婿的身影,只能听到兵器相撞的声响。
已近黄昏,这两个人却根本没有止战的意思。周浦渊的一招一式似乎都有千钧之力,冯晚晚的力气不如他,只好多用巧劲儿,拖着他。
“愚弄本侯,就这样有趣吗?”周浦渊满眼的愤怒,在两剑相击时,他低声质问着。他无法接受自己这些日子想尽办法想要求得的将军,竟是他的妻子!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万峰、万风……她明明是用过这个名字的!
冯晚晚却只是答道:“侯爷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她说着,躲开了周浦渊刺来的一剑,又灵巧地绕到了周浦渊身后。
“你在猎场里胡闹就罢了,这可是禁军大营!你不要忘记了,你如今是本侯的妻子!你的一举一动,都可能会影响到周家的安危!”周浦渊回身一劈,提醒着她。
冯晚晚十分不屑:“那你大可以休了我!”她说着,又一个后空翻,躲过了这一劈,又向周浦渊刺去。
“你以为本侯不想吗!”周浦渊低声吼着,持剑迎上了冯晚晚的攻击。两人的剑连连相撞,碰撞出火花无数。可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神,却好似在看着陌生人,甚至是,仇人。
周浦渊的眼神里皆是气愤,冯晚晚的眼神中却只有冷漠。周浦渊不停地质问着冯晚晚,可冯晚晚却只有不屑一顾。所幸他们兵器发出来的声音更大,将他们的悄悄话尽皆掩盖住了。
“宁成伯!宁成伯来了!”
打斗中,冯晚晚忽然听见外边有人如此喊着。她愣了一下,被分了心神,一下子没挡住,左臂上竟挨了周浦渊的一剑。那一剑在她的小臂上划过,她皱了皱眉,连忙撤远了一些。低头一看,伤口处已经在渗出鲜血来了,所幸伤口不深。
第164章
周浦渊见自己伤了冯晚晚,也吃了一惊,站住了脚步。冯晚晚看了他一眼,又看见人群中,父亲正挤向前来,正看到自己受伤的那一幕。这未免也太巧了一些。冯晚晚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她收了剑,转身便走了。
“你没事吧!”周浦渊问了一声,可冯晚晚并没有理会他。于是,周浦渊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连剑都没有收,回头便看见了人群中的宁成伯。宁成伯冯黎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可他仍是强笑着,努力做出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见过岳父大人。”周浦渊向宁成伯行了一礼。
“贤婿怎么在这里,这可真是巧了,”宁成伯冯黎笑着走上前来,拍了拍周浦渊的肩膀,又将手一指,笑问着,“我们不如去后面一叙?”
周浦渊只能点头。冯黎哈哈一笑,便引着周浦渊追着冯晚晚方才离开的方向而去。那名姓徐的老军官见了,也连忙跟了上去。
一行人挤进了将领休息的小屋里,只见冯晚晚独自坐在里面,自寻了一些药正在给自己包扎伤口。“老徐,劳烦你先守着门,多谢了。”宁成伯冯黎说着,便带着周浦渊一同进了屋,还把门关上了。
冯晚晚见两人进了屋,却一言不发,只顾上药。冯黎见她如此无礼,脸色便更不好了些。“晚晚,”冯黎说,“起来,向你夫君道歉。”
冯晚晚听了,抬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轻轻开口,吐出的只有那三个极不服气的字。“凭什么?”她问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凭他是你的夫君,而你竟然瞒着他做下了这样的事!你可知,若此事被人捅出来,该是怎样的罪过!”冯黎激动地拍起了桌子。
可冯晚晚早就不吃这一套了。她垂下眼,只盯着自己的伤口,说道:“那他大可以休了我。”她说着,笑了笑,又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道:“爹,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行踪诡异,自然一查便知!”冯黎说,“你真当军中没有你爹认识的人了吗?”
冯晚晚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在旁铁青着脸、沉默了许久的周浦渊。“那么,相公,”冯晚晚故意用着这称呼,可却像是在称呼仇人,“你怎么就没发现呢?你我可是至亲的夫妻啊!”
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话语里的嘲讽,可这也让冯黎的面色更加难看了些。“别转移话题,”冯黎说,“起来,道歉。”
冯晚晚已将自己的伤口处理好了,她也站起了身来,可她并没有向周浦渊道歉,她甚至看都没有看他。她只是凝视着自己的父亲,悲凉地笑着。“爹,”她问,“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如此讨好他。你把我嫁给他,亲眼看他伤我之后,却又让我道歉?”她问着,似乎哽咽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抬脚便走。
“站住!”冯黎气得脸都红了,冯晚晚虽然不是听话的孩子,但以前也很少这样顶撞她,“你要去哪?”
“练兵,”冯晚晚十分冷静地回答着,“今日我当值,本该好好练兵,没想到却被人搅了局。”
“练兵?”冯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还嫌不够乱吗?一个女子,相夫教子才是正经事!依我看,你正好趁此机会辞去官职,也省得事情越闹越大!”
冯晚晚站住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好,”她说着,回头看向冯黎,冷冷说着,“请辞之时,便是我殒命之日。反正,父亲大人也不在乎女儿的性命,不是吗?”冯晚晚说着,便不顾一切地打开了面前的门,可打开门后,却还有个徐将军在门口守着。
徐将军和冯晚晚对视了一眼,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冯兄,”徐将军说,“还是让这小两口自己把话说明白吧。”他说着,竟主动进屋将冯黎连拖带拽地请了出来。冯黎看起来不情不愿的,但还是出来了。
大门再度关上,冯黎终于松了一口气。“冯兄啊,”徐将军说,“依我看,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冯丫头这事,和虞安公主都脱不了干系,若是闹出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徐将军说着,看向了天边的夕阳。
“可是就怕被有心人利用了,”冯黎四下看了看,将徐将军拉扯着稍微走远了些,又低声说着,“虞安公主只是一个被惯坏了的公主,没什么心计,做事毫无章法,也容易被人拿捏。晚晚自小便喜欢在军营走动,这更是稍微打探一下就能知道的了。就怕虞安公主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是有人对症下药,对我们不利啊!”冯黎说着,又长叹了一口气:“更何况,武进侯府以后还有用呢,可不能现在闹僵了。”
屋里,冯晚晚立在门边,背对着他,依旧是一言不发。周浦渊清了清嗓子,总算开了口:“我没想到会是你……对不起,我并非有意要伤你。”
“可笑,”冯晚晚仍不回头看他,“侯爷主动提出与我比武,对我撒气,每一招都毫无保留……如今却说并非有意伤我?侯爷自己相信这话吗?”
周浦渊听了这话,自知理亏,又忍怒说道:“但你实在不该如此胆大妄为!”又问:“是谁帮你的?虞安公主吗?不,她没那么好心……”
“是我自己做下的!”冯晚晚不耐烦地说着。
“你自己做下,那她为何对外称你在她府上?”周浦渊说着,眼睛一瞪:“哦,我明白了。是楚王,对吗?她最听楚王的话了。”
第165章
“不是,”冯晚晚依旧不耐烦地回答着,她终于回过头来,可看到周浦渊那愤怒的模样时,她竟又自嘲地笑了,“周浦渊,你真是……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失望。”
冯晚晚说着,转过身来,直视着他。她眼里带着细细的血丝,手臂上的伤口也隐隐作痛。“周浦渊,”她说着,竟眼泛泪光,“我不敢相信,在很久以前,我竟然真的钦佩过你、仰慕过你……可你,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啊!”
冯晚晚说到此处,又笑了,这些话她从来没说出口过,以至于说出口时,自己都不太相信了。可这的的确确,是发自内心的实话。
“侯爷,”她顿了顿,又才说道,“你若执意拦我,我也会以死相争。我知道侯爷并不在乎我的性命,可是,宁成伯府应该会在乎的吧?那些跟过我的将士,应该也会在乎吧?侯爷,我们都……三思而后行吧。”
她说着这威胁的话语,又望着周浦渊,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那些话又好像早已经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了。终于,她叹了口气,转身,拉开门,便走出了这狭小的房间。
周浦渊看着冯晚晚的背影,忽然愣了愣神。算一算,他们成亲已快两年了,可他却从来没有和她好好说过话……一次都没有。她说,很久以前,她钦佩他、仰慕他?
周浦渊仔细回想,却毫无印象。的确,他从未留意过他的妻子,更别提那些藏在久远曾经的细微之处了。
第65章 挑拨
“武进侯那边如何了?”夜已深了,李琳琅却还是忧心忡忡的。放眼整个虞安公主府,也只有她这里还亮着一点点灯光。
芷荟答道:“自他们离开禁军大营后,便再没传来消息了。还好,谁也没把这事闹大,各自回府了。”
“武进侯还没回去吗?”李琳琅又问。
芷荟想了想,回答道:“上一次传来的消息说,武进侯还在外边和杜铭一处买醉呢。酒楼人少,混不进去;夜深人静,酒楼里却太吵,他们不敢跟太近,也听不清在说什么,只知还没散……奴婢再去问一下。”她说着,便要退下。
“罢了,也不必催,”李琳琅摆了摆手,“随他去吧,只要晚晚没事便好。”说着,她又对芷荟笑了一下:“如今时候也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
芷荟应了一个“是”,便退下了。
见芷荟退下,李琳琅又轻轻叹了口气,坐在窗边望着空中的弯月,一时出神。正是一番胡思乱想,她却忽然感觉一双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轻轻地按摩了起来。
“你怎么还没睡呀?我以为你休息了?”李琳琅疲惫地笑着,闭上了眼睛,问着荀旖。在这安静的夜晚,只有荀旖会陪在她身边。
“在等你。”荀旖说着,稍微加了一些力度。
“等我做什么?你身体不好,该早些休息才是。”李琳琅笑着,感受着荀旖的动作。荀旖力气不大,但足够给她解乏了。
荀旖听了这话,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便接着给她揉肩敲背。她有些失落,却自嘲地笑着:“我帮不上你什么,只能给你捏捏肩、捏捏腿。如果我连这都要偷懒的话,就太不像话了!”
李琳琅听出了她话里的落寞,忙抬手按住了那正在她肩膀上揉捏的手。“谁说你帮不上忙了?”李琳琅说着,睁开眼回头看向荀旖,“你只要活着,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荀旖笑了两声,又顺着她脖颈俯身下去从后拥住了她。“你好会安慰人啊,”荀旖在她耳边轻声说着,可依旧难掩心中失落,“可是你不用安慰我的,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我没有在安慰你,我说的是事实,”李琳琅又坐直了,背对着荀旖,却握住了她的手,“荀旖,你活下来,就是我最大的心愿。”她说着,声音竟有些颤抖。
“可是,我若是注定活不长久的呢?琳琅,我只想帮你,很想帮你。”荀旖轻声说着。可她实在是不擅长剖开心腹说这样煽情的话,每一次说,她都会不由自主地鼻酸。
“不,不会的!”李琳琅忙说。
“可是,万一呢?我……”荀旖又问。
“没有万一!”李琳琅打断了她的话。“荀旖,答应我,”李琳琅缓了一下,又开了口,“你不必操心那些俗务,你只需要活下来。荀旖,好好活着,陪着我、看着我……”
“李琳琅……”
“荀旖,”李琳琅十分认真,“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根本不会走上这条路。我需要你,这条路,我需要和你一起走。”她说着,却并不敢回头直视荀旖的眼睛,她只是被荀旖拥着……她很贪恋这一刻,感受着自己被她的体温包围。
“嗯。”荀旖带着鼻音轻轻应了一声。虽然她心里很清楚,李琳琅提出的这个看似简单的小任务,对她而言却是难如登天。她不想只做一个吉祥物,可她连做一个吉祥物都是费力的。
“荀旖,你真是废物啊……”荀旖在心中想着。
李琳琅却没再说话,她只是靠在荀旖怀里,听着她在自己耳畔的呼吸声,又闭上了眼睛。“荀旖,”她想,“多陪陪我、陪我……”
可惜,如今的荀旖并不知道她为何如此贪恋着她的陪伴。如果可以,李琳琅希望,荀旖永远不要知道原因,永远不要。
长安城的夜是很安静的。虽然各家都有各自的欢喜哀愁,但那些喜怒哀乐都被锁在了自家门里,若是偶有不慎流露在街道上,不是极乐便是极悲。当然,还是悲更多一些。于是,在长安城的街道上,这夜安静得有几分可怕了。
第166章
周浦渊牵着马走在深夜的街道上,他心中当然没有喜乐,可也全无悲伤,他心里只有烦躁和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可在这长安城里,却总是憋屈难受。他深爱的荀旖莫名其妙地背弃了他,他一向不怎么关心的妻子竟也对他冷眼相待……怎会如此呢?这和他从前的幻想,完全不一样。
在那些年轻气盛的岁月里,他曾幻想过自己有一个美貌温柔、善解人意的妻子。他的妻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可陪他欢笑,也可为他解忧,少年结发,厮守到老……这应当是每一个男人都会有的幻想吧?
在他认识荀旖以后,幻想中的模糊面孔终于有了清晰的面容。他认定了,荀旖便是他以后的妻子,他们也的确两情相悦、山盟海誓……可为什么,一夜之间,这一切便都不再了呢?明明他也没做错什么,她要被送进宫,他便进虞安公主府救她;她装神弄鬼,他便为她买通白云观的道士;甚至在他娶亲那日,他也满心的她,以为她的马车受惊,便不顾一切地去追。他想倾尽一切对她好,可她为什么忽然间就对这一切不屑一顾了呢?
她说是因为她喜欢女人,呵,女人……周浦渊本来是不信这话的,可看她诸多反应,他却不得不信了。毕竟,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合理解释。冯晚晚、杨鲤儿,这些她可能喜欢的女人,如今是他的妻妾。他想借此报复她,他也的确付出了行动……可为什么,他的心却越来越烦躁了呢?
那烦躁在他今天看到冯晚晚那冷漠不屑的眼神后,达到了顶峰。她说她曾钦佩他、仰慕他?可她凭什么用那样冰冷的眼神看着他?
“女人的话,信不得。”周浦渊想着,摇了摇头,他现在已经不会轻信女人的话了。虽然他在听到这话时,心中的确微微有了些波动。可随之而来的,便是越发难抑的烦躁。
周浦渊心中有一股难平的躁郁之气,他说不明白这从何而来,但他的确被这躁郁之气困扰着。难道仅仅是情场失意,就可以让他烦躁至此吗?可他堂堂大丈夫,岂能如闺中怨妇,终日为男女之情烦忧?
周浦渊在心中说着这等豪言壮志,却不由得站住了脚步。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宝马,仍怅然地理了理马儿的鬃毛。他想发泄,狠狠地发泄一通。
正想着,一旁的酒楼里传出了些放肆的笑声。周浦渊抬头看去,只见杜铭正拥着两个女子立在窗边,手里还提着个酒壶……真是一只手都不闲着。
“武进侯!好巧!”杜铭看见了周浦渊,便立在楼上呼了一声,又忙奔下楼来,对着周浦渊笑道:“今日能见,也是有缘。侯爷何不进去,共饮一杯?”
周浦渊正心烦意乱的,听了这话,只觉借酒浇愁也无妨,便应了杜铭。两人一同进了这酒楼。
“这里陪酒的姑娘,白净、漂亮、人娇,那手啊柔若无骨,说出来的话也讨人喜欢,就是店小了些、也偏了些,平民百姓来不起、达官显贵又看不上,”杜铭笑着请周浦渊进了酒楼,又道,“这老板和我家是旧相识,小弟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地方,每次来这,这老板都会帮我清场子。今日侯爷赶了巧,我们不醉不归!”
杜铭说着,引着周浦渊进了房间。房间里已经有十几个姑娘了,或歌舞,或弹奏,剩下的就坐在座位旁,只等着陪酒。两人落了座,客套了几句话,便喝了起来。身旁的姑娘也配合地笑了起来,发出这些男人喜欢的娇滴滴的声音,用那柔媚的语调劝着酒。
按理说,这些男人最吃这一套了。可酒过三巡,今夜的周浦渊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杜铭还盼着周浦渊提携,自然时时关注着他。见他叹息,杜铭忙放下了酒杯:“侯爷,可是有心事?”
周浦渊摆了摆手,又叹息一声:“说不得。”冯晚晚男扮女装还当了将军,若是被人知道了便是大罪一桩,可今日冯晚晚以命要挟,他也不得不妥协了。简直是个死局,要么被问罪,要么被冯晚晚拼命。
杜铭听了这回答,想了一想,便命屋子里的姑娘们退下。一时间,屋里只剩了他们二人。杜铭向周浦渊的方向挪了一挪,又故作神秘地问着:“侯爷,也知道那事了吗?”
“嗯?”周浦渊眼睛都没抬一下。
“就是,楚王那事,”杜铭声音更低了一些,“侯爷不知道吗?楚王又在琢磨着削兵权了,法令已在起草了。他之前还不停地强调军纪,什么严查军纪,那都是骗人的鬼话。名为监督,不就是想在军中安插他自己的势力吗?”杜铭说着,气愤起来:“将军在前线奋勇杀敌,长安城里的人却还在想着削兵权!还在想着以权谋私!实在可恨!”
周浦渊依旧波澜不惊:“晋王不会肯的。”
“可是侯爷,晋王无权啊,”杜铭痛心疾首,“楚王虽常遭陛下白眼,可陛下有什么事都让他去办,朝中是有人拥护他的!”杜铭说着,也叹息一声:“更何况,晋王一向和我等将领走得近,楚王见了,能不忌惮吗?他从未上过战场,哪里能懂我们浴血沙场的同袍之谊呢?”
杜铭说着,心情越发沉重了。周浦渊本来还在饮酒,却忽然好似明白了什么,拿着酒杯的手登时一顿。
“楚王……”周浦渊眉头紧锁,又看向了曾挨了一箭的手臂。“难道是为这个?”他想着,似乎有些眉目了。
第167章
严查军纪、射他冷箭、又帮冯晚晚从军……难道都是为了这“兵权”二字吗?他周浦渊是如今风头最盛的将领,若是先拿他开刀,也不是不可能。
周浦渊想着,陷入了沉思。杜铭见周浦渊越发的愁眉苦脸,便忙拍了拍周浦渊的肩,宽慰他道:“但侯爷也不必过于忧心,一切都是我的猜测罢了。但楚王执意严明军纪已是事实,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周浦渊只淡淡应了一声:“嗯,我明白。”
或者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但周浦渊并没有将这话仅仅当做猜测。周家从前是如何被打压的,他还有印象,一切容不得他轻慢。
冯晚晚最终还是留在了军营,知情的人只能装作不知。宁成伯只想从长计议,慢慢地劝退这个一意孤行的女儿,可冯晚晚的夫君武进侯周浦渊,却开始另辟蹊径了。
两三天后,周浦渊提着礼物亲自去了宁成伯府,登门致歉。“贤婿这是何意?”宁成伯冯黎看着立在厅中的周浦渊,故作热情地问着。
周浦渊行了一礼:“是小婿对夫人关心不够,让岳父大人操心了。”
“无妨,自家姑娘,多操心也是应当,”宁成伯冯黎说着又叹了口气,“只是贤婿啊,你夫妻二人是得学一下相处之道。夫妻二人是要携手共度一生的,还是要多关心对方的。”他说着,似乎又有些不好意思:“老夫惭愧,养出了一个倔脾气的女儿,贤婿啊,你可不能比她还倔,她吃软不吃硬的。”他说着,便要拉着周浦渊坐下,可周浦渊却执意立在厅上。
“小婿明白,”周浦渊低头说着,又抬头看向冯黎,道,“只是,这只怕不是小婿和夫人两个人就能解决的事。”
“怎么说?”冯黎问。
“若是有人存心挑拨呢?”周浦渊问冯黎。
冯黎微微蹙眉:“何意?”
周浦渊叹了口气,又行了一礼:“岳父大人,小婿有一事想请岳父大人相助!”
冯黎听了这话,看了周浦渊一眼,不由得眯着眼睛笑问道:“贤婿,你这又是说得什么话?结亲,便是结两姓之好,武进侯府和宁成伯府早已是休戚相关、荣辱与共了。你若有事,直说便好。”
周浦渊听了,正色道:“既如此,小婿便直言了。”他说着,顿了一下:“听说,朝廷又要削兵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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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星期的文我都存好了,还是隔一天更一次,每次晚七点更。
第66章 制衡
“小六,”这是风朗气清的一个早晨,李景修大步从外走来,高声唤着李琳琅,“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李琳琅正在看着荀旖练字,她在一旁帮荀旖研磨。听见李景修来,李琳琅忙放下了手中活计,迎了出去。荀旖也放下了手中的笔,藏起了那在李景修面前还有些拿不出手的字迹,又起身,立到了一边。
李琳琅笑着将李景修迎进了门,荀旖也规矩地问了好。如今,李景修见荀旖陪在李琳琅身边,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他向荀旖回了一礼,便又向李琳琅笑道:“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他说着,示意随从将东西拿过来,又递给了李琳琅。
李琳琅接过这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还包着布。“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啊。”李琳琅笑问着,将布打开了,低头看去,只见里面是一本琴谱。
李景修笑道:“去岁你说,江南有一位琴师,写了许多时兴的江南新曲,可惜你远在长安,无法亲见。我找人帮你求来了这琴谱,你虽然听不到他亲自弹奏,但自己学着弹奏,也未尝不可。”
李琳琅听了,忙拿出这琴谱,仔细看了几页,又忙对李景修笑道:“多谢景修哥哥啦!”她说着,将这琴谱抱在胸前,又道:“等我练好了,便弹给哥哥听。”李琳琅想了想,道:“下个月是我二十岁的生日,到时候弹给你听!”
“好。”李景修笑着拍了拍李琳琅的肩膀。他看着李琳琅,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可却又不自觉地瞥了荀旖一眼。
荀旖见了,知道自己在这有些多余,便连忙道:“参辰方才跑出去了,迎平正追着呢……我也该去寻一寻。”她说着,忙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李琳琅见荀旖离开,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又对着李景修无奈笑道:“哥哥,其实你不必防备着涵真道长的,她是自己人。”
“我知道,”李景修说着,又清了清嗓子,“但有些事,还是,不方便让她听见。”他说着,又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了一本书来,递给了李琳琅:“这是前朝大家所著的《历代兵法述评》,也几乎绝版了,我从蜀地的藏书家手里换了一本来。还请你,交给,她……”李景修越说,声音越低。
李琳琅见了,不由得一笑,又故意问着:“哥,害羞了?”
“没有,”李景修挺直了腰板,“只是,如今我二人身份如此……不得不回避了。”
李琳琅听了,悄悄叹息一声,又忙道:“哥,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书交到她手上。”她说着,有些犹豫,可还是把那话说出了口:“哥哥,其实吧,我一直觉得,她也对你……”
“不要胡说,”李景修连忙打断了她,可声音都紧张得发抖了,“这种事,不好乱说的。”
“好,我不说,”李琳琅垂了眼,“但我都明白。”
“好啦,”李景修忙故作轻松地笑着,他急于摆脱这个话题,“我前些日子起草了些法令,斟酌了许久,仍觉得有些地方不妥,你帮我看看。”他说着,便同李琳琅进了屋,一边走一边说着:“边城军纪不严,不仅打不赢仗,还浪费人力财力。如武进侯一般会统兵的将领实在不多,还是需要有效的监督。”
第168章
“是极。”李琳琅说。
两人一同走在了书桌前,李景修将他的草稿拿了出来,平铺在了书桌上。李琳琅将这法令一一看了,李景修便在一旁解说,两人看了快两个时辰,才将这草稿看完。再抬头时,已是午饭的时间了。
“小六,你觉得呢?”李景修问着。
李琳琅若有所思,又回答道:“似乎是没什么问题了。”却又问李景修:“只是,如今军中主帅权力过大,若是推行起来,怕是有些麻烦,他们想必也不会情愿。”
李景修叹了口气:“这也是我担忧的地方。若是监管之人权力高过主帅,主帅权力被制约太狠,在军中的威信必然不如从前。那时,若是有突发情况,便不好办了。加强监管、严明军纪,还是为了打仗能赢,不能本末倒置了。可若是下手不狠,我便又担心各军主帅不会配合……唉,真是让人为难。”
李琳琅也颇为无奈:“是啊……既要做好事情,又要分权制约,自古以来便是难题,着实难办。”她说着,又对李景修笑道:“不过哥哥,你也不必过于忧心,我们先将这法令落实,若有不足,再改也是一样。往日的规矩已然不适用了,新的规矩也需要打磨,这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好的事。”
“也只能如此了,”李景修笑着,收起了自己的草稿,又对李琳琅道,“过两日我便将这草稿誊写出来,呈给父皇。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让他过目的。”
李琳琅点了点头,微笑道:“好。”又嘱咐着:“哥哥,到时候你说话别太直了,咱这父皇见不得有人顶撞他。为了你这法令,你一定要忍着些。”李琳琅说着,还是不放心,又道:“不如我陪你一起去?”
“这倒也不必了,”李景修笑道,又投去一个让李琳琅安心的眼神,“放心吧,我有分寸的。”他说着,却又忧心起来,说道:“父皇这几日还是不见我,想来是我前些日子劝他不要大兴土木,又惹他厌烦了。也不知,呈上这法令后,他要多久才会看。”
“放心吧哥哥,”李琳琅笑道,“等你誊好呈上后,我一定去宸安殿,帮你旁敲侧击地催催他。”
李景修听了,也不由得一笑,伸手敲了一下李琳琅的脑门:“还好有你这个妹妹。”
这一边,荀旖又带着小桃逛到了撷芳园。天气温暖,阳光和煦,她便在凌波池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安静地享受着早晨的阳光。迎平刚抓猫回来,正好看见两人,便也抱着猫凑了过来,坐在了石头边。
“天气热了,这家伙又发情,天天都要跑出去,”迎平抱着参辰,着实有几分无奈,“还好这小祖宗亲人,我叫它,它还能应我。荀姑娘,别让我再看着猫了吧,孩子大了看不住。”
“不行,”荀旖一口回绝,“让它乱跑,它会欺负别的猫。而且公猫最不负责了,它搞出了别的小猫,它又不养,母猫一个猫拉扯孩子多辛苦,又养不活太多,小猫也受苦,恶性循环。如果可以的话,我都想把这家伙阉了。”
迎平听了,打了一个寒颤。小桃也连忙低头小声提醒着:“小姐,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大家闺秀,不该说这种话的。”
迎平也说:“荀姑娘,你也太狠了些。”他说着,还缩了缩脖子。
“我这又不是要阉你!”荀旖连忙对迎平强调着,可迎平却还是缩着脖子,仿佛荀旖欺负他一般。
荀旖有些无奈,也不再同他计较,只是又看向了远方,解释道:“更何况,我这不是狠,只是冷静、理智。猫是人驯化的,它依附着人才能好好活。可猫只适合待在人身边,人若是放任猫去胡作非为,便不好了。猫不能太多,人也不能太多,太多就打破平衡了。猫不懂事,它会滥用人对它的宠爱,欺压同类、排除异己……唉,说起来,人何尝不是如此呢?有些人,仿佛野性未褪,只知杀伐繁衍,带来苦难无数,就像这不懂事的小猫一样。我们如今管不了那许多人,就只能来管一管这小猫了。”她说着,看向了迎平怀里的参辰,难掩慈爱地撸了它一把。
迎平嘴角不觉抽动了一下:“荀姑娘,我现在觉得你有几分可怕了。”
“哦?是吗?”荀旖故意用着看参辰的眼神,微笑着看向迎平。
迎平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又向后挪了挪,道:“荀姑娘温柔善良,怎么会可怕呢?我方才说笑的。”
荀旖听了,忙笑着拍了下迎平,又看向了湖面,叹道:“如果大家都能管好自己就好了。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杨朱这话是有道理的。可惜啊,总有人贪心不足,损人利己,最终害人害己。”
荀旖说罢,凝视着远方,久久不语。小桃打趣道:“小姐说这话,倒真像一个出家人了呢。历朝历代都崇尚儒家,杨朱之学到底治不得天下,不过是无用之学罢了。”
“这话便不一定了,”荀旖反驳着,“若按照这个标准来评判,那天底下大多数学说便都是没有用的了……再说了,我本就是出家人!”
荀旖说着,刚想摆弄一下自己的道袍,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今日没想着会见客,便只穿了家常衣服。于是,她清了清嗓子,补充道:“在公主府里时除外。”
“小桃明白!”小桃连忙点头。
“你明白什么?”荀旖不觉微微脸红,又虚张声势地抬高了声音,问着。
第169章
小桃一本正经地说道:“明白小姐心怀天下,放不下这尘世。”
荀旖听了,愣了一下,又忽而笑了。“对,你说得对,”荀旖说,“我心怀天下着呢!”她说着,垂下了眼睛,自嘲地笑着。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心怀天下,她没有那么高大上的志向,只是心怀着一些朴素的愿望。她希望这世界没人再受苦、没人被欺压,她希望所有人都能活得开怀自在、怡然自得……她相信,李琳琅可以实现这一切;她也希望,是李琳琅带着天下人实现这一切。
因为,这里,曾经是独属于李琳琅的世界。
天气逐渐炎热,夏日的风也消解不了这暑意,只能在凌波池面上吹起些许波澜。水面上的落叶只能无力地随着波澜流浪,最终积攒在池边,然后与泥土融为一体。年年岁岁,皆是如此,世事变迁,唯有生命的盛衰生死从未改变。凡人在面对时间的流逝时是如此无力,所能做的,唯有把握当下,尽力去追逐自己心中所愿。如此,才算是不负此生吧。
“希望我们所有人都能不负此生。”荀旖心想。
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却不是那样轻易就能做到的。有人糊里糊涂过了一辈子,有人在混浊世道中艰难求存,有人追逐理想却饱受阻碍,也有人执念深重终于走上邪路……大家明明都匆匆忙忙步履不歇,可最终却通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也不愿回头审视过往,曾经的同行者在不知不觉间一个个走散,可又有多少人能发现呢?
在一个普通的黑夜里,在武进侯府的书房中,周浦渊将一本折子递给了余服。“你知道该交给谁。”周浦渊说。
余服接过那册子,应了一个“是”,将册子塞进了自己怀中。可一抬头,他却看见周浦渊只盯着自己身前,烛火之下,他的眼神似还有些犹豫。
“侯爷,是否觉得不妥?”余服问着,又要将那册子从怀中掏出来,递还给周浦渊。
“没事,就这样吧,”周浦渊说着,站起身来,“为了自保,顾不得了。你们小心行事,听说宁成伯近来发现有人跟踪他,保不定也有眼睛在盯着我这武进侯府。”
“侯爷放心,属下明白。”见周浦渊要起身,余服便忙帮周浦渊拿上了东西,又跟在周浦渊身后,问着:“侯爷,今日还是去杨小娘房中吗?”
“不去,”周浦渊冷脸说着,仿佛奔赴刑场,“去夫人那,总不能让岳父大人寒心吧。”虽然他明知,冯晚晚也不会让自己近她的身,但样子总是要做足的。可不知为何,他走在这路上,心中却总是莫名有股怨气,憋在心中。
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这样的早晨已不知有多少个了,一切似乎都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几缕白云仍是悠悠地飘着,树上的鸟儿一如既往的聒噪,凌波池的水面上依旧泛着涟漪。在虞安公主府的书房里,李琳琅坐在桌前看书,荀旖就在不远处的窗边站着,迎着阳光,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悄悄起舞。
韶光正好,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阳光明媚灿烂,照得人也容光焕发……这本该是一个好天气。
可惜,想要打破岁月静好实在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正如腐败总是从末梢开始,变化总是悄无声息的,让人难以察觉。
“殿下,”芷荟进了门,“宫中方才来了消息,说过几日是九皇子七岁生日,陛下开心,说是要大办,请殿下别忘了进宫呢。”
九皇子,便是李景佑。
“好。”李琳琅应了一声,头也没抬。
芷荟又看向了不远处的荀旖,道:“听说陛下还要让白云观的道士进宫祈福,涵真道长怕是也要去。”
“知道了,多谢。”荀旖也习惯了,她早学会了滥竽充数。到时候她只需要跟在虚静道长身后,往那一站,便能糊弄过去。谁都知道她本来不是道士,也不会和她计较太多。
此刻,她们都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早晨,谁也没预料到之后会发生什么。
宸安殿内,有内侍见李沔烦躁不堪,便壮着胆子提议道:“陛下,近日歌舞坊内近来学了外头时兴的曲子,陛下可要听吗?”
李沔打了个哈欠,又点了点头。没一会儿,歌女舞女悉数登场,琴箫琵琶也都摆了上来。歌女小心翼翼,开了口,唱着近来的新曲。可唱着唱着,李沔却眉头一皱,坐直了身子,静听片刻,他又忽而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大胆!”他怒声喝斥着。
歌声乐声戛然而止,宸安殿里的人被吓了一跳,瞬间跪了一地,连个大气都不敢出。李沔喜怒无常,服侍的人稍有不慎,便是人头落地。一时间,宸安殿中的人皆是心惊胆战,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词,是谁写的?”李沔问道。
“老奴不知……”那太监跪在地上,止不住地哆嗦着。
“……查!”李沔咬牙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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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宫宴
荀旖和李琳琅如期赴会来了。荀旖从前虽也参加了不少宴会,但这皇宫到底是不熟。李琳琅特意安排了些信得过的侍女在她身边跟着,还特意嘱咐了她,不要离开人多的地方。荀旖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她一口应下。她也早就习惯了李琳琅对她无微不至的保护。
第170章
夏日的骄阳已西移到了天边,却迟迟没有落下。东边的天色已昏暗了下来,浅淡的暮色正逐渐铺满整个天空。在这黄昏时分,宫城里却热闹了起来。李沔很是宠爱李景佑,请了不少人来宫里给他过生日。皇亲国戚、后宫妃子,皆要出席,可以说是给李景佑摆足了排面。
夏日的风软绵无力,吹起了荀旖的道袍,荀旖忙裹紧了衣服,又不由得轻咳了两声。她这两日又觉得身上不大舒坦,没事时心里也跳得飞快,心慌得不行,吃饭时都没什么气力。即使如此,她还是要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怎样了?”李琳琅停下了脚步,回头问着她。宫里人多眼杂,她只能驻足等她,然后极力做出那冷漠的模样。即使周围都是信得过的人,可她连退回那几步去照顾都不敢,生怕被人瞧出端倪。毕竟这是皇宫,有心之人可太多了。
“没事,”荀旖说着,忙赶上了那几步,“总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但没有大碍的,你不必担心!”她说着,又故意岔开话题,笑道:“你父皇还真是宠景佑呢,没见他对别的儿子这么好。”
李琳琅只是微笑:“他觉得景佑像他。”她轻声说着,回过头去,接着向前走。
“像他?”荀旖不解,压低了声音悄悄问着:“我见过景佑的,他胆子很小,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连和人对视都不敢的。”
“是啊,”李琳琅长叹一声,“但就是,像他。”她说着,笑着看了眼荀旖,道:“总之都是过去的事了,和现在也没什么关联。等我们回去了,我同你好好地说。”
“好。”荀旖应了一声,点了点头,便又稍稍向后退了些。她本不该同李琳琅并行的,如今在皇宫,她要时刻小心。
沿着长长的宫道向上走着,一行人到了分岔路口。李琳琅要先去拜见她的父皇母后,便同荀旖分开了。荀旖则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被人引着向那设宴的宫殿方向走去。可她走在这宫墙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愉悦之感,她只觉得沉重。
她立在这长长的宫道上,只觉两侧的宫墙好似都向自己压倒过来。这条路这样长,路的尽头已经看不到路了,只能看到那高高的朱墙。路的尽头能容得下一人的身宽吗?或许可以吧。
荀旖不知道,她只觉得喘不过气来。不,她好像是真的喘不过气了。她眼前忽然一片模糊,身侧的墙忽然间倒塌,红砖向她掉落下来。她本能地想用手去挡,可一抬手,她却又觉得自己被人抓住了手臂。
砖没落下。
荀旖缓了缓神,定睛一看,只见自己的面颊离地面只有几寸距离。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觉一股力气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带了起来。
“涵真道长,没事吧?”是冯晚晚的声音。
荀旖抬头看去,只见冯晚晚一脸的焦急担忧。她忙挤出来一个笑容:“没什么,只是有些头晕。多谢你啦!”她说着,脚下又有些不稳,却被冯晚晚一手扶住。
“何必客气?”冯晚晚微笑着说。
荀旖笑了笑,刚要再说话,却忽然听见一旁响起了男人清嗓子的声音。她这才发现,周浦渊竟就在不远处立着,他凝视着她,却面色不善。
荀旖怕周浦渊瞎想又连累了冯晚晚,连忙后退了一步,离冯晚晚远了些。还未开口说话,只听周浦渊却问道:“涵真道长,身体不适吗?”
“贫道一向体虚,无大碍的。”荀旖垂眸说着。
“涵真道长一定要好好保养身体,”周浦渊只盯着她,“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是值得一看的。本侯希望涵真道长能看到那些事,若是身体不好,便什么都看不了了。”
荀旖听了,却只是敷衍答道:“多谢侯爷,贫道记住了。”她说着,看了冯晚晚一眼,又忙垂下眸子,冷冷说着:“宴席就要开始了,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她说着,略施一礼,便忙忙地转身就走,也不再和冯晚晚多说话了。
如今的她已不是在逃离尴尬,而是在逃离危险。她早已清楚地意识到,周浦渊比她想象中的要危险许多。
她急急走着,李琳琅安排的侍女也搀扶着她前行,可身前引路的太监在此刻却话多了起来。“涵真道长人缘真不错,”太监明显带着些看热闹的语气,“方才涵真道长要摔倒,奴才们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扶,武进侯夫妇便赶着来了。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跑得快,习武之人就是不一样……”
“好啦,”荀旖疲惫地打断了他,“你只管引路便是。”
周浦渊目送着荀旖急急地离开,也没再说什么,只接着向前走去。冯晚晚却开了口,她问着:“侯爷方才似乎话中有话?”她说着,走在了周浦渊身侧,两人看起来也仅仅是一般的和睦夫妻。
“没什么,你多心了。”周浦渊回答道。
冯晚晚听了,却只是不屑地轻笑。她什么都不说,可厌恶之情早就从眼里溢了出来。
“别让我听到那种笑声,”周浦渊说着,眸子越发阴沉了些,“还有,今夜,别再去找楚王。”他说着,看了冯晚晚一眼:“记住,无论如何,你都是武进侯夫人。”
冯晚晚听见这话,颇有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周浦渊啊,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她说。
“你最好听我一句劝,”周浦渊说着,目光却还追寻着荀旖的背影,“岳父大人说得对,你我两家早已是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了。我不会害你,你也别想着害我。你我相安无事,便是最好。”
第171章
今日的宴席甚是热闹,荀旖看着宫宴种种,只觉这排场绝非一个普通的七岁皇子能受用得起的。李沔果然很宠爱这个儿子,和他对李琳琅的宠爱几乎不分上下。可荀旖看向那小皇子,却只见他畏畏缩缩的,行动说话都万分小心,坐在那里,动也不敢动。而一旁的李沔却很热情,他看着这儿子,眼里满是疼爱。
荀旖看着李沔这眼神,却只觉得惊悚。她忙收回了目光,只坐在座位上,动也不敢动。看着面前的菜肴,她也毫无胃口。
“涵真道长,身体不适吗?”虚静道长问着。
荀旖懒懒地点了点头,又叹道:“习惯了。”
“你气血虚乏,精神不振,也用错了保养的法子。长此以往,便只是消耗自己,于你的身体毫无助益。”虚静道长凑近了说。
荀旖早已习惯了他这套说辞了,便笑问道:“虚静道长,不会又要劝我远离红尘吧?说吧,这次,想要多少钱啊?”
“谈钱就俗了,老道只是会看面相罢了,”虚静道长说着,只是微笑,“其实,老道也知道,涵真道长是不会抽身而去的,老道也不希望涵真道长抽身而去。涵真道长,你的作用可比你想象的要大多了。只是你我相识便是有缘,老道毕竟还有些恻隐之心,不忍见涵真道长虚耗生命罢了。”
“我并没有在虚耗生命,”荀旖立马反驳着,却有些底气不足,“我心甘情愿。”
“省省吧,涵真道长,”虚静道长拿起了茶杯,“老道很早之前就给你算过命,你命数早该尽了。如今也不知是谁给你续了一口气,让你撑了这么久。你若不知保养,留恋红尘,便只是徒增烦忧,平白无故地折损寿数。陷得越深,消耗越快,原因无他,只是这里终归不是你应在之所。”他说得玄而又玄,又捋了捋胡子,一副看破一切的模样。
“你给我算过命?”荀旖却对此事好奇起来,她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唉,”虚静道长叹了一口气,看向了席间的武进侯周浦渊,说,“元崇元年时,周老夫人请老道算过。那时,长安城里已人人都知道,陛下看上了荀侍郎的女儿。命里无时莫强求,周老夫人很显然是懂这个道理的。只可惜啊,有太多人不懂了。”
荀旖听了,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低下头去。席间已唱起了曲子,还有舞女随乐起舞。听着那喜气洋洋的丝竹管弦之声,荀旖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虚静道长一直让她置身事外,她虽不相信这老头儿糊弄人的鬼话,但却也知道这话暗合着自己的命运。她来到了这个世界,躲过了进宫的大劫,本就不必费力生活着,她什么都不干也可以生活得很好,一直活到最后。
可她不想那样。
安心活到最后的代价是什么,是看着故事里的一切毫无改动地继续发展下去吗?那样,李景修会死掉,杨鲤儿会死,张孟娘会死,李景传也会死,素霜只会是个下落不明的刺客,冯晚晚会成为史书大力赞扬却毫无灵魂的贤内助皇后……而李琳琅,就算她不愿,只怕她也会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成为原本的那个娇纵跋扈恶名远扬的虞安公主,一杯毒酒了却残生。
不,不行,她一定要和命运抗争。她要努力活着,留在李琳琅身边,支持着她改变这一切。她相信,一定有一个办法,可以既还天下一片安宁,又给这些在末世中挣扎的人一条生路。她相信,李琳琅就是这个可以改变一切的人。
命里无时莫强求吗?她偏要强求。
“有人需要我的陪伴。”半晌,荀旖终于又开了口,对虚静道长说着。这话既是她情感驱使的结果,也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也罢,人各有命……不过,涵真道长,老道相信你我都明白,大势所趋,谁都逃不掉。只是你如今牵挂太多,明明清醒,却也无法独善其身了,”虚静道长说着,又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接着说道,“就比如今日吧。老道特意算过了,今日不宜出行。可宫里差人来请,又有谁能拒绝呢?”
“放肆!”虚静道长话音刚落,荀旖便听见那高座上一声怒不可遏的吼声。她抬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李景修竟已跪在了地上,而老皇帝李沔在桌前半撑着身子坐着,怒视着李景修。
荀旖地位没他们高,坐得远,又有丝竹之声扰乱了听觉,一时竟不知发生了什么。她看向李琳琅,却见李琳琅也是一脸惊慌。李琳琅还想挤出笑容去打圆场,可刚要开口,一旁的杨皇后却不停地给她使眼色,甚至连芷荟都按住了她。
“这是发生了什么?”荀旖想着,歌舞也在此刻停了下来。大殿之中静悄悄一片,李景佑甚至吓得发抖。李景传和张孟娘也是一言不发,两人看了李景修一眼,便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众人之中,只有李琳琅和冯晚晚还抬头看着这里,眼神关注着他。
谁都知道,此时此刻,该明哲保身。
“父皇,”跪在地上的李景修却开了口,他直视着李沔,“是你多心。”荀旖看不见李景修的神情,只能看到他板直的背。想来,他在说这些话时应当是毫无惧色的吧。
“你再说一遍!”李沔气得指着他,手却都在发颤。
“是父皇多心了,”李景修高声说着,又俯身拾起了地上的小册子,对李沔说道,“名册上之人,皆是有名文士。文士往来书信、诗词唱和,本是常事!是父皇自己多心,疑心人家有影射之句,如何要拿人家的命来讨自己的安心!如今胸怀,如此行径,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第172章
李景修越说越激动,他这一番慷慨陈词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大殿中回响着。甚至,荀旖都能看到李景修逐渐发红的脖子。
后来,荀旖才知道,原来就在这宫宴中间,李沔收到了一本名册,上面记载的皆是一些词曲的作者,多是淮南文士,而这些文人雅士恰好和李景修多有往来。李沔盛怒之下,便责问了李景修,还要如同许多年前一般,将这些文士定罪问斩。
李景修哪里肯呢?他当即跪下恳求李沔,可他还没说几句话,便遭到了李沔的喝斥。
“混账东西!”李沔大怒,抓起酒樽便向李景修狠狠扔去。酒樽摔在李景修额角,刮破了他皮肤,当即便渗出血来。可李景修却岿然不动,他跪在那里,挡也不挡,动也不动,任由着血顺着他面颊流下。
可李沔在看到这般模样的李景修时,却情不自禁地向后挪了一下。荀旖远远瞧着他眼神,竟好似从他目光里看出了些许惊恐的意味来。那惊恐转瞬即逝,却还是逃不过荀旖的眼睛。随即,荀旖便明白过来,李沔是想起了姜皇后。
“逆子!逆子!”李沔大骂着,又狠狠拍着案桌,吼着:“来人啊!将五皇子李景修,拖出去!打入天牢!拖出去!”
整个大殿都是他疯狂的嘶吼之声。嘶吼之声回荡着,又很快归于平静。李景修被侍卫拖走,却不发一言。李沔气得面红耳赤,起身便走,离开了这夜宴。在这平静之中,荀旖似乎听见李琳琅对着李沔的背影急切地唤了一句“父皇。”
荀旖忙看向李琳琅……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以至于很久以后,当荀旖回想起这个普通的夜晚时,最先想起的总是李琳琅那惨白的面容和满是震惊的眼神。
荀旖看着她那眼神,猛然忆起:今年,是元崇三年。
于是,荀旖忽然明白了。那是,恐惧。
第68章 谋逆之语
荀旖从没见过李琳琅如此六神无主的慌乱模样,她想安慰她,可所有的言语都是如此苍白。她知道,谋逆之罪,乃是死罪。而如今,李景修正被扣上了这顶帽子。
昨夜,李景修因淮南文士一事被李沔迁怒下狱,今天一早,宫里又传出了抄检楚王府的命令。李琳琅还没来得及帮李景修周旋,官兵便冲进了楚王府。
“如何了?”见素霜来,李琳琅忙奔上前去,问着。已是午后了,想来楚王府已经抄检完毕了。
“楚王殿下曾与外边的文人诗词唱和,有些流传了出去,被抓住了把柄,”素霜说,“听说,楚王府里也抄检出了类似的文字,还有不少来往的书信,其间也似有谋逆之语。”
“什么?”李琳琅心中一紧,“似有谋逆之语?”
“是的,”素霜重复着,“似有。”
文字狱,又是文字狱,早些年不知多少官员士子都被文字狱牵连,长安城中血流成河。甚至,姜皇后都是因为在文字狱一事上劝谏不成,以死明志。她死后,整个姜家也覆灭了,文字狱牵连的人便越来越广,到最后,敢发声的人都死绝了。李沔终于收获了他想要的朝堂,一个安静的朝堂,几乎没有一丝反对的意见,安静的可怕。
如今,轮到李景修了……
若只是为了求情顶撞了李沔便罢了,李景修从前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可如今,李景修自己都被查出了让李沔疑心的文字……
李琳琅早已乱了心神,却还不停地思索着:“景修哥哥是皇子,仅凭几封书信便说他有谋逆之罪,本身就很值得商榷。一定还有余地,一定还有……”她急急地说着,拳头攥了又攥,却只是想不出一个对策。
直接去求情定然是不妥的,杨皇后一向明哲保身也不会帮忙,丞相王栻更是个胆小怕事的缩头乌龟!若只是平常小事,丞相或许还能帮忙说情,可如今“谋逆”二字已然扣上,虽只是“似有”,可丞相王栻怎么可能为李景修说情呢?更不能让李琳琅安排在朝堂里的那些臣子去求情,李沔若是发起疯来,他们怎么逃得掉?更何况,若是李沔已铁了心地要惩治李景修,那不管谁去说情都没有用了。
李琳琅如今是束手无策了。她甚至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李景修。
“还有……办法吗?”荀旖无力地问着。
李琳琅摇了摇头,失神说道:“刚抄检完,便说其中有谋逆之语,丝毫不加掩饰。若是其他也就罢了,‘谋逆’二字一出,谁还敢求情?”她说着,呆呆坐了下来,又抬眼看向荀旖,眼中满是无助。
“文字狱审判的不是写文字的人,而是看文字的人,”素霜看向荀旖,冷冷说道,“写字的人心中未必是那般想法,可看文字的人心中一定有鬼。因此,想洗刷此等罪名,难上加难。是陛下自己心中有鬼,我们又要如何才能打消他的疑心呢?”
荀旖听了,愣了愣,刚要再说话,却见李琳琅猛然站起,又走到书桌前,拿起了笔来。“琳琅?”荀旖不知她要做什么,忙唤了一声。
“请人帮忙,”李琳琅一边写,一边说,“总要试一试的。丞相,还有朝中其他老谋深算的大臣……或许只有这些人能帮到景修哥哥。”
“不可,”荀旖却忙叫了一声,忙走到了书桌前,问着,“你写信给他们,若他们急于撇清关系,反而把你供了出去,你又该如何?”
李琳琅却执意要写:“放心,我有分寸。”她说着,将写好的信挪了一下,给荀旖看。荀旖低头看去,只见上面只有四个字:丞相安好?
第173章
“他能明白我的意思。”李琳琅说着,又开始急急地写下一封。
素霜见李琳琅这病急乱投医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又上前一步,说道:“殿下,没用的,他们不会帮忙的。事情发生这么久了,也有些胆子大的拐弯抹角求过情,可皇帝并没有理会,这些人也没有出手。他们不会冒险的。”
“总要一试。”李琳琅却十分执拗,执笔在纸上写个不停。
“殿下,”素霜的语气更严肃了几分,“你我都明白,若要保住楚王的性命,需得从皇帝那里下手。若陛下不愿放他,便只有劫狱一条路。朝中大臣,指望不上的。他们越是求情,皇帝便越是疑虑,就如同几年前那样,牵连的人越来越多。殿下,难道你忘记了姜皇后吗?她究竟是为何绝望自尽,不就是因为看透了此事上的无能为力吗?”
李琳琅听她提起姜皇后,手中的笔一顿,浑身的力也泄了。她无力地松开了笔,那笔便“啪”的一声掉在了宣纸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墨迹。“是啊,”李琳琅苦笑,“姜皇后都没有办法,她那样坚强,却也被此事折磨得心灰意冷……”
“殿下,恕我直言,”素霜十分冷静地说着,“皇帝直言楚王谋逆,便是没想让他活着。当下,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李琳琅重复着,又摇了摇头,“难道一点生机都没有了吗?”
素霜想了想,难得地开始安慰人。“但殿下也不必太过忧心,楚王毕竟是皇帝如今唯一的嫡子,朝野上下有不少人都对他寄予厚望……”可素霜说到此处,却也说不下去了。这听起来,只是更像另一个要处死李景修的理由。
“可是我不明白,”荀旖开了口,疑惑地问着,“楚王喜欢和文士往来,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怎么偏偏忽然就将和他往来密切的文士给查了?皇帝早就因曾经的事对楚王心生厌恶,又痛恨他的直言不讳,忌惮他在朝中的声名,可从前皇帝也只是不停地给楚王安排吃力不讨好的活来折腾他,至多杖刑再禁足,怎么这次,竟要痛下杀手,一点转寰的余地都不给他留?”
荀旖说着,疑惑地看着两人。李琳琅忙问素霜:“近日来宫里可有什么可疑之处吗?还有朝中大臣,他们可有形迹可疑的吗?”
素霜想了想,摇了摇头:“这倒不曾。这些年虽未再大兴文字狱,可宫里对这些文字上的事还是很警惕,常常去查那些文人雅士的作品。如今的文人雅士为了避祸,在诗作中也少有直抒胸臆的,多是吟咏书斋生活,说些风花雪月之事。那些淮南文士,早就不知被查了多少遍了,不知为何,这次却查出了不对来。朝中大臣的往来,似也没什么可疑。”素霜说着,顿了顿,又道:“但不一定。”
“为何?”李琳琅连忙问着。
素霜道:“自香丘死士被宁成伯发现后,香丘行动都更谨慎了些,在跟踪监视时,不再像从前那般跟得那样近了。有时,我们只知哪几家有往来,却不知其密议之事。”
李琳琅听了,眉头紧锁。只听素霜继续说道:“目前安排在各府中的细作也不多,且时日尚短,他们暂时也打听不到有用的消息。”素霜说着,叹了口气。
“难道、难道……”李琳琅说着,声音止不住地发颤,“难道真是因为,如今,乃是元崇三年吗?”
“琳琅……”荀旖心疼地唤了一声。
“元崇三年,可有什么讲究吗?”素霜不解。
李琳琅没有回答,荀旖也只是沉默。她们都知道,元崇三年本就是李景修原本的死期,可谁都不愿提起了。
素霜见二人没有回答,便也没再多问,只是沉默着肃立一旁。这书房一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所有人都在思考对策,却无计可施。
不知过了多久,李琳琅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着抬头看向窗外天色。她在这里蹉跎了一下午,如今日已西斜,可她仍是束手无策。荀旖见李琳琅眼里尽是绝望,也顾不得素霜就在一旁,终于忍不住,上前轻轻拥住了她。
“琳琅……”她唤了一声。
“荀旖,”李琳琅望着窗外,眼里噙着泪水,却挤出了一个笑容来,“他是我的家人啊……”她说着,顿了一顿,却忽然站起,抬脚便要走。
“琳琅,去哪?”荀旖忙在她身后问着。
“更衣,”李琳琅说,“进宫。”她的语气很是坚定,毋庸置疑。可荀旖看着她在夕阳下的的背影,却莫名品出了一丝悲壮的意味来。明知不能求情,却还是要求情;明知求情无用,却还是要一试……这不是因为蠢笨,只是因她重情,且她实在无计可施了。
“琳琅,”荀旖叫住了她,却也有些哽咽了,“我等你回来。”她不打算拦她,她知道,那是她心中所愿。李景修是她在这个世界的亲人,是她这一生中少有的给了她温暖的人,她怎么能拦着她去救呢?
李琳琅闻言,微微侧过头来,挤出来一丝笑容。“放心,”李琳琅说着,又看向素霜,“素霜姐姐,还请你规划一下劫狱的事。若我求情不成,便,只有这一条路了。”她说着,便又看向了门外,迎着夕阳,大步向前,头也不回地走了。
“万物皆会为情感冲动,而在深思熟虑后依旧选择冲动的,唯有人……也不知,这是幸事,还是不幸。”素霜看着李琳琅的背影,叹了一句。
第174章
“劫狱一事,很危险吧?”荀旖扭头问着素霜。
素霜答道:“虽危险,却不难。公主府里有密道通向天牢,只是还没有打通最后一层。”素霜说着,也离开了书房。
书房里只剩了荀旖,她呆呆地立在门口,虽然忧心,却什么都做不成。她只能在这里等着,默默祈祷着几人都能平安归来。可她立在这里,却忽然感觉心脏一阵抽疼,不由得扶住了门框。
她能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无论她做了多少努力,还是没能挽住这越来越病弱的身躯。她清楚地感觉到,她的生命在不可逆转地流逝着。
虽然杨皇后派人看住了虞安公主府,可李琳琅还是强闯了出来,马车飞驰,赶去了宫中。宸安殿里,李沔怒容满面,愁眉紧锁。
“琳琅,”李沔坐在高座上,问着,“你莫不是也要求情?”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无情,虽然他本就是个暴戾无情之人,可他鲜少在李琳琅面前流露出这一面。
“父皇,”李琳琅望着高座上被笼罩在阴影下的皇帝,“五哥绝对不会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的,还请父皇明察!”
她小心翼翼地说着,观察着李沔的反应。可李沔却没有如她预料中的那般大发雷霆,他似乎颇为头疼,只用手揉着太阳穴。“琳琅啊,”他倒显出几分无奈来,“你这般天真,为父都不知道,若有朝一日为父驾崩,没人护着你,你该如何是好?”
李琳琅忙道:“父皇别说这样的话!”
“呵,”李沔冷笑一声,又扔下一封书信来,摔在李琳琅的面前,“你自己看看这混账东西都写了些什么!你还想着给他求情!”
李琳琅愣了一下,又连忙跪在地上捡起了那书信,颤颤地打开瞧了。那上面,果然是李景修的字迹。
“……儿少年失恃,无依无靠,身自飘零,如落叶浮萍。每梦中得见母亲音容相貌,醒来便泪沾枕被,痛哭难止。忆及往昔,母亲在时,尝教读孔孟之书,每尝论古今之事,未尝不叹息于民生之苦。儿暗自立志,欲开太平之世,安抚天下之心。然,今天下之世,生灵涂炭,朝纲不振。寒门士子进仕无路,高门显贵势压百姓。天子暴戾,虞安狂纵,长安贵人不闻民生凋敝之事,但纵情享乐、声色犬马。旷野之哭嚎,难达天听;陋室之哀叹,无闻于世。年少抱负,皆成虚妄,有心无力,难施援手。大魏百年基业,几毁于一旦。儿实不忍,思及周孝王……”
李琳琅看到这里,愣了一下。周孝王,得位不正,却是中兴之主。谋逆之语,当在此处了。
于是,李琳琅也没心思再读下去了。她草草看了下后面的内容,只见尽是追思亡母的话语和对朝廷的愤懑之情,甚至还提到了当年的文字狱。
这封信语句随意,篇幅短小,且是李景修的字迹,只是凌乱了一些,看着像是信笔写来的话语,还是以李景修的口吻写给姜皇后的信……但绝对不是出自李景修之手!
“天子暴戾,虞安狂纵……”李琳琅念着这八个字,又忙抬头看向李沔,急急说道,“父皇,一定是有人陷害,景修哥哥不会这样说的!”
“你懂什么!”李沔呵斥着,“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却还是将你哄得团团转!他说天子暴戾、虞安狂纵,就差指着朕和你的鼻子骂了!他还要效仿周孝王,先篡位夺权,再来安定天下!这封信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分明是他的字迹,你还要替他辩解吗!”
“可他到底是儿臣的兄长,”李琳琅争辩着、恳求着,“父皇,他也是您的儿子啊!更何况,这些话,不一定出自景修哥哥之手啊!”
“你那么多兄弟,不差他一个!”李沔怒斥着。
“父皇!”李琳琅说着,又向前膝行了两步,哭道:“父皇,可他是和儿臣一起长大的兄长啊!他是对儿臣最好的哥哥!他有错,父皇怎样处罚他都可以,只是不要让他蒙受不白之冤,不要让他白白送命!”
李琳琅哭着,连连叩头,痛苦不已,只吵得整个大殿里都是她的哭泣声。李沔终于被她烦得受不了了,或许,也是心软了。他不耐烦地道了一句:“够了!”
李琳琅听了,忙闭了嘴,泪眼盈盈地望着李沔,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语。只见李沔烦躁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又道:“朕知道,天下诗章文字中多有不平之叹、谋反之语,若流传出去,定损我大魏太平。你去告诉那混账,若那混账东西肯替朕彻查天下文章,朕便信他,还他清白。不然,他逃不掉这谋逆之罪。”
李琳琅闻言一怔:没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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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可以在三月日更了,小目标达成了。
这样一来差不多三月就能完结了?
希望完结的时候能有千收吧,不然……好像也没什么不然。
最好能有千收吧呜呜呜
第69章 天牢诀别
牢房的门缓缓打开,在这沉沉暮色之中,满脸衰色的李琳琅走了进来。“哥。”她一开口,便染了哭腔。
李景修本来正靠在角落里睡觉,忽然听见李琳琅的声音,便忙睁开了眼睛。他看见她,不由得一喜,随即便面露担忧之色。“小六,你怎么来了?”他问着,忙站起身来。
李琳琅苦笑着:“我来……看看你。”她看着李景修,只见他已被剥去了衣冠,面色苍白,身材单薄,在这牢房之中,更显出几分憔悴来。
第175章
“我没事的,”李景修只是微笑,“你看,这些狱卒并没有亏待我。”
狱卒在此时小声插了句话:“早就听闻楚王殿下贤明,为百姓做了不少事,我等自然不敢怠慢。”
“难为你们了。虞安公主府不会忘记这份恩情。”李琳琅哽咽地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狱卒。狱卒会意,忙悄悄退下了。
在这空荡安静的天牢里,一时只剩了这兄妹二人。李景修拉着李琳琅在干净的坐垫上坐了下来,这才又问:“你怎么来了?是父皇让你来的吗?你不会是去求情了吧?”他说着,叹了口气:“其实,不必给我求情,求情没用的。我听说了,他们在我府上抄出了谋逆之语……呵,多少年了,还是这一套,一点儿都不新鲜。”
“哥,那谋逆的话不是你写的,”李琳琅忙握住了李景修的手,哭道,“我认出来了,那绝对不是你写的!上面有句话,‘天子暴戾,虞安狂纵’,这不是你会说的话,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可、可是,父皇不信啊……”
“他未必真信,”李景修淡淡笑了,“他只是想杀我罢了。我是见识过文字狱的惨烈的,当年的姜家就在一夕之间覆灭……我怎么可能再留下这样的把柄?可如今,我,总不能把心剖出来,给他看吧?若我真的剖心给他,他只怕也是不屑一顾。”
李景修此刻的语气倒比他从前轻松了许多:“我知道,他很早就想杀我了。自母后出事后,他看见我便觉得厌烦,我也总是说些不好听的,惹他生气。他早就想杀我了,可他没有理由、没有借口,毕竟我是唯一的嫡出皇子,轻易杀不得。他也怕人骂,只能变着法儿的折腾我。我稍微做过了些,他便将我往死里打……呵,小六啊,咱们的父皇,又胆小,又暴戾,我早就看透他了。这次也是一样,他根本不在意我是不是写下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他也根本不在意我是不是有谋反之心,他只是,终于找到借口了。”
“景修哥哥……”
“小六,”李景修只是摇头苦笑,“别给我求情,没用的。”
李琳琅听着他这话,不自觉地眼泪直流。只听李景修又问:“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来了?是父皇让你来的吗?他又说什么了?”
李琳琅低了头:“他说,让你主审文字狱,查文章中的影射之语。如果你肯,他就信你。”
李景修听了,无奈地笑着,一摊手:“你看,他就没打算给我活路。”李景修说着,抬头看向那小窗,夜深了,依稀能从那小窗里看到几颗星星,但更多的是深沉厚重的云。
李琳琅左右看了看,见狱卒果然都散去了,便忙又凑近了一些,急急地低声对李景修道:“哥哥,我可以帮你越狱,你这几天等我消息,我可以……”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李景修微笑着摇了摇头。李琳琅登时急了:“哥!”
李景修却只是摇头:“我不想再争了。”他说着,叹了口气:“逃了,又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留下一条命,苟延残喘罢了。”
李琳琅愣了一下,只听李景修接着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我多半会是这个下场了。小六,你记不记得,两年前冯姑娘被赐婚时,你极力要我去争取,我不是没动过心……可我怎么争呢?且不说冯姑娘是不是倾心于我,就算我真的争到了,难道,让她和我一起受苦吗?”
李琳琅听了,只是沉默。只听李景修叹了口气,又释然地笑了:“小六,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于我而言,未必不是一种解脱。我听到他们说我‘谋逆’时,我一点儿都不慌,反而轻松了许多。我不必再提心吊胆又满腔愤懑,不必再瞻前顾后、谨言慎行,我终于可以随心地活一回了。”
李琳琅闻言,不由得又掉起眼泪。她忙将眼泪擦了,又自嘲道:“我们还真是可笑,到死才能随心活一回。”
“不,小六,你的路还很长,”李景修忙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可你不同,小六,你还有希望。”他说着,忙伸手给李琳琅擦了擦眼泪,又笑道:“现在怎么这么爱哭了?我记得你以前很是没心没肺的。”
“哥!”李琳琅抽噎着喊了一句。
“怎么?我说错话了?”李景修笑着,拍了拍李琳琅的肩膀,“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偷偷玩母后的嫁妆,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玉镯,母后问起来,你却栽赃到我的头上。我当时气得不行,和你吵了个天翻地覆,还发誓再也不理你了。可第二天,我在御花园里摔了一跤,却是你先跑过来扶我,还把自己私藏的糖给我吃,全然忘记头天晚上我们还在吵架……你当时在换牙呢,母后是不许你吃那些东西的,也不知你偷偷攒了多久。”
李景修说着,又给李琳琅理了下碎发:“唉,但你之后还是经常惹人生气,经常把我气得牙痒痒。可你是我妹妹,我还能怎么办呢?你一直那样没心没肺,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闹就闹个痛快,谁也管不住你。可突然有一天,你就懂事了。你懂事了,反而把我吓坏了。那段时间,你就每天一个人坐着,话也不多说,也不闹了、不笑了、不怎么给我添乱了,你还常常帮我的忙。可你懂事了,我反而不习惯了。我当时就想啊,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才会胡闹,我倒宁愿你永远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虽然总是惹人生气,但活得尽兴啊。”
第176章
李琳琅听着李景修回忆着这些过往,心中感慨万千。她回忆自己的一生,似乎从来没有过那样尽兴的时候。在那个世界的她,从小就背负上了生活的重担,最后更是沦落到了那样一个不堪的地步;在这个世界里的她,一来此便又背负上了命运的重担,她拼了命地想逃脱既定的命运,可为什么,这一切还是发生了……
她这一生从来没有轻松尽兴地活过。
“小六啊,”李景修语重心长,他凝视着李琳琅的眼睛,自己也不由得红了眼,“对不起,母后让我好好照顾你,可一直以来,都是你照顾我多些。我想照顾你,可恐怕也没有机会了。小六啊,之后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了。我希望,你能活出自己喜欢的样子,平安活着,好好活着……”
李琳琅终于还是出了大牢,她同李景修告了别,便一路失魂落魄地向宸安殿行去。夜已深了,李沔自然不会见她,她木然地同内侍交代了李景修的想法,便转身要走。
李景修没救了。其实他还有活命的机会,但他还是选择了同淮南文士共进退。他守着自己的底线,也给自己求一个解脱。李琳琅知道,当李沔得知李景修不愿主审文字狱一事后,等待李景修的,唯有死亡。
“活出自己喜欢的样子,平安活着,好好活着……”李琳琅回想着这句话,心中一痛,却又不由自主地惨笑。她停住了脚步,立在台阶上抬头望了望天,又回望向宸安殿。深夜之中,这宸安殿是如此森严,仿佛无人能撼动它。
在这宸安殿前,李琳琅似乎看到了当年姜皇后的身影,当年,她便是在这宸安殿前自刎的。她走得既决绝、又绝望,今日的李景修,正如当年的姜皇后。
不、不行!
李琳琅忽然再也忍不住,她转身折返,爬上台阶,“扑通”一声在宸安殿的大门前跪了下来。已经有一个姜皇后了,不需要再有一个李景修。
“殿下这是做什么?”芷荟忙轻声唤了一句,又道,“再不出宫,宫门便要关了。”
李琳琅却只是望着那紧闭的大门,说道:“我一定要试一试……”
“可是殿下……”
“我一定要试一试!”李琳琅坚定又无力地说着。她没有办法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荀旖一直在虞安公主府里等着李琳琅回来,可等到夜深了,宫里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已经是疲倦至极,却还是强撑着坐在窗边,望着门外,等着李琳琅的身影出现在门框里。
红烛换了又换,外边的更声也响了又响,她期待的人却依旧没有回来。她确实有些撑不住了,心越跳越快,明明是在夏季,一股凉意却由心而发,逐渐蔓延到了全身。
“小姐,时候不早了,休息吧。”小桃劝着。
荀旑却执拗地摇了摇头:“她还没回来呢。”她知道她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她帮不了她,只能陪着她、等着她。
“小姐——”小桃无奈地唤了一句。
正当此时,素霜却忽然出现在了荀旖视野里。她大步向前,直向荀旖房门而来。荀旖见了,连忙起身开门,正迎上要叩门的素霜。
“素霜姐姐,如何?”荀旖忙问。
素霜只答道:“公主正在宸安殿前跪求皇帝。其余的,我也不知了。”素霜说着,打量了荀旖一遍,又道:“你的脸色很差,早些休息吧。今夜,她不会回来了。”
荀旖听了,愣了愣,呆呆地应了一个“好”,便送走了素霜,关上了门。荀旖不傻,她知道素霜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除了跪求皇帝之外没有别的消息传来,那便说明,只有这一条路了。
这是一条最无用的路,也是一条最危险的路。
荀旖想着,扶着墙回了身,便要去洗漱休息。可走了没两步,她却忽然腿脚一软,猛地跌倒在地。
“小姐!”小桃吓得忙唤了一声,又蹲下去看荀旖情况。只见荀旖面孔上毫无血色,额间也冒出了不少冷汗来。
荀旖努力地呼吸着,可还是觉得心慌气短、遍体凉意。她皱着眉头,勉力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断断续续地说着:“疼……心脏疼……”
这实在是个很慌乱的夜晚。李琳琅长跪在宸安殿前,拼了命地想摆脱既定的宿命;虞安公主府里也是乱作一团,荀旖心痛难忍,几近昏迷,太医进进出出;各府上都屏气凝神,等着宸安殿的消息,观望着局势……只有天牢中,是难得的安静。
李景修依旧坐在角落,抬头望着窗外乌云,心情是难得的平静。但他也毫无睡意,只想把握住最后的时间,多感受一下这世界。
走廊里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李景修也不回头看,直到那脚步声到了近前又停下,他才觉得不对,忙抬头看去。一抬头,只见狱卒打扮的冯晚晚正立在栏杆外边,眼眶通红地看着他。
“晚……你……”李景修一惊,又语无伦次起来。他连忙站起身,只立在角落,望着她的面容。
冯晚晚看着李景修,欲言又止。她终于还是先扭过了头去,对引她来的狱卒说道:“我在这里就好。放心,我有分寸。”她说着,又伸出手来。
那狱卒见了,便把牢门打开了,又小声道:“姑娘放心,当班的都是我兄弟,他们不知内情,也不会泄漏半个字。”
“多谢了。”冯晚晚颔首道。
第177章
狱卒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冯晚晚看着牢房里的李景修,鼻子一酸,便推开门走了进来,却又强笑道:“殿下放心,我于那牢头有恩,他会帮我遮掩的。”
李景修低了头:“晚晚,我没想到,你会来这。我……”
李景修话还没说完,便忽然感觉被扑了一个满怀。李景修愣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拥抱他,他低头一看,只见她紧紧地抱着他,在他怀中小声哭泣着。
“殿下,对不起,”她说,“我救不得你。”
周浦渊不愿出手,也就罢了。她特意回了宁成伯府求她的父亲,可她的父亲也不愿出手。她万般无奈,只得寄希望于虞安公主府,她听说李琳琅进了宫,便一直等着。她等了一晚上,可最终她等到的,却只有李琳琅在宸安殿前长跪不起的消息……那一刻,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开始害怕,怕再也见不到李景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李景修能理解她、包容她。不知不觉间,她已习惯了李景修的存在,她无法接受李景修不继续陪伴着她。或许,又早就不仅限于如此了。
她是喜欢他吗?她不知道。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舍不得他。
冯晚晚心乱如麻,却立马改了装扮,找到了熟人,混进了这天牢。她知道这样很冒险,可她来不及犹豫了。她只是想再见见他,她知道,如果她犹豫了,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要见他,一定要见他。如果不来这一趟,她一定会抱憾终身。
李景修却浅浅地笑了。他鼓起勇气,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冯晚晚的背,安慰她道:“没关系。此生还能再见到你,我便没什么遗憾了。”李景修说着,却又苦笑一声:“晚晚、晚晚……”
他唤着她的名字,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他想说,却知道不该说。他已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说出来,只是给人徒增烦恼。
可冯晚晚在他怀中,听着他越来越快的心跳,自己的心跳也开始加速了。她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别样的情感,似乎在瞬间明白了什么。她愣了愣,又猛然抬起头来,直视着李景修的双眼。
李景修一时有些慌,却还是迎上了她的目光。在这森严的天牢之中,冯晚晚双眼含泪,却莞尔一笑,问道:“殿下,我……好看吗?”她说着,顿了顿,又问:“殿下,你……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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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旻天疾威,弗虑弗图
李琳琅在宸安殿门口跪了两天,也未曾见到李沔出来见她一面。芷荟在一旁劝她回去,她摇了摇头;杨皇后亲自来求她明哲保身,她还是摇了摇头。她只是跪在这宸安殿前,一句话不说,一粒米也没有吃。除了因天气炎热,喝了几口水之外,她竟是动也未动。
或许是因为谋逆之事乃是大罪,这两日宸安殿进出的大臣忽然多了不少。每一个人在路过李琳琅时,都不由得看她一眼,然后又无奈地摇摇头。谁都知道,她的长跪不起多半没什么用。
李琳琅又何尝不知呢?她如今是在恳求一个最无情的人开恩,这又如何能行得通?李景修不愿越狱,李沔不愿开恩,她只能面无表情地跪在那里……她没办法了。
夏日的雨总是那样突然,在第三日的午后,一场瓢泼大雨骤然降临,将李琳琅从里到外淋了个透。大雨拍在地上,雨水拍落的声音在她听来是那样刺耳。她真的撑不住了,无情的雨水顺着她面颊流下,滴在地上,和地上的雨水混在了一起。
“殿下,我们回去吧,”芷荟在一旁哭道,“殿下,你如今脸色很不好,我们回去吧。”
李琳琅却只是微微摇头,她甚至都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她只觉眼前一阵晕眩,不由得俯下身去,用手强撑着地面。正缓着,她却忽然瞧见一人正向她走来,抬头一看,只见是宸安殿的管事太监。
“殿下,”那太监也颇有几分不忍和无奈,“回去吧。”
“我父皇呢?”李琳琅只虚弱地问着。
太监叹了口气:“正是陛下让奴才来的。方才,陛下已经下了旨,赐死楚王殿下。毒酒、白绫、匕首,已都送往天牢了。”
李琳琅闻言,不由得一怔,眼泪在瞬间簌簌地掉了下来。“殿下……”芷荟心疼地唤着。
可李琳琅却忽然又笑了。她跪在地上,对着那太监笑个不停,却笑得凄凉。“果然、果然啊……”李琳琅笑着,自己撑着站起身来。跪了太久,猛然站起,膝盖又疼又软,可她却好似浑然不觉,也不要芷荟来扶。她只是立在这宸安殿前,对着殿门放声大笑。
“多谢父皇恩典!”她大喊了一句,又哈哈笑着,终于一瘸一拐地回过身去,看向了宸安殿前数不清的台阶。她的笑在此时止住了,可眼泪却没有止住。她忍着哭声,最终还是踏在了这台阶上,一步一步,在雨中、缓缓地离开了这宸安殿。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呢?她怎么竟还心怀期待?
太监立在殿门前,看着李琳琅踽踽的背影,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可在这宸安殿前,须得事事小心,这哪里容得下他的叹息呢?于是,他忙忍住所有的感慨,又回身迈进了殿门,禀告着:“陛下,公主已离去了。”
第178章
“嗯。”李沔随意地应了一声,口中却还在哼着欢快的曲子。太监见了,便要上前侍奉茶水。李沔却摆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朕看见你们就烦。”
宸安殿里的内侍听了这话,忙都退下了。一时间,这偌大的宸安殿里只剩了李沔一人。他依旧是哼着曲子,坐在桌前,随意地翻了翻那些奏折,便又丢开了。
可他哼着哼着,口中曲调却戛然而止。他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抱着牙牙学语的李景修,哼着那些歌谣。他是他的第一个嫡子,他当时看着那孩子,怎么看怎么喜欢……可那孩子,最后怎么长成了那般惹人生厌的模样?
想到此处,李沔不由得叹了口气,可这也仅仅是片刻。片刻之后,他又向后一靠,安逸地坐在这把龙椅上,重新哼起了歌谣。可这一次,他随口哼出的曲调只能回荡在这空旷的大殿中,再无人听了。
虞安公主府,在床榻上病怏怏的荀旖终于强撑着等到了李琳琅回来。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她也知道自己该休息,可她不能帮李琳琅,她只能等她回来。她怎么能连等她这件小事都做不好呢?
“琳琅……”荀旖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就要起身去迎接。
李琳琅进了门,浑身湿漉漉的,湿发带着水流黏在她面颊上。她眼眶通红,望着荀旖,忽然双腿一软,狠狠跌在了地上。
“荀旖,”她带着哭腔,“我没用。”
荀旖见了,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她也不顾自己病体,忙站起身来踉跄上前,一把将湿漉漉的李琳琅揽进了自己怀中。“不怪你,”她紧紧抱着她,“不是因为你……”
李琳琅倚在荀旖怀里,终于放声大哭,她哭得哽咽难言、抽噎难忍。而荀旖只能抱着她,一遍遍无力地重复着:“不是因为你啊……”
听说,李景修在了旨意后,毫无惧色。他仰天长笑,叹道:“不愧是他啊。”他说着,又拿起了赐死的匕首,在墙壁上用力刻写着。
狱卒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旻天疾威,弗虑弗图。死得其所,死又何惧?”
据说,李景修刻写之后,又是一阵大笑,笑得天牢的狱卒心中发慌。在这笑声之中,李景修选择了最惨烈的死法——一把匕首,抹了脖子。
血溅在他留下的绝笔之上,颇为骇人。天牢的狱卒皆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在长安城中下了一天一夜。人人都说,这是“天伤楚王之死,不忍而落泪”。李景修在死前留下的最后十六个字,也在长安城中悄悄流传开来。
……
“天子暴戾,虞安狂纵。”虞安公主府的练武场里,李琳琅念着这句话,又射出了一支箭,却立马又搭上了另一支。
“天子暴戾,虞安狂纵……”这一支箭也又快又狠地直中靶心。
荀旖裹紧了自己的披风,立在一旁,没忍住轻咳了两声。可李琳琅却好似全然没听到一般,只是发狂了一般地射着箭。荀旖在这立了有一会儿了,就这一会儿,她便见她射出了有百来支箭。而李琳琅已经在这射了一天的箭了,不知射了几千支出去。
李景修已被赐死两天了。从宫里回来后,李琳琅几乎昏睡了一天一夜,再醒来时,她便呆呆木木,又来了这练武场,发了疯一般地射箭。
荀旖见她如此,满眼心疼,却一句话都没说。直到李琳琅的弓弦突然崩断,她这才泄了浑身的力气,呆呆向后退了两步,也就是在这时,她才看到了一边的荀旖。
“你来啦?”李琳琅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我都没发现。”她说着,将手里的弓箭扔到地上,又疲惫地向荀旖走来,口中说道:“你的病还没好,还虚弱着呢。”
“琳琅……”荀旖唤了一声,向她伸出了手去。李琳琅忙赶了几步,牵住了她的手。
“我没事的,”荀旖还没开口,但李琳琅知道她想说什么,她强笑着说,“我没事。”她说着,又上前了一步,轻轻抱住了荀旖。
“我只是想发泄一下……”李琳琅的嗓子还有些沙哑。
“我知道,”荀旖点了点头,轻轻拍着她的背,“我都知道。”
李琳琅又有些哽咽了,可她却强忍着没哭出来。“荀旖,我要去查明真相,”她说,“景修哥哥是被人陷害的。皇帝是凶手,那个陷害他的人也是凶手。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好。”荀旖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李琳琅依旧紧紧抱着她,又吸了吸鼻子。她想不明白,为何她极力避免,可这一切还是发生了。她一直提防着杨鲤儿,可如今的杨鲤儿和李景修毫无交集,他为什么还是会在元崇三年死于非命?莫非、莫非……
李琳琅忽然反应过来,忙松开了荀旖。“是杜铭……”李琳琅说,“是杜铭!一定还和他有关!”
素霜的动作很快,在李琳琅发令的当天晚上,她便命人整理好了杜铭这三个月来见过的人的名册,送到了李琳琅的手中。李琳琅明明已是疲惫至极,却还是坐在灯下,翻开了那名册。
荀旖见她因为射了太多支箭,手上都磨出了血泡,手臂也抬不起来了,便主动要求帮她念。荀旖念了快一个时辰,终于念完了这名册。李琳琅听了,不由得摇头:“全是当朝显贵、从军之人。”
“那他若真的还是挑拨了,只能从军队将领这边下手了?”荀旖说。
第179章
李琳琅沉重地点了点头,正不知该从何下手之时,她却忽然想起了李景修在被问罪的前些日子,曾给她拿来一本刚拟好的法令。那里有些规定,对这些将领并不是很友好。
“难道,是军方吗?”李琳琅想着。
“军方忌惮,所以出手陷害?”荀旖想了想,“那这人一定很熟悉楚王和皇帝之间的恩怨,熟悉姜皇后为文字狱死谏的旧事,却不知道你为楚王做过的事……而且,他还要有一个能完美模仿别人字迹的写手……会是谁呢?”
李琳琅听到此处,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垂眸沉思片刻,忽然一把抓住了荀旖的手。“是宁成伯,”她说着,眼里又含了泪,“苏誊,誊是誊写的誊。”
荀旖闻言,愣了一下,又震惊不已。只听李琳琅接着哭道:“当年姜皇后自刎而死,父皇为了面子,没有将她的死因宣之于众,知道内情的人本就不多。既是军方,又要知道内情,还对我有着误解,与此同时,他还要有一个能帮他作假的人,而苏誊,正有模仿字迹的本领……荀旖,一定是他!我怎么竟忘了,我怎么竟把他忘了!”
荀旖听着,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其实她知道答案的,那就是人的先入为主真的很可怕。在李琳琅原本的设定里,作为冯晚晚父亲的宁成伯,是一个好人;苏誊作为文字狱的幸存者,作为未来皇帝的智囊,也是一个好人。可如今荀旖已然意识到,这世上的人并不是只有好坏这么简单的。
她正想着,只见李琳琅猛然站起,又向外走去:“我这就让香丘安排,我要见见这个苏誊!”
“琳琅!”荀旖也忙起身,叫了她一声,却欲言又止。
李琳琅站住了脚步:“怎么了?”
荀旖低了头,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如果,真的是宁成伯,那晚晚……”
李琳琅听她如此说,怔了一怔,又无奈苦笑。“是啊,晚晚,”她说,“还有晚晚呢……”
宁成伯府里,冯晚晚临窗坐着,黯然伤神。她已经在宁成伯府里住了好几日了,自李景修被赐死后,她便再也没有回过武进侯府。
侍女见她只望着窗外出神,不忍打扰她,却还是不得不传话给她。犹豫再三,侍女终究还是开了口:“夫人,该回府了。”
冯晚晚却只是摇了摇头,她的心中只是钝痛。为什么,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意……
“旻天疾威,弗虑弗图。死得其所,死又何惧?”她念着这十六个字,心中更是悲愤交加。放眼朝廷上下,每次皇帝有荒唐之举时,唯有楚王敢出头劝谏;百姓有难时,也总是楚王先带头做事。他满心都是这大魏天下,可最后,他竟落得如此下场!
“夫人?”那侍女又关切地唤了一声。
“就让我在家歇歇吧,”冯晚晚说,“那个地方,我实在是不想回去。我不想回去,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
侍女听了,也不忍再劝了。她低下头,又侍立一旁,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冯晚晚坐在这里,只觉自己要被这压抑的氛围压垮了。她要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她不能让自己显露出太过悲伤的模样,即使在这宁成伯府,她也要努力保持着理智。她知道,她早已不是这个家里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女儿了,在家人眼中,她只是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是武进侯府的媳妇。
想着,冯晚晚站起身来,又对侍女道:“别跟着我。”说着,她便出了门,只在宁成伯府里迈着沉重的步子、游荡着。
“楚王已死,我们可以松口气了。”园子里,这一句话忽然飘进了冯晚晚的耳中。不知何时,她竟转进了宁成伯府这园子里的偏僻之处。她忙抬起头来,只见四下无人。
“说实话,楚王可惜,”她又听见有人说,虽然这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的,可冯晚晚还是听了出来,那人的声音很像她的父亲,“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是啊,”另一人说,“如此重要关口,军权是最要紧的事。若真是被他做成了,我们再想起事就难了。这大魏朝廷早已腐朽至极,多留它一刻都是灾难。只能,暂且牺牲楚王了。”
“话虽如此,但老夫心中还是过意不去。”冯黎说。
“冯兄,你怎么也自责起来了?”另一人说,“说实话,这怪得了你我吗?是那老昏君自己忌惮自己的儿子,我们顶多是说了几句话而已。起疑心的、下令的,不都是李沔那混账老儿吗?冯兄,为了报仇,为了天下,我们只能如此了!”
冯晚晚听着,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寒意来。她不由得握紧了手,又轻轻后退了一步。
宁成伯冯黎正在同友人说话,却忽然隐隐约约听见有石子落地的声音。回头一看,果然在花丛边上多出了一颗小石子来。宁成伯皱了皱眉,又对友人笑道:“说来不巧,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要处理。贤弟不如先去前边坐一坐?”
那人见宁成伯如此说,便应了一声。二人互相行了礼,他便走了。宁成伯见他走远,方才叹了口气,背对着那花丛,道:“晚晚。”
冯晚晚从花丛后绕了出来,看着自己父亲的背影,仍是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一切。“为什么?”她问。
“为什么?”冯黎冷笑一声,又抬头看向了天,“还能有什么为什么?无非是,他碍事了。”
“那你也不能如小人一般陷害忠良啊!”冯晚晚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对冯黎喊着,她眼眶瞬间红了,“那可是,楚王啊……”
第180章
“楚王又如何?”冯黎问着,回头看向冯晚晚,“傻女儿,你不会以为,遇到一个明主,就能救这天下了吧?这天下需要的是打碎重塑,而不是一个自身都难保的泥菩萨!”
冯黎说着,转过身来,一步步向冯晚晚走来。“是,楚王很不错,可也仅仅是不错。他仅仅有一怀孤勇,却无智谋,连保全自身都做不到!这样的人,就算他真的登基为帝,你觉得他能治理好这天下吗?”冯黎走到了冯晚晚面前,又站住了脚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绝对不能因为一时的怜悯,误了大计!”
冯晚晚听了,只是苦笑着摇头。“大计?”冯晚晚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高声质问着,“伤害无辜之人,就是你的大计吗!”
冯晚晚话音刚落下,她面颊上便狠狠地挨了一个巴掌。她愣了愣,抬头看向冯黎,只见冯黎的面容上尽是愤怒,但却是恼羞成怒的愤怒。
冯黎看着自己的女儿,眸色暗了又暗,他不想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大魏江山,早就没希望了。”说罢,他转身便走。
“爹,你究竟想做什么?”冯晚晚在他身后高声问着。
可冯黎依旧不理会她。
“爹——”
冯黎终于站住了脚步。“晚晚,”他微微侧头,“冯家,要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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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修死了。
我知道大家对于这个人物有一些讨论,其实大家的一些评论也是我在阅读一些古代作品和故事时的一些想法。有的人,他看起来很有底线,直言不讳,坚守道义,简直就是正人君子。可稍微了解一些私事,又会觉得这人怎么这样……(抽烟.jpg)
李景修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身上有一种矛盾性。惨是真的惨,气人也是真的气人。这个性格,在这个故事里,只能是这样的结局了。
“旻天疾威,弗虑弗图。”出自《诗经·小雅·雨无正》
第71章 疯狂加速
夜深了,冯晚晚坐在马车里,马车颠簸,她却浑然不觉。她只是不停地回想着冯黎今日同她说的话,一些她从不知晓的话语。
“我为他鞍前马后,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他看上了我妹妹,我便把妹妹送给他,可结果呢?”
“你知道你小姑姑是怎样去世的吗?冯淑妃,进宫一年就被那昏君活活虐杀了啊!那年,她还不到二十岁啊!”
“我明明知道她的死因,却只能装作不知,还要在那昏君面前伏低做小!行,为了这一家上下百十口,我可以忍!”
“可这样就能保命吗?我这般隐忍,那昏君却何曾放过咱们冯家!他忌惮我手握军权,便百般挑剔,处处为难我们!晚晚,你当时还小,你可知道冯家受了多少苦吗?到最后,为了自保,为父只能交出军权,然后在那昏君面前成为一个只会说漂亮话的弄臣!晚晚,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吗?”
冯晚晚听了这些话,震惊不已,眼泪直流。她哭着对自己的父亲说:“可这也不是你伤害无辜的理由啊!”
冯黎闻言,似乎哽咽了一下,语气也缓和了些。“可是,为父已是孤注一掷,别无他法,”冯黎说着,避开了女儿的目光,“晚晚,你可知,为父为何替你择了武进侯这门亲事?仅仅是因为,他是朝中炙手可热的年轻才俊吗?”
冯晚晚没有说话,但她心中自然有答案了。
“为父年纪大了,时间不多了。你那几个弟弟,要么太小,要么不争气。曾经的同袍,也多半和为父是一样的境遇。可起事必须要有军权,为父只能寄希望于你。周浦渊手握兵权,且周家所受苦难,不比冯家少。若想要有十成的把握,兵权,是最要紧的。晚晚,你……明白吗?”
看着父亲眼中激荡的感情,冯晚晚双眼通红,却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她不住地摇头,无力地问着:“可是,为什么要牺牲旁人啊!”
她说着,退到了花丛边上,已无路可退了。她理解父亲的恨,也理解他想报仇的心,却无法理解他的做法。“爹,用算计陷害、伤害无辜的法子重塑的天下,真的能长久吗?”她说着,也不待冯黎回答,只苦笑着跪了下来,深深一拜,又道:“父亲,今日之言,女儿不会泄露半个字。冯家的仇,女儿会放在心上……但女儿,真的要离开了。”
冯晚晚说着,又站起身来,看了冯黎一眼。然后,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收拾着东西,坐上了马车,离开了生她养她的宁成伯府。可这颠簸的马车要驶向何处呢?她知道,这马车是在带她回武进侯府,可那赫赫威名的武进侯府,于她而言,不过又只是一个住处罢了。
她究竟,该何去何从呢?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冯晚晚浑浑噩噩地下了马车,又木木呆呆地向自己的卧房走去。她太累了,脚步也越来越沉重。终于,她来到了卧房房门前。说来可笑,这明明是她自己的卧房,可她却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悲凉之感。想着,她刚要推门,可抬头一看,却见房里已点了灯。
冯晚晚愣了一下,又不由得苦笑一声,勉力打起了精神,这才又推开了这扇门。果然,周浦渊在里面。
“侯爷怎么在这里?”她问着,语气淡漠。
周浦渊正坐着饮酒,听她问话,眼睛也没抬,只是说道:“你这几日回娘家住着,母亲很担心你,催我多关心你。听说你要回来,我就来这里等你了。”他说着,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又站起身来,说道:“你回来便好,我也不在这里多留了。不然,于你于我都是折磨。”
第181章
周浦渊说着,抬脚便走。冯晚晚立在门口,向一旁让了一让,等着周浦渊过去。可在周浦渊即将迈过那门槛时,他却忽然停了下来,只看着冯晚晚的眼睛。“哭过?”他问。
“没有。”冯晚晚说着,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话你自己信吗?”周浦渊看着她有些红肿的眼睛,冷笑了一声,便抬脚迈出了这门槛,又要向杨鲤儿房间的方向去。
“周浦渊!”冯晚晚却忽然在此时叫住了他。
“嗯?”周浦渊停下了脚步,微微侧头,斜睨着她的背影。
冯晚晚凄然一笑:“你休了我吧。”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是在提出一件周浦渊绝对做不到的事。可她实在是,不吐不快了。
周浦渊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却露出了讥嘲的笑意,也不知是在嘲讽她还是在嘲讽自己。“夫人,”他故意用着这个称呼,“别说笑了。”他说罢,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有那冷若冰霜的眼神。他再也不理会冯晚晚,只大踏步向前行去。
冯晚晚也没再对他说话,她只是立在这间卧房门口,默默地掉着眼泪。“放过我吧……”她喃喃说着,“都……放过我吧……”
她想去找寻自己的安身之所。旁人眼里,她有娘家、有夫家,可却没一个能让她心中安定。如今,她只是一片落叶,孤零零地飘在水面上。这落叶既不属于曾经的树木枝丫,也不属于这泛滥波动的水流……她仅仅是一片孤单的落叶。
同样的一个夜晚,李琳琅却出了虞安公主府,带着荀旖,换了男装。她们在素霜和香丘死士的暗中保护下,钻进了长安城的一条偏僻的小巷。一行人目标明确,很快就来到了那破旧的门前。
“殿下,确认过了,就是这里。”素霜说。
李琳琅听了,点了点头,又忽然上前一步,一发狠,一脚踹开了那破旧的门。门“咣当”一声,撞在墙上,李琳琅就这样带人闯了进来。
屋里的人还在灯下读书,他看起来也仅仅是一个病弱的书生。见自家门被这样突然闯入,他不由得吃了一惊,又怒问着:“几位,有何贵干?”
李琳琅没有说话,只是带着荀旖在这逼仄的房间里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而公主府的侍从则飞快地将这书生围住。破败的门又紧紧关上,谁也不知这陋巷里发生了什么。
李琳琅扫了一眼这屋子,这才又看向面前这书生。“宁成伯就让你住在这种地方吗?隐蔽是够隐蔽的,可这条件实在是不堪入目啊。”李琳琅说。
“你是何人?”苏誊警惕地瞧着李琳琅。
李琳琅只是冷着脸:“你不是说本宫‘狂纵’吗?”
苏誊一惊,又用着沉缓的声音说道:“你是……虞安。”他说着,竟然有些怅然地轻笑起来:“听说,殿下为了给楚王求情,在宸安殿前跪了两日,若是如此,那殿下应当还是有些人性的。怎么,殿下如今因为草民的两句话,就要来兴师问罪吗?”
李琳琅本就强忍怒火,如今听了他的话,更是忍不住就要发作。可荀旖却觉得不对,她忙一把按住了李琳琅。“难道不该兴师问罪吗?”荀旖还算冷静地替李琳琅说着话,“你仿造楚王字迹,写下谋逆之语,就此害了他……难道不该兴师问罪吗?”
苏誊只觉莫名其妙,又笑了:“殿下这是又给草民安了什么新鲜的罪名?”
“天子暴戾,虞安狂纵,长安贵人不闻民生凋敝之事,但纵情享乐、声色犬马。旷野之哭嚎,难达天听;陋室之哀叹,无闻于世……”李琳琅背诵着,努力平复了下来,又开了口,“这是出自你手吗?”
“追思亡母时所作的家书而已,殿下还要斤斤计较吗?”苏誊微笑着问道。
“是谁的祭母家书?”虽然李琳琅极力忍耐,可她还是红了眼,声音也不自觉地高了许多。
荀旖见了,忙又握住了李琳琅的手,悄悄对她道:“我来问吧。”她说着,又看向苏誊,可手却没有松开,依旧紧紧握着李琳琅。
苏誊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何意?”
“楚王府里搜出了这封信,还是楚王的字迹,”荀旖解释着,“这难道和你无关吗?”
“楚王府?”苏誊更加疑惑了,却也明白了什么。“二位是说,楚王被定罪,是因为,这一封?”苏誊问。
荀旖点了点头。
“不可能!”苏誊登时喊叫起来,“绝无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荀旖问,“难道是因为,是宁成伯让你模仿的字迹吗?”
“这……你……”苏誊一时哑口无言,他没有想到,自己心中所想竟被眼前的姑娘看穿了。
“看来是了,”荀旖说着,叹了口气,又看向了李琳琅,却还对苏誊说着话,“他让你仿造,你便仿造了?你都不多问一句吗?你,当真不知情吗?”说着,荀旖收回了目光,看向苏誊。
苏誊没有回答她,他只是低着头,握着拳头。“怎么、怎么可能?这不可能……”他低语着。
“怎么不可能?”李琳琅又开了口,“宸安殿里,本宫亲眼见到了那封信,是父皇亲自递给本宫看的。你是觉得宁成伯不可能行此卑劣之事吗?可他就是做了。”
苏誊却急了:“楚王贤明,直言不讳,朝野上下还存有良知之人,哪个不钦佩他……”他说到此处,竟哽住了。
第182章
李琳琅见他如此,竟笑了。“你也觉得,他不该有如此结局吗?”她说着,只是摇头。
苏誊见她如此,愣了一愣,也顾不得去问李琳琅是如何发现这一切的。他只是低着头,在震惊中自责无比:“怎会……怎会如此……”
那日,宁成伯冯黎拿来一篇字,让他模仿,抄写了自己的一篇随笔。他该问一下的,他该问的……不,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宁成伯要他模仿他人字迹,是为了什么。可他还是做了。他怎么能做呢?明明,自己家也是因为文字狱才沦落至此的。
荀旖见他如此,不禁也摇了摇头。她看向李琳琅,问:“我们走吧。他似乎……没什么用了。”
李琳琅听了,也只是自嘲地笑了,轻声说道:“是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来这一趟。明明,自己都知道答案了。”她说着,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等等,”苏誊却忽然叫住了她,又行了一礼,“草民知道,殿下与楚王要好。楚王之死,草民难辞其咎。殿下要怎么处置草民,草民都认了。”他说着,只低着头。
“处置呢?”李琳琅苦笑着,目光却凌厉了许多,“我确实忍不住想要杀你泄愤!”
“琳琅……”荀旖忙低低地唤了一声,拉住了她。
李琳琅闻言,长叹了一口气。“罢了,”她说着,看了苏誊一眼,“曾几何时,我还想着将你留为己用,可如今……呵,我不杀你,你自便吧。”
她说着,再也不看苏誊,抬脚便走了。荀旖看着李琳琅的背影,眼里尽是心疼。可她并没有追着李琳琅的脚步离开,而是又看向了苏誊。
“苏誊,你若当真心中有愧,今日之事,还请不要对外人言。”荀旖说着,又打量了苏誊一遍,这才跟着李琳琅离开。
方才挤进来的一屋子人,也都跟着二人离开了。只剩苏誊一人,坐在那昏暗的灯光下,垂首叹息,手指似乎要抓进地面一般。
“为什么……宁成伯……”他不解。
李琳琅和荀旖一同坐在马车里,沉默不语。荀旖知道李琳琅还没从李景修之死中缓过神来,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的确,在命运前无可奈何的悲痛伤感,岂是三言两语都安抚得了的?于是,荀旖便也没有多说话,只是在李琳琅身侧坐着,又伸手揽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李琳琅顺从地靠在她身上,又闭了眼睛。“荀旖,”她开了口,“我很难过。”
荀旖不知该说什么,只听李琳琅接着道:“我又失去了一位家人。”
“我们给他报仇,”荀旖只无力地说着这一句,“我们一定可以给他报仇。”
“是,我们一定要报仇,”李琳琅说着,荀旖又听到了她因忍着哭泣而略显厚重的鼻音,“并且,我等不了了。”
“琳琅……”
“明日,我就入宫请罪,”只听李琳琅接着说道,“香丘新酿的桂花酒,也该送到宫里了。”
第72章 卧薪尝胆
“儿臣知错,”宸安殿里,李琳琅跪在地上,“母后已经同儿臣讲明了,有罪就是有罪,哪怕手足血亲也包庇不得。儿臣竟还存了罔顾礼法之心,求着父皇徇私枉法……实在是荒唐、幼稚!”李琳琅说着,抬头看向李沔,眼里尽是热泪。“父皇,您不要不理儿臣,儿臣害怕……”她说。
她已经在这里哭诉了半日了。
李沔最受不得她这娇滴滴又可怜无辜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起来吧,”他说,“我大魏公主,就算是犯了错,也不能折了骨气!认错可以,不要这般卑微。”
李琳琅听了,这才忙忍住泪水,站起身来。只听李沔又道:“不许再哭了,今后,也不许再提那个孽障的事!琳琅啊,父皇都是为你好。”
“儿臣明白。”李琳琅低着头,说。
李沔见她眼角仍带着泪,自觉心软,便又冲她招了招手。李琳琅见了,忙提裙赶了上去,走到了李沔身边。“你这孩子,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性子,”李沔抱怨着,抓起了桌上的一张手帕来,便去给她擦眼泪,“就算你是大魏的公主,若露了怯,也是要被人欺负的。”
他说着,敷衍着给她擦了眼泪,又把帕子丢到了一边。“行啦,”李沔又说,“朕今日还有事呢。你若无事,便去你九弟那转转。景佑,惦记着你呢。”
“是,”李琳琅应了一声,又拿那哭肿了的眼睛看着李沔,说,“儿臣今日还带了些府中自酿的桂花酒,孝敬父皇,父皇一定要品一品。”
“好。”李沔应了一声。
李琳琅见了,又低了头,乖乖行了礼,这才告退,离开了这宸安殿。可她出了宸安殿,却没去九皇子处,而是转头又奔向了椒房殿。
“琳琅!”见她来了,杨皇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母后……”李琳琅轻轻唤了一声,立在了杨皇后面前。
杨皇后也没多说什么,她揽过了自己的女儿,轻轻叹了口气。“平安就好,”她说,“平安就好。”
“嗯。”李琳琅应了一声。
可杨皇后终究还是难忍心中的伤感恐惧,险些落下泪来。“琳琅啊,”杨皇后说,“以后,不许这样莽撞了,不许冒险!母后,就你这一个女儿啊!”
“母后,放心,”李琳琅声音虽轻,却坚定的很,“我能照顾好自己。”
第183章
“最好是如此!”杨皇后忍着哽咽,说道。她说着,便拉着李琳琅坐了下来,张罗着婢女给女儿奉上她爱吃的点心。
“母后,我今日来此,是有一件事要提醒你,”李琳琅拉过了杨皇后的手,严肃说道,“我今次送进宫的桂花酒,母后千万不要喝。若实在是迫不得已避不开,也不要多饮。少饮或许无碍,但多饮,一定有事。”
杨皇后闻言,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却又着急起来。“琳琅,你……”她压低了声音,“你又要做什么?”
“母后,”李琳琅不容置疑,“这日子,我再也忍不得了。”她说着,靠在了杨皇后的怀里:“母后,儿臣只有你这一个家人了。你放心,你忍气吞声担惊受怕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儿臣定然竭尽所能,让母后过上舒心的日子。母后,相信儿臣。”
杨皇后只觉鼻酸,可她明明知道李琳琅许下的是那样危险的诺言,却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母后,相信你。”她说。
李琳琅终于展现出了些笑意来,虽然浅浅的。“好了,母后,”她又坐起身来,“我今日也不能在椒房殿久留。父皇让我去看看景佑,我总该做做样子。之后,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虞安公主府里近来如何?”茶楼里,荀旌问着。
荀旖叹了口气:“公主十分悲痛,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她说着,又问荀旌:“大哥,我不常出门,不知朝中近来如何看待此事?”
荀旌看向了窗外,怅然说道:“有人痛之,有人乐之。痛者极痛,乐者极乐。楚王,是不够圆滑,不懂明哲保身。可在所有人都不敢说真话时,唯有楚王敢直言不讳,这份坚持,是难能可贵的。如今楚王冤死,朝中之后,又会是何局面呢?”
“那……公主呢?”荀旖又问,“朝中如何看待她?”
荀旌沉默了一瞬,又看向了荀旖。“你觉得呢?”荀旌问。
荀旖苦笑着:“想必,多半是觉得她愚蠢的。”近来李琳琅少言寡语了些,荀旖实在不知她处境如何,不免有此一问。
“是啊,是有人这样以为,”荀旌垂眼说着,“楚王之罪,岂是她跪下求情就能免了的,搞不好还会将自己牵连进去,可她还是去求情了……确实是蠢。”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又抬眼看向荀旖:“可这样浅显的道理,就算虞安公主蠢笨,也该明白的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又是为什么?”
荀旌说着,拿起了一杯茶,抿了一口,才接着说道:“小妹,你先前一直对我说虞安公主的好话,我半信半疑,只想着你是不是被人胁迫,又或者是被她的话迷了心智……可如今看,竟还是你看得清楚。虞安公主,绝非传言那般跋扈狂纵,也绝非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只知胡作非为。她冒死为楚王求情,是极重情义的;一跪两日,也是勇敢到坚定决绝、甚至是狠辣……如此果敢,绝对不会是普通的草包公主。”
“是啊,她一直都不普通。”荀旖低了头,附和着。
荀旌放下了茶杯,悠悠说道:“听到她在宸安殿前跪求的消息后,我才开始思考你从前的那些话。也是在那时,我才发觉,原来我一直都低估了她。细想想,她从前的那些所作所为,多半也是另有深意吧。只是我们,都被她蒙蔽了。”
荀旖听着他说话,低着头沉思了一瞬,又抬起头来。“大哥,我应该是可以相信你的,对吧?”她问着。
“自然是,”荀旌说着,微微蹙眉,“小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他说着,掸了掸衣袖,又正襟危坐:“这些年来你不停对我夸赞她,只怕,也另有深意吧。你从来不是那喜欢奉承的人。”
“的确,”荀旖说,“大哥,我有一请。”
“你只管说。”荀旌道。
荀旖垂眼看向了那浅浅的茶水,道:“我希望,大哥可以在公主有求时出手相助……不论,我是否还在人世。”
“你……你这说得什么话!年纪轻轻的,别这么丧气!”荀旌急得“呸”了好几声。
“大哥,”荀旖的语气依旧平静,她也依旧垂着眼,盯着茶水,“我没有在开玩笑。公主,对我很重要,我相信她。我希望,大哥、甚至是整个荀家,都可以如我信任她一般,相信她、追随她。大哥,虞安公主绝非是目光鄙陋、娇纵任性的小公主,她是能做成大事的人。我相信,她也一定可以重整山河,她……值得。”
“小妹……”
“大哥,我知道自己年寿难永,说不定哪天就突然离开了。我实在是害怕,怕我来不及说出这些话,”荀旖说着,悄悄捏紧了袖子,她的身体越来越孱弱了,“如果我真的离开了,那么,这就会是我最后的心愿。大哥,还望你,不要拒绝。”
荀旌闻言,深呼吸了一口气,又化为了无奈的叹息。“罢了,”他说,“你总得让我想想。”
荀旖见他语气松动,总算稍稍放心了些,唇边也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多谢。”她说。
她知道如今或许不是说这些话的最好的时机,可她实在是怕。她虽未生什么大病,可这孱弱的身体到底是一天不如一天,循序渐进地朝着最坏的方向一路狂奔。她这些日子总是心口疼,还发虚,虽不影响正常的生活,可她能感觉到,她的生命正在无可救药地衰落下去,再无重振的希望。
第184章
她怕,她真的怕。明明才元崇三年,之后,还有那么多路要走呢。
午后的虞安公主府里,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有李琳琅的书房中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殿下,信都送到了。”芷荟禀报着。
“嗯,”李琳琅应了一声,又道,“王栻欠本宫的,这点小事他要都做不好,本宫就要找他算账了。”
荀旖虽然不懂政事,但听着李琳琅的意思,她已经在大批地安排自己的人进入朝堂了。至于先前和郑禁走得近的一批国之蛀虫,她也加快了除掉他们的速度。据说,李琳琅早些时候安排进入朝堂的几人,如今还都算有作为,办了不少实事。
“好了,你下去吧,”李琳琅对芷荟淡淡说着,“让本宫,静一静。”
“殿下,”芷荟却没立刻下去,只是又唤了一声,递上了一封信,“今日武进侯府的夫人派人偷偷送来的。”
李琳琅强打精神,接过打开,只见这并不是什么正式的拜帖,只是冯晚晚的一封信。“怎么了?”荀旖忙问。
“她想见我。”李琳琅说着,疲惫地将信递还给了芷荟。
荀旖见状,知道李琳琅还对宁成伯陷害楚王一事耿耿于怀,甚至都不想见冯晚晚了。虽然说冯晚晚无罪,可要李琳琅在还没有从悲痛中缓过来时就去见她,也实在是强人所难了些。
“琳琅,”荀旖还是不免出言劝着,说是劝,更像是哄,“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见她,好吗?”
李琳琅闻言,只是点头。芷荟听了,便道:“那,奴婢就派人去说一声,说殿下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也好。”李琳琅应了一声。
荀旖见芷荟下去了,便走到了李琳琅身侧,立在她身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抱住了她。虽然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李琳琅明白她的意思。
“你放心,”李琳琅又闭上了眼睛,说,“我知道,此事不会和她有关。我只是想静一静……荀旖,你放心,我会很快缓过来的。”
“无妨,不急的。你趁着这些日子,好好休息吧,”荀旖轻声说着,“我会陪着你。”
“还好有你。”李琳琅的声音又有些发闷了。
荀旖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拥着她。她知道,李琳琅的内心一直有一处柔软又脆弱的地方需要人时常安抚着,而她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地陪在她身边。
武进侯府,冯晚晚接到了虞安公主府传来的口信,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是啊,她应当是需要好好休息的。”冯晚晚说着,坐在椅子上,一时出神。屋里,只有她和另一个同自己一起长大的侍女。
“可是,夫人……”那侍女不安地唤了一声。
“别担心,”冯晚晚也面带倦色,“这事,她本就帮不得我们。我只是想去见她,求个心安罢了。”
“夫人……”
“你今晚帮我把侯爷请来吧,”冯晚晚说着,不甘地握住了扶手,“他会来的。”可她说着,却不觉又苦笑了一声。
“侯爷……真的会来吗?”那侍女还是不放心。
“他会来的,”冯晚晚十分肯定,“你对他说,是万峰将军想要见他,他就会来。如果他犹豫,你就对他说,我认命了。他会想来看我笑话的,他一直很期待看着我伏低做小、被他掌控。你我心知肚明,不是吗?”
侍女点了点头,却又红了眼,最终她忍不住眼泪,竟“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冯晚晚面前。“夫人,”她哭着,“你这又是何苦呢?”
“别怕,”冯晚晚笑了笑,拉起了她,给她擦了擦眼泪,“我都没慌呢,你慌什么?”
“奴婢只是觉得委屈夫人了。夫人一直都不喜欢侯爷,如今、如今却……”她说着,已是哽咽难言。
“是挺委屈的,”冯晚晚只是无奈地轻笑,“但有什么办法呢?”她说着,却长叹一声:“要不怎么说世道不公呢?明明是要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却要我费尽心思给孩子找个爹,不然可能就是一尸两命……荒唐,越想越荒唐。”
“小姐……”
“但你放心,没事的,”冯晚晚拍了拍这侍女的手,“生不生下来,是我自己决定的。想要生下来,不是因为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只是因为,我想要生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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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剧透:侄女像姑
第73章 主帅
书房里,李琳琅又在细细翻看素霜报给她的消息,她越看越烦躁,不由得把这那几页纸丢到了一边。“明明知道这一切肯定还和周浦渊有关系,可就是找不到证据。”她说着,又瞥了那几页纸一眼。
荀旖正在一旁为她磨墨,见她如此,连忙说道:“若真是他出黑手,想必也不会留下太多痕迹。你不必太忧心,只要我们一直查下去,肯定会有所发现的。”
李琳琅听了,叹了口气:“都怪我。”如果她当时随手写这些东西的时候,没给周浦渊太多厉害的设定,就好了。她给了设定,却没写明白,如今自己想找出那些蛛丝马迹,都难了。
荀旖最见不得她说这些话,刚要再劝她,却听芷荟在窗外道了一句:“殿下,周夫人已到了门口了。”
李琳琅听了,忙打起精神:“就来。”说着,她站起身来,拉过了荀旖的手,便向外走去。
自冯晚晚上次传信,已有一个多月了。李琳琅终于整理好了心情,让她进了这虞安公主府。荀旖看着李琳琅的侧颜,暗自叹息,她知道,李琳琅分明还是没有从悲痛中走出来……或许她这辈子都走不出来了,就如同她一直对姜皇后的死耿耿于怀一般。
第185章
因为,在李琳琅眼中,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她自己。
但如今,李琳琅肯去见冯晚晚,应当是最好的结果了吧?荀旖想。
两人来到了饮露阁中,冯晚晚已在那里等着了。见二人来,冯晚晚便恭敬行礼:“见过殿下、涵真道长。”
冯晚晚也是有些过意不去的。她知道,李景修的死和自己的父亲脱不了干系,她虽不认同父亲的做法,却也无法否认那人是自己父亲的事实。
“这债,就让我来偿还吧。”冯晚晚心想着。李景修未做成的事,她会努力做成。这一切并不只关于男女私情,更关乎她心中志向,关乎她从儿时起便向往的那个海清河晏的太平天下。
冯晚晚如此想着,又看向了李琳琅。她知道这虞安公主不是表面上的草包,如今她的父亲做了这等事,虞安公主真的会毫无察觉吗?
荀旖敏锐地察觉到冯晚晚语气谨慎疏离了些,心中一时不是滋味,便忙拉着冯晚晚坐了下来,笑道:“我可见到你了。正好,小桃刚做了些点心,你一会儿到我那里坐坐,尝尝新鲜的。”
“多谢啦,只是今日恐怕时间来不及,”冯晚晚微笑着,看向了坐在她对面正慢慢酌茶的李琳琅,道,“殿下,我今日来,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正巧,”李琳琅垂着眼,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也是。”
“那多半,我们是想到一处了,”冯晚晚唇边带着苦涩的浅笑,“不如,殿下先说?”
李琳琅盯着手中的茶杯,喉头滚动了一下。荀旖也紧张起来,生怕李琳琅压不住内心的悲痛愤恨,不由得屏气凝神,甚至做好了打圆场的准备。可在这时,李琳琅却挤出来了一个笑容来。这笑容虽略显勉强,可荀旖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彻底放心了。
“前线密报,天气转凉,匈奴又在南迁,只怕又要起战事来……如果可以,我想你去做这个主帅,我有办法帮你周旋。”李琳琅说。
冯晚晚闻言,愣了一下,也笑了。“我自然是愿意的,”她说着,又起身行礼,“多谢殿下。”
“你和我们,不必客气,”李琳琅也忙起身去搀扶她,又垂眼说着,“说到底,本宫也是打心底里地想要你过得好。”
“只是有一点,”冯晚晚说,“殿下能尽量晚些宣布吗?或者,想办法不让武进侯府拦着我。”
“这简单,”李琳琅说,“本宫会想办法让武进侯府和宁成伯府都推脱不得,甚至巴不得你去做这个主帅。你且放心,包在本宫身上。”
“多谢殿下了。”冯晚晚又道了一句谢,随着李琳琅一起坐了下来。可她心里总觉得不对,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开了口。
“殿下,我有一事不解。”冯晚晚说。
“请讲。”李琳琅说。
“殿下如此苦心经营,究竟所为何事?”冯晚晚毫不避讳直截了当地问着。
“所为何事,”荀旖听见李琳琅无奈轻笑,又反问冯晚晚,“你觉得呢?”
冯晚晚闻言,沉默片刻,又如实答道:“我初和殿下相熟时,本以为,殿下是为了楚王。可后来,殿下又冒险送我从军,那时我便觉得不对了。说实话,我至今都猜不透殿下究竟在想什么,我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冯晚晚说着,认真地凝视着李琳琅:“殿下是好人。”
“哦?”李琳琅不禁挑了下眉,却又苦笑着自嘲了一声,轻声重复着:“好人……”
“是的,”冯晚晚点了点头,“虽说当今世道,用好和坏来界定一个人实在是太过肤浅,但我还是想说,殿下是好人。因此,我愿意相信殿下。”
李琳琅闻言,看了一眼荀旖,只见荀旖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又微微笑了。见荀旖如此,李琳琅沉思一瞬,又抬起头来,问着冯晚晚:“若本宫说,我所图者,乃这大魏江山,你会作何感想?”
荀旖只见冯晚晚瞳孔一震。“什、什么……”冯晚晚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琳琅却又低了头,浅浅笑着:“你没有听错……本宫,是有野心了些。”她说着,扭头看向窗牖,从缝隙中去窥窗外的一片萧瑟,眼中也带了些许悲凉:“其实,本宫原本也没有想要这么多。可后来本宫渐渐意识到,有些东西,不是一味忍让就能换来的。如果想要平静安稳的生活,只能靠自己。”
李琳琅说着,收回了目光,她看了一眼荀旖,又对冯晚晚说道:“晚晚,我想要的,就是这天下。这天下是你、是我、是涵真道长、是景修哥哥希望看到的天下,是这天下所有人希望看到的天下,一个没有不平事的太平天下。”李琳琅说着,也郑重了许多:“晚晚,你可愿,追随我?我们一起,还天下安宁。”
冯晚晚听着,愣了一下,也严肃起来。“殿下此话当真?”她做着最后的确认。
“当真。”李琳琅语气坚定。
冯晚晚闻言,并没有立刻说话。她又站起身来,走到李琳琅身侧,又忽而跪了下来。“冯晚晚,愿意。”她说。
荀旖见状,也站起身来,又不由得轻轻笑了。她看见李琳琅慌忙扶起了冯晚晚,二人皆是热泪盈眶,双手紧握,就此定下这关乎天下的诺言。荀旖不由得也红了眼眶,却只在一旁立着,浅笑不语。
其实,她二人本就该如此亲近的。在这个世界里,和李琳琅在血缘上亲近的人是李沔、是杨皇后、是李景修,但在更高层次的灵魂深处,冯晚晚才称得上是她异父异母的亲姐妹。荀旖知道,在李琳琅曾经历过的那段看不见未来、痛苦挣扎到近乎麻木的岁月里,她打发时间写下的文字,就是她内心深处最迫切的渴望。
第186章
“真好。”荀旑想着,又放下了一桩心事。有冯晚晚帮着李琳琅,那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如此,就算她荀旖有朝一日不幸猝死在这里,她也可以放心了。
“琳琅,如果以后我不能陪你,你在这个世界,也一定可以过好自己的生活的。”荀旖心想着。
如今,安排冯晚晚任主帅出征这种事情对李琳琅来说实在是小事一桩,她这些年见缝插针地往朝堂里塞自己的人,又通过暗杀拔去了一大批毒草。如今,这些人虽都不居显官,但手中好歹有些权力,就此蛰伏在朝中默默地做着实事,加之李琳琅和丞相王栻正处于一种相互利用的关系,让她在行事上方便了许多。
她故意把事情闹大,一方面极力主张周浦渊为主帅,在李沔面前说了不少美言,还故意让外人知道了,引得王栻也附和了几声;一方面,她又让人故意挑拨了下武进侯府和建平侯府的关系。建平侯府从前也出了不少将领,自周浦渊立功之后,建平侯府一下子寂寥了许多,赵家早就看周浦渊不顺眼了。先前赵净立了功,总算让建平侯府又找回了些威风,这次,建平侯府说什么也要压下周浦渊一头,做这个主帅。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宁成伯冯黎不愿让武进侯府的军权被分散,建平侯府也找来不少旧识来为自己助声势,谁都想做这个主帅。两边越争越急,越吵越激烈,终于惹怒了李沔,李沔一怒:我大魏军中再没别人了吗?
谁都知道天子暴戾,见他发怒,自然见好就收,可谁也不甘心就这样将主帅的位置拱手相让。最终,李琳琅先前安排进兵部的秦霖风先站了出来:“陛下,臣知道一人,姓万名峰,如今是禁军将领,颇有治军之才,堪当大用。”
建平侯不知内情,听了当即附和:“陛下,或许,此人可用。”
万峰曾是他儿子的副将,他还特意查过了,此人没有任何背景,很好拿捏。
周浦渊听了,当即有些着急。宁成伯冯黎想了想,却拦住了周浦渊,没有说话。
与其让建平侯赢了,不如让自己的女儿上战场,肥水不流外人田。
李琳琅安插的一些臣子也在此时出言附和建平侯,李沔又懒得管朝堂上的事,当即下旨任万峰为主帅……此事竟就成了。
建平侯府和武进侯府的人,一个都没去。
下旨当晚,虞安公主府便收到了万峰将军送来的金银珠宝和一封信。李琳琅打开看了,只见那信竟是出自周浦渊之手,半是威胁半是恳求地请李琳琅不要戳破万峰将军的身份,不然只怕整个武进侯府都要遭殃。
李琳琅看了,只是一笑而过:“武进侯府,还真是考虑周到。”又嘲讽着:“他还真以为我喜欢他啊?”
“只能说,你做戏太周全了。”荀旖说。
“也是迫不得已,”李琳琅将信扔到了一边,又对芷荟道,“代本宫回信,言辞恳切的同时还要隐晦地表明爱意。做戏,还是要做全套的。”
就这样,李琳琅依旧扮演了一个好拿捏的草包公主的形象。在周浦渊眼中,她从前帮冯晚晚从军是看在李景修的面子上,如今她帮冯晚晚圆谎,却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想着,周浦渊竟有些烦恼:喜欢他的女人太多了,而他只有一颗心,且这颗心早已被荀旖踏得粉碎。
冯晚晚离家前的那一晚,周浦渊竟难得地关心起她来。他在冯晚晚的房间里转了又转,最终还是走到了正在收拾行李的冯晚晚面前,握住了她收拾行李的手,体贴地说着:“我去吧。”
冯晚晚停了动作,抬头微笑着看向周浦渊:“可这是抗旨啊。”
“可你……”周浦渊说着,看向了冯晚晚的小腹,还伸手摸了上去,“他还不到三个月呢。若你爹知道,也不会让你去的。”
“没事的,侯爷,”冯晚晚垂着眼,笑得温柔,还带了几分软媚,“侯爷细想,若我不去,查下来,牵连到的可就不仅是这不到三个月的孩子了。”她说着,握上了周浦渊的手,对他笑了笑,又不动声色地把他的手拿了下来,继续去收拾行李。
“侯爷,你放心,”冯晚晚语气坚定,“我知道,如今我不仅是冯晚晚,我还是武进侯府的夫人。更何况,如今还有了这孩子,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侯爷放心,我不会如当初一般任性了。”
她说着,将行李打包好了,又拿起了那宝剑,轻轻擦拭着。“再说了,侯爷,”冯晚晚轻声说,“你我的孩子,若是连这点劫难都受不了,那他也不配来到世上。”
周浦渊听了,愣了一下,心中却又生出一股子强烈的自豪感慨,微微一笑:“这话说的是。”他说着,又想伸手去抚摸冯晚晚的小腹,冯晚晚却好似根本没看到他的手一般,只转身去将剑归鞘。
“侯爷,”冯晚晚背对着周浦渊,说,“武进侯府的人,天生就该在战场上,不是吗?”
周浦渊听了,更为动容了:“你说的是。”他看着冯晚晚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宁成伯府的女儿果然是不一样。
从前她和他对着干,让他恼怒,他都不知道原来她是这样有气节的人,如今她认了命、转了性,他才意识到这些。和冯晚晚说这几句话,比在杨鲤儿那里听一晚上的曲子要舒心的多。
“侯爷,夜深了,”冯晚晚放下了剑,又回身对着周浦渊笑,“侯爷也该早些休息才是。”
第187章
周浦渊微微颔首:“要不,今夜,我留在这里?”
“侯爷,”冯晚晚低了头,含羞带怯的,“我明日出征,还要早起。更何况,这孩子还小,明天之后,他怕是一个安生觉都睡不得了,就让他今夜也少受些罪吧。”
“我只是留在这里,陪着你,不做别的事。”周浦渊忙说。
冯晚晚见他如此说,也找不到别的借口了,只得说道:“那便依侯爷。”又道:“侯爷,那我再去那边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她说着,微微一笑,又转过身去,带着侍女到了另一间屋子。
可她刚进屋,便俯身下去,几欲干呕。侍女见了,一时慌了也不知该怎样做,只是问着:“夫人怎么这就害喜了?”
“没事,”冯晚晚摆了摆手,又直起腰来,冷冷说着,“只是,恶心。”
第74章 话里有话
“这是晋王府新得的好茶,殿下和涵真道长定要好好品一品。”晋王府里,晋王妃张孟娘对李琳琅和荀旖说着。有些日子没见,张孟娘的气色显然比从前好了许多,举止也从容了一些。
李琳琅听了,拿起茶杯,细细地品了一口,赞叹道:“的确是好茶。”又笑问道:“这是哪里的茶叶?我竟品不出来。”
张孟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说不明白,只记得是王爷在朝中的朋友送的。王爷更喜欢饮酒,这茶却不怎么动,我也不懂品茶,怕糟蹋了这茶叶,今次还是第一次拿出来呢。”张孟娘说着,又将糕点向荀旖面前推了一推,笑道:“涵真道长多用些糕点,据说里面放了许多滋补之物,很补身体的。”
“多谢王妃。”荀旖笑着拈起了一块,放入口中,细嚼慢咽的。这糕点果然甜而不腻,甚是可口。
可她正品着,却听李琳琅笑道:“我记得,晋王哥哥从前也不爱吃糕点。”
“是啊,”张孟娘垂眸微笑着感慨道,“王爷不喜甜食,觉得腻。可这新来的厨娘做糕点很有分寸,我尝了她的糕点,这才放心将她留下。如今,王爷也能吃一些糕点了。”
“哦?嫂嫂这厨娘是哪里找来的,我都想去寻一个了。”李琳琅笑着,也拿起了一块。
张孟娘笑答道:“也是人家送的。”说着,她又将李琳琅打量了一遍:“殿下看着有些疲惫,想来是这些日子劳累了。这糕点很补身体,殿下若是喜欢,我一会儿便让这厨娘跟着殿下回府,给殿下多做些别的花样的糕点。”
她的眼里隐隐有些担忧,荀旖看得出来,这晋王妃当真是情真意切地在关心着李琳琅的身体。李琳琅听了张孟娘这话,却只是笑道:“嫂嫂,夺人所爱的事,我可不做,那厨娘还是留在晋王府吧。但嫂嫂可得答应我,我以后上门讨要糕点,嫂嫂可不许嫌我烦。”
“那是自然。”张孟娘笑道。
几人饮着茶,吃着糕点,又说笑了一回,用了晚膳。暮色深沉时,两人才离开晋王府,坐上了回公主府的马车。
“果然啊,”一上马车,荀旖就不禁感慨着,“朝中的一些大臣,巴结他也巴结得太狠了些吧!就这一会儿见到的东西,有许多都快赶上咱们公主府了。”
“没有嫡子,他们自然把目光放在了没有大过的长子身上,”李琳琅颇为头痛,“可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能将他高高抬起,就能让他登高跌重。”
李琳琅说着,皱了皱眉,又道:“而且看晋王妃今日神情,很显然她还没意识到这些人突然巴结晋王府是为了什么。晋王肯定是知道的,可他也没有告诉她,说不定只随便寻了个别的借口糊弄了过去……晋王多半是动了些心思的,身为皇子,怎么可能全无此心?更何况他一直想证明自己,施展才干,改变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形象……可一切注定是事与愿违。他不撞南墙不回头也就罢了,可晋王妃何辜呢?”
“是啊,”荀旖不禁叹息一声,“你这晋王嫂嫂真是个好人,她是发自内心地关心你。风头刚过,她就请你来做客,看着你,心疼得不行……”
李琳琅听了,不禁垂了眼。她的手不自觉地搓弄着袖口,又一把将这袖口紧紧地抓在了手里。“我一定要救她。”李琳琅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
“我相信你,”荀旖忙道,“我记得,你说过,晋王妃是自尽的。我们看住她,不让她听到那些风言风语,不让她有机会自尽,一定可以的!”她说着,握住了李琳琅的手。
“嗯,”李琳琅应和着,却略有失神,“一定可以的。”
她心里没有底。这么多年,她想救的人,一个都没有救回来。她实在是,怕了。
还好,李景传被立太子应当是元崇四年的事,她还有时间。
“荀旖,”李琳琅又开了口,问着,“不如,我找时间和晋王谈一谈?”
“也好。”荀旖说着,向李琳琅坐得近了些,又侧身过去,笑道:“你闭上眼睛,我给你按按头,我才从小桃那学来的手艺!免费给你体验一下!”
李琳琅听了,微微一笑,又微微侧过身去,闭了眼。“那下一次就不免费了吗?”她笑问着。
“那就要看你表现啦,”荀旖一边帮她按着头,一边笑着,“按摩一次头要一千金,按摩全身要五千金。”
“你怎么也学得虚静道长那个样子,满嘴的钱,一点都不清心寡欲,比他还黑……简直是,奸商!”李琳琅骂着、笑着、享受着。
第188章
“殿下笑容极美,千金难买一笑。殿下对我一笑,便抵一千金,”荀旖笑着,凑到了李琳琅耳边,“我以后可会计数的。而且,要发自内心地笑哦!”
李琳琅闻言会意,她这些日子的确很少笑了。她鼻子有些酸,又颔首一笑:“好。”又慢悠悠地说道:“那本宫若是多了钱,可以用别的方式在你身上讨回来吗?”
荀旖脸一红:“那就……悉听尊便。”
这一夜看似没有什么事了。可李琳琅万万没有想到,她刚离开晋王府没多久,晋王府便迎来了新的客人——太尉徐植的长子,徐遵。而这一切,都是李琳琅在第二日早上才知道的了。
“见过殿下。”徐遵恭恭敬敬地对着李景传行了礼。
“请坐。”李景传说。
张孟娘知有客人来,便带着侍女前来奉茶。可茶水刚倒满,她便听见李景传对她说:“王妃,不必操劳了,我们只是随便聊聊,王妃先下去休息吧。”
张孟娘听了,只当晋王是心疼自己辛苦,便微微一笑,应了一个“是”,转身便退下了。可她刚出门,便听见门里传来徐遵的声音:“前番所议之事,殿下可有主意了?小妹在家可时常念着晋王殿下呢。”
张孟娘听了,顿觉不对,这可不是随便聊聊。她想着,便屏退了左右,自己则悄悄绕到小窗后,侧耳细听。可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脸色渐渐地冷了下来。
她在窗外待了许久,直到夜风渐冷,屋里的谈话声似乎也远了些。不,谈话声是停了,随之而起的是脚步声。张孟娘回了神,忙躲到了一边,看着李景传送着徐遵出门,这才又转了出来。
李景传回来时,便看见张孟娘正立在门边出神。他见了,忙快步上前,问着:“你怎么出来了?”他说着,握住了她的手,手很凉。他登时便明白了。
“你没回屋吗?”李景传问。
“殿下,”张孟娘仰头看着李景传,问着,“方才那位公子所说的话,是真的吗?”她说着,又上前一步:“殿下真的有意于储君之位吗?”
李景传沉默了。张孟娘见了,又苦笑一声,可她望着李景传的眼中却还含着一些希望。“殿下,”张孟娘又问,“太尉是觉得,妾身出身低微,会拖累殿下吗?”
“别多想,”李景传避开了这个话题,“夜深了,该安歇了。”他说着,松开了张孟娘的手,转身就要回房。
“殿下!”张孟娘又叫住了他。
“孟娘,”李景传站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我不甘心。”
张孟娘低了头:“妾身一直都知道殿下的不甘心。”她说着,又看向李景传的背影:“可是殿下,妾身在你心里,又算是什么呢?”
“你别多想!”李景传忙回了身,看着张孟娘,想了想,还是将他一直觉得难以启齿的话说出了口,道:“你永远是我的结发妻子。”他说着,将她揽入怀中:“父皇从未善待过我,他唯一对我的恩赐,就是让你嫁给了我。”
张孟娘靠在李景传怀中,不由得红了眼圈。只听李景传接着说道:“你不要多想。谁说,江山美人不可兼得?本王偏偏全都要。”
张孟娘一时有些哽咽,她轻唤了一声“殿下”,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夺嫡之路凶险,哪怕她仅是一个出身寒门的姑娘,她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从前,皇帝暴戾,但好在没怎么牵连晋王府……可,今后呢?
没过几日,李琳琅便将晋王夫妇请来了自己的公主府。虽说是请他们夫妇在府中吃饭,可饭局刚结束,李琳琅便拉着李景传去了练武场,要和李景传比试射箭。
李景传欣然前往,荀旖便带着晋王妃在这撷芳园里散步。如今天气越发冷了,所幸阳光不错,和煦温暖。见晋王妃面有愁态,荀旖便主动开了口:“王妃,可是有心事?”
“没有,”张孟娘笑了笑,“只是近几日身子略有不适。”
荀旖忙道:“那我们便去前面桥边坐着吧,那里正迎着太阳,也暖和一些。”说着,她便引着张孟娘到了木桥边,在藤椅上坐了下来。可荀旖刚坐下来,便望着湖水,故意笑了两声。
张孟娘觉得奇怪,便扭头看向荀旖,笑问着:“涵真道长何故发笑?”
荀旖悠悠地叹了口气,答道:“也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事,有些感慨罢了。”
“故事?”
“是的,故事,”荀旖转头看向张孟娘,笑问道,“王妃,想听吗?”
张孟娘点了点头,又微笑着:“涵真道长请讲。”
荀旖闻言,轻轻一笑,又抬手指向这被木桥分开的湖面:“王妃请看,这桥、这湖,像不像棋盘上的楚河汉界?”
另一边,李琳琅和李景传已到了练武场,还射了几支箭出去。兄妹二人实在是难分伯仲,几轮了都未曾有人失手。李景传见了不由得微笑道:“看来,若想分个高下,还是要比打猎才是。”
李琳琅只是一笑,又拿起了弓箭来,射向了靶心。“可我记得晋王哥哥曾说过,打猎只是游戏而已,也不必认真。怎么,难道如今哥哥要认真了?”她说着,手一松,一支箭便射了出去。
李景传只盯着李琳琅射出的那支正中靶心的箭,“小六,有话不妨直说,”李景传说,“你今日,每一句都是话里有话。”
“哦?是吗?”李琳琅扭头看向李景传,笑道,“是晋王哥哥自己心里有事,才觉得我话里有话。”
第189章
“难道你心里没有事吗?”李景传反问。
“哦?”李琳琅本来想切入正题的,听见李景传如此说,竟好奇起来,便问他,“晋王哥哥觉得,我心里装着什么事呢?”
“你支持景佑。”李景传终于把目光从箭矢上收了回来,看向了李琳琅。
李琳琅很是惊讶,她没有想到李景传竟这般直接……不愧是武人。只是,这话未免有些可笑了。李琳琅想着,笑眯眯地放下了弓箭,看着李景传:“是太尉告诉晋王哥哥的吗?”
“那又是谁告诉你的?”李景传又问她,“是丞相吗?我知道,他和你走得近着呢。”李景传说着,自以为了然,又拿起一支箭,狠狠射向靶心:“小六,我理解你。景修死了,你自以为没了依靠,又被丞相劝说,转向景佑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如今,是来探我口风的吧?”
李琳琅听着,无奈苦笑。“晋王哥哥,这你便想错了,”李琳琅说着,顿了一下,“说实话,你们两个,我都不看好。”
“呵,”李景传看起来倒是真的发自内心地笑了,“怎么说?”他说着,兴致勃勃地看向李琳琅,等这位娇纵任性的草包公主给一个解释。
李琳琅也丝毫不怵,开口便回答道:“景佑年纪小、胆子小,而父皇年迈,所以景佑肯定不合适。”李琳琅说到此处,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至于你,二哥,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你最大的阻碍是什么吗?年纪小的会长大,胆子小的或许也可以历练出来,可有一样东西是出生就定下的,并且那也是父皇对你最深的印象。你若强求,或许能得意一时,可这毕竟是父皇的心病,父皇真的能放心吗?到时,只怕会有更惨烈的结果吧。”
李琳琅说罢,只盯着李景传,只见他暗暗攥紧了拳头。如无意外,他的后槽牙估计也要被自己咬碎了。
“你在说什么?”李景传问。
“二哥心里明白。”李琳琅直视着他。
李景传眼里尽是不甘的怒火,可他也知道,如今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于是,他强行压住了自己的脾气,又转过身,拿起弓箭,瞄准了靶子。
“可我偏要一试!”他说着,箭矢正中靶心。
“可此事事关重大,并非如同射箭一般简单,”李琳琅又问,“晋王哥哥可想过后果吗?”她说着,随手拿出一支箭来,又忽然在手中狠狠折断:“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你若非要尝试,无异于飞蛾扑火。到时候,不仅是你自己,那些支持你的人、关心你的人,特别是晋王嫂嫂……他们都会被你牵连的!”
李景传闻言,当即瞪圆了眼睛。“你怎知我一定会输?”李景传问。
李琳琅又语重心长地开了口:“二哥……”
可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李景传打断了。“小六,我不管你这是为谁传话,你告诉那人,我李景传,未必会输。我……不输任何人!”他说着,声音越来越高,似有踏破苍穹的气势。可李琳琅听着,却只觉悲哀。
“没救了。”她想。
……
“最终,虞姬自刎,吕雉虽然贵为皇后,却惶惶不可终日,当她终于手握大权后,竟开始了疯狂的报复,做出了将戚夫人做成人彘这样残忍的事……”荀旖说着,转头看向晋王妃张孟娘,问着,“王妃应当听过这故事吧?”
“听过,只是其他人讲的,不如涵真道长动听,”张孟娘说着,又问,“那涵真道长为何感慨呢?”
荀旖听了,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感慨她们,殊途同归。”荀旖说着,指着那桥,又道:“王妃请看,这桥看似隔开了湖,可湖水是相通的。桥是人为建成,可水却是自由流动的。天下的水本就是相通的,是人把水分到了不同的阵营,有河、有海、有地下河、有雨、有雪、有霜……可它们本来,都只是水而已。”
张孟娘听了,颇为不解,只得讪讪地笑道:“涵真道长,不愧是出家人,说话都玄而又玄。”
荀旖笑了笑:“也没什么,只是一些废话罢了。”她说着,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张孟娘:“人区分了水,可水不能以人的指称自居。水就是水,不论人们怎么称呼它,它本质上都是水。虞姬和吕后,同为女子,却都看不透这一点。她们如水,却将人看得太重了,最终竟将自己赔了进去。一个见大势已去,便无奈自刎;一个失去了夫君的宠爱,便连人性都没了。说到底,她们都是被各式各样的名称蒙了眼,忘了人首先要看重自己,才能活得好。若她们能看开些,认识到自己本是不依附于人的水,从一开始便不要对男人抱太大希望,只怕也不会有最后那般令人感慨万千的结局。”
“可只看重自己,不是太自私了吗?”张孟娘问。
“这不是自私,”荀旖说,“在不伤害到他人的基础上,对自己好一些,不是自私。只要是人,都应当将希望寄托自己身上,看重自己,而非旁人。如此,也才不会落到那般伤心绝望的地步。吕后、虞姬,最终的地位天差地别,可却都陷入了同样的绝望,一个折磨自己、一个折磨旁人……唉。”
荀旖说着,又是一声叹息,却暗地里悄悄地扭头观察着张孟娘,只见张孟娘正看着那湖水,若有所思,一言不发。荀旖猜不透这晋王妃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只是希望自己的话能有些作用——她不希望晋王妃将晋王看得太重。
第190章
“王妃,”她说,“水和那些名称并非天生绑定的。水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有没有那个名字,于水而言,有什么区别呢?庄子说,名者,实之宾也。即使没了名字,水也是在的。”
第75章 鹬蚌相争
夕阳西下时,晋王夫妇心事重重地离开了虞安公主府。李琳琅送走了他们,便又回来寻荀旖,来到撷芳园时,只见荀旖正立在桥边出神。夕阳的光洒在她身上,荀旖整个人便沐浴在这温暖柔和的光线里。太阳西斜,水面半阴半阳。李琳琅望着她的背影,微微有些愣神,随即她又立马摇了摇头,逼迫自己摆脱那些充满着悲伤和悔恨的回忆。
“怎么发呆?”李琳琅走到了荀旖身边,问着。
“没什么,”荀旖回了神,看向李琳琅,又忙问着,“你和晋王谈得如何了?”
李琳琅叹了口气,回答道:“他铁了心要试一试……劝不住。”又问荀旖:“你和晋王妃聊得还好吧?”
“还好,”荀旖笑得爽朗,“我们相谈甚欢。”她说着,却有些心虚。李琳琅只是让她陪着晋王妃,她却擅作主张地说了那许多话……可她实在是不吐不快了。
“你们聊得开心就好,”李琳琅却根本没有察觉荀旖的不对劲,她望向了那湖面,“只是,晋王妃以后怕是不会很开心了。晋王已决意走上一条不归路,这势必会连累到她。”
“那我们如今怎么办?”荀旖忙问。
李琳琅答道:“只能尽力而为了。我会努力控制局面,不让一切太糟。或许,晋王吃一吃苦头,还能回心转意。他若悬崖勒马,一切,便都还有救。”她说着,低下了头去,喃喃问着:“为什么,人会有这么多无法实现的执念呢?”
荀旖想了想,认真答道:“本该拥有的却没有得到,多年来求而不得,便有了执念。执念膨胀,最终吞噬万物,也吞噬了自己。”
李琳琅听了,微微一笑:“你说话,越来越有哲理了。”
荀旖忙挺直了身板,抬起了下巴。“你不要瞧不起我,我很善于思考的!”她对李琳琅说。
“是,”李琳琅笑着,捏了下荀旖的脸,却没捏上什么肉,“你是这世间少有的智者。”
“嘿嘿,多谢夸奖,”荀旖憨笑着,又故意笑道,“那我也不自谦了,你有什么不解的问题,随时来问我。收费上,我可以便宜点的。”
“好,那便请涵真道长赐教,”李琳琅转身面对荀旖,还有模有样地行了一个礼,这才严肃说道,“一加一等于几?”
若不是荀旖身体弱,她一定会跳起来然后狠狠地去呵她痒……实际上,她的确这样做了,可很快,她就被李琳琅轻松制服,按在栏杆上动弹不得。
“你怎么总是不长记性呢?”李琳琅说着,却笑着寻准荀旖的痒处轻轻挠了几下,荀旖登时笑得满面通红,又连忙讨饶。
李琳琅见她讨饶,终究还是心软了,松开了她的手,又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气。荀旖埋怨地看了李琳琅一眼:“你就不能让我赢一次吗?”
“不能。”李琳琅一口回绝,又看向了远方。荀旖见她沉默,知道她有太多心事了。刚要再插科打诨地安慰她,却听李琳琅又开了口。
“荀旖,”李琳琅望着远方,她的眼神有些缥缈游离,似乎在看着香丘,可又似乎在瞧着别的地方,只听她开了口,语气里尽是不舍的怅然,“我自己,早就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了。”她说着,又扭头看向荀旖,伸出了手:“只要在这里,你能一直陪着我,便好。”
荀旖听了,心中还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伤感,虽然这伤感于她而言也不算是很莫名其妙了。但她还是强行忍住,反而挤了一个笑容出去,又伸手,轻轻搭在了李琳琅的手上。
李琳琅一笑,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好似生怕她离开一般。两人便携手依靠在桥杆上,一同抬头,望着夕阳。
元崇三年的长安城很不太平,楚王屈死狱中,匈奴再次大举入侵,武进侯的夫人据说是病了,已经几个月没人见过她。快到年末时,朝堂上又隐隐掀起了些风浪。所有人都在关心着同一件大事——立储。
朝堂上又是一阵明争暗斗,支持晋王李景传和支持九皇子李景佑的一直在暗暗较劲、收揽人心。李琳琅竟难得地置身事外了——她要趁此机会,韬光养晦。
既然夺嫡之争无法止住,她便也不多掺和进去了。她只需要看紧李景传,必要时直接带走晋王妃张孟娘,强行不让悲剧再度上演。
至于李景传……李琳琅已经放弃他了。她知道,一旦李景传出手,他便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时光。从前,李沔或许只是因为他的身世而厌恶他,以后,李沔便会更添一份忌惮。如此一来,李景传的路,便越发难走了。
荀旖倒不怎么关心夺嫡之事,她相信,李琳琅一定能把这些事都处理好。她还有一些窃喜,李琳琅如今坐山观虎斗,终于有时间可以多陪陪她了。
“听说高成今年培育出来的种子收成不错,趁着年末,先发一些给长安城周边的农民吧。地方州县也送些过去,如果收成都还不错,我们再推广起来。对了,记得多说点本宫的好话,”李琳琅一边瞧着荀旖练字,一边对芷荟吩咐着,“还有,让香丘加快些速度,上次名册里标出来的一些鱼肉百姓的地方官员尽快杀光,还有人等着上任呢。”
第191章
她说罢,低头看向荀旖的字,不由得微微蹙眉,又轻轻一笑。“你这写得什么啊?”她说。
荀旖拿起纸,指着上面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对李琳琅说:“你看,我现在也是有些文化的。”
李琳琅尴尬地笑了两声:“这……如果我没记错,似乎也是你高考应该要背的?”
“啊?是吗?”荀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
“晚晚说,她的仗已经打得差不多了,但她不想这么快回来,”某一个雪天,李琳琅将冯晚晚的来信递给荀旖,“你看。”
“也是,她回来太憋屈了。”荀旖说着,接过信来,细细地看了一遍,又问:“你有办法吗?”
“当然有啦,”李琳琅说,“让大军先行回来,然后,她去巡边吧。巡边事多,没个半年,回不来的。”她说着,顿了顿,又看向欲言又止的荀旖:“你不会想给我背《木兰诗》吧?”
荀旖尴尬地笑了笑:“你未免也太了解我了。”
……
“今年的粥棚搭好了,以公主的名义搭的,”芷荟对李琳琅说,“百姓对公主称赞不已呢。”
“他们忙于夺嫡,都忘了百姓了,”李琳琅叹了口气,“粥棚的事就由你来负责吧,一定要办好,让他们过个好年。”又问:“曾嘉的图画得怎样了?”
“听跟去的人说,已快画成了。”芷荟道。
“好,”李琳琅说,“南方水患频繁,她若能解决,便是大功一件。”李琳琅说着,端起药碗送到荀旖面前,又张开口,像哄小孩儿一样:“啊——”
荀旖也张开嘴:“啊——”然后一勺又一勺的药就被李琳琅送进了她口中。
……
“这几个人很有才干,让我们的人想办法救一下,他们若是折在夺嫡这种事里便太可惜了,”夜深了,李琳琅披着一件衣服,立在书桌前,拿起笔圈了几个名字,又放下笔,把名册递给了芷荟,“对了,再提醒一下我们的人,浑水不要去淌,安心做实事便好。”
芷荟接过了名册,连忙下去了。李琳琅见她出门,立马扔掉了身上的衣服,只留下里面已经被扯得凌乱的小衣,又钻进了床帷。
“洗手,你再去洗手。”荀旖哼哼唧唧地催促着。
“我等不及了嘛,”李琳琅也撒着娇,“梅花开了。”
“嗯?”荀旖轻轻应了一声。
“我想……赏梅……”李琳琅说着,吞咽了一口口水,又俯首下去,轻轻含住了什么。
荀旖浑身一震……她似乎看见了无数梅花。不对,她再也没有办法再直视撷芳园里的梅花了。
……
“周浦渊近来和晋王走得更近了一些,这倒是和原文走向很像,越来越多的将领开始为李景传助声势,已远远压过景佑了。可惜,结局已定,没什么用。”李琳琅说着,又对着参辰拍手:“来,宝贝,到妈妈这来。”
荀旖本来正抱着参辰玩,可参辰听见李琳琅唤她,忙从荀旖怀里挣脱了出去,奔向了李琳琅。荀旖颇为无奈,只得也跟着猫向李琳琅走去,问着:“是不是,快要结束了?”
“他若真是要被立为太子,才是要结束了呢。父皇不会放心他的,就算立他为太子也是被烦得无奈妥协,迟早得找借口收拾他,”李琳琅一边逗猫,一边说着,又叹了口气,“而且,他争得越厉害,晋王妃便越不安全。他身边的那些谋臣,是瞧不上晋王妃的。”李琳琅说着,又抬头看向荀旖:“你说,这该怎么办呀?”
荀旖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便用纯正的东北话回答着:“削他?”
李琳琅愣了一下,又抱着猫笑道:“好,那我们就,削他。”
总不能真让李沔烦得不行暂时妥协了吧,别人妥协就妥协了,可李沔肯定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到时候,晋王府便完了。
“芷荟。”李琳琅又高喊了一声。
芷荟听见,连忙跑了进来,问道:“殿下有何时吩咐?”
“让素霜姐姐挑几个支持晋王的不干净的大臣敲打一下吧,”李琳琅说着,顿了顿,“可以把重要证据,送给重要的人。”
她说着,回头看向荀旖,只见荀旖正对她竖起大拇指。“厉害啊,”荀旖说,“一举两得啊。”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嘛,”李琳琅笑了笑,又狠狠地揉了揉猫头,柔声笑道,“参辰,我们钓鱼给你吃,好不好呀?”
……
冬天过去了,春天也过去了。转眼间,已是盛夏。朝堂上的斗争依旧激烈,晋王本来也算春风得意,可近来不知为何折损了许多心腹,倒是拥护九皇子那个小孩儿的人越来越多,几乎能压住晋王的声势了。局势似乎越来越焦灼,只有虞安公主府仿佛一个世外桃源,依旧是一派的安宁祥和。
荀旖坐在门前摇椅上眯着眼睛晒着太阳,李琳琅就在书房中看书。如今荀旖的身体越发弱了,就连跳舞,她都是没跳多久便累得喘不过气来。李琳琅见了,也不敢让她多动弹,只能让她在门前晒晒太阳。
荀旖在廊下躺椅上,晒着夏日的阳光,却依旧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她有些无奈,这具身体明明才二十一岁,她却莫名有了七老八十的状态。想着,她叹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可这一闭眼,她却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李琳琅正在看书,却见芷荟急急忙忙地从外边走来。“什么事?”李琳琅眼睛也没抬,问着。
第192章
芷荟低头答道:“圣上请殿下入宫?”
“哦?”李琳琅一挑眉,又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了。”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要去更衣。可她刚起身,便瞥见荀旖歪在摇椅上,不知何时睡过去了。李琳琅见了,不由得悄悄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摇椅边,小声唤了两句,见荀旖没反应,她便俯身下去,抱起了她。
“殿下……”芷荟小声唤了一句。
“没事的。”李琳琅微笑着摇头,又将荀旖小心地抱到了自己床上。她拨开了荀旖的碎发,静静地凝视了她片刻,又俯下身去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芷荟见了,忙移开了目光。李琳琅却浑然不在意,她只知道,她今次进宫,必然会有大事发生。她已经对这些朝堂争斗有些麻木了。等荀旖再醒来时,这个世界,只怕就又会变了。
荀旖再度醒来时,已是傍晚了。她从房里出来,问了小桃,知道李琳琅进宫去了,便也没有多想。她立在门口,刚迎着夕阳伸了个懒腰,便看见素霜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
“素霜姐姐!”荀旖见了素霜,忙笑着去迎,又问着:“素霜姐姐,怎么啦?”
“有信,正巧遇见你,”素霜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冯姑娘的。”
“哦?晚晚来信啦!”荀旖十分兴奋,接过那信就拆了开来,仔细看着。可她看着看着,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好容易念完了这封信,她却面色凝重,眉头也拧在了一起。
素霜见荀旖这副表情,便问着:“如何?”
荀旖眉头紧锁,却紧紧捏些信,感慨了一句:“冯晚晚,她是真敢做啊……”她说着,又看向素霜:“信使现在长安城中吧?”
“在,信使是香丘派去保护冯姑娘的人。”素霜点头。
荀旖愁得挠了挠眉毛,却还是长舒了一口气,勇敢地接下了这艰巨的任务。“带我去见她吧。”荀旖说。
荀旖说着,刚要回房去换衣服。可刚转过身去,便听见门外传来一个急急忙忙的声音:“素霜姐姐,公主从宫里传来消息了!”
第76章 秘密访客
“琳琅啊,晋王和景佑,谁和你更合得来一些?”宸安殿里,李沔半开玩笑地问着。
李琳琅一边给李沔捏肩,一边摇了摇头,回答道:“都不亲近。一个比儿臣大太多,一个比儿臣小太多,儿臣想和他们聊天,都不知道聊什么。”
“不行,必须选一个。”李沔说。
“父皇,”李琳琅又开始了她最拿手的撒娇,“你这话待儿臣不公!无论儿臣答哪一个,另一个知道了,都会伤心的!儿臣就要一视同仁,他们都是儿臣的兄弟,对儿臣来说,是一样的!父皇就算再问一百次,儿臣也绝不偏私!”
“你这孩子,”李沔说,“可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偏私的。”
“是啊,”李琳琅故意装傻,“就拿父皇来说,父皇最偏心的肯定就是儿臣啦。父皇有什么好东西都记得儿臣,其他的兄弟姐妹见了,不知有多羡慕呢。”
“算你有自知之明。”李沔笑了笑,头痛得闭上了眼睛。他这些日子总是头痛,说不清楚为什么,总之身上总是不得劲。有时白日里好好地走着,他都会眼前一花,倍感晕眩。太医日日给他看诊,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琳琅啊,”李沔的声音里竟带了些疲惫,“父皇到底是老了,遇到的问题也多了。”
“父皇不老,”李琳琅忙笑道,“儿臣听说,父皇前些日子出宫打猎,打了最多的猎物,胜过许多年轻人。父皇怎么能算得上老呢?父皇年岁虽然长了,可这身体和精神,比年轻人还强呢!”
“哈哈,确实,”李沔开怀地笑了两声,“朕没老。”可他笑着笑着,笑声却戛然而止。李琳琅只听见了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阴森森的声音:“是啊,朕没老呢。”
李沔说着,摆了摆手,示意李琳琅不要再捏肩了。李琳琅见了,连忙收回手去,又故作不解无知地问着:“父皇,怎么了?”
李沔只是笑:“没什么。”说着,他又催促李琳琅:“你去看看你母后吧,这些日子,她想你想得紧呢。”
她听了,只得应了个“是”,又乖乖告退。可她刚出宸安殿大门还没走多远,便听见身后的内侍急急忙忙地传着话。
“快去请丞相和礼部尚书进宫!”她听见内侍如此说着。
李琳琅闻言,皱了皱眉,又无奈叹息一声。“二哥啊,你的梦,终究还是落空了。”她心想。
立储君一事应当不会那么快,如果李景传现在便收手示弱,说不定,结局也不会太惨。李琳琅想着,对芷荟吩咐道:“出宫以后,本宫想去晋王府一趟……不必惊动太多人。”
芷荟低头:“明白。”
李琳琅到晋王府时,天已经黑了。晋王府内的气氛很是低沉,和她上一次来这里时截然不同。晋王妃依旧是笑着出来迎她,可李琳琅分明在她面容上察觉到了一丝不安的伤感。她想安慰晋王妃两句,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转念一想,晋王妃能活到这个时候,已然和她原本的命运有所不同了。只要,她今日能劝得李景传收手,那晋王府的命运便都会改变。
“嫂嫂,”李琳琅笑了笑,“我想和二哥单独说会儿话。”
晋王妃张孟娘闻言,便笑道:“好,我带殿下过去。”可她刚转过身走了没两步,便又回过头来,对着李琳琅抱以歉意的一笑,又问:“殿下,我能先问问,是什么事吗?”
第193章
李琳琅知道她如今必然是惴惴不安的,便忙道:“嫂嫂放心,没什么大事的。”
“哦,好。”晋王妃有些迟钝地应了一声,便又转身,沉默着向前行去。
李琳琅看着晋王妃的侧颜,不觉摇了摇头,却又开了口,问着:“嫂嫂,二哥近来心情如何?”
张孟娘苦笑了一声:“王爷向来不苟言笑的。”
“但嫂嫂应当是能看出来的吧?”李琳琅说。
张孟娘不由得站住了脚步,她似是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身来,微笑着看向李琳琅,问着:“殿下今日来,其实也是要说那事的吧?”她说着,伸出手去,指了指天。
李琳琅看着她,点了点头。张孟娘微微愣神一瞬,又低头苦笑着,问道:“是我们……不好了吗?”
李琳琅没有说话,但张孟娘从这沉默中便知晓她的意思了。她又叹息一声,道:“殿下,我带你去见王爷吧。”她说着,便转过身去,又一言不发地在前引路。
李琳琅见她脚步沉重,便知最近晋王府的日子不好过,于是又开了口:“嫂嫂,若有困难,一定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
“多谢殿下了。”张孟娘只是轻轻地笑着,一句话都未再多说。
李琳琅见了,便悄悄叹了口气,只沉默地跟在晋王妃身后,到了练武场。夜已深了,可李景传还在舞枪。夏日的夜晚也是炎热的,李景传早已是满头的汗。他奋力地耍着长枪,狠狠一刺,枪尖竟直指李琳琅。
李琳琅躲也未躲,也未曾看那枪尖一眼。她只是看着李景传:“晋王哥哥,心情不好?”
“殿下!”张孟娘见状吓了一跳,忙对李景传喊了一声。
李景传只盯着李琳琅,却对张孟娘道:“王妃,请先出去吧。”
晋王妃张孟娘在李景传面前一向柔顺的很,听李景传如此说,她也不敢久留,只是不放心地看了李琳琅一眼,便转了身去,一步一步地挪出这练武场。李琳琅听见张孟娘离开,这才又看向李景传,笑问着:“这便是晋王哥哥的待客之道吗?”她说着,上前一步,让那枪尖抵在自己的喉咙上:“晋王哥哥,是想这样吗?”
李景传眯了眯眼睛,又猛然将长枪撤回,狠狠插在了地上,溅起些许沙尘。他一言不发,只是盯着李琳琅。李琳琅见了,便笑问:“怎么,二哥,近来过得不顺吗?”
“你心知肚明。”李景传说。
李琳琅笑了笑,干脆席地而坐。她拍了拍身边的地,示意李景传坐过来,又仰头望着他,认真道:“晋王哥哥,咱们好好聊一聊吧。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和你认真聊过几次呢。”
李景传听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过去。李琳琅见他坐了下来,便叹了口气,道:“二哥,其实,你早已知道我来此是为了什么吧?”
李景传盯着插在地上的长枪,道:“父皇要立景佑了。”
“是啊,丞相和礼部尚书都进宫了。父皇何曾这般热心政事呢?”李琳琅抬头望着星星,说。
“呵,”李景传冷笑,“父皇在你眼中,是这样的吗?”
李琳琅听了,扭头看向李景传:“晋王哥哥,这就咱们两个人,你就不必再装了吧。”她说着,严肃了许多:“晋王哥哥,我肯和你说这些话,便是要和你推心置腹。你不会要在这种事上抓我的把柄吧?”
李景传听了,垂了眼,终于开始回答李琳琅最开始的问题:“其实,我一直都活得不顺,不是吗?近来,我以为有了转机,却没想到还是一样的不顺。”
“这或许是好事。”李琳琅说着,又抬头望天。“二哥,”她说,“其实,你本可以过逍遥自在的生活的。你知道,夺嫡的结局,是什么吗?”
“胜,或,死。”李景传说。
李琳琅听了,不禁笑了。“常理说来,确是如此。可晋王哥哥,你不一样,”李琳琅说着,又看向李景传,“你别怪我说话难听,无论你是输是赢,迎接你的,从来都只有死亡。”
“你!”
“因为父皇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你,”李琳琅打断了他刚要出口的话,“所以你的争取,从来都是徒劳的。你不争,他会忘记你,你完全可以做一个富贵闲人。可你争了,他便会忌惮你。他或许会妥协一时,立你为太子,可他的疑心绝不容忍你一直坐在那个位子上,他还是会杀了你。他若是没有妥协,立你为储君,那他就会为了景佑,除掉你这个心头大患……”李琳琅说着,叹了口气:“晋王哥哥,这条路,你从一开始就走错了。”
李景传随手抓起了一把沙土,在手里捏着。“这话,你又是跟谁学的?丞相吧。”他随意地说着。
李琳琅听了这话,只是看着李景传微笑。“二哥,”她问,“我在你心里,真就这么傻啊?”她说着,又自嘲地笑:“哦,我确实是傻。我若是不傻,也就不会来冒险和你说些话了。”
李景传又是一阵沉默。李琳琅叹了口气,这才又接着道:“二哥,立储诏书多半还要几日才能下来,你还有时间。趁早收手,放权请辞,或许,还能有一条活路。”
“小六啊,”李景传长笑了几声,“这话,你自己信吗?”
李琳琅低着头:“总要一试的。”
“说得轻巧,”李景传冷笑一声,丢开了他手里的沙土,又站起身来,走向了他的长枪,“男儿志在四方,何惧一死!”
第194章
“二哥!”李琳琅喊了一声。
“小六,夜深了,你该回去了。”李景传背对着她,说着,便又要舞枪。
李琳琅见了他这油盐不进的模样,不由得着急起来,也起身对着李景传大喊着:“二哥,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晋王妃考虑啊!你难道真想看到她和你一样,同你一起死于非命吗?你可以志在四方、拼死一搏,晋王妃又是造了什么孽,要跟着你一起去死!”
李景传闻言,动作一顿,又回头看向李琳琅,忍怒说道:“小六,你今日的话,已经够多了。”
李琳琅看他这反应,似乎明白了什么,又皱了皱眉。“你不甘心?”她问着,上前几步,追到李景传身后,“你觉得,你失败是因为支持你的人不够多?因为你不像景佑,拥有一个如丞相一般强大的外公助力?没有外公就罢了,你也没有一个强大的姻亲来帮你……二哥,你真的是在不甘心这个吗?”她说着,顿了一顿:“所以,你觉得王妃陪你去死,是应该的?”
“住口!”李景传怒极,大吼一声,一回身,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李琳琅的面颊上。
李琳琅根本挨不住这一巴掌,直接被他打倒在地,半边面颊火辣辣的疼。她苦笑一声,不由得又想起了她另一个哥哥,那个哥哥虽然会惹她生气伤心,却从来没打过她。
“好吧,”李琳琅苦笑着,站起身来,“今日是我多言了,其实我本就不该存此妄想,毕竟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劝动过你,不是吗?”她说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你确实没有足够的力量,”李琳琅看着他,说,“这可不仅仅是在夺嫡一事上。我当年送你盔甲,属实是送错了。你穿不起那样好的盔甲,因为你根本不懂得珍惜。”她说着,难得地对李景传的背影行了一礼,又道:“晋王哥哥,保重。”
她说罢,转身便走,出门时,看见张孟娘就立在练武场的门边,眼眶通红。“嫂嫂,”李琳琅挤出了一个笑容,“保重。”她努力保持着笑容,又微微颔首行礼,便转身离开了。
见李琳琅离开,张孟娘终于没忍住落下泪来。她忙用袖子将眼泪擦了,又转头看向练武场,只见李景传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她还是不放心,终究还是独自走了过去,唤了一句:“殿下。”
“孟娘。”李景传回应了一声,却根本不敢回头看她。
“殿下,”张孟娘开了口,又上前一步,从背后拥住了他,“殿下知道,我是支持殿下的。”
“可是……”
“孟娘没用,”她说,“但孟娘知道殿下心中想要什么。比起不甘,孟娘更不希望殿下后悔。”她说着,眼里明明含着泪,却还是努力地笑着。只是这笑容,难免显得有几分绝望。
李景传闻言,抬头望着天上闪着微弱光亮的星星,又叹了一口气。“罢了,”他似乎下定了决心,“那就,赌一把。”
李琳琅坐在马车里,脸上依旧火烧一般的疼,可她却浑然不觉。她心里乱糟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也不知该怎样才能驱赶开心中的纷杂。她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地回了虞安公主府,到了卧房前,才反应过来,她实在应该遮掩一下自己脸上的痕迹的。
“殿下……”芷荟心疼得唤了一句。
“快去给我找一些冰块来,我去撷芳园躲一躲。”李琳琅忙低声对芷荟耳语着,转身便要走。
可她刚转过身,却有一阵婴儿的哭声传入了她耳中。她刚一愣神,又听见卧房的门打开了来,回头一看,只见小桃正急急忙忙地从里面端了一盆水出来。
“见过殿下!”小桃见她回来,颇为惊讶,忙放下盆行礼。
卧房的大门敞开着,那哭声更响亮了一些。李琳琅愣了愣,却怎么都想不明白:那婴儿的哭声竟是从她的卧房里传出来的?
想着,李琳琅顾不得许多,忙提着裙子奔进卧房。一进房间,果然见荀旖正抱着个孩子坐在那里,像是刚给孩子擦完身子。荀旖身边,还立着素霜,和一个看起来像是奶娘一般的人物。
“这、这……”李琳琅看着那孩子,一时连话都不会说了……她甚至不知道眼睛该往哪看!
下午出去,晚上回来,家里多了个孩子……
李琳琅深吸了一口气,又指着那婴儿,问荀旖:“这是,怎么回事?”
荀旖无奈叹息一声:“小侄女啊。”她说着,抬眼看向李琳琅,先是一愣,随即便怒火上涌:“谁打你了?”
第77章 皇室子弟
“四月初八生的,出生时五斤二两,不算大。孩子刚满月,晚晚就让死士护送奶娘和孩子回来了,路上走了一个月呢。她说,她本想着让周浦渊以为这是他的孩子,可没想到竟然又有了出征的机会,到了边疆,她便不想让孩子回周家了,危险不说,还可能和她一个命运。她下月到京城,怕露破绽,便让人先把孩子带回来了,”荀旖说着,目光从婴儿身上挪向了李琳琅,“她思来想去,她决定把孩子交给我们,她信任我们。对了,她还说,孩子一定要姓冯,但名字,你来起。”
李琳琅终于放下了信,又看向那孩子:“晚晚想让我庇护这孩子一生,所以才让我起名。”她说着,伸手戳了戳那孩子的小脸蛋,又说:“晚晚也是命苦,还好这孩子老实,在肚子里也没怎么折腾她娘……可她终究是一个人偷偷生下的孩子,都没人帮衬。”
第195章
“是啊,你看她信里说,装着旧伤复发寻了个安静所在养伤,可稳婆却不敢找,自己忍着一声不吭地生下孩子,连脐带都是她自己剪断的……我想想都觉得可怕,”荀旖说着,连声叹息,“如果我们早点知道就好了,你那死士也太老实了,晚晚不让说,她就真不说。”
“此事非同小可,她不声张是对的,”李琳琅也叹了口气,又抬眼看向荀旖,“武进侯府知道她有孕,肯定也派人盯着她呢……冯晚晚,心志坚忍,能把武进侯府都蒙过去,着实不简单。”
李琳琅说着,恍然大悟:“我说最近的消息都说周浦渊心情不好呢,他以为自己媳妇儿早产还生了个死胎,能好吗?”
“你小点声,”荀旖笑着戳了一下李琳琅,虽然屋里就她二人,可她还是压低了声音,怕吵着孩子,“她好容易才睡着。”又道:“晚晚请的那个奶娘,姓胡,是个哑巴,看着也是个苦命的老实人。奶娘应当靠得住,可是这孩子需要的其他东西,一概没有。我实在是不知道需要什么,也不敢张罗着去办,就等你回来呢。”
“嗯,我来办。”李琳琅点了点头,眼睛只看着那孩子。
荀旖却只看着李琳琅,她还关心着那巴掌印。她伸出手去,摸了摸李琳琅的脸,心疼地问着:“到底是谁?”
“没事,”李琳琅看着孩子,强笑了一声,“反正,打我的人,已是命不久矣。”
荀旖听了,愣了一愣,便也没再多问了,只是说:“一会儿我去寻一些冰块来,给你敷一敷。”
“没事的,这几日我也不打算出门见人了,”李琳琅笑着,又用手戳了戳那孩子的脸蛋,捏着嗓子轻声说着,“小家伙,我们一起避一避风头,怎么样啊?”
荀旖见了,不由得一笑。烛光映在李琳琅身上,显得她温柔了许多。她看看李琳琅,再看看那襁褓中酣睡的婴儿,不觉轻声说着:“都说,侄女像姑姑,她的眉眼,还真的有几分像你呢。”
“唉,”李琳琅却叹了口气,又骂道,“李景修那个浑蛋,我当时跪在宸安殿前给他求情,他倒好,在牢里逍遥了一回。”她说着,眼圈却红了。
“好啦,”荀旖轻轻拍了拍李琳琅的背,“你没看晚晚说嘛,你哥本来誓死不从,是她怕有遗憾,强迫你哥的。”荀旖说着,拿起了那信,复述着:“我二人一生只随心了这一次,这一次,足矣。”她说着,放下了这信,顿了一下,又点了点头:“但的确,你哥的确是有责任的。”
“他肯定有责任!”李琳琅咬牙忍泪说着。
“对,但现在给孩子起名是你的责任,”荀旖提醒着,“快给孩子起个名字吧,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是啊,该起名字了,”李琳琅握住了那孩子的小手,轻轻摇了摇,又看着那孩子粉扑扑的小脸蛋,心中一动,“晓……冯晓。”她说着,又抬头看向荀旖:“破晓的晓。晚晚的孩子,就叫,冯晓。”
此言一出,荀旖眼中莫名盈了些泪。“好,”荀旖说,“冯晓。”
第二日,李琳琅便把孩子要用的东西都偷偷摸摸地备齐全了。接下来的两三日,李琳琅竟一步门都没有出,只安心在府中陪着孩子。荀旖见了,也每日围着那孩子转悠,连参辰都冷落了几分。那个跟着孩子回来的胡奶娘看起来是真心喜欢这小姑娘,好几日下来,竟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看着。所幸府中不止一个奶娘,她还能歇一歇。
“她倒是有心,”李琳琅看着胡奶娘抱着孩子晒太阳,不由得感慨了一句,“可惜不会说话,不能问她一些事情。香丘那死士不会照顾孩子,问她孩子的喜好,她都说不明白。”
荀旖握住了李琳琅的手,道:“没事,晓儿还小,你以后可以一直陪着她呢。”荀旖十分自信地说着:“你可以给这个孩子一个光明的未来!”她说着,展开双臂,可这却只显得她身材单薄。
李琳琅笑了笑,一把将荀旖揽进怀里,笑着纠正她:“是我们!”她抱着荀旖,神情却莫名沉重了一些。她知道,就在这两日,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可她正想着,忽听芷荟来报:“殿下,宫中出事了!”
并不是她预料之中的立储诏书。
“父皇!”李琳琅以请安之名急匆匆地进了宸安殿,只见李沔正撑着桌子坐在座上,而杨皇后就跪在他面前。李沔满面的憔悴,竟还有些悲伤。而杨皇后则是胆战心惊地跪着,一言不发。她面前,还有几本刚扔下来的奏折散乱在地上……显然,是李沔发脾气时寻了手边最近的东西,直接向杨皇后砸来的。
“父皇,母后……”李琳琅又小声地唤了一句,也跟着跪在了李沔面前。
李沔见她来了,眼睛终于抬了一抬,那双眼里布满了血丝。“琳琅,”李沔开了口,嗓音竟难得地有几分沙哑,“景佑,没了。你九弟,没了。”
李琳琅一惊,这从来都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哪怕她听说宫中出事、皇后急召,她都没有往这方面想。李景佑,他只是个孩子,在原文里,也只是个迫不得已被推到皇位上的孩子……如今,才元崇四年。
李琳琅想着,心中突突地跳。她已说不清自己如今的心情了,情节发生变化,她甚至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伤……抑或是说,她一直都恐惧着原本的命运降临在每个人身上,又一直恐惧着发生变化后的未知。
第196章
“不能慌。”李琳琅暗自说着,又吃惊地看着李沔,结结巴巴地说着:“怎、怎么会?”她说着,眼圈竟红了。她自己都分不清,这其中究竟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他是中毒死的,”李沔说着,竟嚎啕大哭,“他还不到八岁啊!”
李琳琅听了,只是沉默。杨皇后听李沔如此哭着,也忙跟着垂泪。只听李沔又一边狠狠地拍着桌子,一边质问着:“到底是谁!竟如此胆大妄为!害了朕的景佑!”他说着,看着杨皇后,竟迁怒到她身上,痛斥着:“都是你无能!都是你无能!宫中竟有人能在你眼皮子底下下毒,你这皇后平日里是如何管教下人的!”
李琳琅明白杨皇后召她来的用意了,她是来解围的。因为熙阳公主的缘故,这个昏君对她总是格外的宽容。
“父皇节哀,”李琳琅抽泣着说着,又向前膝行了两步,“当务之急,是查明真相,给九弟一个交代啊!”她说着,也失声痛哭,看起来悲痛异常。可她哭了两声,便又做出努力强忍悲伤的模样,忍着抽噎,望着那高座上的老皇帝。
“是啊,要查!要查!丞相马上……”李沔急急地说着,却忽然眼睛一翻,向后倒去。
“父皇——”
“陛下——”
李琳琅和杨皇后同时喊了一声,连忙起身带着内侍奔上前去查看情况。只见李沔双目紧闭,手脚还时不时地抽搐一下,昏厥了过去。杨皇后一下子慌了神,还是李琳琅对内侍吩咐着:“去传太医。”又对内侍道:“将父皇抬到榻上去。”
内侍忙依着指令行动,杨皇后也流着泪要跟去。可李琳琅却一把抓住了她,“母后别慌,”李琳琅轻声说,“不必管他。母后先告诉我,这宫里都发生了什么。之后的事,我来应对。”
杨皇后听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景佑今天午饭后忽然七窍流血,昏死过去。太医赶来查了,是中了毒。可还没来得及施救,景佑便没了。你父皇赶到时,正遇上景佑断气,他便发怒了,将我狠狠斥责了一顿。母后无法,只得将你请了来。”又道:“听说已经传丞相入宫了。景佑的尸身还在王贵妃的宫殿里放着呢,宫人们慌了神、手忙脚乱的,王贵妃也伤痛欲绝,看谁都像害他儿子的凶手,拿着把剪刀发疯,根本不让人近身……唉,那可怜孩子的尸身就那样放在床上,连个去打理的人都没有。”
“原来如此,”李琳琅垂眸沉思一瞬,又对杨皇后道,“母后,你先去父皇近前守着吧,我去王贵妃那里瞧一瞧。”
“琳琅,”杨皇后十分担心,“小心。”
“嗯,放心。”李琳琅挤出笑容来,拍了拍杨皇后紧握着她的手,这才转身离去。
杨皇后看着李琳琅的背影,内疚不已。别家都是娘亲保护女儿,她也想保护自己的女儿,可当她真的遇上事了,她第一个想到救兵却是女儿……还是这样危险的事!她觉得自己很不够格,女儿小时候就没能陪伴她,如今她也没有能力来庇护她。
杨皇后想着,微微摇头。可她没有时间感慨了,唯有连忙转过身,奔向龙榻,做出那一副担忧不已的模样,跪在龙榻前,注视着那折磨了她大半辈子的昏君。
“通知香丘,保护公主府,盯紧晋王府,”一出宸安殿,李琳琅便对芷荟吩咐着,“秦霖风手中应该有些能调动的兵马,他也认识一些将领,让他做好随时出兵的准备。”
若此事真是晋王做下的,那他绝不会只甘心毒死一个李景佑。毒杀李景佑一事迟早会查到他头上,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先发制人。
更何况,李景传认为她支持景佑。若他真闹起来,虞安公主府不可能独善其身。
“是,殿下。”芷荟忙应了一声。
“通知禁军时刻警惕,今日皇城要加强防守。”李琳琅又说。
“是。”芷荟记了下来。
“还有,若晋王真的要出兵,”李琳琅又低声补充着,“只要他一出兵,便通知禁军和秦霖风,然后,让香丘把晋王妃带走。”
“殿下?”芷荟不解。
“一定要将她带出来,”李琳琅强调着,“男人做下的孽,凭什么让女人跟着受苦!”
芷荟听了,只默默点头,然后便忙让混在侍女队伍里的死士去传话。李琳琅则一路向王贵妃的寝殿而去,于情于理,她都该去看看的。
还没到王贵妃的寝殿跟前,她便听见了那痛彻心扉的哭声。就算李琳琅和王贵妃、李景佑交情不深,可她听见了这哭声之后,却还是难免鼻酸一回。
只是现在绝对不是伤心的时候。
“王娘娘!”李琳琅带着哭腔唤了一句,大步走进了王贵妃的寝殿,只见王贵妃果然拿着一把剪刀,她头发凌乱、满脸泪痕,就守在她的床榻前。李景佑就躺在那床榻上,眼角嘴角的血迹都还没有擦干,脸色也不正常的发青。
“别!你别过来!”王贵妃用剪刀指着李琳琅,嘶喊着。
芷荟见了,吓了一跳,忙挡在了李琳琅身前。李琳琅无奈摇头,拍了拍芷荟的肩膀,又从她身后绕了出来。“王娘娘,我是虞安,”李琳琅说,“我是来帮你的。”
“滚!”可王贵妃还是拼尽全力地吼着,“谁都不许过来!谁都不许过来!你们都是坏人,都存心害我的景佑!”
第197章
李琳琅见她如此,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只见她双眼里不止有悲痛,还有,惊恐,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再无半分清明。李琳琅忍不住叹息,说起来,这王贵妃也没比她大多少岁,她十六岁入宫服侍李沔那个老头子,十八岁就生下了景佑。按年龄算,她称她一声“姐姐”都不为过。
可如今,王贵妃明显是不中用了。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李琳琅对着周围的内侍吼着,“也不怕王娘娘伤着自己吗?还不快把她按住!”
因皇帝皇后都去宸安殿了,这里无人管事,王贵妃又这个样子,所以内侍一直不敢动手。如今听见李琳琅发令,他们这才敢扑上前去,几下就把王贵妃制服了。
王贵妃被按在床边,手里的剪刀掉在地上,却还是发了疯一般地哭喊着,额头上的青筋都暴出了。李琳琅终究还是于心不忍,跪在了她身边,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王娘娘,”李琳琅柔声说着,“别怕。是我,虞安。”
可王贵妃还是一味的发狂吼叫、眼泪直流,好似根本没听见李琳琅在说什么一般。李琳琅沉默了一瞬,将自己的帕子塞进了她衣服里,又道:“你需要冷静……等你清醒了,我再同你说话吧。”她说着,又站起身来,对内侍说着:“将王娘娘送到别的屋子里好生服侍吧,别再让她接近利器。”
李琳琅说着,看着王贵妃被内侍拖走,终于又转头看向了床榻上李景佑的尸身。“殿下,我们如今怎么办?”芷荟问。
李琳琅只看着李景佑的尸身,说道:“竟然对孩子下手……看来,是我低估他了。”
她虽和这个弟弟没什么感情,却也并不希望他死。原本,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他本该和寻常孩子一样的去跑、去跳、去闹,而不是胆战心惊地在皇宫中生活着,被这个挟持、被那个利用……最终,一杯毒酒,结束他短暂的一生。
李琳琅想着,伸手抚上了李景佑的额头。“走好,”她说,“下辈子,别来这里了。”
第78章 观战
“殿下,”芷荟急急忙忙地奔来,“丞相刚进宫,晋王便出兵了,正向宫城而来。”
他想一网打尽啊。
“晋王手中没有兵权,跟他出兵逼宫的都有谁,”李琳琅还算镇定,“有宁成伯和武进侯吗?”
芷荟道:“香丘传来的消息里没有他们。”
李琳琅闻言,彻底松了一口气:“那便没什么大事了。”晋王虽和那些将领交好,可真正肯抛出性命为他做事的人,怕是不多;这些人中,有领兵之才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晋王如今仓促发兵,只要周浦渊和冯黎没有明确站队,那他便不足为虑。
宁成伯心中有更大的谋划,应该不会放任周浦渊去冒这个险。他大可以放任李景传逼宫,看着父子相残,然后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没必要来趟这一趟浑水。周浦渊,他或许会想着出兵,可周老夫人也不会在局势未明之前便让他冒险的。
“殿下,我们如今怎么办?”芷荟问。
“父皇醒了吗?”李琳琅问。
芷荟摇头:“还没有。”
“这便好,”李琳琅丢下了给李景佑擦脸的巾子,李景佑脸上的血迹已被她擦干净了,她又起身洗了洗手,道,“先去见丞相。通知禁军,加强防守。”她说着,又看向芷荟:“晋王妃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听说香丘死士已出发了,但不知结果。”芷荟答道。
“好,我相信他们,”李琳琅点了点头,“只要晋王妃落到我们手中,晋王就会有所顾忌。他如今忙着逼宫,只怕没这么多精力盯着晋王妃。”李琳琅说着,叹息一声:“晋王妃,可惜啊。”
她说着,又对芷荟一笑:“走,我们去找丞相。”
虞安公主府里,荀旖一听到消息,便当机立断去找了素霜,让胡奶娘抱着冯晓来到了地道前。“素霜姐姐,她们就有劳你照顾了。”荀旖说着,行了一礼。
素霜点了点头,却又看向了胡奶娘。荀旖还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便觉一阵风从眼前掠过,目光挪过去时,只见素霜的手已要打到胡奶娘的脖子上了。
“素霜姐姐!”荀旖忙唤了一声。
可更让她惊奇的事发生了。胡奶娘竟轻松躲过了素霜的攻击,还稳稳地抱着孩子。冯晓被她抱在怀里,竟连个声都没出,依旧睡得香甜。
“看这身法……你是匈奴人。”素霜说着,收回了手。
“匈奴人?”荀旖一惊,忙看向这胡奶娘。
胡奶娘只是低垂着眼,一言不发……哦,她本来就不会说话。荀旖想。
“你为什么装哑,”素霜却又开口问了,“方才我用内力攻击你的声带,你的声带没有问题,你是可以发声的。”
胡奶娘终于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素霜,终于张开了口……
然后荀旖就听到了她这辈子都没有听到过的奇怪语言。可素霜好像听明白了,她微微蹙眉:“你要报仇?”
胡奶娘点了点头,却掉下泪来。荀旖忙看向素霜,只听素霜解释道:“她说,她家在匈奴被奸人所害,满门尽死,她刚出生的孩子也死了。所幸,冯姑娘救了她,还许诺为她报仇。她为了报恩,便帮忙抚养小冯姑娘。她只会说匈奴语,说汉语带口音,怕暴露身份,冯姑娘便让她装了哑巴。”
第198章
“原来如此,”荀旖说着,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可是,素霜姐姐,晚晚既然相信她,我们也该相信她的。”
“我知道,”素霜说着,严肃了许多,“可我决不允许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进入香丘,最起码应该问清楚。”素霜说着,看了荀旖一眼:“涵真道长,这你应当是知道的。”
荀旖听了,尴尬地笑了笑,不由得又回想起她刚进过香丘的那段时间,每次见到素霜都被她看得浑身发毛。“好了,涵真道长,”素霜又说,“你也先回房,关好门。今日,可注定不太平。”
素霜正说着话,忽然又有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急急忙忙地跑来,对着她一阵耳语。素霜听罢,点了点头,又对那小丫鬟道:“你先带奶娘和孩子进香丘吧。”说着,她又看向荀旖:“涵真道长,有人来和你做伴了。”
“好。”消息传到宫里,李琳琅彻底放心了,她甚至还给丞相王栻倒了一杯茶。“丞相不必忧心,”李琳琅放下茶杯,“不会有事的。”
“殿下,这不是儿戏呀!”王栻愁眉苦脸地急道。
“本宫也没说这是儿戏呀。”李琳琅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茶。张孟娘被香丘死士从府里劫出来了,如今已在她公主府……晋王,必败。
李琳琅想着,抬头看向了外边的天。时候不早了,天色越来越暗,风起云涌,天边的残云都被卷在了一起,乌压压地似朝着宫城而来。
从她来到了这个世界,到如今,她不知看过多少个这样的天空了。每一次,席卷了天边的乌云都来势汹汹,可又有几次,能真正地改换了天日呢?
乌云改变不了天日,随着乌云而来的,只有无尽的鲜血。多少回了,从未改变。多少人死在宫城里,多少人死在荒野中,还有多少人,穷困无奈地死在了自己家中……
她想着,又泛起一阵鼻酸,却只强忍着,依旧保持着那看起来没心没肺的笑容,在外人看来,这应当是她这个草包公主独有的笑容。“丞相,”李琳琅微笑着对丞相王栻说,“不如一同城楼观战?”
“殿下莫要再说笑了,”王栻正色说,“打仗可不是好玩的事。”
“丞相莫不是怕了?”李琳琅一挑眉,问着,又站起身笑道,“丞相若是怕了,本宫便自己去。”她说着,又高呼一声:“来人!看好丞相,保护好他,千万不能让丞相随意走动!”
李琳琅说着,又对着丞相王栻微微一笑,随即便转身走了。王栻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想送死,谁也拦不住。
李琳琅大步走出这狭小的侧殿,直奔前线城楼而去,她知道,李景传正亲自带兵在那里攻打宫门。所幸禁军加强了戒备,这宫门一时半会儿还没那么容易打开。
她一定要走出来,她该走出来了。
艳丽的绛色长裙在这乌云之下分外亮眼,她大步迈开,这长裙便随风荡起,似能涤荡开这天边的乌云。芷荟追在她身后,想拦着她不要冒险,可怎么能劝得住呢?她一路追到了城墙边上,看着那位以“狂纵”闻名的公主,迈过禁军的尸身,站在了城楼上。
双方僵持不下,各有损伤。李景传见李琳琅来了,竟下令停止放箭。李琳琅满意地笑了笑,又高声问着不远处城楼下的李景传:“二哥进宫拜见父皇,还这么大的阵仗啊!”她说着,打量着李景传,却发现他身上穿的还是元崇元年时她送他的盔甲……
“你若开门,我便不必这么大的阵仗了。”李景传骑在马上,说着,顿了顿:“妹妹,难道你真的想与我为敌吗?”
妹妹?
李琳琅笑得苦涩,又道:“二哥,还是那句话,结局已定,你这又是何必?”
“结局已定?”李景传又抓紧了缰绳,“我偏不信!”他说着,举起手来,盯着李琳琅,终于手向前一指,登时,万箭齐发。
遮天蔽日的箭矢直向城楼而来,李琳琅向后一退,一旁便有禁军将盾牌挡在了她面前……她清楚地听见了箭矢射在盾牌上的声音。她听着那些声音,又看着一旁的禁军奋力射箭反击,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这箭术,还不如本宫。怎么混进来的?”她说着,直接扯下了身上的披帛,又咬破手指,在那翠绿的披帛上写下了六个字:“王妃在我手中。”
写罢,李琳琅捡起一支箭,将披帛系在了箭矢上,又一把夺过了身边禁军的弓。“让开!”她低声喝着,随即便瞄准了李景传,弯弓射箭。
绑着翠色披帛的箭矢划过长空,在众人的注视中直冲李景传而去。李景传忙用长枪一挡,将那箭矢打落在地。“二哥,”李琳琅在城楼上笑得灿烂,“这披帛好看,我便赠予王嫂了,二哥可一定要帮我转交给她啊!”她说着,抬手示意禁军停止射箭。
李景传看着那披帛,忽觉不对,上面隐约有字!他忙也止了攻击,命人将那箭矢捡来给他看,一打开,他便瞧见了那六个字,登时脸色大变。
“殿下!”有晋王府的侍卫神色慌张地跑来:“出事了!”说罢,边对着李景传一阵耳语。
李景传脸色铁青,很显然也有些慌神了。他拿着长枪,直指李琳琅:“你好卑鄙!”
“我只是不想让她和你一起死罢了,”李琳琅立在城墙上,说,“晋王哥哥,这个选择,要你自己做。”
“你以为我救不出她吗?”李景传咬牙问着。
第199章
李琳琅微微摇头,又保持着微笑:“晋王哥哥,这就要看,你敢不敢赌这一回了。”她说着,又抬起手来,道:“或者,晋王哥哥,你想强攻,我亦奉陪。”
她说着,依旧盈盈浅笑,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城墙下的兵马,全然看不出对战场的恐惧。只有芷荟发现,虞安公主那只垂着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城楼下散落着无数乱箭,城楼上也横着许多尸身,公主的裙角早就被鲜血染红了。
芷荟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王妃,请用茶。”虞安公主府里,荀旖亲自捧来了一盏茶,送到了晋王妃张孟娘面前。这是荀旖初来公主府时住的院子,还算宽敞。屋子内外,都有香丘死士把守着。
张孟娘本来是被绑缚着的,可荀旖实在是看不过去,便央着死士解开了绳索,坚持以礼相待,还亲自奉茶。可张孟娘却只是坐在小几边,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王妃?”荀旖端着茶,又小声地唤了一句。
张孟娘依旧没有理会她。
荀旖叹了口气,只得将这盏茶先放在了茶几上,又坐了下来,看着她的侧颜,说:“王妃,在担心晋王吧?”
张孟娘眼圈一红,又微微点了点头。
荀旖见了,也只得道:“王妃放心,只要他在意你,便不会有性命之忧。”又忙道:“王妃,你就安心在虞安公主府,这里很安全的。”
张孟娘闻言,似是微微摇头。“涵真道长,这里这么多人,我可不觉得安全。”她说。
荀旖想了想,便对屋中死士道:“你们出去吧,我相信她不会伤我。”
死士们听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悉数退下了。荀旖见了,忙问张孟娘:“王妃,如此可好?”
“他如何了?”张孟娘却又问着。
荀旖答不上来,张孟娘便笑了笑。“涵真道长,”她说,“我倒希望他没这么在意我。”张孟娘说着,顿了一下,又转头看向荀旖,道:“我希望,他不要受你们胁迫。”
荀旖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半晌,她才说道:“我们是想救你。”
“救我?”张孟娘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荀旖想要辩解,却都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是无力地说着:“我们当真是为了救你……最起码,能让你,不被他连累。”
“可我心甘情愿,”张孟娘说,“我们是同生死、共进退的夫妻。”
“为什么,”荀旖急了,“为了爱情,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值得吗?你明知道他贸然逼宫会是什么下场!”
“值得!”张孟娘振声说着,终于扭过头来,直视着荀旖,又惨笑一声:“更何况,涵真道长,我不只是为了这男女之情。只是,涵真道长多半是不会懂的。”
“王妃不说,我怎么会懂呀?”荀旖说着,又凑近了些。
张孟娘凝视了荀旖一瞬,终于叹了口气,看向了茶杯。“涵真道长曾说,水就是水,无论称呼如何,都只是水而已,”她说着,拿起了茶杯,却顿了一顿,狠狠地将茶水泼了出去,温热的茶水落在地上,登时混浊不堪,又渐渐干涸,“如今的水,还和方才一样吗?”
荀旖一愣,登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只见张孟娘拈着这茶杯,轻轻浅笑着:“水向低处走。我这一抔水,幸得晋王殿下爱护,才不至于沦落尘泥。我们夫妻一体,荣辱与共,死生不弃,他即是我、我便是他……”张孟娘说着,眼泪掉落下来,正滴在那茶杯之中。
这小院平静的很,可张孟娘却好似听到了宫城下的杀伐之声。她好像预感到了什么,终于将拿着茶杯的手垂下,又看着荀旖微笑。“涵真道长,你们不该为难他,”她笑着,“真正的幕后主使,是我啊。”
荀旖只当她在自责,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还反过来劝她:“王妃,千万不要这样说。”
张孟娘却一言不发,只是站起身来,拿着茶杯,直奔这屋中最高的柜子前。她踮起脚尖,小心地将那茶杯放到最高处,又凄惶地笑了。
“涵真道长,”她背对着荀旖,说,“你知道,受尽白眼,是怎样的感受吗?被人嘲笑,又是怎样的感受吗?”她说着,垂下头来:“这些年,我们夫妻,一直在过这样的日子啊。”
“王妃……”荀旖顿觉不对,忙站起身来,轻声唤了一句。
“他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也不想,”张孟娘说着,终于转身看向荀旖,“我们,不想忍了。杯里有没有水,都无所谓。无论如何,他都要做这最后一搏。”张孟娘说到此处,又苦笑一声:“只是可惜了景佑那孩子,他还小,却被卷入了这样的事,我也是于心不忍的。也罢,他若要索命,也是来索我的命,如今,我先偿了他,也省得他跑这一趟了。”
张孟娘说着,微微一笑,便要冲着一边的墙狠狠撞去。荀旖见了,大惊不已,她忙向她奔去,在她即将撞在墙上的那一刻,用尽全力将她扑倒在地。
“王妃,你做什么!”荀旖怒问着。她努力用自己的体重压制着她,却不由得又咳嗽了两声,喉咙中泛起一股腥甜。可张孟娘却只是笑得凄凉,一句话都不说。
“涵真道长,出什么事了?”门外的死士问着。
“没事。”荀旖忍着口中那股腥甜,回答着。一定是方才太生气,跑得又太急了。
第200章
“宫城传来消息了。”门外死士又说。
“如何?”荀旖问。
“晋王,降了。”
第79章 公主监国
“你来了?”天牢里,晋王李景传怒气冲冲地立在栏杆边,“她如何了?你将她怎样了?”他在牢房里已经很多天了,这些天里,除了送饭的狱卒,他一个人都没有见过。他向狱卒问晋王妃的近况,却什么都问不出来。所有人都缄默不言,然而他们越是缄默,他心中便越是惶恐。
“放心,她没事。我说过,我不会伤她,就绝对不会伤她。我不是那言而无信之人。”李琳琅立在栏杆外,说。她并不想进这牢房同他叙旧,她只是来告诉他晋王妃的情况,以及,问个清楚明白。
这一次,轮到李景传沉默了。他想求情,却不知该如何求情,谁都知道他犯下的是祸及家人的死罪,李琳琅又能做得了什么?
李琳琅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便道:“你放心,我自有办法。”又道:“但是你,我没有办法。”
“我明白,”李景传垂眸说,“我本就没抱希望。”
“可我不明白,”李琳琅开了口,“你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逼到如此绝境?选择权在你手中,你明明可以安安稳稳地活到老。”
“人各有志,你没资格评判我。”李景传说着,转过身去,迎着小窗里透进的微弱的阳光,看着那冰冷的砖墙。
“就为了争这一口气,命不要了,良知也不要了?”李琳琅无奈地笑问着,又忽而严肃起来,“杀景佑,究竟是谁的主意?景佑不过是个孩子,一切都被别人摆布,这些事哪里能由他做主?你们对付不了支持他的人,就对一个孩子下手吗?”
她听荀旖说了那日她和晋王妃的对话,她自是不愿信的,可那话也的确在她心中种下了疑虑。她才发现,她竟是这样不了解她创造出来的人物……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是我的主意。”李景传想都没想,就回答着。
“哦?当真?”李琳琅一挑眉,“可嫂嫂说,是她。”
“她在骗你,”李景传的语气听起来相当的平稳,可他的身体却是那样僵硬,一动也不动,“她不愿让我一人背负罪名。”
李琳琅微微蹙眉:“说吧,晋王哥哥,这话,你自己偷偷排练过多少遍了?”她说着,又将李景传打量了一遍:“你真的很不擅长说假话。”
“住口!”李景传忽然又发起怒来,回头对李琳琅吼着。可他这一吼,李琳琅便彻底有了答案。
她愣了愣,又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罢了,”她终于叹了口气,“就当是你吧,晋王哥哥。”
她说着,转身便要走。“等等!”李景传却又唤了一声。
“晋王哥哥,还有什么事吗?”李琳琅背对着他,问着。
这阴森的天牢里此刻只有他们二人,他们的每一句话在这空荡的牢房里都分外清晰。“小六,”李景传开了口,“这些年,你伪装得,辛苦了。”
“还行吧,”李琳琅自嘲说,“为了自保,不想太显得太精明。”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李景传问,“不是景修,也不是景佑……我看不透你的心思。”
李琳琅闻言,苦笑一声,长舒了一口气,又转过身来,只对着李景传微笑。“二哥,”她的声音那样平静,“你们想要的,我也想要。”
牢房小窗里透出的光打在她的半边脸上,李景传看不清她全部的神情,却从她那唯一一只迎在光下的眼睛里看出了他从前从未在意过的野心和坚定。他知道,她所言非虚,而他一直都小瞧这个妹妹了。
“好,好。”李景传点头笑着,却也不知他在笑些什么。或许是在笑自己痴心妄想,又或者是在笑这么多年被李琳琅蒙蔽了双眼,又或许他也在笑她的野心?总之,那些不重要了。
他命运已定,唯有一死。
“虞安公主,”他鲜少如此称呼她,“那就祝你,心想事成吧。”他说着,又是一阵笑,笑里又多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李琳琅眯了眯眼睛:“二哥,我会想办法留你一个全尸的。你放心,嫂嫂,我会照顾好她。”
“多谢了。”李景传对着李琳琅,郑重地行了一礼。
元崇四年,七月。皇长子李景传逼宫谋反,兵败,自尽于天牢之中。
“去年这个时节,景修哥哥屈死天牢之中,今年这个时节,景佑被毒杀,晋王哥哥也没了,”撷芳园中,李琳琅看着成荫的翠叶,感慨着,“这皇宫,吃人真快。”
这几日,她基本上没怎么闲着。晋王残党已被她扫除干净,杀了些,收了些,也放了些。曾纵容郑禁又有意相助晋王的太尉徐植一党,被她借着这个由头彻底铲除。李景传掀起的风浪,已彻底平息了。
荀旖没有说话,只是立在她身旁,握住了她的手。在这炎热的夏日里,她的手依旧很凉,面色也有些苍白。那日为了拦张孟娘自尽,她一时着急,竟气血逆行,又病了一场,这两日才好了一些。
李琳琅对外宣称晋王妃自尽,又寻了一具女尸来顶替了她。晋王在天牢中自尽后,她便命人将张孟娘送出长安城,直向南方偏僻之地而去。那里地广人稀,不会有人认识她。她可以找个自己觉得舒心的地方,重新开始。
李琳琅希望她重新开始,可荀旖心中已有了答案,这位晋王妃多半是不会的了。她还记得,那日听闻晋王投降后,晋王妃那吃惊失望又嚎啕大哭的神情。从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这位晋王妃是当真同晋王一条心。
第201章
然后,她又想起了那被张孟娘放在高处的杯子。在张孟娘眼中,她若是想爬到高处,唯有依靠杯子这般的容器。那杯子里装的不只是李景传的野心,也是张孟娘的野心。如晋王妃一般的女子,若是想向上走,唯有依靠她的丈夫。她的眼里早就没有了水,只剩一个杯子了。
想到此处,荀旖心中涌起深深的悲哀。
“怎么了?”李琳琅见荀旖眼圈泛红,忙问了一句。
“没事,”荀旖忙说,又低头苦笑,“只是想起了元崇二年的时候,我们一起在武进侯府行酒令……你还记得,晋王妃讲的是什么故事吗?”
“记得。”李琳琅说。
“我还是更喜欢故事里的那个她。”荀旖低头说着。
“可这也怪不得她,”李琳琅说,“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两人正说着,忽见胡奶娘抱着冯晓来了。襁褓中的婴孩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今天天气不错,于是心情格外畅快,见到李琳琅和荀旖便“咯咯”地笑。
胡奶娘见冯晓开心,便用蹩脚的汉语说着:“她,抱。”说着,她便将冯晓向前一递。
荀旖见了,忙把冯晓接了过来,抱在李琳琅面前。“我们是姑姑,”荀旖抱着冯晓,让她看着李琳琅,捏着嗓子学着小孩儿的声音,“姑姑。”想了想,她又说:“我是……姑婶?”
李琳琅见她绞尽脑汁地想着合适的称呼,不觉一笑,也伸出手去逗弄那孩子,最后干脆直接将冯晓抱进了自己怀中,也省得荀旖累着。“她长得真快,”李琳琅捏了捏孩子的小肉手,“才来了这些时候,身上肉乎了这么多。”
“晚晚也快回来了,”荀旖说,“等她回来,看见她的孩子白白胖胖的,一定会很开心。”她说着,仔细打量着这孩子:“她的脸型和嘴巴长得像晚晚,眉眼像你……”她说着,又瞅了瞅李琳琅,道:“发际线都和你一样,头发茂密,以后肯定不用担心脱发的问题。”
“那是最好啦,”李琳琅只看着怀里的冯晓,“她以后肯定很漂亮,而且和她母亲一样聪明。”
两人正抱着孩子在树荫下说笑,忽然又听见了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只见素霜正急急忙忙地走来。她们鲜少见到素霜这般不沉稳的模样,不由得忙问:“出什么事了?”
素霜低下头:“香丘一时疏忽……晋王妃,投汉水自尽了。”
两人闻言,皆是一怔。
据说,那日一行人行到了汉水边上,天上忽然飘起了小雨,附近只有一间破庙。随从只忙活着将行李和马拉进庙里避雨,一回头,却发现晋王妃不见了,只剩江面上漂着的一件素白色的外衫——那是她为晋王戴孝,特意穿的。
“他们成亲那日,便是一个微雨天。那日突然下起雨来,谁都没料到。”李琳琅叹了口气,说。
荀旖不知道张孟娘在投江前的最后一刻在想些什么,她一下子懵了,脑海中只有她和张孟娘的最后一面。那个夜晚,张孟娘一身素白,神情麻木,登上了马车。就在荀旖要说出那一句“就此别过”之时,张孟娘却掀开了帘子,望着荀旖,道了一句:“涵真道长,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我很羡慕你。”
“嗯?为什么?”荀旖不解。
“你还有救人的心,这很好,”张孟娘说着,垂了眼,喃喃重复着,“这很好。”说罢,她便将帘子放下了。
“只可惜,你救错了人啊。”晋王妃长叹一声。
救错了人吗?
不、不……她不是救错了人,她只是救得太晚了。
“荀旖、荀旖!”树荫下,李琳琅焦急地唤着。荀旖终于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竟倒在了地上,头脑还有些发懵。
“我、我怎么了?”荀旖无力地问着。
“你昏了一下,”李琳琅忙将她扶起来,关切地问着,“你哪里不舒服?”说着,又忙要叫太医。
“我没事、我没事,”荀旖忙强笑着,可她声音都是发虚的,“可能是这两日没休息好吧。”
虽然她知道,这不仅仅是没休息好的缘故。她只是,实在受不了这个世界里无谓的牺牲和死亡了。
她不理解,也不喜欢。她只喜欢这个世界的李琳琅。
冯晚晚回京那日,李琳琅光明正大地和她见了一面。而且,是在宸安殿。
李景佑死后,李沔大病了一场,一病不起,除了个四岁的李景信,他也再没有儿子能帮他打理国事了。外人,他信不过。于是,病榻上的老皇帝就把这监国之权交给了刚刚在平定晋王叛乱一事上立了功的虞安公主李琳琅。
朝野哗然:大魏从未有过公主监国的先例。
更何况,看着还是个不怎么靠谱的公主。虽说公主在平乱一事上的确立了功,可谁知那是不是侥幸呢?
可很快,李琳琅便向他们证明了,那不是侥幸。虞安公主,似乎不是人们熟知的草包。她监国时,竟是难得的勤政,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得有条不紊,这危机四伏的大魏,竟难得地出现了些许生机来。
“拜见殿下。”宸安殿里,冯晚晚故意用着浑厚的声音,对李琳琅下跪行礼。
“万将军请起,”李琳琅微笑着说,“边疆一行,万将军辛苦了。”
“是臣分内之事,”冯晚晚说着,将一本折子交给内侍递了上去,“这是臣在巡边时的一些感想,还请殿下过目。”
第202章
李琳琅听了,便将那折子打开看了,只见里面尽是改善边防之策,其中有许多条,她都觉得似曾相识……大约是李景修也曾提过吧。但冯晚晚的提法,显然比李景修高明许多,她天生就该干这个。
“好,”李琳琅点了点头,又对冯晚晚微笑道,“只是这其中有些条例,本宫不懂。不如今晚万将军来一趟公主府,我们当面讨论,如何?”
冯晚晚自然是一口应下。“是,殿下。”她说。
当晚,万峰将军便造访虞安公主府了。冯晚晚脱下了冰冷坚硬的盔甲,终于抱住了自己阔别数月的女儿。还好小家伙不认生,一到母亲怀里,便笑个不停。
“几个月不见,她大了好多,我都要认不出她了。”冯晚晚抱着孩子,有些哽咽地说着。
“她叫冯晓,”荀旖介绍着,“琳琅起的。”
“多谢殿下。”冯晚晚抱着孩子,望向李琳琅,眼含热泪地说着。
李琳琅摇了摇头:“本宫也没做什么……倒是你,辛苦了。”她说着,仔细瞧了瞧冯晚晚:“你都瘦了。”
冯晚晚看着孩子苦笑:“我没死在战场上,可为了她,半条命都快没了。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疼过。”她说着,又看向李琳琅:“晓儿还是要多麻烦殿下了,我如今实在是没办法养她。”
“你放心,”李琳琅看向了她怀里的冯晓,“迟早有一天,你可以亲自抚养她。”李琳琅说着,顿了一顿:“那一天,不会远了。”
武进侯府里,周浦渊正在月下独酌,朦胧间有了几分醉意。他近来很不得意,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生下来便是个死胎不说,晋王兵败,有些人便暗地里嘲讽他,说他平日里和晋王那般要好,可紧要关头却成了个缩头乌龟。还有虞安公主,不知为何,她掌权后,他的日子竟越来越难过了。他好像不再是万众瞩目的武进侯,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将军,朝野上下此刻都把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出身寒门且百战不殆的少年将军身上,而那人正是他的妻子……
周浦渊觉得不对,却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蒙骗了。被谁蒙骗了呢?李景修已经死了,他不会再为难他。虞安公主?不可能,她就是个草包,一时误打误撞掌了权罢了。还是说,他的妻子,冯晚晚?不,她都服软了,愿意给他生孩子了。
还是说,李景修阴魂未散,在离去前借由虞安公主布下了一盘大棋?
周浦渊越想便越是不明白,只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闷酒。恍惚间,他似乎看见荀旖正朝他走来,他猛然清醒,一把抓过那人,拽进了自己怀里。
“侯爷……”杨鲤儿唤了一句。
周浦渊彻底清醒了,可随即便怒从心起,一把将杨鲤儿推倒在地上。“本侯不是说了,不许打扰我吗,”他没好脸地说着,“出去。”
“妾身知错,”杨鲤儿跪在地上,低着头,又道,“杜将军求见。”
第80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夜里,床帏之中,荀旖跨坐在李琳琅身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又止不住地喘息着。李琳琅埋首在她身前,又是亲,又是咬,惹得荀旖身上一阵不自觉地颤抖。
“你近来是春风得意,在这种事情上都更卖力了些。”荀旖忍着口中快要溢出的轻吟,打趣着她。
“嗯?你不喜欢?”李琳琅问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荀旖被搞得不上不下的,又生气,却还是忍不住扭了扭腰。“喜欢,”她说着,又故作凶狠,“你最好快点……嗯……”
她根本来不及演完这场凶狠的戏,便又被一个浪头打入水中,控制不住地跌入最深处。秋日的风喧嚣了些,掩盖了些隐忍又不经意流露的情感。李琳琅一手箍着她的腰,另一手灵巧又熟悉地探索着什么。终于,荀旖承受不住,一下子瘫软在了李琳琅的怀中。
“看来是喜欢的。”李琳琅轻声笑着。
“是你学得好,”荀旖趴在她肩膀上,轻声说,“进步太多了,有点,有点……”
“有点什么?”李琳琅问。
“没什么。”荀旖说着,将自己的脸藏了起来,不让李琳琅去看她。
李琳琅笑着拍了拍她的背,又带着她一起躺倒,抓过了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了两人身上。可荀旖却不老实了,她强撑着翻了个身,便又要钻进被子里向下挪去。李琳琅眼疾手快,忙一把抓住了她:“做什么?”
“回报你。”荀旖说着,笑得有些憨。她要去卖弄一些口舌功夫,讨她欢喜。
“可以啦!”李琳琅忙将她捞了起来,紧紧地抱在身前,又说:“你太虚了,应该好好休息。”
听起来是有几分瞧不起她的意思,可荀旖想反驳,都没有底气。她的确是太累了,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实际上,她已经很久没有服务过李琳琅了,她太弱了。好在李琳琅十分体谅她,只让她安心享受。
可她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她能感受到每一次肌肤相亲之时,来自李琳琅的同样汹涌澎湃的欲望。但如今不比当年了。她也想尽力一回,可她的身体太差,竟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了。
荀旖想了想,终于还是对着李琳琅撒起娇来:“让我来一次嘛,求你啦!”但可能是因为声音夹得太狠,她话刚说完便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她果然还是不适合这种语调。
第203章
李琳琅笑着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又柔声道:“你先把身体养好,再来。”说着,她玩弄着荀旖的头发:“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你我之间不用分得这么仔细。你只要能好好陪着我,就是回报我了。除此之外,我也不想要你别的回报。”
“嗯。”荀旖轻轻应了一声,却狠狠地亲了一下李琳琅的脖子,在她脖子上种下一个吻痕,又闭了眼睛。
“答应我嘛。”李琳琅的语气里似乎带了些恳求的意味。
“放心,”荀旖笑了笑,“我一定尽力,陪你!”她说着,疲惫至极,声音越来越迟缓,说一句话的时间,她竟歪在李琳琅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李琳琅见她如此,垂眸笑了笑,伸手为荀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又侧过身去,瞧着她的睡颜。她看起来是那样安稳,一如既往。
“晚安,我的琳琅……”荀旖含糊不清地说着。
“晚安。”李琳琅回应她说。
荀旖在她面前沉沉睡去,李琳琅却不急着闭眼,只是用双眼细细地描摹着她的面容。她想将她的样子永远刻在自己心底,无论喝了多少孟婆汤,都不忘记她的面容。
她贪求着她的陪伴,那是她的毕生所求。
“荀旖、荀旖……”她在心里悄悄念着她的名字,终于又长叹一声。她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又搂着她,闭上了眼睛。可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下了一行……若是让荀旖看到她这副模样,定然是要笑话她的。
秋夜逐渐漫长起来,但李琳琅依旧起得很早,她早早地就入宫了。来到宸安殿,她照例批阅了奏折,然后便上朝听政。好容易忙完,她又回到了宸安殿,来到了李沔的病榻前。此时的李沔已经醒了,内侍刚帮他洗漱完,他却只是躺在床上,根本没力气动弹。
“父皇。”李琳琅唤了一声,坐在了榻前。她随手拿起了一个梨,亲自削着皮,又切成小块,送到了李沔口边。“父皇,万峰将军立了功,大臣们都给她求封赏。儿臣看禁军统领一职不错,而且她本就曾在禁军中任职,再赐一个侯爵,封冠军大将军……父皇以为如何呢?”她看似随意地问着。
“万峰……出身寒门?”李沔问着。
“是,”李琳琅说,“在朝中毫无背景。前几年他跟着赵净去打仗,结果功劳全被赵净抢了,回来后只做了禁军的一个小教头。”
李沔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也好。正好,压一压周家那小子的气焰。”他说着,顿了顿,又问:“琳琅啊,你还惦记着周家那小子吗?”
李琳琅听了,微笑着摇了摇头。“他已成婚多年,儿臣不愿再想他了,”她说着,又给李沔递了一块梨,“儿臣如今只想陪在父皇身边,为父皇分忧。”
“好,好。”李沔连声道着,又重重叹息:“可惜景佑没了……景佑……”他说着,又因为困倦,头一偏就睡了过去。李琳琅知道,这是她下的药奏效了。
见李沔睡着,李琳琅便将没吃完的梨自己吃了,又将盘子丢在了床边的小几上。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就要离开这宸安殿,去椒房殿探望她的母亲。可她刚出门,却有个内侍跑到了她面前,低头秉道:“殿下,王贵妃想见殿下。”
王贵妃……
李琳琅微微蹙眉,应了下来,便跟着这内侍向王贵妃的寝殿走去。王贵妃从前颇得恩宠,她的寝殿也是宫中除了宸安殿和椒房殿之外最气派的。可如今李琳琅远远地瞧着这寝殿,心中却涌起了无限苍凉。
“也是可怜人。”她想着,走进这寝殿中,只见王贵妃正坐在床榻边,整理着李景佑的衣服。几日不见,她消瘦了许多,眼神也呆滞了一些,看着全然没有从前那般神采焕发。
“殿下,来了?”王贵妃抬起眼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可这笑容也是枯槁的。
“王娘娘。”李琳琅唤了一声,坐到了床榻边的坐榻上。
王贵妃将那几件小衣服叠得平平整整,又叹气道:“前些日子,景佑下葬,我都没能去看看。”她说着,看向李琳琅:“听说,那日殿下来了?只是我记不清了。”她说话间,从怀里拿出了一方手帕,给李琳琅看,又问:“这个,是殿下的吧?”
李琳琅望着那帕子,点了点头。王贵妃苦笑了一声,收回了手,只将那帕子捏在手里。“我如果一直糊涂着就好了,那日清醒过来的时候,我还不信呢,”王贵妃说着,又垂泪道,“景佑,是我唯一的孩子,唯一的依靠……他还那么小呢。我本来,也不想让他被卷入这朝堂上的斗争中,可是父亲不愿,父亲一定要扶持他,我劝父亲,父亲不听……他将我送进宫,让我一个人面对这宫里的风刀霜剑,还不放过我的孩子……现在好了,都落空了,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孩子……没有了。凶手……他们都是凶手!”王贵妃说着,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落在那小衣服上,很快便浸湿了一大片。
“王娘娘……”虽然李琳琅和这王贵妃并无什么交情,和李景佑也没什么感情,可见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在此垂泪,她还是唤了一句,想安慰她。但在丧子之痛前,那些安慰的言语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
“殿下,”王贵妃哭了一回,终于放下了帕子,又站起身来,对着李琳琅深深地行了一礼,“多谢殿下,帮景佑报了仇。”
第204章
“王娘娘快请起来!”李琳琅忙起身去搀扶她。
可王贵妃只是跪在地上,对着李琳琅苦笑:“殿下的恩情,我记在心里了。从今以后,殿下若有事,尽管吩咐我,我一定办到。”
李琳琅愣了一下,又无奈说道:“我不是为了这个才帮你的。”她说着,将王贵妃扶了起来,又道:“你好好休养吧。宫里的日子还长着呢……迟早有一天,你会过得舒心一些。”
她说着,看了一眼略有失神的王贵妃,转身便走了。她帮她,并不是想求得什么。若没有此事发生,有朝一日,她也会和李景佑成为敌人,那时的她也不会手软……但可能,她不会去害一个孩子的性命吧。
她自认为,自己还是有些良知和底线的。
武进侯府里,周浦渊酒不离手,倚在门边,只看着冯晚晚梳妆打扮。他已经好几日没有清醒过了,每日里只是不停地喝着酒,借酒消愁。
“听说,”周浦渊提着酒壶开了口,“你要被封侯了?”他问着,语气里带了几分讥笑的含义。
“是的,说是打算封我平远侯,”冯晚晚挑了一支白玉簪子,小心戴在了自己头上,“毕竟打了这么多胜仗,不给个封赏,说不过去。”她说着,又故意打趣着周浦渊:“还好虞安公主心里有你,让我沾了光。”
“哦?”周浦渊一挑眉,又半信半疑地笑了。
冯晚晚说着,看了看镜子检查了一下妆容,又站起身来,对周浦渊笑道:“侯爷,我要去打理家务了,先行告退。”
她说着,对周浦渊微微行了一礼,便要从他身侧走过。可在经过他时,她却被周浦渊一把抓住了手腕,带到了他面前。那一刻,冯晚晚只觉得自己面前酒气熏天,甚至有点想吐的冲动。
可她还是只能忍着,微笑着问道:“侯爷,做什么?”
周浦渊的目光却不知挪到了哪里:“自打你回来后,我们还没有行过周公之礼。”
“侯爷,现在是白天,我不想。”冯晚晚还不想闹得太难看,只找些理由推辞着。
“我不管!”周浦渊却丢开了酒壶,一把抱住了她,将她向床榻拉扯着过去,冯晚晚才穿齐整的衣服又被他拉乱了。
“侯爷,我还有事……”冯晚晚抗拒着。
“侯爷……”
“侯爷!”她终于忍不住了,怒吼了一声,又狠狠一推,竟将周浦渊推倒在了地上。
周浦渊被推倒在地,却只是吃惊,不觉得疼痛。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冯晚晚,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侯爷,”冯晚晚忍怒说着,“我说了,我不想。”她说着,抬脚便要走。
“等等!”周浦渊撑着一旁的桌子站了起来,问着:“是因为……我们的儿子吗?”
冯晚晚站住了脚步,只冷冷说着:“他已经死了,侯爷最好还是不要提那孩子了……我不想提他。”
“你不想再要一个孩子吗?”周浦渊看着冯晚晚的背影,问着。
冯晚晚没有回答,她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如果不是当日她没料到自己还会有出去打仗的机会,她是绝对不会和周浦渊做那样的事,让他以为孩子是他的……现在,甩都甩不掉,真难缠。
“如果你当时没有去打仗,就好了。”在冯晚晚刚要迈出门槛时,她听见周浦渊这样说了一句。她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却依旧什么也没说,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了。
周浦渊看着冯晚晚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里忽然也涌起了一股子怒火来。他也不知自己在气些什么,许是最近诸多不顺,让他的情绪也不稳定起来。
想了想,他披上了自己的大氅便向外走去。“余服,”他喊着,“我们出门去!”
余服不知从哪里转了出来,连忙赶上他的脚步,问着:“侯爷,去哪?”
周浦渊答道:“去找杜铭,喝酒去!”
他知道,近来杜铭也是失意。二人处境相仿,同是天涯沦落人,自然就有了许多话说,借酒来浇愁。
在杜铭常去得这家酒楼里,酒过三巡,杜铭的话也多了起来。“不过周兄,你也不必太过着急忧心,”杜铭醉醺醺地开解着周浦渊,“不就是万峰那小子要被封侯了吗?依我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小子,能混到今天,不就是靠着虞安公主吗?虞安公主,说到底也只是个草包,就算她能手握大权一时,她还能掌权一辈子不成?”
杜铭说着,声音低了下来,悄声对周浦渊道:“我猜测啊,那姓万的小子,和虞安公主,有些不清不楚。”
“嗯?为什么这么说?”周浦渊来了兴致,又觉得好笑。他知道,杜铭的这些猜测不过是胡言乱语,却还是想听。
杜铭左看右看,见四周无人,这才道:“先前晋王和九皇子夺嫡时,我为了探查消息,暗中买通了王贵妃宫中的一个内侍。那内侍说,那日王贵妃请虞安公主过去,两人说话间,她瞧见公主的脖子上有那玩意儿……”杜铭说着,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这才接着道:“宫里的内侍又不是没见识的,知道那是欢爱之后的印记。周兄你说,除了那个姓万的,还能是谁啊?”
杜铭说罢,又去给周浦渊倒酒,可周浦渊的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还能有谁?”他想着,在他思考的那一瞬间,他便有了答案了。
第205章
她曾对他说,她喜欢女子。而今她们,正朝夕相处……
第81章 人各有命
“又受伤了?”夜里,素霜翻窗而入,将上好的膏药带到了杨鲤儿面前。她依旧是极力地冷着脸,仿佛根本不会做别的表情。
“他一喝醉,就动手,习惯了。”杨鲤儿在烛光下揉着肩膀,说。还好周浦渊和杜铭出去喝酒了,如今她能躲个清闲,若是他们就在这府里饮酒作乐,她多半还是要作陪的……那时,便又要吃苦了。
杨鲤儿接过了素霜手里的膏药,便自己去插上了门。这府里的侍女都比她出身好,服侍起她多有些不情不愿。先前冯晚晚在时还能管着些她们,可后来冯晚晚出门了,这些侍女便又懒怠了。渐渐的,侍女们习惯了让她自生自灭,每日里只在白天做个样子,到了晚上,便也没什么人来服侍她了。
但杨鲤儿反而觉得自在了一些。
如今她坐在了床榻上,也不避着素霜,直在素霜面前解开了衣服,褪下了半边,露出了那被打得青红的肩膀来。素霜见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只见杨鲤儿在掌心抹了药,又努力地去够自己的肩膀。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没办法把肩膀涂全。
素霜不禁叹了一口气,从背后握住了她努力的手。“我来吧。”她说着,拿起药瓶,在自己掌心倒了一些,便向她肩膀上重重地揉抹去。
“忍着些,”素霜说,“得把淤青揉开。”
“放心,素霜姐姐,”杨鲤儿轻笑着,“这点疼痛,于我而言,不算什么。”
素霜没有说话,只是尽心帮她抹着药,手掌一遍又一遍地摩擦着她的肌肤,自己的耳根却不自觉地又红了几分。杨鲤儿背对着她,一声“疼”都没有喊,她只是笑:“素霜姐姐,你好像很紧张,呼吸都快了呢。”
素霜手上动作一顿,又收了回来,垂眼道:“还有哪里?我一并给你抹了。”
杨鲤儿幽幽叹了口气:“我也记不清了。”她说着,干脆将衣服都解开来,赤条条地呈现给素霜看。“素霜姐姐,你看,还有哪里?”她问着,转过身去。
素霜的喉头滚动了一下,目光一时竟不知该向何处安放。目光躲闪时,她却瞧见她腰侧也有一块瘀伤,便忙道:“这里。”说着,她又忙倒了药,伸手向她腰侧。可她刚刚碰到她的腰,杨鲤儿便浑身一颤,却又稳稳地挨了上去。
“这里,有点疼。”杨鲤儿说着。
“好。”素霜应了一声,便只低着头给她上药,根本不敢向别处看。可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怎样,杨鲤儿似乎离她越来越近了。素霜心里跳得更快了些,一抬头,却发现杨鲤儿那清澈的双眼就在眼前,接着,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她便吻了上来。
素霜脑海中霎时间一片空白。她活了三十年,这还是头一遭经历这种事。她一时竟不知该做些什么,手足无措,不知道是不是该推开她,却好像也没有那么想推开。不知不觉间,她竟闭了眼睛,青涩地浅浅回应着她。
不知吻了多久,杨鲤儿似乎有些透不过气来,终于离开了她的唇,却又赤身裸体地一把抱住了她,挂在了她身上。“素霜姐姐,”她小声在她耳畔问着,“你可以带我走吗?”
素霜愣了一下,浑身一僵。她很想开口说“可以”,可她在这里还有事要做,她还不能离开。可就是这沉默的一瞬,杨鲤儿便有答案了。
“怕了?”杨鲤儿笑着,又坐直了,看着她的眼睛,微笑着,“我说笑的。在武进侯府最起码吃喝不愁,谁会想着离开?”她说着,又抓起了衣服,背过身去,向自己身上胡乱地披着。
素霜见她如此,心中一时酸涩,想了想,又道:“可能我没办法带你走,但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长安城。”
“离开长安城,无人庇护,吃不饱穿不暖,还见不到自己想见的人?”杨鲤儿说着,摇了摇头,“我才不要。”她说着,穿好衣服,又站起身来,指了指窗外,笑道:“素霜姐姐,夜深了,虽然我很想让你留下来,可你在这里过夜风险太大,还是早走为妙。”
素霜也知道自己不便久留了,只好站起身来,道:“你保重。”说着,她便走到窗边,刚要翻窗出去,想了一想,却还是回过头来,对杨鲤儿道:“我会想办法的,等我。”
说罢,她终于还是翻窗离开了。
杨鲤儿看着那颜色有些泛旧了的窗,怅然叹息,又上前几步,将窗子关了。可她关了窗后,却立在窗前,不觉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回味着方才的一时冲动。
“真傻,”她忽然喃喃,“傻得可笑。”
屋里的灯黑着,门却是开的。荀旖不禁着急起来,忙推门进去,问道:“有人吗?”说着,她便要去摸墙上的开关。一开灯,只见那人正在沙发上昏睡着,手边还有几瓶啤酒。
荀旖忙关了门,跑过去,轻轻唤她:“喂,你还好吗?刚才我在上课,电话没接到。”
那人悠悠醒转,可双眼却依旧迷离着。“是你呀。”她笑着,便要坐起身来。可她喝了太多,浑身无力,好容易坐起来,便又跌进了荀旖的怀里。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荀旖问着。
“嗯?”那人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又坐直了身子,对着荀旖傻笑。“想你了呗。”她说着,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第206章
荀旖愣了愣,她从未奢求过能在她口中听到这样直白的话。可下一刻,那人却又跌进了她怀里,呼呼大睡,叫也叫不醒了。
“小姐醒啦?”清晨,荀旖睁开了眼睛,可她这一夜却并没有睡踏实,心脏跳得厉害。
她强撑着坐起来,小桃便忙赶过来帮她穿衣,又道:“素霜姐姐在外边呢,说是有事要见小姐。”
“好,”荀旖忙道,“快让素霜姐姐进来吧。”
小桃点了点头,帮荀旖穿好了衣服,便忙去外边请素霜。只见素霜大步走进,开门见山地说着:“荀姑娘,素霜有一事相求。”
“素霜姐姐只管讲就是了。”荀旖说。
素霜清了清嗓子,说:“我想带杨姑娘离开武进侯府,并且不让她被武进侯府追查到。荀姑娘,可能帮我这个忙?”
“当然可以!”荀旖忙一口应下。杨鲤儿的事也是她的一桩心事,她早就想让她离开那里了。那时杨鲤儿不知为何铁了心的一定要脱离公主府的帮助,让她颇为惋惜。想到此处,她又忙问了一句:“是她同你说的吗?”
素霜只是回答道:“她在那里也很苦。”
荀旖闻言愣了愣,又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帮她的。”她说着,仔细分析了一通:“只是,她的事牵扯到了武进侯府,只怕会打乱公主的谋划。等晚上我同公主商量一下,想一个最好的办法,将她救出来。我相信这点本事,她还是有的。还有冯姑娘,她或许也可以帮我们。素霜姐姐,你只管等消息就是了。”
素霜低着头,道:“多谢了。”说罢,她转身便走了。
荀旖见她走得匆忙,不觉一笑。“这是害羞了?”她念叨着。
“什么?”小桃没听清。
“哎呀,没什么,”荀旖笑着,抱过了参辰,又问,“公主今日又早早去宫里啦?”
小桃点了点头。荀旖便叹道:“她还真是勤勉,我每天一睁眼都见不到她。”她说着,又放开了参辰,对小桃笑道:“快帮我梳妆打扮,我们一会儿去找晓儿。”
她以前不喜欢逗小孩儿的,可那孩子长得实在是太像李琳琅了。她看着她,不禁就在猜想她小时候的模样。想来,也是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团子。可惜啊,这个世界里没有照片,她也无从得见李琳琅小时候的模样。
照片……
荀旖逗弄着冯晓的手忽然顿在了空中,又失落地放下了。她都快要忘记,那个有照片的世界了。不过那个世界的李琳琅,会有小时候的照片吗?不,还没有到那一步,她还不知道真实世界里的她叫什么名字呢。
“小姐,怎么了?”小桃关切地问着。
“没什么,”荀旖笑了笑,环视四周,又抬头望了望天上正当空的太阳,叹道,“只是突然觉得,此情此景,好像不太真实。”
“怎么会呢?”小桃笑道,“我们不都是活生生的人吗?”
荀旖听了这话,更加伤感了几分,却还是接着小桃的话头,强笑道:“是啊,我们当然都是活生生的人啦。”
她说完这句,又只是去对着冯晓说着那些谁都听不懂的话,什么阿伦戴尔的女王,什么冰雪筑成的城堡。方才的话,却揭过不提了。
天黑之后,李琳琅终于回来了。她一进门,荀旖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她。“又一天没见到你了,”她靠在她肩膀上,“好想你呀。”
李琳琅笑着拍了拍她的背:“那就一起去沐浴吧。”又道:“我可有正事要说呢。”她说着,微微一笑,拉扯着荀旖就向里屋走。
荀旖一边被她拽着,一边急急说道:“我也有事!也是很重要的事!”
一刻钟后,两人便一起泡在了浴池里。荀旖向李琳琅身上泼着水,又忙问着:“你有办法吗?”
“这事不难,但需要和晚晚商量一下,我们需要她配合。”李琳琅打量着荀旖,说。
“你不会是想让她做这个恶人吧?”荀旖问。
“未尝不可,”李琳琅笑着,伸出手去一把将荀旖拽进了自己怀中,又在她脖子上亲了一下,这才说道,“现在,该我说了。”
“什、什么事?”荀旖问着,又感觉到李琳琅那不老实的手正在自己身上游离,她的呼吸一下重了几分,却又向李琳琅身前贴了贴。
“还不是宸安殿里的那个老头子,”李琳琅说着,细密的吻落在她身前,却还抽空说着,“他的病一直没好,便要我去白云观为他祈福。我没办法,总得去做个样子。”
“那、那我……是不是……也要去……”荀旖的话语变得破碎起来,她觉得自己被攻击得好像要失去平衡一般,不由得一慌,随手一抓,便触碰到了软绵绵的什么。
即使伴着水声,李琳琅的喘息也明显了几分。“去,你是一定要去的,”她说着,伏在她耳边,“我带你去……”
“嗯……”
几日后,虞安公主来到了带了些朝中重臣来到了白云观祈福。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她生生地将这次出行的主题提升了一个高度,只说是为天下万民祈福。
荀旖站在虚静道长身后,糊里糊涂地走完了整个流程。如今人多,她也不便去和李琳琅说话,只见群臣散去后,李琳琅和一些臣子却停住了脚步,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冯晚晚也在其中。荀旖看着这里有些人觉得面熟,思来想去,只觉得好像在嘉鱼山庄中见过。
第207章
真好,她带来的都是她信得过的臣子,如周浦渊之流根本没出现在这里。
“涵真道长,眼珠子都要掉在别人身上了。”虚静老道不知何时转了出来,在她身侧忍笑说着。
“我、我才没有,”荀旖却还嘴硬,目光不断地搜寻着可以帮自己辩解的东西,最终停在了不远处放着的签筒上,“我看这个呢!这玩意儿,有点意思哈!”她说着,便伸手拿起了那签筒,装模作样地仔细观察着。
“涵真道长,别装了,”虚静道长有几分嫌弃,“老道能掐会算的,你能骗得了谁啊?”
“就你那神神叨叨的一套,我才不信。”荀旖说着,放下了签筒。
虚静道长见了,便指了指那签筒,又挑了下眉梢:“不信,就试试?”他说着,颇有些自得地抱臂而立:“这签,可都是老道亲手做的,新做的。”
“哦?”荀旖说着,也好奇起来,便随意抽了一支签出来,看也不看便递给了虚静道长:“解吧。”
虚静道长拿过那签,看了看,眉头却皱紧了。“下下吉。落红岂无情?化泥更护花。”虚静道长念着,又把这签交还给了荀旖。“也没什么说头,”他说,“该说的,早就和你说过了。你不是一次都没信过吗?”
荀旖接过签,看着签上的字,不由得皱了皱眉。可很快,她便展颜笑了,笑得释然,还拿着那签在虚静道长面前晃了晃。
“傻孩子,得意什么?”虚静道长没好气地问着,“这又不是什么好话。”
“不不不,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荀旖将那签如同宝贝一般放在自己手里,又感慨道,“如果我的死是有价值的,我求之不得。”
她说着,不舍地将这签又投入签筒中。“道长,”她说,“其实,我一直都害怕,我的死是无谓的死。平白无故病死卧榻,什么忙都帮不上,那也太憋屈了一些……看到这签,我就放心了。”
她说着,又抬头望去,却发现李琳琅已不在她的视线中了。她不禁着急起来,又对虚静道长说道:“先不和你说了,我去找人了。”说罢,她便急急忙忙地跑走,去打听李琳琅的去向了。
虚静道长看着荀旖的背影,摇了摇头。“也罢,人各有命。”他说着,晃了晃签筒,将签筒整理好放下,便也转身离去了。
第82章 摊牌
“敢问这位道长,可知道公主向哪里去了?”
那小道士只是摇头。荀旖见了,不由得叹了口气,她这都问了四五个人了,怎么谁都不知道公主去哪了?她不过是抽了个签,一眨眼的时间,怎么好好一个大活人就不见了?
她正发愁不知该去哪里找,只见又一个道士走了过来,行礼道:“涵真道长,方才公主说要去后面的藏书阁看看,想来是去那里了。”
“哦,好,多谢。”荀旖应了一声,忙提着衣摆向后去寻。没多久她就藏书阁门前,见门虚掩着,便推门而入。
“殿下?”她小声唤了一句,却没人应答,只隐约听见里面有翻书的声音。荀旖听见这动静便放心了些,又将门掩上,只向里去寻。
“殿下?”她又唤了一声,循着声音而去。可就在此时,外边的门却发出了一声响动,听着像是被上了锁。
荀旖觉得奇怪,忙回头看去。可这一回头,她吃了一惊,吓得连着退了好几步——侍卫打扮的周浦渊就立在她面前。
他竟然来了。
“你果然来了。”周浦渊说。
“你、你怎么在这?”她有些结巴地问着。
周浦渊看着她,却阴着个脸。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手握着腰间剑柄,一步一步向她逼近。荀旖实在是害怕,这里没有旁人,她一时竟连叫喊都忘了,只是向后退去,直到她的背抵上墙。她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就想跑,却被周浦渊一伸手拦住了去路。
“侯、侯爷、你……”荀旖整理着语言,又挺直了腰板,“请你自重。”
“我自重?”周浦渊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你呢,涵真道长,你可自重吗?”他说着,又凑近了一些:“涵真道长来此,不就是为了找虞安公主的吗?你听起来这么开心,应当是很想见到她吧?可惜,你找不到她的。”
荀旖一惊,便知她中计了,心中忽然紧张起来。“周浦渊,你想做什么?”她颤声怒问着。
“怎么?就这样在意她?”周浦渊似乎是在咬着牙,他脸上的笑意也扭曲了几分,“荀旖,我是真的看不懂你了。她差点将你送进宫给那个糟老头子享用,而你竟然爱上了她?你的气节呢?”
“无聊。”荀旖翻了个白眼,她和他无话可说,只想赶紧去找李琳琅。她连忙转身向另一侧没被拦住的路走去,可周浦渊又伸手一挡,让她彻底走不得。
“我以为是冯晚晚,我甚至以为是杨鲤儿,可为什么是虞安公主?她差点将你推入火坑啊!为什么你会在意那样一个人,而不再多看我一眼?明明你我也曾有过山盟海誓,为何你对我却弃如敝履!”周浦渊双臂撑在墙上,眼中也逐渐染了些猩红。他控诉着,可似乎是觉得自己太激动了,哽了一下,才接着又开了口。
“荀旖,你究竟在想什么?”周浦渊低沉着声音,咬牙问着,“我现在在你身上看不到一点儿从前的影子。你从前是那样温婉清冷、守礼自持……可你如今是什么样子!你不觉得自己轻贱吗!”
第208章
“不用你管!我早告诉过你,我和从前不一样了,是你自己不信!”荀旖直视着他,怒道。
周浦渊顿了顿:“所以,你是承认了?”
荀旖怒极反笑:“我承认什么了?”
“你变心了,你喜欢虞安公主。”周浦渊盯着她,说。
荀旖实在是不耐烦了。“你神经病啊,”她骂着,便又挣扎起来,叫喊着,“来人!有刺……嗯!”
可她一句话还没喊完,周浦渊便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让她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整个身体也都压了上来,荀旖那瘦弱的身板被完全压制,根本动弹不得。而周浦渊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此刻正在拉扯她的衣带,她想反抗,却根本没有力气。
“荀旖,”周浦渊看着她惊恐的双眼,说,“我也变了,我不会再对你守礼了。”
……
“殿下,”一个侍女打扮的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绕过芷荟,直奔到李琳琅面前,“奴婢有事禀报。”
彼时的李琳琅正在被一个道士引着去看那该被修缮的楼台,冯晚晚就陪在她身边。方才她刚和那些大臣说完话,便见这道士走来,说太祖下令修建的好几处楼台已经年久失修,请李琳琅务必前去看看。李琳琅还是要顾着一些皇家颜面的,便只得带着人跟着这道士走。冯晚晚还想和李琳琅再说说话,便也跟了来。可谁能想到,这路越走越偏,都快走到道观后的林子里,她们才看到那几处墙面斑驳的建筑。那道士一到这些年久失修的楼台跟前,便滔滔不绝起来,惹得李琳琅厌烦不已。
也就是在此时,那侍女打扮的人来了。李琳琅正庆幸这侍女来得及时,可再一看,她却顿觉不对:这侍女是香丘死士。
“何事?”李琳琅登时严肃起来,问着。
侍女忙站起身,对着李琳琅耳语了一番。香丘死士不得轻易暴露身份,更不能让别人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因此,他们若是发现了异常,也会尽量从李琳琅这里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去化解危难。除非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
如今,李琳琅听着这侍女的话,眉头越皱越紧,又着急起来。“万峰将军,跟本宫走一趟,”她喊着,转身便大踏步离去,却还不忘吩咐一句,“芷荟,派人看好这个道士!”
“怎么了?”冯晚晚忙追了上去,问着。
“周浦渊来了。”李琳琅阴着脸,直向藏书阁而去。
“砰”的一声,藏书阁的大门被冯晚晚一脚踹开。李琳琅大步走进,急急地高喊着“涵真道长”。可还没等到回应,她便看见了瘫坐在地上、缩成一小团的衣服凌乱的荀旖,和扶着书架立在一旁的周浦渊,还有地下那一滩血迹,以及被丢在荀旖手边沾了血的佩剑。
“荀旖!”李琳琅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忙喊了一声,奔上前去,一把推开了周浦渊,跪在地上,将荀旖揽进了自己怀里,紧紧抱着。荀旖面色惨白,眼泪直流,呼吸困难,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见李琳琅来,却连个话都说不出来了。
“没事,我来了,我来了……”李琳琅说着,回头看向周浦渊,只见周浦渊的衣服还算齐整,只是正有血顺着他大腿流下。而他正盯着荀旖,一脸的不敢相信。
方才,荀旖在挣扎间,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剑,狠狠向他腿股划去。周浦渊一个不防,便被割伤了。他根本没有想到荀旖会拔剑伤他,便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只看着她发愣。
冯晚晚愣了一下,她看着衣衫不整又大口喘息着却说不出话的荀旖,又看了看周浦渊,这才反应过来这里差点发生了什么。她怒从心起,大步向前,一把抓过周浦渊的衣领,一巴掌狠狠地扇了过去。
“周浦渊,你都做了什么!”她怒问着。周浦渊的腿本就受了伤,被她一巴掌打翻在地,半边脸登时涨起。可他依旧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荀旖。
李琳琅此刻完全顾不上周浦渊,她只忙着照顾荀旖,不停地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别怕、别怕……”李琳琅说着,也双眼一红。
荀旖望着李琳琅,连连点头,终于喘匀了气,又大声地哭了出来。“琳琅……”她哭着,死死地抱住了李琳琅的胳膊,不停地唤着她,“琳琅……”
“哎,我在呢,我在呢。”李琳琅抱着荀旖,又满眼怒气地看向了周浦渊。
“武进侯,”李琳琅的语气阴狠,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周浦渊千刀万剐,“你这是要做什么?”
周浦渊看了看李琳琅,又抬头看了看冯晚晚,最终还是将目光转向了荀旖。他愣了愣,想了想,回过神来,忽然仰天大笑,笑得着实有几分可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真蠢,竟才反应过来,”周浦渊说着,眼神瞬间凌厉起来,他扶着书架站起,指着面前的三个女子——他的妻子,他曾经的爱人,以及他一直以为爱慕自己的人,“你们一直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真是一出好戏,真是好戏!”
他说着,狠狠一拍书架,右手边的书架被他推翻,无数典籍竹册散落下来,带着邻边的书架,呼啦啦倒了一片。无数书册掉落的声音汇聚在一起,震耳欲聋,扬起尘烟无数。
尘烟落下,李琳琅双眼通红。她攥紧了拳头,却对冯晚晚下了命令。“晚晚,”她每个字都念得极重,“帮本宫,杀了他。”
“明白。”冯晚晚应了一声,脚尖一挑,踢起了地上的佩剑,又稳稳地抓住了剑柄。她挽了个剑花又猛然一刺,直向周浦渊而去。
第209章
“杨鲤儿!”周浦渊却忽然叫了一声。
冯晚晚一惊,动作一滞。周浦渊仍是立在那里,躲也不躲,甚至还有几分从容地说道:“看来,你们还是在意她的性命的。”
“你要对她怎样!”荀旖忙问着。
“怎样?”周浦渊冷笑一声,又看向李琳琅,“猜到可能是殿下之后,我不可能没有防备,独自来此。杨鲤儿如今正被我的人看管着,若我没有在约好的时间里回府,杨鲤儿便会给我陪葬……”周浦渊说着,又讥笑着:“她现在应当还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几位,想杀,尽管杀。”
“卑鄙!”李琳琅骂着。
周浦渊沉默一瞬,又开了口:“是啊,卑鄙。谁会想做一个卑鄙小人呢?”他说着,又愤恨地看着面前的三人:“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不然我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殿下,现在要如何?”冯晚晚持剑问着。
李琳琅的“杀”字已经在嘴边了,可她的手却被荀旖抓住了。“琳琅,”荀旖小声说,“杨姑娘……”
李琳琅看了看她,那个字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她终于叹了口气,又扶起了荀旖,对周浦渊说着:“武进侯,这一次,本宫便暂且放过你。”
周浦渊听了,看了看荀旖,转身便要走。只听李琳琅继续说道:“但今日之仇,本宫不会忘记。来日,本宫定叫你,百倍、千倍地奉还!”
“哦?”周浦渊却好似全然不将李琳琅的话当回事。他微微回头,看向冯晚晚:“夫人,一起回府吗?”
冯晚晚眯了眯眼睛:“我的平远侯府,已经建好了。”她说着,又忍怒微笑着:“无人会在意武进侯府的夫人消失了数月,但平远侯是有人在意的。侯爷,事已至此,咱们就此别过吧,我也不想继续演下去了。”她话及此处,却又提醒着周浦渊:“但侯爷别忘了,若我的事被人揭穿,武进侯府也逃不掉。侯爷,还是,小心行事吧。”
周浦渊似是在苦笑,却又震声应道:“好!”说罢,他便要离开。
“侯爷,”冯晚晚却又叫住了他,“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从前的你是什么样子,但我还记得。如果可以,希望你能想想从前的自己。当年的武进侯绝对不是今天可悲的卑鄙小人,你不要一错再错,到最后,无法回头了。”
周浦渊没有说话,他似乎想要回头看一看这几人,可终于,他只是一瘸一拐地大步离开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人已经在错误的路上走了太远,又如何能在一朝一夕之间便浪子回头呢?
荀旖见周浦渊离开,终于松了一口气。“琳琅,杨姑娘……”她唤着,还想和李琳琅说杨鲤儿的事,可话还没说完,她便眼前一黑,登时便昏了过去。
“荀旖!”李琳琅急切地唤了一声,将荀旖稳稳地抱在怀里,又忙对冯晚晚道:“晚晚,白云观里有武进侯府的人,还望你帮忙查清处理了,我先带她回府。至于杨姑娘的事……”李琳琅说着,叹了口气:“我会想办法,到时可能也需要你帮忙。”
“好,我会尽力。”冯晚晚应了下来。
李琳琅点了点头,又忙对芷荟喊道:“去请严太医来,我们回府!”
说着,她又忙命人将荀旖抱上了马车,离开了白云观这是非之地。在马车上,她瞧着荀旖苍白的面容,不禁更心疼了几分,也更愤怒了几分。
“周浦渊,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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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已经把所有的正文和番外都写完了,从今之后我只是个无情的发存稿机器。
第83章 今日欢
一番深吻之后,那人却想要退开。荀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人手腕,满眼哀伤地问着:“你真的对我没有感觉吗?我知道,你有的。”
她说着,抓着那人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将自己的心跳呈现给对方。“我这里,早就已经都是你了。”她说。
那人似乎有些动容,可却还是没有动作。荀旖见那人是这样的无动于衷,不由得叹了口气,松开了手,便要起身离开。她该回去了,今天星期三,还有课。
“等等……”那人却忽然拽住了她的裙角,“留下来……”
对方这话似乎还有后文,却在这里停住了。荀旖只感觉到那人也站起身来,在自己后背上轻轻印了一吻,随即又拉过自己的手,引着她向腿间探去。
“留下来,爱我。”那人说。
“琳琅!琳琅!琳琅……”
睡梦中,荀旖忽然惊恐地呼喊出声。一旁的李琳琅猛然惊醒,忙将荀旖揽入自己怀中,又轻拍着她:“我在呢,我在呢……”
荀旖迷迷糊糊地睡着,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终于不再叫喊,安安静静地皱着眉头又睡了过去。可李琳琅伸手在她身上摸了一把,却又摸到了一把虚汗。自那日从白云观回来后,荀旖已经好几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李琳琅看着荀旖的睡颜,不由得叹了口气,又躺了下来,额头在她的肩头蹭了一蹭。她根本不敢想象,如果那天她晚去片刻,又会发生什么?虽然荀旖已刺伤了周浦渊,可周浦渊能善罢甘休吗?
想来是不会的了。
如此胡思乱想过了大半夜,好容易刚睡着,又到了该进宫的时候了。芷荟进门叫醒了李琳琅,李琳琅这才依依不舍地从荀旖身边离开。可她刚要起身,荀旖却也醒了,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
第210章
“琳琅……”她的声音听起来就还没睡醒。
“我要去上朝了,”李琳琅又侧身躺下,理了理荀旖鬓边的碎发,“等我回来,好吗?”
荀旖睡眼惺忪着懵懵地点了点头,又张开了双臂。李琳琅见了,便挪了挪,到她身前,一把抱住了她。
“等你回来。”荀旖还顾及着一旁的芷荟,只小声在她耳畔说着。
芷荟见了这情形,只背过身去,不看她们。李琳琅笑了笑,道:“如今越来越冷了,你今日若要出去晒太阳,也多穿一些。”
“好,”荀旖轻声应着,“你也早点回来。”
李琳琅点了点头,这才放开了她,起身洗漱更衣、又上朝去了。荀旖睡在床榻上,听见李琳琅离开,还想再入眠,却怎么都睡不踏实。天蒙蒙亮时,她便又醒了。
平日里这个时候她是不会起来的,小桃也多半还没睡醒,荀旖便不声不响地自己起床打理好了。她记得李琳琅的嘱托,特意穿了个厚斗篷,一打开门,只见外边的天空上正飘着一点小雪。门外,迎平正和参辰嬉戏玩闹,参辰这只小肥猫的肚子都要贴着地面了,是该多动弹动弹。
“荀姑娘起来啦?”迎平笑问着,参辰也向荀旖奔来。
荀旖抱起参辰,笑答道:“起来了。”她说着,揉了一下猫头。可此时冷风一吹,荀旖不由得又打了一个寒颤。
“罢了,”荀旖对着迎平笑道,“我还是不自量力了些。我先抱着参辰进屋玩会儿,你歇歇吧。”
“好嘞!”迎平干脆利索地应下了。
荀旖便抱着参辰转身进屋,先将猫放下,又脱去斗篷,然后坐在火盆边上好好逗弄了一通参辰。参辰陪着她玩了大半个时辰,竟筋疲力竭,不愿再动,跳到椅子上便呼呼大睡。荀旖无奈,便放过了它,只起身去了书柜前,左看右看,最终还是随手拿了一本诗集出来,就坐在书桌前,一时看书,一时发呆。
可参辰的呼噜声实在太大,荀旖不知飘向何处的思绪总能被参辰拽回来。“熟悉的呼噜,”荀旖笑了笑,便又低头看书,随意地翻动着页码,可很快,她便看到了熟悉的两个字,“参辰。”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她念着这句诗,又向前翻去,只见正是托名苏武而作的《留别妻》。她心中忽然一动,忙把这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荀旖念着这几句,心中忽然难过起来,连忙将书合上,又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起身离开书房。出去时,只见参辰还在睡呢。
荀旖终于还是觉得无聊,决定出门去走走。她又穿上了那大红斗篷,叫上了小桃,便向撷芳园而去。雪越下越大,撷芳园的凌波池上白白一片。荀旖便坐在初晴榭里,仰头赏着这漫天飞雪。不知看了多久,她昏昏欲睡,却又听见有人唤她“涵真道长”,她又猛然清醒,抬头看去,只见素霜正立在她面前。
“素霜姐姐。”荀旖唤了一声,便要起身。
“涵真道长不必客气了,”素霜忙说着,又瞧了瞧她的气色,嘱咐道,“涵真道长看起来身体虚弱,如今天冷,还是别在这里坐着了,容易着凉。”
“我实在是太无聊了,”荀旖叹了口气,又拉着素霜,道,“素霜姐姐,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我还有事,”素霜脱口便要拒绝,可她想了想,终于还是坐了下来,“只能陪你聊一会儿。”
“一会儿也好,”荀旖笑了笑,却又忍不住重重咳了两声,这才又对素霜道,“对不起,素霜姐姐,没能帮你救出杨姑娘。”
素霜闻言,看向了远方,道:“没事,不怨你。我近几日也去武进侯府探过,她不在原来的房间,不知被关去了哪里。”
荀旖听了,只是沉默,可心里却一阵钝痛。素霜说到此处,也不愿再说了,刚坐下,便又站起。“涵真道长,”她说,“香丘还有事,我不能多陪你了。你还是趁早回房,不要在这里受冻了。”
“好,”荀旖挤出来一个笑容,道,“多谢素霜姐姐。”
素霜微微点头,便转身离去了。荀旖又看了会儿雪,又觉得无趣起来,问了小桃,方知自己在这里不过半个时辰。她终于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扶着小桃,踩着雪,一步一步向回走去。
可她走着走着,却忽然觉得喉中一阵腥甜。她想忍,却忍不住。眼前的白雪让她晕眩,她腿一软,一下子支撑不住栽在了雪地上,又“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鲜血深深渗进皑皑白雪之中,却很快又被覆上了新的一层雪花,再也看不见那血迹。
“小姐!”小桃一慌,甚至带了哭腔,忙拿了帕子帮她擦去嘴边血迹。
可荀旖却只是摆了摆手:“我没事,没事……”她说着,又强撑着站了起来。好在,她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不至于昏厥。
“我们回去吧。”荀旖反应平淡,仿佛刚才那口血不是自己吐出来的一般。
“小姐!”小桃急了。
荀旖却不说话,只是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迈去,小桃却忍不住泪流满面,只扶着她,小心前行。终于,荀旖走不动了,只得扶住了一旁的树,暂且歇歇脚。
“小桃。”她开口唤了一声。
“小姐有什么吩咐?”小桃忙问。
荀旖望了望这白茫茫的世界,又抬头望着天,感受着大雪掉落在自己面颊上。“我不喜欢这个世界。”她轻声说。
第211章
小桃若有所思:“这时节太冷,确实难捱。”她听岔了。
荀旖听了这话,不觉一笑,道:“是啊,是啊。”说着,她松开了扶着树的手,又迈开了步子,失神地向前行去。她觉得自己快要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了。
“和亲?”朝堂上,李琳琅狠狠将奏折砸了下去,“周将军,呵,这竟然是一个将军的奏折。怎么,自己不想打仗,便要牺牲一个女儿家去抵挡匈奴几十万大军吗?”
周浦渊手持玉笏,看起来倒是不卑不亢:“连年征伐,国库空虚,以如今的国力无法将匈奴驱赶至漠北苦寒之地,只能忍受他们连年的侵扰,百姓苦不堪言。如今匈奴提议和亲,若是能牺牲一个公主便能换得边境安宁,何乐而不为呢?”
“这话不对,”冯晚晚站了出来,依旧是贴着胡子,低着嗓子,“牺牲女子换取安宁,实乃懦夫行径!女子也是我大魏的子民,我大魏军士若连一女子都保护不了,又何谈守这万里疆土?”冯晚晚说着,又一低头,道:“殿下,依臣看,此事不必再议了。”冯晚晚说着,引得不少臣子附和。
“匈奴扬言,若没有公主和亲便要在明年大举进犯,到时又会有多少边疆百姓死于非命?这罪过,万将军担待得起吗?”周浦渊怒声问着。
“我大魏朝中又不是无人了!”冯晚晚说着,又看向李琳琅,道,“殿下,臣自请守边,请殿下恩准!”
李琳琅有些着急,她并不想让冯晚晚去戍边,这无疑是中了周浦渊调虎离山的明谋。可她刚要说话,却正对上冯晚晚的眼神,她似是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李琳琅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只怕周浦渊和匈奴有来往。若到时他们里应外合,更难对付。
无奈之下,李琳琅只得应下了:“那便,有劳万将军了。”
散朝后,李琳琅特意将周浦渊传唤到了宸安殿,冷笑着说:“武进侯,真是好本事。”
“不及平远侯。”周浦渊微笑着,说。
“平远侯的确比你更有担当。”李琳琅慢悠悠地说着。
“哦?那殿下和微臣倒是彼此彼此了,”周浦渊看起来也是毕恭毕敬,“殿下前些日子派人刺杀微臣,这手段可也算不得光明正大。”
“本宫本来也没想着光明正大,本宫只是想让你死罢了,”李琳琅轻笑着摆了摆手,“罢了,武进侯,请回吧。如今你我的牌都摆在了明面上,是输是赢,全凭本事了。”
“微臣也是如此想法,”周浦渊说着,一拱手,“微臣,告退。”说罢,他便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看着周浦渊离去,李琳琅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她刚要批阅奏折,却见芷荟走来,禀报着:“殿下,圣上想要见殿下,许是听说了今日朝堂上的事。”
“好。”李琳琅合上了奏折,便站起身来。
她来到李沔的床榻前,只见李沔依旧躺在那,想要活动下手脚都困难。一旁,杨皇后也在那里守着,却一言不发。
“父皇,母后,儿臣来了。”李琳琅微笑着说。
“琳琅……”李沔向她伸出手去,声音又苍老了几分,“朝堂上那些人,为难你了?”
“没事,父皇别担心,”李琳琅端起了她命人准备的汤药,舀了一勺送到了李沔口边,“儿臣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李琳琅看得出来,老皇帝的时间不多了。
夜里,李琳琅终于迎着风雪回了虞安公主府。一进门,却没看见荀旖来迎她,她便脱了大氅,问了侍女,又赶到了书房,只见荀旖正对着桌上的一张字发呆。
“又在练字啊?”李琳琅笑问着,低头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她的笑容忽然僵硬了几分,却又忙对着荀旖问着:“怎么忽然想起来写这个了?”
荀旖怔了怔,又抬起头,直接问她:“这是你要对我说的话吗?”
李琳琅一时哑口无言。只见荀旖叹了口气,又站起身来,走到李琳琅身前,一把抱住了她。
“所以,你是很早就喜欢我了,对吧?”荀旖问。
李琳琅愣了愣,又点了点头,却不说话。荀旖忽然笑了:“所以你也很早就开始担心我会死了?”
李琳琅忙道:“快别说这话!不吉利的!”她不知道为什么荀旖今日忽然伤感起来,她只想让荀旖打消这念头。“你身体好着呢,你一定可以一直陪着我。”她说。
“嗯,我也相信,”虽然荀旖的语气听起来没有半分相信了的意思,“我肯定能一直陪着你的。毕竟,在这个世界,我最喜欢你了!”她说着,笑了笑,又狠狠地在李琳琅的面颊上吻了一下。
李琳琅还没反应过来,荀旖便又在她的唇上轻轻印了一吻。然后,她的手又不老实地拽了下衣带,暴露出她喜欢的风景。李琳琅抓住了荀旖的手腕,可荀旖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又一路顺着脖颈向下吻去。
“你,你怎么……”李琳琅颤声说着,却也说不明白什么。理智早在荀旖双唇的攻击下一败涂地了。她不由得放下手扶住了身后的桌子,任由荀旖乱来。
“我这是须作一生拼,尽卿今日欢。”荀旖轻笑着,跪在了李琳琅面前,撩起了她还没褪完的衣物,一头埋进她的世界。她要尽情感受她的温度,尽情品尝她的味道,于她而言,她才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存在。
第212章
人生苦短,就是要及时行乐。
而那一瞬间,李琳琅不由得抓紧了桌沿。
第84章 细作
冯晚晚最终还是在元崇五年初、冰雪未化之时离开了长安,带兵奔赴北境。北方的匈奴始终是心腹大患,边境不安宁,李琳琅在长安城里也无法尽情地施展拳脚。更何况,周浦渊可能里通外敌,这就更可怕了几分。
冯晚晚出征那日,李琳琅光明正大地来到城楼为她送行。“晚晚,”她轻声说,“保重。”
“放心,殿下,”冯晚晚笑得十分自信,“边境我已去过多次了。这一次,我一定会为殿下铲除隐患。”冯晚晚说着,又叹了口气,低下头来:“只是可惜,杨姑娘的事,我没办法帮到殿下了。”
冯晚晚离开武进侯府已经太久了。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回那个地方。她在自己的平远侯府里住着,每日里,不是她的父亲宁成伯来请她回去,就是她的婆婆周老夫人亲自登门拜访。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劝说,冯晚晚就是铁了心,怎样都没有回头。
她怕一旦回头,自己也出不来了。
宁成伯冯黎颇为无奈,却还骂她:“翅膀硬了,不守妇道!”
冯晚晚听见了,也只当耳边风,然后又派人将这爵位比自己低的宁成伯请出平远侯府。她很喜欢自己的平远侯府。
只是,如此一来,她便帮不到杨鲤儿了。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杨鲤儿了。冯晚晚见不到就罢了,素霜也见不到,谁都不知道周浦渊究竟将杨鲤儿藏去了哪里。她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杨鲤儿还活在世上,因为周浦渊清楚地知道,她可以被用来威胁她们。在周浦渊决定动手之前,他绝对不会害了杨鲤儿的性命。但折磨她的事,周浦渊只怕是不会少做了。
“此事你不用担心了,”城楼上,李琳琅安慰着冯晚晚,“公主府会尽力的。”
冯晚晚听了,看了看日头,知道该启程了。她对着李琳琅郑重地行了一礼,“殿下,”她颔首说着,“臣定不辱命。殿下保重,待臣凯旋!”
李琳琅也眼圈一红,点了点头。“好,”她说,“本宫相信你。”
武进侯府里,在一间不透光的暗室中,杨鲤儿正歪在榻上,昏昏欲睡。她已经被关在这里很久了,每日里余服都会来问她话,有时一问就是一天,不让她睡觉;有时让她睡觉了,可饭却不给她了。她就在这个小黑屋里浑浑噩噩地过了许多日子,全然不知外边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受到这种折磨……虽然,她隐约能猜出一些。
“素霜姐姐……”迷迷糊糊间,她喃喃唤着。可素霜没有出现,也出现不了。武进侯府加强了防备,即使是素霜,也不能如往常一般随意进出了。
她正想着,门却忽然打开了一条缝,透进了一丝光。周浦渊从外边走了进来,挡住了所有的光线。
“侯爷。”杨鲤儿猛然惊醒,连忙跪倒在地唤了一声,驯顺极了。
“你还是不肯招吗?”周浦渊问。
杨鲤儿更伏低了几分:“妾身当真不知侯爷在说什么。妾身只是一风尘女子,幸得涵真道长搭救,又有幸遇到侯爷,至于侯爷所说之事,妾身当真是全然不知啊!”
“风尘女子?”周浦渊勃然大怒,一把掐住了杨鲤儿的脖子,“你以为本侯傻吗?那些人,怎么可能这般在意一个风尘女子?你说,你来到武进侯府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杨鲤儿被掐住了脖子,呼吸困难,脸色涨红,却还是艰难地说着:“妾身当真不知啊……妾身,只是个,风尘女子……”
她说着,用力地去扒着周浦渊的手,可根本无济于事。渐渐的,她觉得自己似乎要喘不过气了,眼前越来越黑,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就在她即将撑不下去的时候,周浦渊手一松,她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猛然回了一口气,又伏在地上深呼吸个不停。
周浦渊看着地上的她,微微摇了摇头。看来余服所言不虚,她并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不是一个细作。
他正想着,却忽然杨鲤儿又从地上爬了起来,狼狈地努力爬到他面前,又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侯爷,”杨鲤儿小声哭着,“妾身当真不知侯爷在说什么,妾身只求侯爷别将妾身丢在这里,这里太黑了,妾身害怕……侯爷要妾身做什么,妾身都愿意的……”
周浦渊听了她这话,眼睛转了一转,又问:“你当真什么都愿意吗?”
杨鲤儿连连点头,泪流满面:“哪怕是为侯爷死,妾身也愿意的。”
“倒也没那么可怕,”周浦渊笑了笑,“你不是说,你原本只是个风尘女子吗?”
杨鲤儿登时浑身一僵,又强挤出笑容来:“侯爷,莫非是不相信妾身吗?”
周浦渊只是微笑:“你说呢?”
素霜再找到杨鲤儿的时候,已经是元崇五年的暮春时节了。她假扮成军士,混入了军营之中,终于再见到了她。
“素霜姐姐?”杨鲤儿依旧对着她微笑。她的衣服很不合身,松松垮垮的。虽然她没有从前那些精致的首饰了,可她依旧将头发梳得齐齐整整的。乍一看,她还是那个爱美的小姑娘。只是,她的面容上显然多了些病容,身上也多了许多的伤痕。
她看见素霜看着她发愣,不由得笑得更灿烂了几分。“怎么?素霜姐姐,心疼啦?”她说着,装作毫不在意地笑着,“心疼我做什么,我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习惯了。”
第213章
“我带你走。”素霜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就要将她向外拽。
可杨鲤儿却只是站在原地,不停地想要抽出手来。素霜察觉到了她的抗拒,不禁惊讶地回过头来,看着她。
“素霜姐姐,”杨鲤儿依旧在笑,“我不走了。”
“你疯了?”素霜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怒气,又一把将她拽到自己面前,心疼地质问着她,“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在这里是什么身份?你是嫌自己命长吗?”
杨鲤儿看着素霜这紧张着急的模样,便可怜巴巴地瞧着她,又顺势靠在了她怀中。“这里是军营,我是军妓,我从没觉得自己会命长。他们看我看得紧,我知道,我走不了的。哪怕有素霜姐姐在,我也是走不了的。搞不好,还会连累你。”杨鲤儿说。
“可……”
“素霜姐姐,你们能救得了我一次,还能救我一辈子吗?我这一生,早就是无可救药的了,”杨鲤儿说着,又仰头望着素霜,“素霜姐姐,这一次,我想自己来。”
“自己来什么?”素霜焦急地问着。
杨鲤儿咬了咬牙,轻轻吐出两个字来:“报仇。”
素霜闻言,不由得一愣。只听杨鲤儿又道:“素霜姐姐,就让我留在这里吧……我认命了。”她说着,却又踮起脚尖,在素霜耳边轻声说着:“城南一百里处,有一布庄。名为布庄,实为……粮仓。”
素霜回到虞安公主府时,天色已晚。荀旖早早地就在书房前等着她,见她来,忙迎上去,问道:“素霜姐姐,她安置在何处了?”
她在出发前特意知会了她们。
素霜看着荀旖这关切的模样,只是摇头,道了一句:“救不出来。”
荀旖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素霜没再说话,只是又看向了那书房的大门,问着:“公主在里面吗?”
“在,”荀旖连连点头,“今日休沐。”
素霜听了,忙拾级而上,推门而入。“殿下。”她直走到了李琳琅的书桌前,唤了一句。
“素霜姐姐,”李琳琅也关切地问着,“她……”可她话还没问完,便知不对了,又忙问着:“她究竟被关在了哪里,这么难救?”
“关着她的,不是牢房,”素霜说着,顿了顿,又道了一句,“城南一百里处,有一布庄。名为布庄,实为粮仓,应是武进侯为造反准备的。”
李琳琅反应了一下,又忙问着:“这是她告诉你的?”
“是,”素霜点了点头,“她在那里,很危险。可她不愿离开,我也带不走她。”
“她不愿离开?”李琳琅皱了皱眉。
“是,殿下,”素霜低了头,她只担心杨鲤儿会做傻事,想了想,她又说,“虽然离我们约定之期还有一年,但素霜等不及了。”
李琳琅明白她的意思,便低头应了一声:“本宫也一样。”她随手翻了翻日历,算了算日子,又从书柜里翻出了一个做旧的小木盒。
“粮仓的事,本宫会处理。这几日雨水会多一些,还请素霜姐姐亲自将这木盒埋在皇陵附近,雨水之后,局势便会明朗了,”李琳琅说着,将木盒递给了素霜,“至多一个月,这个世界就会天翻地覆。”
“时候到了吗?晚晚还没回来呢。”素霜走后,荀旖走了进来,问着。
谁都知道,周浦渊当日是故意激冯晚晚离开,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动手。所谓合适的时机,无非是皇帝驾崩、朝中大乱之时。而朝中除了冯晚晚,的确少有人能在领军作战上压过周浦渊一头。若是在冯晚晚没回来的时候便同周浦渊硬碰硬,只怕是胜负难料。
李琳琅正低头看书,口中回答着她:“不到也得到了,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时刻。”她说着,想了想,合上了书,又起身到琴前坐下,对荀旖道:“我弹琴,你为我跳舞吧……之后,可能不会像今天这样清闲了。”
“好。”荀旖笑了笑,便走到了李琳琅面前。她背过身去,等待着李琳琅的琴声响起,却刚站稳,又忍不住回头对她说道:“琳琅,我相信你。”
“嗯?”李琳琅抬眼看向她。
荀旖笑了笑:“我相信你可以救这天下……这本来,只属于你的天下。”
长安城里又下了一场大雨,大雨过后,天气又炎热了几分,长安城里也热闹了几分。所有人都在讨论着一件事情,据说大雨过后有人在皇陵附近捡到了一个古董,是个小盒子,里面还有用古字写成的一句话。
“浩浩昊天,谁能受之?中兴惟女,”酒肆里,有人低声解释着这句话,“我问过高人了,高人说,这个女,只怕并不是‘汝’,而是指女子。”这人说着,顿了顿:“这说明,大魏,唯有女帝方可中兴。”
酒肆外,路过的马车里,虚静道长听见了这话,不禁摇了摇头:“虞安公主还真是沉得住气,几年了,才舍得把这东西拿出来。”他说着,悄悄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酒肆里的人:“虞安公主府的人,扮起平民百姓来,还真是像模像样的。如今,也没我们什么事了。”说罢,他又将帘子放下,便命马夫驱车回白云观了。
外边的风声也传进了军营,杨鲤儿算了算,便知道时间紧迫了。正想着,杜铭却又来探望她了。“杨姑娘,今日可好?”杜铭笑问着。
杨鲤儿见他来了,望着他,落下泪来,又忙转过身去,问着:“杜公子,怎么今日又来了?”
第214章
虽然她明知道,杜铭和周浦渊是一丘之貉。周浦渊每日不好亲来军营,杜铭就是来看着她的。
“我怎么不能来啊?”杜铭笑问着。
杨鲤儿低了头:“妾身见到公子,便、便……”她说到此处,竟哽了一下,方才接着说道:“便在想,若是当年,妾身跟了公子,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杜铭叹了口气:“你也别伤心,我这不是每日都能来看你吗?同当年,也没有什么不同。”
杨鲤儿听了这话,忙哭着转过身来,扑进了杜铭的怀中。“那公子今日多留些时候可好,”她问着,瞥了一眼杜铭身上背着的包,又埋在他怀中,说道,“妾身如今也只有在这里,才能见到公子了。”
杜铭是不会拒绝这种要求的,当即点头应下。杨鲤儿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也克制地说了许多柔情蜜意的话。她知道杜铭喜欢听这些话,虽然她和杜铭相处的时日并不算长,但她就是知道。
男人都是一个样。杨鲤儿暗暗想着,又跪下为杜铭脱靴。她装得温驯柔媚,毫无攻击性,可她垂下眼时,眸中却尽是冰冷的杀气。杨鲤儿知道,即使自己有万般不好,但有一点,她是极好的——
她记仇。
不仅记仇,她还喜欢用那些于对方来说最狠的法子报仇,并且完全不计较自己的得失。她可以让养母一直活在被夫君背叛的恐惧中,终至惊厥而死,那她也可以夺走这些人最看重的东西。
周浦渊、杜铭……他们将她随意地丢来丢去,如同处理一个物件儿一般,让她受尽了凌辱。她一定,要让这些人付出惨重的代价!
不是说,她是细作吗?好,她就用细作的方式,夺走他们想要的权力。
第85章 春将暮,夜欲明
倏忽又过了七八日,宫里终于又传来了消息。彼时的李琳琅还在睡梦中,却忽然被芷荟叫醒。
“殿下,皇后娘娘急召殿下入宫。”芷荟立在床帷外,她说着,还点上了灯。
漆黑的屋里出现了些微弱的光亮,这一点点光亮足以让人清醒了。“哦?”李琳琅的困意登时全部消散,她一个翻身坐起,惊醒了身边的荀旖。
“怎么了?”荀旖迷迷糊糊地问着。
李琳琅回头看向她,伸手勾起了她的头发,道:“要变天了。”她说着,又握住了荀旖的手:“你安心待在公主府,照顾好晓儿,有香丘死士保护你。若有人强攻这公主府,你们便进密道,没有地方比公主府的密道更安全。”
荀旖瞬间明白过来,也连忙坐起,扯住了李琳琅的袖子。“李琳琅。”她认真地叫了一声,想说什么,却也不知在这紧要关头究竟哪一句才是最重要的话。最终,她只是问着:“公主府的人,都可以进香丘吗?”
李琳琅想了想,点了点头,道:“若是不进香丘,只怕我公主府没人了。”
荀旖听了,心中也紧张起来,她望着李琳琅,不由得更担心了几分。终于,她还是将担心的话咽了回去,也只是俗套地道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李琳琅听了,不由得一笑。她拥住了荀旖,说:“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若是事成,我接你入宫。”她说罢,终于还是依依不舍地放开了荀旖,起身下床,洗漱更衣。
该安排的,她这几日都已经安排好了。只差,这最后的一步了。
荀旖在帷幔之中,看着外边那模糊的、忙碌的身影,不知不觉竟红了眼。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佛就好了,如果神佛真的能听到她的祷告就好了,她一定会虔诚地礼拜这些神佛,求神佛庇佑她在这个世界最放不下的人。
“李琳琅,你一定要平安。”她想。
李琳琅匆忙收拾了一通,便坐车入宫,一路上没带太多随从,也根本不敢声张。在她主理朝政的这几个月,她悄无声息地将宫城的内侍都查了一遍,身份有疑的早就打发出宫了。还有禁军,虽然禁军统领冯晚晚不在,但如今的副统领林海也是她信得过的人。如此一来,整个宫城都在她控制之下了。
“琳琅!”
李琳琅到宸安殿时,天依旧没有亮,一进门,杨皇后就迎了上来,抓着李琳琅的袖子掉眼泪。李琳琅知道,母后落泪不是因为皇帝即将驾崩,而是害怕这之后必然会发生的腥风血雨。
“母后,别慌,”李琳琅安慰着她,“我已封锁了消息,加强了禁军守卫……母后,我们掌握了先机。”
杨皇后抽噎着点了点头,又道:“快去看看你父皇吧……他从昨日午后便一直昏迷着,夜里却忽然醒来吐了一回血,太医看过,说是差不多就在今日了。”
“好。”李琳琅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便向李沔的床榻前走去。床榻周围是侍奉的太医,可李沔依旧是面无血色。李琳琅有预感,天亮前,他这条不知害苦了多少人的性命,便会走到尽头。
“琳琅,你来啦?”李沔似是听到了脚步声,便微微睁开了眼来。
“嗯,儿臣来了。”李琳琅语气淡漠。她瞥了一眼一旁刚刚熬好的药,却并未拿起。这最后一碗药,喝不喝都无所谓了。
“丞相、礼部尚书……”李沔虚弱地说着。他就算荒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是存着几分理智的。他需要将他的皇位传下去,将他至高无上的权力传承下去。
“还有,景、景……”李沔说到此处,却顿了一顿,问着李琳琅,“那个最小的孩子,叫什么来着?”
第215章
“景信。”李琳琅回答着。
“哦,景信,”李沔念着,长叹了一口气,“他太小了,如今有三岁吗?”
“有了。”李琳琅并不想多说话。
“唉,可惜,可惜,”李沔念叨着,又奋力地去拍着自己身下的床榻,“可惜了朕的景佑!可惜了景佑!”他说着,许是太生气岔了气,竟躺在床上猛咳个不停。
李琳琅见了这情形,却并没有让太医上前诊治。相反,她使了个眼色,芷荟便忙领着这屋子里的内侍太医下去了。一时间,这里只剩了这父女二人。
“父皇,消消气。”李琳琅轻声说着,却没有半点要安慰他的意思。
李沔在床上咳了半晌,这才喘匀了气,对李琳琅说道:“方才那些人,都叫来、叫来……还有你母后……都叫来……”
“他们会来的,都会来的,”李琳琅说着,无意识地搓弄着手指,“只是,不是现在。”
“何意?”李沔闭着眼睛,问着。
李琳琅垂了眼:“他们不会在现在来,他们会如往日一般上朝……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如今这宸安殿里会发生什么。景信也不会来,他早就被儿臣派人看起来了。”她说着,又抬眼看向李沔,凑近了些,挤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来:“父皇,如今,你的身边,只有儿臣了。”
李沔本欲闭目养神,可他听着,忽觉不对,忙睁开了眼来,看着李琳琅:“琳琅,你,你要做什么?”
宸安殿里的烛火闪动了几下。李琳琅没有立刻回答他,反而慢悠悠地从袖子中拿出了一张诏书来,小心打开,又展示给李沔看。“这是儿臣为父皇拟的传位诏书,”李琳琅说,“字迹都是模仿父皇的。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她说着,又指了指诏书上的章,炫耀着:“这玺印也早就盖好了。”
李沔听了,忙努力地伸着脖子去看那诏书。他越是看,眼睛便瞪得越大,最后,竟要强撑着病体来夺。
李琳琅见了,忙起身向后一退,又慢条斯理地将这诏书卷好,放在了李沔够不到的地方。“父皇不是说,儿臣要什么,父皇都会给吗,”李琳琅放下诏书,又回头看向李沔,微笑着,“怎么,儿臣想要皇位,父皇舍不得了吗?”
李琳琅说着,顿了一顿,再开口时竟已有些哽咽了。可她还是保持着高贵的姿态,用着那戏谑的口吻对李沔说着:“也是。儿臣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父皇舍不得的,女人可以舍,孩子可以舍,天下万民的性命都可以不在乎……儿臣还以为父皇已经超凡脱俗,眼中再无尘世,没想到,父皇还是在意皇位的呀?”
“你、你……”李沔说着,又是一阵猛咳。
李琳琅看着咳得脸色涨红的李沔,只是无动于衷。“父皇,”她说,“别惊讶,也别想着挣扎了。儿臣苦心经营多年,若连这点事都做不成,那儿臣也太没用了些。”
“你、你怎么……”李沔还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伸手指着李琳琅,半边身子都要从床榻上掉下。可就算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李琳琅也猜到了。
她上前一步,小心扶起了李沔,让他依旧躺在床上。“父皇是想问,儿臣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她问着,甚至还给李沔盖好了被子,“原因很简单,这天下,本就是儿臣的。”
李琳琅说着,苦笑了一声,看向了窗外。天依旧是黑着,虽然有即将迎来黎明的迹象,可到底还是黑着的。她看着这黑漆漆的夜,眼圈不禁红了。
“父皇,”她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对我好,又为什么那样在意景佑……因为,你虽然已年过半百,心里深处却还藏着当年宫墙底下无依无靠的孩子。”她说着,又看向李沔:“你对我好,是因为熙阳姑姑吧?因为,我长得像她。”
“熙阳……”李沔听见这两个字,竟没有那么激动了。他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只是重复着:“熙阳姐姐……”
“是啊,你怎么能不在意她呢,”李琳琅说着,看着面前这枯瘦的老头,“熙阳姑姑和父皇一母同胞,你们生母早逝,一直都是熙阳姑姑照顾父皇,姐弟二人在深宫之中相依为命。若儿臣没记错,熙阳姑姑,本也是个活泼的公主,只可惜,生性软弱……是吗?”
“她很好。”李沔只说了这一句,便沉默了。
“是啊,她很好,直到她十六岁那年嫁了人,”李琳琅也回忆着,“堂堂公主,千金贵体,却被夫家百般欺凌。她十八岁那年,终于不堪凌辱,三尺白绫,了却余生。”
李沔听着李琳琅如此说,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清晨。那时他还很小,一睁眼,便听说,姐姐没了。
那是个秋雨天。年幼的李沔并不相信这个消息,他从寝殿里跑出来,发了疯的向外跑去。他要跑出这宫城,他要跑到驸马家,他要去看看自己的姐姐。
大雨将他从里到外淋了个透,可他却浑然不觉,他只是奋力奔跑着,脑海中浮现的却尽是姐姐出嫁那日的场景。那日,姐姐打扮得端庄又艳丽,堪称倾国倾城,他也是喜忧参半,前去送行。可姐姐面上却无半点喜悦,只是悲戚。
“沔儿,”熙阳对他说,“照顾好自己。”语未毕,泪先流。
很久以后,李沔才知道的,熙阳嫁的人虽是朝中能将,却也是个风流子弟。此事朝中人人皆知,他的父皇也知道,甚至,熙阳也是知道的。可熙阳没有办法,却还是只能嫁给那将领,作为那人打胜仗的奖励。
第216章
宫墙太高,宫道太长,李沔跑了很久,却还是没有跑出这宫城。不仅没跑出,他还被侍卫拦了下来。他哭着、闹着,不肯回养母的椒房殿,只想出宫去看看姐姐。他不信姐姐就这样没了。
“沔儿。”周皇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可他却并不想回头,他一心向往着宫外。
“沔儿。”周皇后又唤了一声,语气更严肃了几分。可李沔依旧只是哭闹着,拼了命地想从侍卫手中挣脱。
周皇后终于忍不了这个又哭又闹的孩子了。她上前两步,一把抓过李沔的领子,“啪”的一声甩了一个巴掌过去。“堂堂皇子,又哭又闹的成什么样子?”她教训着。
李沔还想哭,却又接连挨了好几个嘴巴子。他被这样一吓,终于连个大声都不敢出,只是小声地抽噎着。一旁的侍女见了,似是想缓和下气氛,便劝着周皇后:“娘娘,小殿下胆小,别吓着他了。”
“胆小?”周皇后十分嫌弃地念了一句,又松开了他的衣领。她拍了拍手,又看向一旁的侍卫:“送小殿下去读书。他若再跑出来,本宫拿你们是问!”
周皇后没有亲生的孩子,只收养了一个李沔。对他,未免就太严厉了些。可也就是在挨上巴掌的那一刻,李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再没有可依靠的亲人了。皇宫中剩下的人,只会将他看做利益、看做权势,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以后,李沔老实了很多,勤奋了许多,对自己也严格了许多。他事事按着周皇后的要求去做,终于在周皇后的帮助下,他先是成了燕王,后又成了太子,最后成为了大魏的皇帝。
然而多年压抑苛刻的勤奋在他登基的那一瞬间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不顾一切的纵欲和暴戾。他的人性早已停在了那个秋雨天,剩下伴随着岁月成长起来的,都只是这宫城中最为扭曲的一部分。当这扭曲的一部分突破了界限,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但他偶尔也会找回他残存的人性。在他发现他的六公主长得很像他的熙阳姐姐的时候,在他无意间听见有人议论九皇子胆小时……过往的回忆总是会刺痛他。
“熙阳姐姐……”如今,奄奄一息的李沔躺在龙榻上,又想起了那个秋雨天。
李琳琅看着床榻上的这个老人,心中也没忍住泛起了些酸涩来。“是啊,你也有不幸,宫城中的不幸太多了,”她说着,狠狠地握着拳,掐痛了掌心,“可你为什么又将这样的不幸带给了旁人!”
她虽极力克制着,可这一句话的声音还是不觉升高了许多。“冯淑妃、姜皇后、景修哥哥、晋王哥哥、还有晋王嫂嫂,还有那许多死去的百姓、妃嫔、臣子、内侍……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让他们也活得这么痛苦,为什么你让所有人都生活在了恐惧之中,你为什么!”李琳琅质问着,眼泪从眼眶里不自觉地掉下来一滴。
李沔听了这些话,却重重地叹了口气。“可是,琳琅,”他说着,斜眼看向床榻前这个唯一守着自己的公主,“父皇对你好啊。”
“是啊,你对我好,你对我好,”李琳琅低头苦笑着,又猛然抬起头来,“可你只对我好有什么用!”李琳琅几乎是带着哭腔厉声问着。那么多她在意的人都因为这老皇帝死了,他对她好,又有什么用?他是这天下的主宰,他只对一人好,究竟有什么用?
李沔见她如此,似乎是想要说话,可欲言又止。他望着榻前的女儿,清楚地瞧见了她眼中的痛苦和悲戚……简直和当年的熙阳公主一模一样。于是,他望着她,眼里竟难得地多了几分怜悯出来。
李琳琅看着他这眼神,愣了一愣,又忽而笑了。可这笑,似乎是在嘲讽她自己。“但是,我对你发脾气又有什么用呢,”她说着,又回头看向那扇窗,“说到底,这是我的天下,是我创造了这里,不是吗?”
她说着,望着天边熹微的光,略有失神:“可这里的苦难,真的是因我而起吗?难道这苦难是无来由的出现在我心里的吗?难道现实中,没有这样的苦难吗?”
还好荀旖来到了这里。不然,她怕是这辈子都想不明白这个道理,然后一辈子陷入到无休止的自责懊恼之中。
这里的一切都只是她心理世界的折射,是外界施加给她的苦难的倒影。这里虽然是她创造出虚假的世界,却也是她恐惧的真实世界,是那个残忍的、让她受尽苦难的世界。
她永远无法摆脱那个世界。她只能,去征服它。
她望着天边的晨曦,呆呆地想着。可就在此时,她听见了身后传来的那一声沉重的无奈叹息:
“唉……”
回头看去时,只见李沔已合上了双目,胸膛也再无起伏。
李琳琅微怔,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收回了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的病是我下的毒,”李琳琅说着,摇了摇头,“罢了,没说也好,对你仁慈一些吧。”
虽然这个皇帝自私又暴戾,但李琳琅并不否认,他还是在意自己这个女儿的。另一个世界的父母,有这样在意她吗?
“要变天了。”她想着,拿起诏书,擦了擦眼角的泪,转身便出了门去,只留下了龙榻上这一具尸体。
第86章 变天
群臣上朝之时,看到的只是一身缟素的李琳琅。看见她这身装扮,谁都知道昨夜的宸安殿里发生了什么。
第217章
“父皇,驾崩了。”李琳琅语气平淡,神情看着也无一丝波动。
群臣听了,震惊不已,他们事先听到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思索之中,他们却还不忘赶紧做出伤痛欲绝的模样来,整个大殿登时哀嚎一片。
李琳琅看着他们这假惺惺的模样,心中毫无波动。她只是将这些人一个一个看过去……果然,周浦渊和冯黎没来。
她派人查过了,粮仓在城外,且够十万大军一月之用。长安城已被李琳琅控制,城中早已没有多少周浦渊能差遣的兵马,但城外不同,各地驻军有不少都是周浦渊和冯黎的旧部。那些人李琳琅还管不了,只能防着……只怕此刻的周浦渊正在城外听着消息,稍有不对,他便会引兵攻城。
所幸她有准备了。只要撑过这一战,最难的就是这一战……不能继续浪费时间了。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群臣果然配合地从袖子里露出来了脸。丞相王栻上前一步,忍泪问着:“敢问公主,先帝可对身后事有安排?”
“自然是有的。”李琳琅说着,命人拿出了她早就准备好的遗诏和传国玉玺。群臣见到遗诏,当场跪了一片。
李琳琅给身边的内侍递了一个眼神,内侍清了清嗓子,打开诏书,高声宣读了起来。李琳琅无心听这诏书,这诏书内容是她修改了许多遍的,早就烂熟于心了。她如今,更想看看地上群臣的表情。
疑惑、惊讶、惶恐……有些人恍然大悟,有些人惊惧愤怒,还有些人,似乎是欣慰的。
还好有人是欣慰的。
诏书刚念完,便有人蹭的一声从地上站起,指着李琳琅的鼻子,怒声高喊着:“这是伪诏!”又问:“小皇子在何处?还请殿下将小皇子交出来!”
李琳琅听着这指责,倒也不恼。这人虽然迂腐,但朝里还有人敢质疑她,这是好事。只是李琳琅也明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没有办法让这臣子立刻信服她,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想着,李琳琅转头看向了丞相王栻,只见丞相倒是识相,他跪在地上,慢悠悠地说着:“怎么会有人敢在遗诏上作假呢?”王栻说着,看向了礼部尚书:“礼部应当是知情的吧?”
礼部尚书陈大人会意,忙对李琳琅道:“殿下,事发突然,礼部准备不足。如今这般,也不合流程、不合礼制。老臣……”
“你想离开这大殿,是吗?”李琳琅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剩下的话,问着。这群老东西,不就是想偷偷出去找李景信吗?真以为她看不出来吗?
“老臣,这……”礼部尚书陈大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李琳琅笑了笑,又拍了拍手,门外立马传来了一阵嘈杂而沉重的脚步声。众臣回头一看,只见禁军已将这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无论诸卿是何想法,这把龙椅,本宫是坐定了。”李琳琅轻笑着。
众臣畏惧禁军,一时面面相觑,都不敢再说话了。宫城已被李琳琅掌控,传国玉玺和那所谓的遗诏也都在李琳琅手中。他们根本没有可以与之抗衡的筹码。
荀旌抬头看了一眼李琳琅,忽而想起了荀旖的话来。“原来,是为了这事吗?”他想着,终于拿定了主意,忽又对着李琳琅行了一礼,高声喊道:“臣,叩见陛下!”
见有人带头,那些一向和李琳琅来往甚密的臣子也都跟了上来,深深下拜,高呼万岁。丞相和陈尚书等人本还信心满满,可忽然间,他们便被大殿中的“万岁”声包围。沉默的他们在群臣之中,倍显突兀。
万岁、万岁……李琳琅一直觉得这个词是这样可笑,可这并不妨碍她接受这个词背后的权力。她要的不是自己万岁,而是这天下万岁太平。
她可以做到,一定可以。
“诸卿,平身。”李琳琅抬起手来,说着。
“陈卿,”李琳琅故意用着如此称呼,“如今朕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先帝葬礼和朕登基之礼,的确得多劳烦陈卿费心了。但,并不急于这一时。陈卿可以在这殿中,慢慢地想。”
李琳琅已改了自称,她说着,从高处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又停在了群臣中间。“诸位爱卿,想同礼部尚书一起再想想的,大可以留在这里,”李琳琅说着,顿了顿,“若是对诏书没有意义的,便请同朕移步至宸安殿,我们一同商议退敌之策。”
“退敌?”丞相王栻忙问着,“什么敌?”
李琳琅冷笑一声:“丞相难道没发现,武进侯今日没来吗?”
丞相王栻扫了一眼,又眯了眯眼睛,对李琳琅说道:“宁成伯也没来。”
“宁成伯曾向朕告假。”李琳琅说。冯黎毕竟是冯晚晚的父亲,该给冯家留个活路,不能把话说死,一定等冯晚晚回来之后再定夺。
想着,李琳琅又看向门外,高声道:“叛贼周浦渊,聚兵城外,意欲谋反。有退敌之策者,请随朕移步宸安殿。其余诸卿,便请留在这里,自有禁军护诸位周全!”
她说罢,便谁都不理会,只是大步向外走去。群臣面面相觑,臣子中李琳琅的一些心腹起身便跟上了她。荀旌左右看了看,忙挪到了荀侍郎跟前,悄声道:“父亲,我们走吧。”
“可这……”荀侍郎还想说这不合规矩。
“父亲,妹妹还在公主府呢。”荀旌忙低声劝着。
第218章
荀侍郎似乎有些犹豫,却还是摇了摇头。他看起来正气凛然,斥责着荀旌:“朝政岂能被一女子把持?为父誓死不屈!”
荀旌听了,颇为无奈:“父亲,当初你用妹妹来换取我荀家平安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着,叹了口气,也不再劝说这顽固的老头儿,转身便追着李琳琅去了。
丞相王栻见走了不少人,略一思忖,便对礼部尚书悄声说道:“我且出去看看。”说罢,也转身跟着走了。
李琳琅在前走着,听见身后跟来了不少脚步声。她不禁满意地笑了,可随即心情又沉重了几分。这才是刚刚开始,之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正想着,只听芷荟凑到近前,道了一句:“陛下,丞相也跟出来了。奴婢方才瞧见,他在同人说话。”
“呵,果然不死心,”李琳琅只是笑了笑,“随他去吧,他肯定找不到景信的。”
那孩子已被她送出宫了,她会对外宣告李景信夭折。从此之后,他将改名换姓,休想再回长安城一步。
李琳琅想着,便只看着通向宸安殿的那条路,又吩咐着:“一会儿不必让丞相进宸安殿,只将他再送回来就是。省得他,碍事。”
“这话,是丞相说的吗?”王贵妃歪在榻上,没精打采地问着地上跪着的内侍。
那内侍忙低头道:“千真万确是丞相大人传来的消息,请贵妃娘娘务必相助!娘娘如今可是丞相唯一的希望了啊!”
王贵妃听了,不禁摇了摇头,又看着窗外,嘲弄地笑着:“又要把另一个孩子推出来了……孩子又懂什么呢?如今推他出来,不是送死吗?还真让虞安公主说对了。”
“娘娘?”那内侍听她此话,觉得不对,连忙抬起头来看着她。
只见王贵妃垂了眼睛,吩咐道:“来人,将这胡言乱语的疯子关起来,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得放他出来!”
殿中内侍连忙将那人拖了下去,王贵妃听着那人的叫喊声,不禁有些头痛。她闭了眼,依旧是歪在那里,轻轻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可正当她刚觉轻松一些时,又有内侍慌忙来报:“娘娘,听说,武进侯造反,如今已开始攻城了。”
“攻城?”荀旖一惊,忙问迎平,“真攻城了?”
“是啊,”迎平跑得气都喘不上来,“武进侯真攻城了。荀姑娘,我们快找地方躲一躲吧。”
荀旖听了,忙命胡奶娘带好冯晓,又忙招呼着迎平去喊公主府的其他人避难,还不忘让小桃带好参辰。所幸公主府早有防备,他们很快便都来到了撷芳园,钻进了香丘的地道里。
有侍女模样的香丘死士正在地道里引路,将公主府里百十口人尽数引进了几个小房间里,还单独留了一间给荀旖和冯晓。“素霜姐姐呢?”荀旖忙拉住了那死士,问着。
“素霜姐姐有自己的事要办,”那死士答道,“涵真道长放心,素霜姐姐都安排好了,我们这些留下来的人会拼死护卫公主府。”
荀旖听了,刚要再说话,便见又一死士急匆匆赶来,对着面前这人耳语一阵。于是,荀旖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人的眉头一点一点地皱了起来。
见她如此,荀旖便知大事不好,忙问着:“怎样了?”
那死士蹙眉答道:“对方攻势猛烈,北门有点守不住了。”
荀旖一听,神色也凝重了几分。李琳琅早就和她说过如今的局势,周浦渊的大军多在长安城北,多半盘算着一举攻下长安城。城南粮仓,藏得隐秘,只是备选,若攻城不下,便要联合巴蜀驻军围困长安。
想到巴蜀军队,荀旖便头疼起来。巴蜀驻军多半是冯黎旧部,此次周浦渊密谋造反,冯黎也是有参与的。说起来还是几日前,公主府忽然收到了一封不明来信,信中提及了几个巴蜀将领的名字,李琳琅才彻底确定,冯黎也主动趟了这一趟浑水。她连忙派人查证,果然属实,巴蜀军队的确有异动。
“他们已完全不顾及晚晚了吗?若真打起来,晚晚又该如何自处呢?”荀旖还记得她看到那消息时,对李琳琅说的话。
李琳琅叹了口气:“他们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在意过她。在他们眼中,晚晚只是个不听话的女儿,一个没规矩的妻子。他们要做的,便是纠正这一切。所以冯黎会和周浦渊混在一起,他们根本没将晚晚当回事,也从未在乎她怎么想。”
荀旖听了,不禁惆怅起来。正感慨着,却见李琳琅拿起笔来,就要写信。“你打算如何?”荀旖忙问。
李琳琅答道:“周浦渊能躲过我的刺杀,便能躲过我的监视。这几日他称病告假,我派人查了,武进侯府已不见他和周老夫人的身影,想来已偷偷出城了。前些日子,晚晚来信说,匈奴那边的问题快解决了。我得催一催她,让她尽快回长安。如今宁成伯和武进侯府联手,若真打起来,长安城里还真没有能与之匹敌的将领。如此一来,只能依靠晚晚带兵驰援了。”
她说话间,便写完了一封信。荀旖见了,忙又给她递上了几张信纸,又顺手将给冯晚晚的信拿了过来,装进信封,封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还要写信呀?”李琳琅笑问着。
荀旖十分自信地答道:“晚晚回来时间不定,但多半不会太早。禁军和周浦渊对峙,只怕无暇分身。若不想长安城被围困,便一定要拦住巴蜀那边过来的那支军队。你肯定是要写信调兵的。”荀旖说着,又凑到李琳琅跟前,笑问着:“怎样?我说对了吗?”
第219章
“对,”李琳琅宠溺地点了点头,“你就是本宫的军师。”她说着,又低头写信。
“对了,还有粮草,”荀旖提醒着,“记得烧……不对,太浪费粮食了!”
李琳琅听了,只是轻轻笑着:“放心,我已安排人去盯着了。如若周浦渊当场便败了,那粮草便不会有人动。可若长安城有围城之困,我是一定要派人烧了那粮草的。如此,也省得打草惊蛇了。”她说着,还不忘对荀旖道谢:“多谢提醒,涵真道长。”
“不必客气!”荀旖得意地笑了一回,却又低头看向了最开始的那封信。那字迹十分陌生,荀旖不禁有些疑惑:“那,你说,这是谁写的呢?”
李琳琅低头看了眼那信,却答道:“不知道,但,应当是心有愧疚之人写的吧。”
荀旖一听,也猜到了。能接触到这样的消息,定然是宁成伯或者武进侯的心腹了。当然,还是宁成伯那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这是荀旖的直觉告诉她的,毕竟,她曾亲眼见过那人。
正想着,只听李琳琅接着道:“只是,荀旖,就算我们如今把能做的事都做了,真到了那日,只怕也不会好过。”她说着,放下笔,又站起身来,认真地凝视着荀旖的双眸:“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
她这话说得是如此坚定,荀旖听了,笑得十分灿烂。“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她说着,一把抱住了李琳琅,“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
李琳琅却难过起来:“可那时候肯定很凶险,你肯定很害怕,我却不能在你身边陪着你。”
“放心!”荀旖拍了拍她的背,“我才没那么胆小呢!你只管去做好你的事,公主府里的人,我替你照顾!”她说着,顿了顿,却难得地严肃了几分。
“李琳琅,”她轻唤着,“你也不要害怕。”
“嗯?”
“你身后有很多人呢,”荀旖轻吻了一下她的面颊,“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荀姑娘?荀姑娘?”荀旖正立在过道中发呆,却忽然被迎平唤回了神志。抬头一看,方才那死士已不知去哪里了,而面前的迎平正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荀旖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耳中嘈杂了几分,也微微有些头痛。在这昏暗的地道之中,公主府的人此刻都忧惧不已,有的甚至还在小声啜泣。在这般压抑的氛围下,冯晓似乎也有些承受不住了,开口便哇哇大哭,刚学会说话不久的她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喊着:“姑、姑……”
胡奶娘怎么哄都哄不住,荀旖连忙奔过去,好容易才和胡奶娘一起安抚了她。可不懂事的孩子好安抚,其他人呢?如今这地道已全然被惊慌恐惧的情绪笼罩着了。
“不能怕,不能怕。”荀旖对自己说着,强打精神,强作笑颜,又站在过道中,对着地道里所有人笑道:“诸位,如今枯坐无趣,不如我给大家讲故事吧!”
“什么故事?”小桃十分配合地问了一句。
荀旖笑着,在人多的两间屋门口坐了下来,又示意大家坐近一些,这才道:“自然是好听的故事啦!大家相信我,等故事讲完了,外边也就安定了。有公主在呢!”
只有这里也是安定的,李琳琅才会没有后顾之忧。
“不能怕,一定要撑住,”宸安殿里,李琳琅听着前线战报,不住地想着,“她还在等我,他们都还在等我。”
第87章 荷叶杯
素霜立在长安城北边的山丘上,远远地看着城墙边上的激战。天边的云越来越厚,滚滚浓云逐渐涌向长安城的上空。素霜也被这厚重的云笼罩着,她立在树荫下,观望着战局。
城中禁军的确不如外边的大军能打,好在长安城坚固,即使是周浦渊也不能立马攻下。北门险些被攻破,可立马便又有禁军顶上,刚刚要被攻破的北门又被续了半条命。可这半条命是禁军的命换来的,城墙下已堆起了如山的尸体。一个拼命攻,一个拼命守,一来二去的,双方竟僵持起来。城墙上下,都是一片血肉模糊,遍地的尸骨。今日之前还是孕育着生机的黄土地,骤然间浸满了血色,成为无数军士最后的坟茔。
有谁会给他们收尸呢?暂时,都不会吧。素霜想着。
攻城不下,士兵也筋疲力竭,周浦渊只得暂缓攻城。见周浦渊停止了攻城,素霜便知道,时候到了。周浦渊一定会依照计划将长安围困成一座孤城,她该派人去烧毁粮仓了。
想着,素霜悄悄撤远了些,发出了鸣镝。鸣镝一出,附近的香丘死士便会收到消息,前去粮仓。
素霜看着鸣镝发出,便迫不及待地换了周浦渊军中的衣服,又检查了身上的佩剑和暗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要去救杨鲤儿。
如今双方僵持不下,粮仓一旦烧毁,周浦渊定然大发雷霆。无论他是要追查内鬼还是要找人泄愤,杨鲤儿都逃不掉。这是最后的时间了,她一定要把杨鲤儿带出来。
天不知不觉地黑了,夜空中布满了繁星。苍天无情,在人世中遍布了血泪之时,这星空依旧是这样的美好、静谧。
可素霜没有心情欣赏这夜空。她在夜空下一路飞奔,又小心潜入了周浦渊的军营中。军营里很混乱,有不少伤兵正在大哭着喊娘。素霜便在这嘈杂的军营中一路穿梭,她路过了周浦渊的营帐,听见里面正在讨论为何巴蜀大军还没有消息。她不禁皱了皱眉,却不敢久留,只是匆匆行去。终于,她到了那最为狼狈的营帐前。
第220章
她在营帐外小心听了听,确认了这营帐中没有旁人,便忙转身闪了进去。“杨姑娘,跟我走。”她急切地说着,可话刚出口,她却愣了一下。
杨鲤儿衣衫不整地坐在床榻边的地上,身上脏兮兮的,还多了不少青紫的伤痕,还有一些显然是刚刚留下的,就在她胳膊上,又红又肿的。素霜见了,又是气又是急,忙要拿出给她准备的军服。
“素霜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杨鲤儿却咳了两声,虚弱地对她说着,“那边……”说着,她伸手一指。
素霜看过去,只见那边放着的是一个水罐。她以为杨鲤儿要喝水,便忙将那水罐拿起,可一拿起,她便觉得不对了。这里分明没有水。
“打开它。”杨鲤儿说。
素霜听了,便抱着那水罐走到杨鲤儿跟前,打开了。只见里面是一块脏兮兮的布,料子和杨鲤儿衣服上的一样,看着是被撕下来的,十分不平整。素霜看了看杨鲤儿,便将那破布拿了出来,打开一看,只见是一张用血画就的地图。
“这是……什么?”素霜看着这地图,不由得吃了一惊。如果她没猜错,这应当是周浦渊接下来一系列的作战计划。
“这是我探来的消息呀,”杨鲤儿笑得十分轻松,“我不识字,但画画还是会的。我看过这张地图,记了许久呢。上面那些字,可能写错了,但我想,你们都那么聪明,肯定知道我写得是什么……”
杨鲤儿说着,又向素霜凑近了一些,用那看起来满是天真的眼神望着素霜,问着:“素霜姐姐,我是不是很聪明?你能不能夸一夸我?”
素霜却不擅长说那些柔软的话,她张了张嘴,却只是道:“我带你走。再不走便来不及了!”她说着,将那地图塞进自己怀里,便要带杨鲤儿离开。
趁着周浦渊还没有收到粮草被烧的消息,一定要走了。
“不行,不行,”杨鲤儿却摆了摆手,拒绝得十分坚定,“我约了人的。”
“你约了人?”素霜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杨鲤儿却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我约了人。”她说着,又向素霜伸出手去,笑道:“素霜姐姐,借你身上小刀一用。我知道,你身上藏着很多这种东西的。”
素霜见她如此,似乎忽然失去了拒绝她的能力——不,她一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她的。不知怎么的,她就掏出了身上的小刀,递给了杨鲤儿。
杨鲤儿接过那小刀,不禁笑了笑,甜甜地道了一句:“多谢素霜姐姐啦。”话音刚落,两人便都听见了营帐外的脚步声。
素霜看了一眼杨鲤儿,只见杨鲤儿十分自信。她实在无奈,只得先躲进了床榻下。果然,她刚躲进去,便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
“杨姑娘。”
“杜公子……”
是杜铭。
听见杜铭的声音,素霜不禁登时握紧了拳头。她实在是厌恶这个人,发自内心地厌恶……她想让他死!
“杜公子,妾身还以为,杜公子今日不会来了呢……”杨鲤儿的声音又虚弱了几分,听着颇为惹人心疼。
“你主动邀我,我自然会来,”素霜看见那脚步走到了杨鲤儿面前,又蹲了下来,轻笑着,“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妾身知道,妾身一直知道……”杨鲤儿说着,无力地靠在他身上。也就是在这一刻,素霜清楚地瞧见,杨鲤儿的手摸向了腿下压着的小刀。
“不好!”
素霜内心惊呼一声,果然,下一刻,杨鲤儿便被杜铭一把推了出去,摔在了地上,口吐鲜血。杜铭手里把玩着那把小刀,又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杨鲤儿。“你拿刀做什么?”杜铭冷冷问着。
杨鲤儿伏在地上,半日说不上来。身上的痛楚让她难以承受,她皱紧了眉头,身上冷汗直冒,眼前也有些发虚。可忽然,她却笑了,苍白面孔上的笑容是那样明媚。
“自然,是要杀你啊。”她说。
话音落下,素霜登时从床榻下借力飞出跃起,手上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根绳子,在杜铭还没反应过来时,她便一把狠狠地勒住了他的脖子,直将杜铭带得向后倒去。杜铭还想要挣扎,要拿着那小刀去刺素霜。素霜见了,飞起一脚,直将那小刀踢飞。那小刀不偏不倚,正落在了杨鲤儿面前。
“杨姑娘,动手!”素霜低声喝着。她可以杀了杜铭,但她知道,杨鲤儿应当更想要这个机会。
杨鲤儿捡起了地上的小刀,又强撑着站起身,摇摇摆摆地走到了杜铭面前。她冷眼看着杜铭,又忽而笑了,笑得真诚又冷漠。“喜欢我啊……”她说着,蹲下身来,对着杜铭的腹部便是狠狠的一刀,有几滴血就这样溅在了她面颊上,“喜欢我啊?”
杜铭吃痛,想叫却叫不出声,气也喘不过来了。他被素霜死死制住,什么都做不成。可杨鲤儿却并没有立刻要了他命的意思,她握着那小刀,轻轻拔出了些,又温柔地划着他腰腹上的血肉。“让我剖开你的心,看看你有多喜欢我,”杨鲤儿说着,只看着杜铭的眼睛,却稳稳地握着那小刀,又向上划去,“让我看看,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最喜欢你自己。”
她说着,语气越发阴狠,小刀直划到了杜铭的心脏处。杜铭脸色惨白,还想挣扎,可杨鲤儿是不会留情的。“说到底,不就是把我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用来逗乐的玩意儿吗,”小刀终于在心脏外停了下来了杨鲤儿看着满眼惊恐的杜铭,微眯了眯眼,又满意地笑了,“没想到,被玩意儿玩弄了吧?”
第221章
她说着,手上骤然发力,那小刀又狠又稳地直直刺入杜铭的心脏。杜铭的瞳孔忽地一震,随即便慢慢散开,他也再没了气息。
见杜铭死了,杨鲤儿叹了口气,又将那小刀从他心脏处猛然拔出。她擦了擦面上的血迹,却不慎将满脸都抹了血印。“可惜啊,只能手刃你了,”她喃喃自语,“还有很多人,我都想亲手杀掉呢。”
“我帮你杀。”素霜放开了杜铭,对她许诺着。
“也只能你帮我杀了。”杨鲤儿看向素霜,轻轻笑着。
两人正说着,却忽听营帐外边又吵闹起来。“杜将军何在?”素霜听见有人问着,“听说粮草出事了,主帅要见杜将军议事!”
“杜将军似是去消遣去了。”有人答着。
素霜听了,忙抓起了杨鲤儿的手腕,又从床下拿出了她带来的衣服的让她换上。“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她说。
“好。”杨鲤儿整个人都松弛了许多。她接过了素霜递给她的衣服,也不避人,当场宽衣解带,将这军服换上,还顺手将头发也束了起来。
来寻杜铭的小兵走进了营帐,素霜登时放出袖箭,那小兵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倒在了地上。“我们走!”素霜小声说了一句,便拉起了杨鲤儿的手,带着她从营帐后绕了出去。
杨鲤儿随她出了营帐,两人低着头,随手拉过一个载着尸体的小推车,便成功混在了军士之中。如今这些军士刚刚经历了一场攻城之战,正是疲乏之时,也没心思去关注周围的人,便谁都没注意这两个生面孔。
两人推着推车向外走去,好容易出了这军营,素霜便忙把这推车丢在一边,只拉着杨鲤儿向小山丘的方向走去。可刚走出不远,杨鲤儿却突然踉跄了一下。素霜忙回头看向她,问道:“你怎么了?”
杨鲤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一天没吃饭,有点晕。”
素霜闻言,不禁皱了皱眉,刚要再说话,却听见营帐那边已闹腾了起来,有人嚷嚷着:“杜将军遇害了!”
素霜登时紧张起来,只拽着杨鲤儿的手向前走着,口中急道:“来不及了!”
杨鲤儿努力地想要跟上她的脚步,可没走几步,却又眼前发黑,险些栽到地上。素霜见了,忙一把背起杨鲤儿,背着她便向着小山坡的方向奔去。她在山坡那边备了马,马儿可以载着她们去任何地方,只要她们想去。
杨鲤儿被素霜背在背上,又安心了许多。恍惚间,她竟觉得自己如今似乎不是在逃命了,她只是被自己十分在意的人背在了背上,奔向了远方。她不在乎她会背着她去哪里,她只在乎她们在一起。
“素霜姐姐,”杨鲤儿抱紧了她,又悄悄垂眼看着她焦急的神情,轻声笑着,“我知道,你曾经想过杀我。”
素霜听了,神情忽然不自在了起来,却还只是奋力奔跑着,一句话都没有说。那一瞬间的不自在落入了杨鲤儿眼中,她不禁又笑得开怀了几分:“你现在是不是很庆幸,当日没有下手呢?”
“我庆幸什么?”素霜嘴硬,还明知故问。
“我知道,你是在意我的,”杨鲤儿说着,不禁骄傲起来,“你肯定特别在意我……这辈子,从没有人这么在意过我。”她说着,眼眶微微湿润了些。
“你别说了……”素霜颇有几分冷漠地说着,可那不自觉发颤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
“素霜姐姐,”杨鲤儿却喋喋不休起来,“对不起……你送我的玉佩,我弄丢了。他们把我关起来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机会去拿,后来他们将我送来军营,我就更没有机会去拿了……唉……也不知那玉佩,如今流落到哪里去了?我可不想让那些臭男人碰那玉佩。”
“一块玉佩而已,我回去再给你一块。”素霜说。长夜越发深沉了,却也衬得天边的星星也更明亮了几分。素霜已要跑到小山丘上,就要背着她钻进林子里。只要进了林子,有树木遮挡,就会安全很多。
“那一块不一样的!”杨鲤儿连忙反驳着,却又叹了口气:“唉,素霜姐姐,我要是能早些遇到你和涵真道长就好了。最好,是在我还小的时候,那时我亲娘还在……她肯定会喜欢你的,她……”
杨鲤儿话还没说完,身后却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素霜连忙回头看去,却见月光之下,竟有数百人背着弓箭、骑着马向这边追来!
“好大的阵仗!”素霜气得骂了一句,背着杨鲤儿又跑快了几分。
“这说明我们重要嘛,”杨鲤儿听起来倒是丝毫不惧,甚至还在同素霜说笑,笑得也猖狂了几分,“我们肯定是打到他们的七寸了哈哈……”
杨鲤儿话还没说完,素霜却忽然听见了箭矢离弦的声音,接着,漫天箭雨直向她们落来。素霜根本来不及躲闪,便觉自己似乎被一股力狠狠击中了。
那一瞬间,素霜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感觉不到自己,也感觉不到世界,只知道奔跑。
她跑着,她疯狂地跑着,她不敢回头去看,唯有向前方跑着。仿佛她跑得够快,就能躲过什么一般。在星夜之下,她终于钻进了小树林的天然屏障。可她的脚步仍未停歇,她要翻过这山丘,翻过去,就可以骑马了。骑上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素霜姐姐,”杨鲤儿却忽然抬起了手,用手背轻轻抚上了她的面颊,用那越发虚弱的声音,说着,“别哭呀……”
第222章
素霜也是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流泪了。“我才没有。”素霜狡辩着,可一开口,竟是自己从没听过的哭腔。她忙闭了嘴,只在这黑漆漆的林子里拼命奔跑着。树叶遮挡,天边的星星也黯淡了几分。
“你莫不是怕了?”明明有支箭就插在背上,可杨鲤儿却还努力笑着,“素霜姐姐,我给你唱曲儿吧,你听了我的曲儿,会轻松些……”
素霜没有说话,只是含泪点了点头。
“好。那还是顾夐的九首《荷叶杯》吧,我知道你喜欢听这个。”杨鲤儿笑着点了点头,紧紧地抱着素霜,垂首在她耳边,终于开了口:
“春尽小庭花落,寂寞。凭槛敛双眉,忍教成病忆佳期。知么知,知么知?”
“歌发谁家筵上。寥亮。别恨正悠悠。兰釭背帐月当搂。愁么愁,愁么愁?”
“弱柳好花尽拆,晴陌。陌上少年郎,满身兰麝扑人香。狂么狂,狂么狂?”
“记得那时相见,胆战。鬓乱四肢柔,泥人无语不抬头。羞么羞,羞么羞?”
九首《荷叶杯》,词句不同,曲调却是一样的。杨鲤儿用那清亮的声音,婉转唱来,更觉情思绵长……只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弱了。
“夜久歌声怨咽,残月。菊冷露微微。看看湿透缕金衣。归么归。归么归?”
“我忆君诗最苦,知否?字字尽关心,红笺写寄表情深。吟么吟,吟么吟?”
素霜听着她断断续续的歌声,不禁眼泪直流。她真切地感受到了那滚烫的泪滑过自己的面颊,也第一次这般恐惧一件事的到来。
终于,杨鲤儿唱到了最后一首,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只得停了一停,又小声央求着素霜:“素霜姐姐,我们一起唱吧?”
素霜点了点头,沙哑着嗓子开了口,随着杨鲤儿一起唱着:“一去又乖期信,春尽。满院长毒苔,手挼裙带独徘徊。来么来……”
素霜唱到此处,却忽然一顿,停住了脚步:她听不到杨鲤儿的声音了。这幽静的小树林里,忽然间只剩了她自己的声音。
“鲤儿?”她小声唤着,她第一次这样唤她。
背上的人并没有回应她。
素霜沉默了一瞬,又哽咽了几分。她终于又迈出了那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艰难又缓慢地在这林子里走着。她又开了口,接着方才的词唱了下去:“来么来,来么来……”
不会再来了,再也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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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引用顾夐《荷叶杯》。
见曾昭岷等编:《全唐五代词》,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564-566页。
第88章 韶华似水
荀旖在地道中待了三日,才终于出来。出来的那一刻,荀旖不禁有些庆幸,若是再讲下去,《还珠格格》的故事就要到第三部 了,那就不是开心的故事了。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荀旖被外头的阳光刺得睁不开双眼。她立在树下,扶着一旁青石,好容易才缓过劲儿来。
“小姐?”小桃轻唤了一声,又问着,“我们应该不用再进这地道了吧?”
地道里虽安全,但到底憋屈。他们一连在这地道中住了好几日,却是谁都不愿再回这地道了。
也不知素霜和香丘死士是怎么忍过来的。荀旖想。
“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荀旖回答着,回首看向香丘,“我相信她。”
最难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等冯晚晚带兵回来,这一切就都过去了。
听说,这三日里,周浦渊连连攻城,长安城险些被攻破。好在长安城易守难攻,周浦渊最终也没能踏进长安城一步。兵士疲乏,无力再战,只是带兵在外围堵,企图将长安城困死。可如今的情况已大大不如他的预期,粮草被烧,巴蜀大军被截住,长安城外,竟只剩了他这一支兵马。
于周浦渊而言,情况不容乐观。面对种种变故,他的军队早已军心不稳,但他已无后退的余地,只能在长安城外守着。
“小桃,”荀旖唤了一声,又强笑道,“我们回房去吧,好好洗个澡,歇一歇。”
之后几天,怕是有的熬了。
午后,荀旖刚要午休,宫里便来了人,要请荀旖和冯晓进宫。荀旖忙又让小桃和迎平收拾了行李,还派人去叫了胡奶娘和冯晓。很快,一切都收拾妥当,几人便要随内侍出府。却不想内侍看了看迎平,又对荀旖道:“涵真道长,这位小兄弟未净身,怕是不能入宫了。”
“哦,是有这规矩。”荀旖说着,歉疚地看了一眼迎平,又忙看向那内侍,想要说情。
“没事的荀姑娘,”迎平忙笑道,“我也不想入宫。”他说着,忙把怀里的参辰抱给了小桃,笑道:“迎平便还是守着这公主府,守着荀姑娘的住处。荀姑娘若是闲了,还可以回来看看我们。若有什么要吩咐的,也只管吩咐,我们绝不推辞。”
荀旖见迎平如此说,也不好说什么了。可她心中却莫名涌起了一股伤感的情绪,这虞安公主府到底是住了太久,她有些舍不得了。
不过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李琳琅还在宫中等她,她是一定要去陪她的。于是,荀旖只好强笑着:“那便……辛苦你了。”说着,她顿了顿,又看着公主府中前来送行的人们,道:“这几年,多谢你们陪伴了。”说罢,她对着前来送行的众人行了一礼,终于转过身去,跟着宫里的内侍出了门去,坐上了马车。
第223章
马车缓缓驶动,荀旖坐在车上,不由得轻咳了两声。小桃立马担忧起来,说道:“小姐这几日都没好好吃药。”
“没关系,就几日而已。”荀旖笑着说。她这身体,如今吃不吃药都是一样的了。
她还记得,去年那个雪天,她在撷芳园好端端的却没来由吐了一口血后,女医严芳来为她看诊。不过是把个脉,严芳的神情却越来越凝重。
“怎么了?”荀旖忙问。
女医严芳收回了手,又开始自顾自地收拾药箱。荀旖见了,忙将小桃支了出去,又问:“严太医,可以说了吧?”
“救不了了,”严芳直言说,“涵真道长,我早同你说过,你身体虚弱,一定要静养。如今你五脏六腑的病都压不住了,已是沉疴难起……唉,你这身体竟然撑了这么久,也算是本事了。”
荀旖愣了愣,却又故作轻松地靠在了床上。“那,请问严太医,”她说,“我还有多久可以活呢?”
严芳抬起头,十分严肃地看着她:“你当真要这样问吗?”
荀旖重重点了点头,却又笑着:“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告诉我实话……我知道你这个人很好说话的。”
严芳垂了眼:“可如今这次情况不同,说不得假话了。”她说着,复又看向荀旖,眼中更多了几分不忍:“至多一年。”
“一年?”荀旖确认着。
“是,一年。”严芳十分确定地回答着。荀旖体质本来就不好,这些年大病小病更是从没断过。不知不觉间,内里早已虚耗殆尽。若是旁人,只怕已经魂归黄泉。可荀旖坚强,竟一直撑到了现在。
“一年就一年吧,”荀旖颇有些无奈,靠在床上闭了眼睛,“还好,还有一年呢。”雪天里微弱的阳光斜映在她面颊上,让她的脸色显得更苍白了几分。
“我会给你开一些保养的方子,”严芳又道,“你若按时服用,虽不能延年益寿,但也会活得轻松些。”
“好,多谢。”荀旖淡淡应答着。可无论她装得怎样云淡风轻,她还是悄悄红了眼,不禁扭过头去,避开了严芳的视线。
“还有一事,”荀旖避着她的目光,只瞧着被角,略有些哽咽地说,“还请你,不要告诉她……不要告诉虞安公主。你只当这是例行诊脉就好,要多少封口费,我都给你。”
“不必了,”严芳叹了口气,又提着药箱站起身来,“你放心吧,我不会说的。”她说着,又行了一礼:“涵真道长保重,在下告退。”
一年啊……一年……
如今,荀旖微微掀起车帘,望着车外,只见长安城上下一片肃杀之景。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百姓不敢出门,平日里热闹繁华的街道此刻竟空无一人,只剩那车轮滚动时粗糙沉重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荀旖看着这萧瑟的长安城,又想起了严芳当时的话来。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多半是看不到那梦想中海清河晏的天下了。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荀旖心中想着,又放下了帘子,低头看向小桃怀里的参辰,“写得真好。”
椒房殿中,李琳琅终于有了空,便忙来找杨太后。这几日,她也没怎么合眼,只和群臣商议退敌之策。直到周浦渊的军队也疲乏到没了战意,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琳琅啊……”见她来,杨太后忙冲她招手,示意她坐过来,“这几日,辛苦你了。”杨太后的面容上满是担忧,可相比从前,却少了几分惧色。李沔死了,她最恐惧的事情已经不在了。外边的战事于她而言,竟也没有那么可怕了。这几日,她也没闲着,安抚着后宫,又准备着李沔的后事,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竟好像外边是个太平天下一般。
“还好啦,”李琳琅强笑着,靠在了母亲的怀里,“我只是没怎么合眼,有些累了。”
杨太后也不知怎么才能宽慰自己的女儿,只是揽着她,让她安心靠在自己身上。母女相偎着,李琳琅困倦得闭上了眼睛,杨太后却只望着远方,不觉想起了从前。
“琳琅,”杨太后忽然又开了口,“母后没想到,你真的能做到。”过往多少次,她听着女儿说着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语,只是担忧恐惧,将这些话语全部看做是痴心妄想的无稽之谈,又生怕女儿将命都搭进去……可如今,她竟真的做成了。
李琳琅轻轻笑了:“母后,这只是开始呢。如今,我只做成了第一步,只是第一步。”
“琳琅,”杨太后却又歉疚地垂了眼,终于将那难以启齿的话问出了口,“你可曾,怨过我吗?”
怨?
李琳琅忙坐直了身子,看着杨太后,问道:“母后此话何意?”
杨太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当年,我品级低微,生了你,担心你跟着我受苦,便特意去求了姜皇后,让她养你。也是因为姜皇后,你我母女二人才有了依靠,才得以在这深宫中安稳度日。可后来姜家遭难,姜皇后出了事,我却一句话都没敢说……景修出了事,我也什么都不敢说,甚至还拦着你……我知道,你在意他们,胜过在意我。我倚仗着姜皇后的恩德,却在她和她孩子有难时没能出手相助,实在是,忘恩负义……”
“母后,”李琳琅忙唤了一声,止住了杨太后剩下的话,她看着杨太后面容上的愧色,想了想,便认真地倾吐着,“我理解你,你也只是想护我周全罢了……从头到尾,你的目的只有这一个,不是吗?”
第224章
李琳琅说着,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容,又拿出手帕为母亲擦拭着眼泪。她一句话都没再多说,虽然她的确不喜欢杨太后的软弱,但她却充分理解她身为一个母亲想保护孩子的心……她又怎么能怨恨她呢?
“好啦,母后,”李琳琅轻声安慰着,“之后,还有很多事呢。”她说着,又忙问着:“猗兰殿收拾出来了吗?”
“收拾出来了,”杨太后红着眼,连连点头,又道,“你这孩子,宸安殿若暂时还住不得,你可以随母亲住在椒房殿,何必又收拾出一个猗兰殿呢?”
“不是女儿要住,”李琳琅说着,顿了顿,又纠正着,“是女儿要与别人同住。”
“哦?”杨太后疑惑起来。
李琳琅微微笑着,竟少有地在杨太后面前流露出小女儿家的羞涩神情来。“母后,”她扑进杨太后的怀中,“女儿有心上人了,很多年前就有了。说来,女儿此生只剩了两个愿望,一是还天下太平,二就是能同她、同母后一起,过上安稳的生活。”
李琳琅说着,眼前似乎已浮现了美好安乐的未来。“她不喜欢被人打扰,却又喜欢同朋友玩闹,猗兰殿地处清幽又房间宽敞,她肯定喜欢。我打算在猗兰殿的院子里放个秋千,再种上几棵梨树……她曾住过一个有梨树的院子,还常常念着春日里梨花绽开的场景呢。如今她进了宫,总不好跑那么远去看花,不如就在跟前种着,她时时都能看见。”李琳琅说。
“是谁呀?”杨太后好奇地问着。
李琳琅不好意思地笑着:“母后,你见过的。”她说着,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杨太后的双眼,又道:“是个女子……是,涵真道长。”
杨太后闻言,不由得愣了愣。李琳琅却在说出这些之后轻松了许多,她又靠在了杨太后怀中,轻声说着:“母后,女儿只要她……”她说着,微红了眼眶:“如果要我抛却性命才可以和她相伴,我会毫不犹豫地舍了这条命。母后,我这一生,有她足矣。”
“你……”杨太后听了,欲言又止,终于所有的话都化为了一声叹息。经历了这么多,她也没什么要求了。只要女儿平安开心,怎样都好。
“陛下,娘娘,”芷荟忽然走了进来,“涵真道长已到了。”
“好,”李琳琅连忙坐起,道,“朕亲自去迎她。”她说着,便站起身来,急急忙忙地就要向外走。可在即将迈出门槛时,她却又停了脚步,回头看向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母亲。
“母后,等明日她休息好了,女儿便同她一起来拜见母后。母后,她很好,你肯定会喜欢她的。”李琳琅回头说着。
杨太后看着女儿满脸的笑容,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李琳琅见状,便彻底放心了。
“母后,”她立在门框里,背着光,笑了笑,“谢谢。”虽然杨太后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李琳琅知道,她会是祝福她们的。
想着,李琳琅提着裙子转过身去,急急忙忙地大步向宫门的方向走去。她要去迎接她心爱的人,虽然长夜还没有过去,但她知道,黎明就在眼前。
等一切都安定下来,她一定要给她一场盛大的婚礼。她要在天下人的注视下,光明正大地和她站在一起,紧握着她的手,登上城楼,一同赏这大好河山。
这不仅是她欠她的,更是她心中所愿。她相信,她们会有很美好的未来,就像所有美好的故事里所写的那般,主角们开开心心的,永远生活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荀旖,”她想,“那一天快到了。”
第89章 援兵
“不过三日,你就又瘦了些。”猗兰殿中,李琳琅为荀旖梳着头,她看着镜子里的她,不禁有些心疼。她的脸色越发不好了,满脸的病容。
“你还说我,你也憔悴了不少呢,”荀旖和镜子里的李琳琅对视着,反击着她,“你看看你眼睛下面……说,你这几日,是不是根本没睡觉!”
“还是歇了歇的,”李琳琅心虚地回答着,她帮荀旖理顺了头发,又道,“如今这么多事,我怎么能安心睡觉呢?”她说着,便要回身坐在床榻上。
荀旖见了,忙起身追过去。李琳琅刚坐下来,她也不知羞地跨坐在了李琳琅腿上,搂着她的脖子,将她抱在怀里。“多抱会儿我,”荀旖小声说着,“这几日,我可担心你了。”
“好,抱着你。”李琳琅说着,手上也用力了几分,将她牢牢地抱在怀中。她也想念她,想念得紧。
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荀旖悄悄嗅着她身上的气息,不由得安心了许多。“琳琅,”她小声唤着,又问,“还有多久?”
“快了,”李琳琅说,“素霜姐姐前日晚上送回来了一张地图。我们看过了,应当是周浦渊接下来的行军计划。他不仅联系了巴蜀大军,还有幽并之地的驻军,他不仅要围困长安,还要堵死我们所有出逃的路。所幸,本该在山东爆发的农民起义没有爆发,不然北边就全乱了。如今,巴蜀的大军被堵死在蜀道,幽并之地的军队也被山东驻军那边拖住了……我们只要等晚晚回来,就好了。想来,只要周浦渊败了,听他号令的这几支军队,便也不攻自破了。”
“她应该快回来了吧?”荀旖又问。
“嗯,”李琳琅忙点了点头,“快了。至多,三日。”
第225章
“那便好,那便好,”荀旖连连说着,又长叹了一声,“我是真的不喜欢战争。”
“我也不喜欢,”李琳琅说着,神色黯然了些,“打来打去,受苦的都是老百姓。只希望,这一次,能快点结束吧。”
“还好有素霜姐姐,”荀旖轻声说着,“还好她搞来了地图,不然,还不知道要拖多久呢。”她说着,又忙问:“素霜姐姐呢?她应该是去救杨姑娘了吧?杨姑娘呢?”
李琳琅闻言,神情忽然不自在起来。荀旖见了,顿觉不对,忙坐直低头问着:“她怎样了?杨姑娘怎样了?”
李琳琅微微侧过头去,回答着:“杨姑娘……回不来了。”
荀旖在御花园的假山下找到素霜时,她正在借酒浇愁。这是荀旖第一次看见素霜这般失态的模样,也是她第一次这般强烈地感受到素霜内心汹涌澎湃的情感……即使这情感,已经是她极力克制过的了。
天已经黑了,御花园里空无一人。荀旖沿着石子路,走上前去,唤了一句:“素霜姐姐。”她说着,低下头:“节哀。”
“呵,你也听说了?”素霜苦笑一声,又摆了摆手,“我没有悲哀。她好容易解脱了,我悲哀什么?”
荀旖愣了愣,只听素霜咬牙说道:“我是……恨!”
素霜显然已有了些醉意,她看着荀旖,好容易摇摇晃晃地扶着假山石站稳,手里的酒壶却掉了下来,“咣当”一声,在石子地上摔成了碎片。碎瓷倒映着月光,映在素霜的面颊上,她的面孔也斑驳了几分。
“我恨我自己,”说这话时,素霜双眼通红,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为什么,我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带她走,我为什么听了她的鬼话!我早知道她疯起来会连命都不顾,可我为什么还是听了她的话!”
她说着,狠狠一拳挥在石头上,借此强忍着眼中的泪。她哽咽了一下,又抬头看着天上那一轮明月。“涵真道长,”她似乎冷静了许多,“若你当日让我杀了她,就好了。”
不至于救了她,却又让她多受了这许多年的苦。素霜想着,心中苦涩。虽然她知道,若再来一次,她多半也是不会下手的。不论荀旖当时是否在她身边,她都会不忍的。
荀旖知道,这是气话。
“涵真道长,你早些回去休息吧。”素霜说着,转过身去,便要离开。
“素霜姐姐,”荀旖忙又叫住了她,问着,“杨姑娘,葬在何处?”
“你想去祭拜她吗?”素霜微微侧头问着,又说道:“她葬在城外的荒山上。当时有追兵,天气炎热,我没有办法,只能寻了张破席,将她草草埋葬……连个碑都没来得及立。涵真道长,她的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的。”
素霜说着,抬脚便走,逃一般的远离了荀旖的目光。虽然她极力加快了脚步,可她的步伐依旧沉重,她的背影依旧难掩她的失魂落魄……顾不得了,什么都顾不得了。往日的小心谨慎,在那人死在自己背上的时候,便荡然无存了。
荀旖看着素霜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不禁又心口一阵钝痛。她想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去寻在外等候的小桃,可一股凉意却由心脏而出,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忽然间只觉得自己好像动也动不得,浑身一软,便一下子跌倒在地,一个没忍不住,猛然吐出了一口血来。
“怎会如此……”荀旖看着地上那一滩血,心中却只想着素霜方才的话,“杨姑娘……”
小桃在不远处听着,觉得这边动静不对,忙循声赶来。只见荀旖倒在地上,嘴边还有丝丝血迹,身上连一点儿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小姐!”小桃忙唤了一声,赶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小姐,我们回去就请太医。”小桃说着,竟忍不住想哭。
“没事的,没事的,”荀旖却摆了摆手,她失神地望着前方,口中却还应付着小桃,“我吃上几碗药,就没事了。这几日,没怎么吃药。”她说着,顿了一下,又嘱咐着:“小桃,别告诉她……”
她说到此处,握了握拳。在沉沉暮色之下,她只拖着这即将破碎的身躯,勉力向前行着。“别告诉她,”她口中止不住地喃喃,“别告诉她……”
乌云蔽月,皎洁的月光黯淡了几分,她的影子也随之模糊起来。影子好像也会累,只疲惫地跟在这身躯之后,悠悠地拖了长长的一条。
第二日,荀旖没能去拜见杨太后。她又病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女医严芳来看过了,只说她是身体虚乏、气血不足,其余的,竟是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李琳琅心中焦急,却也没有办法陪在她身边,只能央了素霜来陪伴。正好,素霜也需要一个安静的所在,远离这世间纷扰。
有了素霜陪伴,李琳琅也放心了些。她实在是抽不开身,来看了荀旖一眼,便又忙回了宸安殿,去处理那些朝政杂事。
荀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只觉浑身疼痛无比。每一寸肌肉、每一块骨血,都渗着凉意,隐隐作痛。
“你该走了。”那人背对着她,自顾自地穿衣。眼前这人身上分明还留着亲密的印记,可说出的话却是这样冰冷无情。
“我不能多留一会儿吗?”荀旖觉得有些卑微,但她不在乎。
“留?”那人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这里本来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我之间,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第226章
“可……”
“荀旖,”那人听起来十分严肃,“你我,只能到这个地步了。别的,我给不了你。”那人说着,便看似毫无留恋地起身走了。
“到此为止了吗……”荀旖想。
荀旖再度猛然惊醒时,身边只有素霜。日落西山,柔和的光线洒在她的床榻上。荀旖静静地看了片刻阳光,不禁咳了两声。
“醒了?”素霜开了口,从一旁转了出来,“小桃去看炉子了,正给你熬药呢。”
“好。”荀旖无力地应了一声。
素霜眯了眯眼睛,又问:“你瞒了她多久?”
“什么?”荀旖一时有些懵。
“你的身体,”素霜垂眼看着她,“没人时,我也给你诊了脉。你如今几乎心脉寸断,我救不得,也想不到这世上有谁还能救你。这不是一朝一夕攒出来的病症,你究竟瞒了多久?”
“也就……不到一年吧,”荀旖惨笑了两声,可这笑声在她看来有些尴尬,于是她停了下来,想了想,又忽然说道,“我不到一年了。”
素霜听了,惊讶得怔了一怔。“你一定要瞒着她吗?”素霜又问,“她很在意你。”
荀旖连忙点头,又苦笑说道:“我想让这最后的日子,开开心心的。素霜姐姐,求你,别告诉她。我不想让她有负担……她已经,很苦了。”
素霜看着她,眼里闪了闪水光。她似乎有些犹豫,可沉默了一瞬,却又道:“太医都没查出来,可能,我诊错了,也就不必再去她面前多嘴。但你要注意,不得劳心劳力。”她说着,又看向了窗外:“外边又在打仗了。”
“嗯?”荀旖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来,“晚晚回来了?”
“是,午后刚到,”素霜说着,又回头看向荀旖,“涵真道长,忘了告诉你,你已昏睡了快两日了。”
周浦渊发现冯晚晚的大军时,已来不及了。他中了冯晚晚的计,竟陷入重围。冯晚晚骑在一匹白马上,站在高处,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周浦渊。而浑身血污的周浦渊,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冯晚晚。
他惊讶,他不解,他心中也有很多不甘。但最重要的是,他开始懊悔——他轻敌了。他总是对女人掉以轻心,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竟也能将他逼入绝境。
原来冯晚晚在收到李琳琅的消息后,便派了斥候前来侦察。摸明白了周浦渊的部署后,她十分谨慎地没有立即出兵驰援,而是先制订了详尽的作战计划。因为……
她太了解周浦渊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周浦渊刚刚立了奇功名扬四海之时,对用兵之事有着浓厚兴趣的冯晚晚也曾四处搜寻他的故事来听。那时,她的确是仰慕他的。她听着他的故事,学着他如何作战,不知不觉,竟将周浦渊的战术都摸尽了。排兵布阵不仅要学如何胜,还要考虑如何败。在这样日复一日的钻研中,冯晚晚已悄然成为了周浦渊最大的敌人。只是周浦渊从来没有发现罢了。
有时,冯晚晚甚至会想,若是当初,和周浦渊在寺庙相识的,不是荀旖,而是自己,今日又会如何呢?她会不会欣然接受老皇帝的赐婚?会不会同寻常女子一样,一心扶持自己的夫君?他们,会不会也是一对恩爱的寻常夫妻呢?
可是没有如果。阴差阳错之下,冯晚晚见识到了周浦渊太多不为人知的一面,见到了那些藏在光鲜亮丽之下的令人不耻、让人恶心的一面……冯晚晚现在只觉得庆幸,还好她没有爱上他,还好她还能摆脱他。
可同时,她却也觉得有几分可惜。周浦渊的确是打仗的好手,他本可以做一个安疆守土的将军,流芳百世、名传千古,可他怎么偏执地走到了这条路上呢?陷害忠良、里通外敌……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周将军,”冯晚晚望着已陷入重围的周浦渊说,“你,投降吧。”
周浦渊听了,一声冷笑,他手中大刀直指冯晚晚:“我绝不投降!”他这话说得很是豪气,额头上青筋都暴起了。
“好吧,”冯晚晚叹了口气,她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那我,也就没必要对你留情了。”
周浦渊眸色一沉,他勒紧缰绳,高声一喝:“杀——”话音落下,便一马当先地提着大刀,向着冯晚晚冲了出去。身后士兵对他倒是忠心,见他如此,便也拼尽全力地向前冲着。
周浦渊的确骁勇,普通的小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一把大刀左劈右砍,根本没人近得了他的身。冯晚晚不得已,眼看着周浦渊就要冲出重围,便忙下令放箭,可向他射来的箭却也被他挡住。重围之中,竟硬生生被他冲出了一条血路。
冯晚晚见状,当机立断,骑在马上提着长枪便迎了上去。刀枪相撞,火花四溅。两人皆是毫不留情,一招一式都是杀招。
“投降吧,你明明知道,你我谁都赢不了对方,再打下去,没有意义!”冯晚晚的劝降声混杂在刺耳的金戈之声中。
“那也是你该弃暗投明,”周浦渊咬牙低声说着,“我还可以念在我的孩子曾在你腹中的份上,给你留一条生路!”
冯晚晚听了,只是冷笑。她手上的长枪是一点情面都没留,周浦渊也是一样。他们之间最亲近的时候,也是一个虚情假意,一个贪心不足……何来半丝真情!
二人奋力战着,一时竟僵持不下。周浦渊知道,再拖下去,吃亏的只会是自己。想着,他握着大刀向冯晚晚狠狠一劈,果然又被冯晚晚用枪挡住。双方僵持着,而周浦渊总算有机会从容地说话了。
第227章
“夫人,”周浦渊故意如此低声唤道,“你就没有想过,你父亲在何处吗?”
第90章 战场
“你想说什么!”冯晚晚怒声问着。
听到周浦渊提及父亲,冯晚晚一下子紧张起来。虽然她已派人打探过,她的父亲多半不会来到前线,只是坐镇大营。周浦渊还需要这个宁成伯,不会轻易置他于险境。可在听见周浦渊此话时,她还是难免着急起来。
这一着急,她便露了破绽,被周浦渊瞅准机会使劲一击。冯晚晚慌忙应对,招式却仓促起来。她虽还是将周浦渊死死地拦住,可却如同棋盘上的后手一般,在棋局刚开始时,只能被先手带着走。
周浦渊见冯晚晚的节奏被自己打乱,行动间似有破绽。他忙抓住机会,狠狠向冯晚晚打去。可他这用尽心思的一劈却被冯晚晚轻松躲过,她持长枪反手一挑,竟直将周浦渊打落下马。
哦,她是故意卖了个破绽。
数十杆长枪登时围了过来,直指周浦渊,让他动弹不得。追随周浦渊的士兵见他被打落马下,一时也乱了阵脚。不过片刻,便被尽数降伏了。
方才还喧闹嘈杂的战场瞬间安静了不少,冯晚晚很喜欢这时的清静。她审视着周浦渊,看着他如今神色中满是偏邪不正的猥琐之气,不禁摇了摇头。本可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将军,怎么就在不经意间变成了这副模样?
“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让我意外,”冯晚晚骑在马上,微微俯下身去,看着周浦渊,“好歹我也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你以为我会为了这一点小事乱了心神吗?”
依稀记得几年前,在禁军大营,她同周浦渊比试,一时难分上下。正酣战间,她的父亲来了。她不慎分了心,便被周浦渊伤了手臂……同样的错误,她不会犯第二次。
说罢,她便听见斥候来报:“万将军,敌军大营已拿下!”
“好,”冯晚晚坐直了,再也不看周浦渊,只是对一旁的兵士吩咐着,“将武进侯绑缚起来,关进囚车。明日,我亲自押送他回长安城。”她说着,调转马头,转身便要离开。
“那万大将军,我们如今要去做什么?”一旁的副将问着。
“去敌军大营,”冯晚晚说,“看看情况。”冯黎应当还在军中,她总该去见一下她的父亲。
副将听了,忙凑近了些,顿了顿,又低声问道:“敢问万大将军,长安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武进侯为何要造反?”
冯晚晚闻言,眼神瞬间凌厉起来,语气虽依旧平淡,却足以震慑旁人:“你问这话,是在同情他吗?他身为大魏将领,却里通外敌,置百姓性命于不顾,无论长安城中发生何事,他都是死罪!”冯晚晚说罢,便又要走。
副将听了,便不敢说话了。万峰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用兵如神、百战不殆,手下的将领都是发自内心地佩服他、敬畏他……他们如今已是发自内心地追随着这位万峰将军了。
可这些只言片语飘进了周浦渊的耳朵里,他瞬间便以为自己又有机会了。他已被绑缚好了,却又挣扎着站直。他哈哈大笑,望着冯晚晚的背影,高声喊着:“冯晚晚,你为了支持虞安那个篡权夺位的公主,连自己的夫君都要杀吗?天下间,哪里有你这样的妻子!”
周围的将士听了这话,一时都有些发懵。冯晚晚闻言,愣了愣,又只是轻蔑地笑。她抬眼看了看天,又摇了摇头,忽而抬手,扔下了头盔,解开了头发,撕下了她为了掩藏身份特意贴上的胡子——这些伪装早就让她烦闷了。
她调转马头,正面直视着周浦渊。“是,你说得很对,可你依旧是我的手下败将,”她也不再伪装自己的声音,她用她最舒适的嗓音说着话,又抬起了下巴,“这便是你最后的杀招了吗?”她说着,唇边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全然不把周浦渊放在眼里了。
周浦渊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冯晚晚会这样坦然。周围的将士震惊不已,却只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些闲言碎语钻进了冯晚晚耳中,她却只是冷笑,又高声问着:“有谁不服,尽管上前与我单挑!”
将士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应答。跟了她这么久,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实力,没有人会不自量力。方才她将周浦渊打落马下,也是众人亲眼所见。大家都是久经沙场的人,自然能看出那是悬着性命的真刀实枪的过招。因此,即使在知道这位万峰将军乃是一女子之后,也没有人敢上前挑战了。
冯晚晚见无人敢上前,便知她成功了。这么多年的辛苦,这么多年的伪装,都是值得的。于是,冯晚晚骑在马上,又震声宣告着:“武进侯周浦渊,里通外敌、勾结匈奴、犯上作乱,证据确凿。当押送长安,择日问斩!”她说罢,又问着:“可有人还有疑问?”
冯晚晚的话掷地有声,在场的将士听了,俱不敢答言。冯晚晚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一边的副将:“那就,走吧?”她似乎是在询问,可却又是那般的不容置疑。
副将听了,忙又下令收兵启程。冯晚晚也抓紧了缰绳,调转马头,便要策马向前。可就在她即将策马的那一瞬间,她却又听见周浦渊在她身后高喊着:“冯晚晚,你以为事情会就此了结吗!”
冯晚晚手上动作仅仅是一顿,那一鞭子还是落了下来。红色的马儿迈开了轻快的步伐,周浦渊的声音被她远远地丢到了身后。
第228章
“冯晚晚,你们会后悔的!”他喊着。
冯晚晚早已不在乎他这死到临头气急败坏的狠话了。迎着夕阳,她在山丘上策马前行,鼻腔中充斥着战场上的血腥气,初夏的微风里也夹杂着腐烂的气味。可她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她开始享受这一切。
天下万物,轮转不尽,有人在泥土中腐烂,也有生命在泥土中诞生。如今的冯晚晚,便是从战场腐烂的血肉中爬出来的,崭新的生命。
长发披散在她身后,被风吹着,自在地扬起——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前行了。她这一生,从未如此轻松过。
只是,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在周浦渊的军营中,冯晚晚见到了已经被看守起来的父亲。天已经黑了,她立在营帐外,向里望去,只见冯黎正坐在烛火边。几个月不见,冯黎的鬓边多了许多白发。他身着铠甲,坐在坐榻上,手里还握着剑。
“爹。”冯晚晚终于还是唤了一声,走进了营帐中。
冯黎听见女儿的声音,抬起头来,不禁微微有些吃惊。看起来,她已全然没有在掩饰自己的女子身份了。
“他们没有为难你吧?”冯黎也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一句。
“没有,”冯晚晚回答着,却站定了,并没有走到近前,“爹,你当真不知道,一直以来为难女儿最多的人,是谁吗?”
冯黎听了,却笑了。可一笑之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为父属实是没有想到,你会赢。”
“那为什么,你想不到呢?”冯晚晚追问着。
冯黎闻言,一时语塞,没有答话。但冯晚晚早就有答案了。她的父亲一直以来只将她当做一个不懂事的女儿,他看似很在意她,可他永远不会听她的话,也从未正视过她的本领。
所以,他会不问她的意见,就将她嫁了人;他会不考虑她的悲喜,执意让她做武进侯府的夫人。哪怕在她已经是平远侯之后,在她已表现出那般坚定的决心、要和武进侯府断个干净之后,她的父亲还是会上门劝她回去,还是会和周浦渊搅和在一起,全然没有考虑过她的为难。
他是觉得,只要他们打下了江山,她就还是会别无选择地乖乖听他们的话吗?
冯晚晚觉得可笑,更觉得无奈。可除此之外,她还有几分悲哀。
血缘关系无法割舍,过往的温馨点滴也印在她的脑海中。哪怕她不解、她怨憎,她也无法改变这些既定的事实。
“如今,你要如何?”冯黎问着。
“女儿没有这个权力,一切只能交由虞安公主裁决,”冯晚晚回答着,却又顿了顿,改了口,“如今似乎该称呼她为天子了。”
“呵,”冯黎摇头苦笑,“所以,我的好女儿,是要将我送上死路了吗?”
冯晚晚听了,也不禁叹息。“爹,”她感慨着说,“这么多年,你执着于私仇,抛却了太多东西,就连眼界……都小了。”她说着,终于又走上前去:“难道,您当真以为,虞安公主不知您当初做过的那些事吗?她那般在意楚王,难道不会去将一切调查个水落石出吗?”
冯黎愣了愣,却又将脸色一沉:“是你?”
“不,不是我,我从未对她提起过此事,”冯晚晚说着,在冯黎面前蹲了下来,“可我就是知道,这一切,她早已了然于心了。”
“不可能,”冯黎还是固执地不肯相信,他反问着冯晚晚,“若是她知道这些,怎么可能留我到现在?”
冯晚晚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冯黎,看着这个固执己见又冥顽不灵的老头子。多说无益,她知道,她的父亲能猜出这一切的原因来,但信与不信,便全在他自己了。
冯黎面对着冯晚晚这般眼神,不由得沉默了。是的,他猜到了,他也明白。李琳琅不杀他的原因,应当有很多。或许她顾念着和冯晚晚的情分,或许她因李沔的所作所为而对冯家心中有愧,又或许她觉得他冯黎堪当大用、杀了可惜,抑或是,她明辨是非、分得出来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他冯黎是伪造了一封信,可明主不会因一封信便武断地杀了一个皇子。赐死楚王的旨意终究是李沔下的,李琳琅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去找谁寻仇。
“但是,爹,”冯晚晚站起身来,又开了口,“她留你一命,并不代表你没有过错。女儿知道,这些年,你也不好过。如今回长安,女儿也会求她,请她给冯家留一条生路。可爹也实在该反思一下自己,这些年你为了复仇,究竟失去了些什么?女儿不是要你放下仇恨,这世上没有能随便放下仇恨的圣人。女儿只是想让你好好想一想,你的不择手段,究竟换来了些什么?”
冯晚晚说着,又对着冯黎恭敬地行了一礼。“女儿还有军务在身,便先行告退了。”她说着,不待冯黎答言,转身便要走。
冯黎看着女儿的背影,忽而放声大笑。他的笑声看似爽朗,却在这黑夜中尽显苍白。冯晚晚不由得站住了脚步,回头问着:“爹,可还有什么事吩咐吗?”
“没有,不敢,”冯黎似乎是笑过了劲,上气不接下气的,他摆了摆手,说,“多谢平远侯赐教。没想到有一天,平远侯会用这样的语气同老夫说话啊?”
冯晚晚并不在乎这话语里的讽刺意味,她又看向了前方,回答着冯黎:“女儿只知道,人应当是有底线的。如果没了底线,那人也就不能称之为人了。”说罢,她便再也没有回头,大步出了营帐。
第229章
夜空下,她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又抬起头来,仰望这漫天的星辰。夏日的夜空,繁星灿烂,每一颗星星都在用力地释放着光芒,光亮洒满了天空。
“真美。”冯晚晚想。
“将军,”正当冯晚晚欣赏这夜空时,她的副将来到了她的身边,“俘虏已都清点完毕,共有一万三千六百二十九人,如今已尽数登记在册,还请将军移步营帐中过目。”
“好,”冯晚晚点了点头,便命副将在前引路,又问,“余服可在吗?余是剩余的余,他是武进侯身边的侍从,很受信任。”
今日,她将周浦渊引入陷阱时,竟没有看到余服,这实在是奇怪。按理来说,余服一定会寸步不离地跟在周浦渊身边的。
副将仔细想了想,又回答着:“似乎没有这个名字。”
“确定吗?”冯晚晚问着。
“确定,”副将说,“俘虏中没有姓余的人。我们登记俘虏时很严谨,反复确认了很多遍,还让俘虏相互指认了,应当不会出错。”
冯晚晚一向敏锐,她听了这话,不由得停了脚步。“还不快派人去找?”她微微蹙眉,催促着。
第91章 庆功宴
冯晚晚的大军入城时,李琳琅特意带了百官在城门口迎接。天朗气清,阳光和煦,冯晚晚将自己的铠甲擦得锃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看着从远处骑马行来的冯晚晚和囚车里被绑缚着的周浦渊,李琳琅心中安定了许多。如今平远侯威震朝野,有冯晚晚在长安,想来朝野上下便不会有人不自量力了。
总算要结束了。这一切,总算要结束了。李琳琅想着。
冯晚晚骑马到了近前,忙下马跪拜。李琳琅也赶了几步,上前扶她。“快快请起,”她说,“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多礼的。”说着,她将她搀扶起来,又道:“你这一路辛苦,若没有你,我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琳琅说着,又把冯晚晚打量了一遍,不禁笑道:“恭喜,你我都不必再伪装了。”
“恭喜殿下,得偿所愿,”冯晚晚说着,又连忙改口,“不,是微臣疏忽,如今该称陛下了。”
“事发突然,又有武进侯作乱。我还未正式登基,你如今不改口也使得。”李琳琅笑了笑,挽着冯晚晚的手,便从百官中穿过,向前行去。
冯晚晚低声说着:“登基之事宜早不宜迟,前些日子耽搁了,如今定要尽快安排上。不然,总有人存着觊觎之心。”
“有你在,我放心,”李琳琅说,“登基之事不必急于一时,说起来,朕还有事要同你们商议。今晚庆功宴后,我为你接风洗尘,然后,我们再说。”
“好。”冯晚晚点了点头,却欲言又止。
李琳琅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便道:“你放心,哪怕只是为了你,我也会给冯家的人留一条性命。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参与叛乱之人,是充作劳役,还是发配边疆,你来定。”
冯晚晚听了,低头想了想,又回头望了一眼同样被押送回长安的父亲。很快,她便有了答案。“将参与叛乱之人,发配边疆吧,”冯晚晚说着,又看向李琳琅,“冯家世代从军,与其在京城被人奴役,不如为一戍边小卒。”
李琳琅听了,不禁有些惊讶:“可流放边疆,九死一生……我以为,你不会选这个。”
“死生有命,”冯晚晚说,“陛下恩宽,留了他们一命,已是他们的福气。流放边塞,这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两人说着,已到了李琳琅的驾辇前。李琳琅先行上了驾辇,随即便又微微俯身,向冯晚晚伸出了手去:“来,与我同乘。”
“陛下,这不合适。”冯晚晚不由得有几分惊讶,连忙后退了一步,又弯身行礼。自大魏开国以来,还从未有天子与将军同乘一车的先例。
“你我不同。”李琳琅却只说了这一句,便又更俯低了几分,抓住了冯晚晚的手腕。“来,”她看着冯晚晚的双眸,说,“这是你应得的。”
冯晚晚于她而言,有着特别的意义。她们之间的羁绊虽不是李琳琅同荀旖那般的因缘,却也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然而冯晚晚并不知道这些。只是在李琳琅抓住她手腕的那一瞬间,冯晚晚的灵魂深处似乎有什么被撼动了。仿佛阳燧生出火来,又仿佛一块五彩石终于得以补天……在那一刻,冯晚晚便知道,她将会用一生来回报她的知遇之恩,为她赴汤蹈火、为她舍生忘死。
“多谢陛下。”冯晚晚说着,终于上了驾辇。两人同乘一车,在长安城的大道上,在万众瞩目之下,直向着宫城而去。
李琳琅为冯晚晚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如今追随李琳琅的文武百官,尽数出席。荀旖也来了,她看着像是恢复了元气,虽然还穿着道袍,但面颊上抹了一些胭脂,显得气色好了许多。
在这种大场合中的她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如同以前一般,只是静静地在角落里坐下了。她看着满堂的臣子,又抬头望了望李琳琅的位子——李琳琅还没有来呢,芷荟早来说过,李琳琅要同太后一起来。荀旖担心会失礼,于是便早早地来了。如今,荀旖望着那高座,只能看到倒映在玉瓶上的流光,柔和细腻,可惜却无半分实感。
正发呆时,她忽然看到眼前人影闪动,再回过神时,只见李琳琅已走到了她面前。“你怎么来得这么早,还坐在了角落里,”李琳琅说着,一把将她从座位上捞了起来,拉着她的手便走,“你该坐在我身边的。”
第230章
荀旖笑了笑,便跟着她走,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李琳琅身侧。坐下来后,她环顾四周,猛然明白过来,这应当是杨皇后从前常坐的位子。而李琳琅就坐在她身侧,举着酒杯,对群臣说着祝词。
荀旖愣了一下,千言万语都好似化作了破冰未久的春江,只静静地在山林间流淌着。她不必多说什么,寒冬已经过去了。
她用双眼细细描摹着李琳琅的容颜,望着她眼中足以与日月争辉的神采,瞧着她唇边勾起的自在轻松的笑意……她忽然觉得,能见到这样的李琳琅,她就算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立时死在这里,也是值得的。只要,她能静静地坐在李琳琅身侧、望着她,便好。
忽然间,所有人都举起了酒杯,荀旖也连忙拿起了,匆匆跟着群臣一同饮下。刚放下酒杯,她便看见下面已改换了女装的冯晚晚拿着酒杯遥敬她,她便也忙回敬一杯,将杯中清酒一口全部饮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今日的酒似乎更烈了一些。她这才饮了两杯,便已有些飘然之感。
“怎么脸这样快就红了?”她刚放下酒杯,李琳琅便向她凑近了些,悄悄问着。
“那是胭脂。”荀旖狡辩着,绝不说自己不胜酒力。
“好。”李琳琅笑着,微抿了一口酒,又放下酒杯,只看着荀旖。“你这身道袍也该换了,”李琳琅对她轻声笑着,“如今,你也不必披着这层身份生活。”
荀旖听了,忙悄悄对李琳琅说道:“这种场合要穿正装的,我看了一下,我就这道袍还算能穿得出来。”
李琳琅听了,猛然反应过来,不由得轻轻捶了下桌子。“竟是我疏忽了,”李琳琅说,“明日我就找最好的裁缝,给你做新衣。”她说着,顿了顿,却也微红了脸:“但不只是新衣。”
“嗯?你想说什么?”荀旖故意问着。
“你心里明白!”李琳琅没有多说,只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掩饰她的羞怯。那些重要的话一定要准备好了才能说,若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便太轻浮了。
荀旖见了,便也只是偷笑,什么都没说。可她笑着笑着,心中却忽然又泛起了些许苦涩,不禁眼圈一红。她也忙喝了一杯酒,不敢让人瞧出她的心事重重。
一旁的杨太后悄悄打量着这边的两人,见她二人时而低语、时而偷笑,心中一时感慨万千。她从未见过自己女儿这般娇羞又轻松的模样,而她身边那涵真道长,看着是体弱了些,但那看着她女儿的眼中,却尽是深情。
“也罢,也好。”杨太后心中想着,也自饮了一杯酒。她似乎终于可以放心了。
这边,荀旖正和李琳琅悄悄说着话,目光却忽然瞥见不远处的素霜。素霜坐在案桌前,却连筷子都没拿起来,只是盯着面前的美味佳肴发呆。荀旖刚要让小桃去问一下素霜,却见素霜忽然站起身来,只提个酒壶,便悄悄溜出了这盛大的宴席。
荀旖知道她最近因杨鲤儿之死郁郁寡欢,放心不下,便对着李琳琅低声道了一句:“我出去转转。”
“好,”李琳琅点了点头,她也想跟着她一起出去,可如今实在是走不开,便又忙嘱咐道,“穿上披风,别着凉了。”
荀旖听了,忙应了一声,穿上了披风。可她起身后却又趁着李琳琅不注意,在披风下偷偷顺了个酒杯,这才离席。
荀旖带着小桃匆匆出了门,又忙找寻着素霜的身影。竹柏影下,她沿着小路一路向御花园寻去。终于,在一块青石后,她看到了素霜。
她不是寻着素霜的身影找来的,她是循着酒气找来的。
“素霜姐姐,”荀旖唤了一声,走上前去,“你怎么,今晚也没有怎么动筷?我记得,你中午就未曾吃几口。”
“心里堵,吃不下。”素霜淡淡应答着,却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荀旖叹了口气:“可是,该吃还是要吃的。不然,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
素霜没有说话,只是倚在青石上,抬头看向了那一轮圆月。荀旖见她沉默,便让小桃在旁等候,自己走到了素霜身边,也靠在了那大青石上,拿起酒壶,饮了一大口。
“这酒,后劲儿太大。”荀旖握着酒壶,说。
虽然,她明知道不是酒的问题。是她如今的身体,已然差到连酒都喝不成了。
半晌,素霜终于叹了口气。“她那日,连一顿饱饭都没吃上。”她望着月亮,说着。
荀旖听了,心头一震,随即便又隐隐作痛。只听素霜接着轻声说道:“我一想起她,便觉得心里难受,恨不得直接把心剖出来,也好过这日日夜夜的心痛。我想,喝醉了,可能就不会想起她了。可我喝得越多,她越在我眼前晃,还笑得如往日一般灿烂……”
素霜说到此处,已然是哽咽难言。荀旖也说不出话,只是紧握着手里的酒壶,终于,她承受不住这钝刀划出来的痛苦,又忙仰起头,狠狠地灌了好几口酒。
可就在她几乎要饮尽这一壶酒时,素霜却伸出手来,将她手里的酒壶抢了过来。“涵真道长,你还是少喝一些,”素霜说,“给自己多留一些时间,多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吧。”
荀旖愣了愣,又垂下手,苦笑应道:“好。”
“涵真道长,”素霜忽然又严肃起来,对她说,“熟悉我的人不多,熟悉她的人,也不多。如今,竟只有你能来陪我一起缅怀她,这份情谊,我会记在心里。”
第231章
荀旖忙道:“素霜姐姐,你客气了……”
可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素霜又打断了:“之后如果你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任你差遣。”素霜说着,垂了眼眸:“只望你,不要留下遗憾。”
素霜说罢,郑重地行了一礼,便拎着酒壶走了。只留荀旖一个人,立在青石旁。她怔了半晌,方才悠悠地叹了口气,回过神去,缓缓前行。
小桃见荀旖走出来,便忙上前搀扶过她。荀旖什么也没说,只是失神地走着。直到她又听见那熟悉的脚步声,才终于挤出一个笑容:“琳琅。”她说着,上前摇摇晃晃地赶了几步,佯装醉态,又一下子倚进了李琳琅的怀中。
李琳琅忙揽住了她,轻声问着:“醉啦?”庆功宴已经散了,李琳琅见荀旖还没有回来,便忙和冯晚晚一起出来寻,好容易才在这御花园里找到她。
“我才没有。”荀旖故意如此说着。
冯晚晚见她二人如此,不禁一笑,又忙行礼,忍笑道:“陛下,涵真道长,臣还有事,先行告退了。”她说着,还是没忍住,打趣着:“或许,臣也该对涵真道长改口了?”
“晚晚!”李琳琅嗔笑着,又忙问道:“你怎么这就要走,不去看看晓儿吗?”
“太晚了,只怕她已睡下了,我就不去打扰她了,”冯晚晚回答着,“我还有一些军务要尽快处理,怕是不能耽搁了。陛下放心,方才那些话,我会放在心上。”
“你做事,我一向是放心的。”李琳琅道。
冯晚晚微微颔首一笑,便退下了。荀旖却依旧只靠在李琳琅怀里,装着喝多了酒。
“琳琅……”她轻声唤着。
“我在呢。”李琳琅轻声说着,便要扶着她回房。
荀旖眼神迷离,只盯着李琳琅。“你会和我一起回到我们的来处吗?”她故意将这句话说得含糊不清。这些年,她一直拐弯抹角地问着这句话,不知问了多少次,可从没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她是理解她的选择的,可她却还心存期待。
李琳琅沉默了一瞬,没有答言。
“会不会嘛,”荀旖还在装醉,她又扯了扯李琳琅的袖子,说,“我不想只有这一世,我想要很多很多,我想要再续前缘,我想要生生世世都同你在一起。”
李琳琅却依旧只是沉默。她扶着荀旖缓缓向前走着,眼眶却莫名湿润了些许。可她仍是没有回答她,她想要的答案,她给不了。
这沉默让荀旖心中酸涩,果然,这个答案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她忙又借着那浅薄的醉意拦在了李琳琅身前,一把抱住了她,口中却岔开了话题,看似胡言乱语地说着:“我好想把你吃掉……”
“嗯?”
荀旖又连忙哀求:“今晚你让让我嘛,求你了……”
“好,”李琳琅似乎有些无奈,可她眼角眉梢却不自觉一动,又在荀旖耳边悄悄哄着她说着,“你可以把我的手绑起来。”
“嗯?”荀旖忽然警觉,她皱着眉头看向李琳琅,“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期待?”
“我才没有,”李琳琅还嘴硬,却又挽着荀旖悠哉游哉地向前行去,“走,我们回猗兰殿。”
第92章 虞安
冯晚晚的确有要务在身,她要亲自去清点一下俘虏,确认余服的下落。余服是周浦渊身边最亲近的随从,如今却下落不明,这总让冯晚晚觉得事有蹊跷。
于是,冯晚晚花了一整夜,直接去俘虏营里看了一圈。可她看遍俘虏的面孔,却依旧没有发现余服。
“难道他是战死沙场,被就地掩埋了不成?”冯晚晚想着,来到了天牢之中。她觉得,还是直接问一问周浦渊比较好。
“余服呢?”一见到周浦渊,冯晚晚便开门见山。
“我怎么知道?”周浦渊坐在墙边,手上脚上都是铁链。在牢中他无法打理自己,头发早已是乱如枯草,身上也是肮脏不堪。
“周浦渊,我知道此事没这么简单,”冯晚晚严肃起来,“你若如实交代,我可以保老夫人不死。”
“呵,”周浦渊却依旧只是冷笑,“战场混乱,他可能逃了,可能死了,谁又会知道他在哪里?你今日就算重刑逼问,我也只有这一句话:我不知道。”他说着,又对着冯晚晚笑:“怎么,你就这么怕我?我的侍从不见了,你都这样紧张啊?”
冯晚晚眯了眯眼:“只是觉得,你的人性应当还没有沦丧至此。”她说着,走进牢房,在周浦渊面前坐了下来:“他同你一起长大,如今他下落不明,甚至可能尸骨未存,可你在我问及他时,却半点悲伤都未曾显露……还是说,周浦渊,你当真已泯灭了所有的人性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周浦渊念着这两个字,又摇了摇头,似是觉得好笑,“难道,以前,你我很熟吗?”他说着,顿了顿,又咬牙道:“你我最亲近的那段时间,不过两个月而已。然后你就去上了战场,孩子……都没了。后来,我想,那孩子,是你故意做没的吧?你本来都要和我安心过日子了,可你又上了战场,又生出了那不规矩的念头,甚至为此杀了自己的孩子!是也不是!”
周浦渊说着,激动起来,青筋暴起,唾沫横飞。可惜他如今只是困兽,被铁链重重束缚着。不然,他一定会冲出来,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冯晚晚身上。
第232章
“孩子……”冯晚晚闻言,不禁苦笑了两声,垂下了眸去。那孩子不是他的,那孩子的父亲都是被他设计害死的。
这一切,冯晚晚从来没有忘记。
“你还同我说人性,”周浦渊依旧咄咄逼人,“依我看,你才是全无人性。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虎,”冯晚晚却重复了这个字,又抬眼看向周浦渊,问着,“或许,侯爷还记得,和熙二年的事吗?”
周浦渊本来还有无数的不满愤怒想要骂出来,却忽然被冯晚晚这一句话说懵了。“和熙二年?”他问。
冯晚晚点了点头,道:“和熙二年。”她说着,又问:“那年,侯爷是否曾在猎场里,射杀过一只误入猎场的老虎?”
周浦渊却冷哼一声:“不值一提。”
“周浦渊,”冯晚晚唤着她的名字,又忍不住地苦笑,“你当日,救了我。”
那年,她才十五岁,扮了男装,假作随从,混进猎场。她怕被父亲发现,不敢跟着大部队走,悄悄走了小道,要自己去打猎。可那一天,她不知不觉走到了猎场边缘,然后便隐约听见了老虎的低吟。
紧接着,她一回头,便看见了那双骇人的眼睛。果然,是老虎。
纵使十五岁的冯晚晚已然是武艺卓绝,可那到底是猛兽,她心中难免有些惧意。她听说老虎会袭击背对着它的人,便握紧了手中的剑,直视着林中的老虎。如今,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是僵持在那里。老虎也没有急着扑上来,它十分谨慎,似乎在观察着自己的猎物。
终于,冯晚晚有些撑不住了,她悄悄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可这毕竟是猎场,地形复杂,不经意间,她回头看了一眼。可就在这回头的一瞬间,她听到了狂风刮过草木的声音——
是老虎扑过来了。
冯晚晚连忙举起剑来,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可就在这时,一支箭矢划破天空,正中虎背。老虎受惊,长啸一声,转头就跑。冯晚晚知道有人来了,也连忙躲避,钻进了林子里,又向上爬了爬,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
她听见马蹄声向这边踏来,又低头看见那红色的披风随风飘扬着,从她眼前呼啸而过。冯晚晚好奇起来,忙循着那人的踪影看去。只见那人骑在马上,追着老虎,雄姿英发……
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却永远记住了那人策马的英姿和那鲜红的披风。只是,她毕竟是偷偷去的猎场,这事竟谁都没敢告诉,只偷偷藏在心里。
直到三年后,她又见到了那样的身影。
那一日,是她出嫁的那一天。虞安公主府的马车受了惊,她和周浦渊都以为荀旖在那马车中,都赶着去拦。她上了屋顶,施展轻功,而周浦渊在地上,策马奔腾……那一瞬间,眼前的景象和记忆重合了。
她可以确定,那就是周浦渊。
可那一刻,她只觉得可笑。那时,她已见过了周浦渊在荀旖面前暴露出的恶劣模样,往日惊艳了她的记忆在那一刻蒙上了尘埃,又在日后的点滴相处中被彻底敲碎。
“周浦渊,”冯晚晚看着如今的阶下囚,说,“我希望,你能多想一想从前的自己。你本不该走上歧路的。”
周浦渊没有说话,他只是盯着冯晚晚,神情复杂。冯晚晚拿出了手帕,为周浦渊擦了擦面上的脏污,又问道:“周浦渊,现在回头,还有余地……余服,究竟在哪?”
周浦渊拴着铁链的手缓缓抬起,抓住了冯晚晚的手腕。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将一切吐露出来。冯晚晚也认真地凝视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你以为我傻吗?”周浦渊却忽然笑了,他死死地抓着冯晚晚的手腕,“晓之以理不成,你便动之以情?呵,冯晚晚,你们女人还真是会演戏啊。”他说着,狠狠地将冯晚晚的手从他面前甩开。
冯晚晚看着手里的帕子,不由得苦笑了一声:“也好,不算一无所获。最起码我确定了,你的确留了后手。”她说着,嫌弃地将这帕子丢到了一边,又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周浦渊,道:“你好自为之吧,侯爷。”
她说着,转身便要走,可就在她即将走出牢门之时,她却又停了脚步,回头对着周浦渊笑道:“对了,那个孩子,没有死。的确,虎毒不食子,我还没有狠心到那般地步。”
“什么?”周浦渊一愣,几乎就要向冯晚晚冲去,可惜却被铁链束缚住了,“他在哪?我的孩子在哪!”
“你的孩子?”冯晚晚笑得更大声了,“谁告诉你,那是你的孩子了?”冯晚晚说着,倚门笑道:“那孩子,是我和别的男人生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冯晚晚说罢,转身就走,她并不想和周浦渊多浪费时间了。牢房里的这人已经废了,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再也没有一点关系。她该去找余服的下落了。
“冯晚晚!冯晚晚!”周浦渊在牢房里发了疯一般地叫喊着,身上的铁链叮咣做响,响彻牢房。可冯晚晚已然没有回头的必要了。他现在做她的对手,都是不配的。
日上三竿,李琳琅已从宸安殿处理了政事回来,可猗兰殿里的荀旖依旧昏昏欲睡。她就坐在窗边的摇椅上,参辰就卧在她腰边。李琳琅一眼看过去,只觉荀旖的腰围甚至还比不过参辰这只大肥猫。
荀旖听见有脚步声,似乎想要努力睁开双眼,可只开了一条缝,便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琳琅……”她小声唤着,向她伸出了手去。
第233章
李琳琅走到荀旖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又蹲了下来,轻声问着:“怎么还没睡醒呢?”她说着,拨了拨荀旖的碎发,隐隐有些担忧。可她看着荀旖气色,却觉得还好。虽然能看出涂抹脂粉的痕迹,但和她平日里涂脂抹粉时也没什么不同。
荀旖早上洗漱完毕后,特意让小桃为她作妆,掩盖她面容上的憔悴病态。夜里灯光昏暗,李琳琅看不清楚,可是白日里,她是一定能瞧出来的。还好,这些日子,小桃也练出来了。妆容越来越复杂,却和往日一般自然。
“你还问我……”荀旖轻轻哼了一声,终于努力睁开眼睛,坐起身来。一旁的参辰猛一下不适应平衡被打破,索性直接跳了下来,不知到哪里去了。
李琳琅见她如此虚弱,不禁忙道:“那我扶你回床上休息吧,你在这里也睡不好。”
“不用不用,我挺好的,”荀旖连忙摆了摆手,又问李琳琅,“你怎么不在宸安殿待着?”
“我叫了裁缝,来给你量体裁衣,”李琳琅说着,轻轻点了一下她鼻头,笑道,“你忘啦?昨日说好的,要给你做新衣的。”
荀旖听了,忙向门外看去,果然见到有人在等候。她忙应了个“好”,便十分自然地搭上了李琳琅的手,被她搀扶着起身。
裁缝进了屋,对着两人行了礼,便去给荀旖量体。荀旖强撑着站稳,任由裁缝摆弄,李琳琅就坐在一边,安静地望着她。
她总觉得荀旖近来精神不大好,可她问了太医院,却又说没事……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了吧。李琳琅想着。
如今诸事已定,等她把那些琐事都处理后,她就要给她一场盛大的婚礼。今日为她量体裁衣,不仅是要做正装礼服,更是要做她大婚的嫁衣。
她穿着嫁衣,一定很好看。
荀旖好容易量完了,便坐在了李琳琅身边,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好累。”荀旖说。
“只是量一下尺寸,就累啦?”李琳琅笑问着。
“想要你陪着,”荀旖又闭了眼,说,“你不在我身边,我心累。”她说着,顿了顿:“我想吃杏酪了。”
“好,我这就让御膳房去做。”李琳琅说。
“还有还有,”荀旖忽然又想起来一事,忙扯了扯李琳琅的袖子,“我还没问你呢,你是不是和晚晚有小秘密了?”
“嗯?”
“我昨晚,听见你们说话了,”荀旖酸溜溜地说着,“你的什么话,她会放在心上啊?”
“哦?你听见啦?”李琳琅笑问着,“我以为你醉了呢。”
“那不是,我想……别岔开话题,”荀旖忙坐直身子,问道,“你快说!不许瞒我!”
李琳琅悠悠叹了口气,道:“你好凶啊,我本想把手头的事都做完了再同你说的。”她说着,又严肃起来,看着荀旖的双眼,道:“我想改国号。”
这话的确让荀旖颇为吃惊。只听李琳琅继续说道:“魏这个国号,我不想继续用下去了。既然如今天下归于我手,我便要给这天下一个崭新的未来。从前过往陈腐旧事,我会尽力铲除。我要……重塑这一片天地!”李琳琅说着,顿了顿,又对荀旖笑道:“所以,我要改国号。”
荀旖听了,依旧只是发愣。李琳琅勾起了荀旖的头发,在指尖上绕了绕,又道:“可惜啊,此事须有礼部操办。可我刚罢免了一批礼部的官员,如今正是人手不足的时候,这些日子根本忙不过来,又刚经历了一场围城之战,人心不稳。我想等时局安定一些再说这些话,昨日才拜托晚晚帮我处理一些事情。”
“国号……”荀旖垂眸想了想,又忙问着,“可若是改了国号,他们不就都知道你篡位了吗?”
李琳琅只是笑得轻快:“这本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只是未曾说出口罢了。我倒也不怕他们。我就是篡位了,这又如何?他们若是不服,尽管来。”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如此……那你想好国号了吗?”荀旖忙问。
“没有呢,”李琳琅叹了口气,回答着,“国号、年号,都没想好。”
“国号,国号,”荀旖看着李琳琅,灵光一闪,“国号……我想到了一个!”
“是什么?”李琳琅笑问着。
“虞,”荀旖说,“虞安。”
“虞?”李琳琅重复着,垂下了眸去,念了几遍,唇边却逐渐浮现了浅浅的笑意。
“虞,很好听,”荀旖说着,笑了笑,握住了李琳琅的手,又凑近了笑说道,“我很喜欢,虞安、虞安……”
“虞安……”李琳琅喃喃。
“是啊,虞安,虞安,”荀旖说着,越凑越近,几乎就在李琳琅的耳边,又似乎要贴在她面颊上,“虞安、虞安、虞……唔!”
话还没说完,李琳琅便轻轻吻了上去,封住了她所有的话。荀旖闭了眼,倚在了李琳琅的手臂中,安心地承受着这温柔的吻。
良久,李琳琅终于微微轻喘着离开了她。“虞,”她说,“定了,就这个。国号,虞。”
第93章 大事
倏忽已近七月,正值盛夏。夜里的蝉鸣声多了起来,李琳琅在处理了政事之后,也总是要拖着荀旖到御花园里逛一逛,然后才会安寝。
从暮春到仲夏,过了这些日子,许多事都安定了下来,朝堂上的事也逐渐走上了正轨。或杀、或幽禁、或罢免,先前反对她的宗室和大臣被她一一铲除。军中有冯晚晚震慑,曾经支持周浦渊的将领也都被一一拿下。趁此大变,李琳琅还将地方上的几个大蛀虫问了罪,杀鸡儆猴一般。她还提拔了许多勤勉的清官,平反从前的许多冤案……朝中局势一片大好,李琳琅也总算安心了许多。
第234章
“还有,周浦渊……”散步时,荀旖还是难免问起一些政事来。
“别问这些啦。如今时局平稳,你就安心在宫里享福,这些事你都不用操心,”李琳琅说,“我看你这几日精神不大好,你呢,如今就安心把身子养好。别的事情,你都不用管,有我呢。”
她扶着荀旖在御花园里闲逛着,看着那开得正盛的石榴花,不觉伸手折下了一朵,递到了荀旖手中。荀旖笑着接过了那火红的石榴花,轻轻一笑,却不由得想起了她和李琳琅初识之时,在撷芳园中,李琳琅拿石榴花砸她的事……
唉,她现在是越来越容易怀旧了。
不过,看着这石榴花,荀旖却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琳琅?”她轻声唤着,又问,“为什么……是‘香脸半开娇旖旎’?”
李琳琅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慌张,却又笑道:“你还没想明白吗?”
荀旖摇了摇头:“我之后查过,这是咏梅的词。可是,你为什么引了这句话?为什么,是梅花呢?”
“嗯……”李琳琅似在思考,却又抬头看向天上明月,问着,“那你记不记得,这首词,最后一句是什么?”
荀旖实在是记不得,只好摇了摇头。李琳琅便笑道:“此花不与群花比。”她说着,紧紧握着荀旖的手:“我是在夸你呢。”
“你夸我夸得这么含蓄呀?我都听不明白,”荀旖笑着,又若有所思,“那你一定是在那之前,就喜欢我了。不然,你才不会这样夸我呢。”她说着,只盯着李琳琅看,笑问着:“你说,是不是?”
李琳琅笑而不语,又松开了荀旖的手,走快了几步。“到底是不是嘛?”荀旖笑着追在她身后,问着。
“你猜!”如今,只有在荀旖面前,李琳琅会露出这般狡黠调皮的少女情态来。
“李琳琅,”荀旖扯着她的袖子,连声问着,“是不是嘛?别吊我胃口了。”
李琳琅依旧只是笑,却不说话。直到荀旖脚步忽而不稳,她忙扶住了荀旖,这才认真说道:“是。”她说着,垂下了眼来,似乎是害羞了:“很早就喜欢你了。在你,还不知道的时候。”
荀旖一愣,又忍不住一笑,忙一把抱住了李琳琅。“竟是我迟钝了,”她几乎挂在李琳琅的身上,“如果你早点告诉我,就好了。”她忍着微微的鼻酸,说着。
如果早点说就好了,那样,她们在一起亲亲密密的时间就会更多一些。如今,她也不会这般不舍、这般留恋。
“好,是我的错,我该一早就和你说的,”李琳琅拍了拍她的背,又笑问着,“那边有个高台,上面的景色很好看,我们去看看?”
“嗯嗯!”荀旖忙应了一声,眷恋不舍地离开了李琳琅的怀抱,又被她牵着手一路向前走着。她根本不在乎她会被李琳琅带去哪里,只要能和她多相处些时候,她便心满意足。
两人一路行着,荀旖手里还紧握着那石榴花,终于到了那高台前。这应当是宫中最高的一处建筑了,宏伟精致,多为宴饮之用。这台阶太长,荀旖只上了十几阶便没了力气,只得被李琳琅搀扶着,一步一步向上走着。
李琳琅见她如此虚弱,不由得愧疚起来:“是我疏忽了,你这几日如此虚乏,我还拉你来这里。”她说着,站住了脚步:“不如我们下去?”
荀旖连忙拒绝:“都已经到这了!”她说着,又仰头看向高台最高处,笑道:“再说啦,这里我从来没有来过,很想看看上面的风景呢。”荀旖说着,神色黯然了些许:“说起来,我来这里这么多年,除了去嘉鱼山庄,就没有离开这长安城。我也想看看这天下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子的,想看看那山清水秀的地方,想看那‘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以后带你去看。”李琳琅忙笑道。
“那也不必啦,”荀旖被李琳琅搀扶着向上爬,“你如今刚安定天下,总不好丢下朝政出去微服私访,更不好劳民伤财地各地巡游……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便好。”
她们说着,爬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到了顶端。一登上这高台,荀旖便吃了一惊。这高台上已备下了一桌饭菜,还有宫女侍立一旁。菜肴显然是刚从食盒里拿出来的,还冒着热气。
“好哇!”荀旖反应过来,忙看向李琳琅:“你早就准备好要带我来这里了!”
“是又如何?”李琳琅笑眯眯地问着,给荀旖披了披风,又牵着她的手走向那高台栏杆边,笑道:“来,与我同看这长安城。”
天已黑了,两人立在高台上,携手一起看着这夜幕之下的长安城。那一扇扇窗里透出的一点点烛火,在不经意间点亮了整个长安城。如今的天下是难得的安稳,这夜里的灯火也好看起来。
正在荀旖悄悄感慨之时,她忽然瞧见一盏孔明灯从宫墙外摇摇晃晃地升了起来。她不由得惊呼一声,刚要再同李琳琅说话,却眼见着越来越多的孔明灯出现在了视线中。那一点点光亮,瞬间铺满了整个夜空,敢与星月争辉。
“记得那年,我们曾和很多人一起放过天灯,那天玩得很开心,可惜顾及太多,并不十分尽兴,”李琳琅笑着,回身走到小桌前,“今夜,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想,只为你放一次天灯。”
荀旖回头看去,只见桌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孔明灯,还有笔墨。眼前这个孔明灯,看着比如今天上的都要大。“你有什么愿望吗?”李琳琅执笔,笑问着。
第235章
荀旖望着灯光下的李琳琅,不觉眼圈一红。她的愿望,注定是实现不了的。她没办法长命百岁,也无法和她长相厮守,她今日能爬到这高台上看这漫天的孔明灯,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
“我……一时想不到。”荀旖强笑着说。
“可我想到了,”李琳琅说着,微微一笑,提笔便在灯上写道,“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她写罢,便搁下笔,招呼荀旖来看。
荀旖笑着走过去,看着这八个字,却只是强忍泪水。她不傻,她知道这八个字多用在什么场合,她也知道李琳琅想说什么。
“荀旖,”李琳琅握住了她的手,问着,“你愿意同我一起放飞这孔明灯吗?我是说……”她说着,微微红了脸,却又暗暗给自己鼓气,稳住自己,问着:“你愿意,做大虞的皇后吗?”
荀旖听了,还是忍不住,落下了泪来。她想点头应下,却也知道自己无福消受了。李琳琅见她沉默,虽然落泪,却瞧着不像是羞涩激动,不由得急了几分,忙道:“你难道不愿娶我?不是……我难道不愿嫁……不……”
她如今怎么说,都觉得奇怪。
看着她这般语无伦次的模样,荀旖不禁笑了。她无法拒绝,她想给她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石榴花,轻声笑着:“还是,我来吧。”又将这花向李琳琅面前一递:“琳琅,你愿意吗?”
这回却是李琳琅先忍不住落泪了,她一把夺过那朵石榴花,握在手里,又道:“愿意!”
荀旖笑了笑,又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李琳琅。“我也愿意,”荀旖觉得她如今每一句话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很是愿意。”她说着,笑了笑,又对李琳琅道:“我们一起放灯吧?”
李琳琅点了点头,便拉着荀旖的手去拿起了孔明灯,又一同走到了栏杆边上。两人对视了一眼,相视一笑,便一同松了手,看着那灯在微风的吹拂下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逐渐混入了城中放起来的其他灯中,成为这万千愿望里同样普通却珍重的愿望。
“琳琅,”荀旖在心中念着她的名字,“琳琅。”
“先帝驾崩,十皇子景信夭折,近来葬礼尤其多,”宸安殿里,李琳琅和冯晚晚说着,“还有阵亡将士的祭奠仪式,也该提上日程。”
“陛下放心,”冯晚晚说,“名单早已整理好,也给阵亡将士的家人送去了慰问之礼。该追封的名单,臣也草拟了一份,还请陛下过目。”虽然两人私下是很好的朋友,可在这宸安殿中,冯晚晚还是顾及着君臣之别的。
冯晚晚说着,将名单递给了李琳琅。李琳琅接过,展开扫了一眼,便道:“再……加个名字吧。”
“陛下请讲。”冯晚晚说。
“杨鲤儿,”李琳琅说着,抬眼看向冯晚晚,“没有她冒死得来的消息,我们不会这样顺利。”
冯晚晚愣了一下,又叹了口气:“是臣疏忽了。”她说着,又忍不住惋惜:“她,实在命苦。”
李琳琅听了,不由得垂了眼。她沉默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有一会儿,她才又开口问着:“按照惯例,她立下如此军功,可封侯吗?”
“虽无首虏,却有战功,可以封。”冯晚晚说。
“好,”李琳琅想了想,说道,“就追封为,思平侯吧。”她说着,又面色凝重,对冯晚晚说道:“朕想让世间都记住她。这世上,有一个杨鲤儿就够了。她的故事,断不能再度上演。”
“臣明白。”冯晚晚颔首道。
李琳琅笑了笑,看向了门外被阳光普照着的大地,感慨着:“如今总算没什么事了。朕已命礼部选了良辰吉日,改国号,登基,还有……”李琳琅说着,顿了顿,面颊却悄悄红了:“还有封后。”
“封后”二字一出,冯晚晚彻底顾不得礼数了。“当真?”她忙激动地问着,“你们说好了?”
“说好了,”李琳琅微微红了脸,“该有的仪式,定然要有。偷偷摸摸这些年,这次定然不能再委屈了。”
“好,真好。”冯晚晚连声说着,这才想起来行礼:“臣恭贺陛下!”
“多谢。”李琳琅笑着,却又想起来一事,忙问着:“周浦渊,可以杀了吗?”
“多半还不行,”冯晚晚答道,“他那侍从,臣还没找到。那侍从消失了,臣总觉得不对劲。还请陛下再宽限些时日,让臣查个明白。”
“也好。”李琳琅点了点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她的故事并没有写到元崇五年,许多细节都没有丰富,她自己都不知道其中内情。那个侍从,她也没有给他安排什么重要情节,那只是一个对周浦渊忠心耿耿的小侍从而已。可如今周浦渊入狱,他却失踪了,这实在是蹊跷。
但愿没什么事吧。李琳琅想。
“陛下,”冯晚晚又开了口,但却吞吞吐吐的,“臣想先行告退了。”
“嗯?何事?”李琳琅问。
冯晚晚低了头:“许久,没见女儿了。今日事不多,想去看看她。”
“朕竟把此事忘了,”李琳琅说着,也连忙起身,“朕与你同去。如今涵真道长没事时便要去陪晓儿,想来她如今也正在那呢。”
冯晚晚听了李琳琅这话,不由得偷偷一笑,又同她一起向外走去。可刚迈出殿门,迎面便看见女医严芳正向这边急匆匆地走来。
第236章
“陛下,臣有事启奏!”
隔了老远,李琳琅便听见了严芳的声音,慌慌张张的。她不由得心中一紧,忙问着:“何事?”
说话间,女医严芳已奔到了她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启奏陛下,”女医严芳说,“长安城中,似有瘟疫。”
李琳琅闻言,怔了一怔,脸色霎时一变,毫无血色。“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她问着,声音不自觉地发抖,手也握紧了拳头。
“长安城似有瘟疫,”女医严芳重复着,却补了一句,“但还不能确定。”
可李琳琅听了,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似乎是向迈出脚步,又似乎是想回殿细听,可只略动了动,却身形一晃,脚步不稳。
冯晚晚从未见过她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忙扶住了她,又代她问着严芳:“太医,还请进殿,我们细细道来?”
她虽努力安抚着李琳琅,却也是忧心忡忡。大战之后,常有瘟疫。若真的是瘟疫,那便不好办了。
第94章 要挟
荀旖从素霜口中听到这消息时,她正在和胡奶娘一起照看冯晓。冯晓正在学习说话,虽然那些词都是一个一个蹦出来的,毫无语法可言,但比之先前已进步了许多。胡奶娘有时还会对冯晓说一些匈奴语,冯晓偶尔也会说出那么一两个来。
就在她们满心欢喜地见证这孩子的成长时,这噩耗传来了。
“当真?”荀旖立在门外,低声问着素霜。若真是瘟疫,便不好办了。
“我听到的消息是这样说的,”素霜道,“最近城中陆续有人身上长脓包,之后便呕血暴毙。太医院听闻之后便去查了,那些人症状相同,且相距不远,因此怀疑是疫病。虽还未能确定,宫里一时应当无事,但你体弱,该多提防着。”
“多谢素霜姐姐。”荀旖连忙道谢,又问着:“可素霜姐姐方才说,太医院也不能确定就是疫病,难道说,还有别的可能吗?”
“太医院只说还在查,想来没有确定,不敢妄言。我们只等太医院的消息便好,”素霜说着,顿了顿,又对荀旖道,“抱歉,此事,香丘无法去查。香丘死士常出入皇宫和大臣府邸,若真是疫病,便不能去冒这个险了。”素霜说着,又道:“不过,听说太医院已将那几片发病的区域隔离开来,想来不会再蔓延出去。”
荀旖听了,若有所思:“如此便好。”她说着,便怔怔地要回头进屋,可刚要迈过门槛,却又回头看向素霜:“素霜姐姐,之后若有什么消息,还得麻烦你,前来告知于我。”
李琳琅刚取得了天下,便出了这些事,只怕有迷信的人会将此事怪罪到她头上。荀旖只怕她又将这些事自己扛下,报喜不报忧的。她若想知道消息,只怕还是要靠素霜了。
“再说。”素霜敷衍了一句,转身便走了。
素霜走后,荀旖一时失神。为什么,她本以为,她可以安心和她度过最后的时光的。可天下又有人要受苦了,李琳琅不会安心,她也就不会安心了。
这日夜里,李琳琅难得地没来猗兰殿。她实在是心情烦躁,疫病之事让她心慌,她无法安心就寝,也不想去猗兰殿里让荀旖担心,便在宸安殿看了会儿奏折,直到天亮时,她才不知不觉地趴在桌案上打了个瞌睡。
梦里,她又见到了那个火车站。正值春运,火车站里人很多,她拼了命地想追上那列车,那列她好容易才下定决心登上的车,她曾经登上过那列车的。可为时已晚,刚才耽搁的时间太多,她赶不上了。
这是她第一次想主动追逐一个人的步伐。可火车硬座车厢的空气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她就不该在这个站点背着她的旅行包下车透气!不然,也不至于在人挤人时险些掉了身份证,还没能赶上这列火车。
“难道是天意吗?”她想着,看向了手里的车票,终于还是泄了气,转身便随手将票丢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她便转了身,向这座城市深处走去——
“荀旖!”李琳琅猛然从梦中惊醒,身上衣服却已汗湿了大半。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
芷荟听见李琳琅叫喊,忙跑了过来,问着:“陛下可是做噩梦了?”她说着,重新点了灯,却又不由得吃了一惊:“陛下脸色怎么这样苍白?”
“没事、没事,”李琳琅努力稳住自己的呼吸,又看向芷荟,问着,“猗兰殿没事吧?”
芷荟只觉得奇怪:“猗兰殿并无消息传来……陛下何故问起猗兰殿来?”
李琳琅愣了愣神,又点了点头:“没事,只是做噩梦了。”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只觉脖子上也都是汗。
如今正是仲夏,出了汗着实不好受。芷荟见了,忙道:“陛下,奴婢这就去准备水,为陛下沐浴。”
“好。”李琳琅虚虚地应了一声,又扶额沉思着。她实在是害怕,她怕此事处理不好,她怕她无法还天下一个安宁,她怕得到的终将失去,她怕这漫长的美梦在结局会醒。
她害怕的事情太多了。
为什么……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呢?难道还是逃不掉吗?
李琳琅怔怔地想着,听见芷荟说水备好了,便又心事重重地去沐浴。可她刚进水不久,却又忽然听见外边有人焦急来报:“陛下,宫城外有刁民闹事!”
李琳琅本来闭着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不由得缓缓睁开。果然啊,他们还是将这天灾怪罪到了她头上。
第237章
“天灾……”李琳琅想着,却忽然蹙了蹙眉,猛然清醒了些,“我不信。”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她偏生不信这个邪!
李琳琅坐在水里,终于静下心来。她沉思片刻,忽然想起了自己疏漏之处。“传平远侯入宫!”她说着,连忙站起,直从水里踏了出来。
“宫门紧闭,门口闹事的百姓进不来。陛下并没有让侍卫动手,没有人员伤亡。”猗兰殿前,素霜如此对荀旖说着。
“那便好。”荀旖松了一口气。
“但这已不是第一例了。”素霜又说。
“什么?”
素霜答道:“太医院还没发觉城中有疫病之时,便有传言说:‘女子称帝,天理不容,大乱之后,必有疫病。’那时城中便有聚众滋事的百姓了,所幸事情没闹大,也没出什么大乱子。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竟会直接在宫门前闹事。”
“这很蹊跷。”荀旖说。
“是的,很蹊跷,”素霜点了点头,“想来陛下也觉得不对,方才已召平远侯入宫了。只是平远侯还没来,听说在天牢呢。”
“天牢?”荀旖皱了皱眉,“莫不是又去审问周浦渊了?”
“应当是吧,”素霜道,“听说,是周浦渊主动要见平远侯的。”
荀旖听了,便知此事不简单了。她又忙看向素霜,恳求道:“素霜姐姐,若有什么新消息,烦请你不要对我隐瞒。”
素霜却有些犹疑了:“你还想听到什么?朝中的机密大事吗?”
荀旖低了头:“我只是想尽力分担一些。”这些日子,李琳琅为了让她安心休养,很少主动向她提起这些事。可她越是不提,荀旖便越是担心。昨夜,李琳琅甚至没来猗兰殿,她便更加忧心了。
“那你能分担什么呢?”可素霜又问了一句。
荀旖愣了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确,她如今什么都分担不了。
素霜叹了口气:“她不肯和你说,定然是有理由的。而我,本也只是想让你注意身体,不该同你说这许多话的。”她说着,行了一礼,又道:“你保重。”说罢,她转身便要走。
“素霜姐姐!”荀旖却又忙叫了一声。
素霜一回头,只见荀旖不知何时,已是泪眼婆娑。荀旖望着素霜,含泪挤出来了一个笑容,道:“姐姐,你知道我的,我如今这身体,还有什么保重的必要吗?”她说着,对素霜还了一礼,道:“素霜姐姐,我不想余生都在病榻上度过。那样的生命,毫无意义。”
荀旖不必将这话说明白,可素霜也能感受到她的坚定。她看着荀旖如此真挚,不忍拒绝,却也知道不该应下。“再说吧。”她还是只说了这一句话,转身便要走。可没走几步,她却又折返回来,对着荀旖认真说道:“活下来不是没有意义的,只要活着,就是有意义的。涵真道长,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够保重身体,好好活下去。”
素霜说罢,叹了一口气,终于离开了。荀旖立在原地,出了一回神,却又忍不住苦笑。夏日的风带不来任何清爽的凉意,可荀旖却觉得自己手脚冰冷。她擦了擦不知不觉间流出来的眼泪,转身便又挤出笑容来,进了屋。“晓儿。”她唤着,继续去教冯晓说话,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李琳琅听说冯晚晚在天牢后,也立马动身,前往天牢。本来,她还只是猜测此事和周浦渊有关,可在她听说周浦渊主动要求见冯晚晚时,她便确定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要见她,还能有什么好事?
周浦渊也是有着类似于香丘一般的助力的,如若她没记错,她应该给了他这个设定。当和周浦渊交好的晋王自尽后,周浦渊也会警惕起来,培养自己的暗卫死士。只是她还没有写到这一节,因此她也不清楚周浦渊培养的这一批人究竟在何处。她本想着,周浦渊入了狱,这一切便都结束了。却没想到,牢狱之外,他的最后一口气,还能掀出这许多风浪来。
“呵,你也来了?”阴冷的天牢记,周浦渊仰头看着衣着华贵的李琳琅,嘲讽地笑着。
“见过陛下!”冯晚晚见李琳琅来了,连忙向她行礼。冯晚晚似乎有些慌乱,可李琳琅并没有在意。
“请起。”李琳琅扶了冯晚晚一把,又将目光挪到了那牢房之中浑身恶臭的肮脏之人身上。她嫌恶地微微摇头,看着自己作品里的男主,问着冯晚晚:“他说了什么?”
冯晚晚低声道:“陛下,我们出去再说。”她说着,便要拉着李琳琅离开。
“怎么,你不敢说吗?”这话却是周浦渊说的,他看着冯晚晚的背影,高声笑着,“你是对你的陛下没有信心吗?”
李琳琅觉得这话不对,忙回头看向周浦渊,冷冷问着:“你想说什么?”
“我不介意再对你重复一遍,”周浦渊笑得开怀,仿佛他此时根本不在牢房中一般,“外边的病,是我的人下了毒。”他十分坦然,仿佛这只是什么鸡毛蒜皮不值一提的小事。
“你!”寒光一闪,李琳琅顺手就拔出了冯晚晚身上的剑来,直接冲入了牢房,恨不得手刃了他。“周浦渊,”她将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竟置长安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周浦渊却只是冷笑,他看了一眼剑面上倒映的自己,那般污糟……他都快认不出自己来了。都是这些女人害他到如此地步!“你的话还真是冠冕堂皇,听起来,好像你真的将这天下看得很重一样。”他故意如此说着。
第238章
“朕自然是时时刻刻将天下放在心上,不比你,竟用平民百姓的性命当做要挟朕的筹码!”李琳琅咬牙说着。
“陛下,”冯晚晚听到此处,忙上前拉住了李琳琅的手臂,近乎恳求地说道,“我们,出去说吧。”
李琳琅觉得冯晚晚语气奇怪,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刚要再问,却听周浦渊又开了口。“好,”周浦渊说,“那若是将天下和荀旖相比呢?”
李琳琅一愣,只听周浦渊接着微笑道:“我自知命不久矣。你若是能让她与我同死、给我陪葬,我便,给你解药。”周浦渊说罢,得意地笑了。他笑得十分畅快,似是平生从未有过如此快意之事。
李琳琅闻言,手中的剑不由得一颤,几乎就要划破周浦渊的喉咙。还好,冯晚晚按住了她的手,将剑从她的手中夺了下来。“陛下,”冯晚晚再度恳求着,“我们,出去吧。”
李琳琅喉头滚动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周浦渊,不屑地扭头便走。她的龙袍带起了一阵风,步子似乎要将脚下的地砖重重踏碎。
“陛下!”冯晚晚忙唤了一声,追了上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此事不必再议,”在冯晚晚将要开口说,李琳琅打断了她,“朕绝不同意!”
“臣明白。”冯晚晚微微颔首说道。
“朕就不信,他能做得滴水不漏,下毒之人,一定还在长安城。只要他们还在,我们就能把他找出来!太医院那边,朕也会让他们加紧研制解药。至于周浦渊,这贼人还不能杀,我们需要用他来钓鱼,”李琳琅说着,只是向前走去,“晚晚,此事就拜托你了。”李琳琅虽然愤怒,却还有些理智。她极力保持着冷静,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遵旨。”冯晚晚又应了一声,松了一口气。她方才实在是担心,李琳琅会在气头上将周浦渊杀了,那样,事情就不好办了。
两人一路走着,终于走到了天牢门口。李琳琅微微眯眼,看向了远方:“想让我的荀旖给他陪葬……等解药拿到,我必将他千刀万剐!”
看见李琳琅这般凶狠的模样,冯晚晚不禁悄悄叹息了一声。只听李琳琅又道:“晚晚,此事,还请你……”
“陛下放心,”冯晚晚不待她说完,便一口应了下来,“微臣定当守口如瓶。”
第95章 须作一生拼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前一刻还柔情蜜意,后一秒又把我狠狠踹开!”荀旖质问着。
“那你呢?”那人问,“在你眼里,我又究竟是谁?”那人说着,凑近了些,只盯着荀旖的双眼:“我总觉得,你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荀旖语塞,半天才又憋出一句:“可是你也骗了我。”
“我骗你什么了?”那人问。
荀旖支支吾吾,却只答了一句:“你把自己年纪改小了两岁!你明明比我大!”这实在是很无力的反击,在那人听来,只是无理取闹。
荀旖醒来时,已是正午了。她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及至清晨时好容易睡着,又猛然惊醒好几次。直到早间,她才昏昏睡去,可没睡多久,她却又被外边耀眼的阳光唤醒,只得懒懒坐起,更衣洗漱。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刚打理完,小桃便张罗好了午膳。荀旖拿起筷子,只吃了两三口,便再也吃不下。满桌的美味佳肴,荤素得当,色香味俱全,可她偏生一口都多吃不得。小桃劝她多吃两口,她却放下了筷子,又摆了摆手,说道:“罢了,没胃口。”
小桃又忙道:“那小桃给小姐准备一碗杏酪来?”
荀旖听了,点了点头。杏酪这种东西,她还是能勉强吃几口的。
小桃听了,忙去吩咐御膳房,没多久,果然就有一碗杏酪放在了她面前。荀旖拿起汤匙,舀了一口,送入口中。可她好容易吃了半碗,便也再吃不下了。
“小姐,”小桃眼中满是担忧,“这一碗又不多,再多吃几口吧。小姐这些日子,越发消瘦了。”
荀旖挤出来一个笑容,道:“只是夏日炎热,没有胃口罢了。你不必担心,我饿了自然会吃的。”
小桃见她实在是劝不动,不由得叹了口气,终于做罢,命人将桌上饭菜全都撤下,又在小窗边的茶几上摆上了几盘甜而不腻的糕点,一盘小果子,和一盅乌龙茶。荀旖便坐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却又在不经意间昏睡了过去。
“姑姑、姑姑……”不知过了多久,荀旖耳边忽然出现了这牙牙学语的声音。她猛然惊醒,抬头看去,只见胡奶娘正抱着冯晓来看她。冯晓见了她,还是只会说这两个字。至于荀旖费尽心思、理了半日才想出来的“姑婶”二字,由于发音太复杂,冯晓根本说不出来。于是,她见了李琳琅会喊“姑姑”,见了荀旖,也是喊“姑姑”。
“晓儿,”荀旖笑了笑,又伸出手去,“姑姑抱。”
胡奶娘听了,便将冯晓小心地放入她怀里。荀旖坐在窗边,抱着冯晓,看着那与李琳琅极为相似的眉眼,又不禁鼻酸。
她想李琳琅了。
这些日子,李琳琅忙于朝政,已很久没有主动在夜里找过她了。可是她想见她,很想见她。
“晓儿,”荀旖口中问着,“你想不想姑姑呀?”
冯晓还不会回答,她只是抓着荀旖的头发玩。荀旖无奈地笑了笑,又看向胡奶娘,道:“我想带晓儿去见见陛下。”
第239章
胡奶娘听了,忙点了点头,从荀旖怀里抱起了冯晓来。荀旖站起身来,缓了一缓,这才扶着小桃,带着冯晓和胡奶娘向宸安殿的方向走去。
“怎么竟找不到呢?”宸安殿里,李琳琅狠狠地抓着衣袖,看着眼前的地图。上面又画出了新的红圈,又有长安百姓惨遭毒手了。
可他们并不知道这是有人蓄意下毒,只当这是预言应验后的瘟疫,是上天因纲常错乱而降下的惩罚。这些日子,朝野之中人心惶惶,这才刚安定的天下,便又有人起了那等浮躁的心思。
“臣已搜遍曾经的武进侯府,也将目前抓到的周浦渊的心腹都一一审问了一遍,可惜,一无所获,”冯晚晚颔首说道,“可能,此等机密之事,只有周浦渊和跟他时间最长的侍从才知道。那个余服,一定是有问题的。”
“可余服抓不到,周浦渊又铁了心地不说,”李琳琅愁得揉了揉太阳穴,“太医院将发病的地方都查了一遍,应是在水井中下了毒,可他们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毒……严芳说,可能是几种毒药混在一起,若要研制出解药,便要知道毒药配制的比例,一时半会儿根本配不出来。”
两人正说着,却忽听太医院又传来了消息,言道长安城里又有两处出现了百姓中毒的情况。李琳琅叹了口气,拿起朱笔来,又在地图上画了两个圈。
“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冯晚晚开了口,“若我们一直找不到下毒之人,受苦的百姓只会越来越多。如今来看,这毒若是服下,便必死无疑。”
“他……好狠!”李琳琅气得狠狠捶了下桌子。
冯晚晚见她如此,沉默了一瞬,又开口道:“陛下,或许,我们可以让周浦渊见一见涵真道长。”
“不行!”李琳琅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
“只是见一下,绝不是应允了他。我们可以在旁听着,让涵真道长从中套话,若是套出了解药,便可将周浦渊即刻处斩,永绝后患。”冯晚晚忙道。
李琳琅却依旧只是摇头:“不行。”她说着,抬眼看向冯晚晚:“周浦渊奸诈,我绝不会让她去冒这个险。”
冯晚晚刚要再说话,忽听外边有人来报,说是荀旖带着冯晓来了。李琳琅忙给冯晚晚使了个眼色,冯晚晚会意,点了点头。芷荟也连忙上前,将她桌上的长安地图收走了。
“琳琅。”荀旖笑着,走进了宸安殿中。
“涵真道长。”冯晚晚也笑着问了好,随即目光便挪到了冯晓身上。
李琳琅起身来迎荀旖,又拉着她坐了下来,笑问着:“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嘛。”荀旖小声说着,又看向了冯晓。只见冯晚晚正手忙脚乱地想去抱冯晓,可她的手伸了又伸,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许久没见自己的孩子,孩子长大了许多,她都不知该怎样抱,才不至于让孩子不舒服。
“我也想你,”李琳琅也低声说着,又心虚地解释着,“只是最近政务繁忙……”
“我明白,”荀旖悄悄笑着,又看向李琳琅,眼里只有李琳琅的倒影,“所以我来找你啦。你放心,我不会在这待很久,不会耽误你做事的。”
李琳琅闻言,只是笑,也不答话。那边冯晚晚却叹了一口气,几番尝试后,她终于放弃抱冯晓了,她只是看着她,又感慨着:“越长越不像我。”
“才没有,”荀旖听了,连忙辩驳,“你看那嘴还有下巴,简直和你一模一样!”她说着,又连忙起身,提着裙子走到冯晓面前,对着冯晚晚笑道:“她如今都会说那么一两句话了!”
荀旖说着,忙引导着冯晓向冯晚晚展示。她指了指自己,冯晓便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句“姑姑”。荀旖又忙指了指冯晚晚,教着冯晓道:“娘——”
冯晓却闭紧了嘴巴,疑惑地看着冯晚晚。
场面一时尴尬了几分。荀旖清了清嗓子,又要开口,冯晚晚却摆了摆手,又自嘲地笑了笑:“我满打满算陪她不到两个月,她不认识我也是正常。”
“等过些日子,晓儿再大些,便让她回平远侯府住着,”李琳琅开了口,“你也该多和她亲近亲近。”
“那倒也不必了,”冯晚晚却拒绝了她,她看着冯晓,对李琳琅笑道,“臣平日里军务繁忙,也没办法多照看这孩子,平远侯府里也没有孩子要用的东西。不如就让晓儿留在宫里,和涵真道长做个伴儿。”她说着,又故意笑道:“若哪日涵真道长厌烦了这孩子,再把她赶回平远侯府,也不迟呢。”
“那不会!”荀旖忙道。
“好啦,晚晚,”李琳琅又开了口,“今日天气不错,不如你陪着孩子多在宫里逛逛,朕也不给你多安排事情了。”
冯晚晚连忙行礼:“谢陛下!”她说着,看了荀旖一眼,又对李琳琅正色说道:“臣就不打扰陛下和……娘娘了。”她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那打趣的语气。说罢,她又莞尔一笑,连忙快步向后退去,逃一般地带着冯晓和胡奶娘出门去了。
荀旖的脸颊不禁微红了些,只看着冯晚晚的背影,佯装不悦。“她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她说。
李琳琅看着冯晚晚的背影,眼神却忽然冷了几分,眼神又飘到了荀旖身上。她还记得冯晚晚方才说的话。她知道冯晚晚所说不无道理,可她心中总是莫名不安……不,不能让荀旖去冒险,绝不可以!
第240章
“在想什么?”荀旖回头看向李琳琅,笑问着。
“你猜。”李琳琅也笑着,向荀旖伸出了手。荀旖颔首一笑,便走了过去,立在她身旁,牵住了她的手,又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芷荟见了,便知趣地拉着小桃,带着宸安殿的一众内侍下去了。宸安殿中,只留了她们二人。
“那我便猜啦,”荀旖笑着说,“后日便是七夕,你这些日子没见我,肯定是在琢磨这事呢,是也不是?”
“勉强,算你对了吧。”李琳琅轻笑着,闭了眼,又在她怀里蹭了蹭。
“琳琅,”荀旖唤着,却好似略有失神,“今年七夕,我想回公主府住一日。”
“嗯?怎么想回去了?”李琳琅问。
荀旖只是笑:“毕竟是我和你初见的地方,我想,还是要有一些仪式感的嘛。”
“初见的地方,”李琳琅说着,认真回想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初见。我记得你当时很怕我,都不敢抬眼看我呢。”她说到此处,轻轻笑了,又把脸藏了起来,贴在荀旖身上,不让荀旖去看她的神情。
“那你该反思下自己!知道我有问题,却还不与我相认,试探了那么久,把我当傻子耍!”荀旖笑着,垂眼看着在自己身上耍流氓的李琳琅。
“我错啦!”李琳琅的声音有些发闷,她的道歉听起来一点都不诚心。
“你知错便好!”荀旖说着,顿了一下,又将李琳琅抱得更紧了一些,似有些失神地问她:“琳琅,以后,每年的七夕,我们都在公主府过,可以吗?”
“好,”李琳琅用力地点了点头,“好。”
荀旖离开时,已近黄昏,李琳琅独自坐在宸安殿中,想了很久。荀旖并不知道李琳琅在那个黄昏想了些什么,她只知道那一夜,李琳琅时隔多日再一次去了猗兰殿。而在去猗兰殿之前,李琳琅亲自修书一封,命人送去了平远侯府。
她下了最后的通碟。她只给周浦渊留最后两天时间,若两日之内,周浦渊还不肯供出解药下落,她便要不顾一切地赐死周浦渊。
冯晚晚看了那封信,眉头紧锁。周浦渊是不会说的,她知道。可下毒之人,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这些日子,她什么办法都用过了,以周老夫人为棋子,或是诱死士来截周浦渊的狱,辅之以对周浦渊严加拷问,又在长安城仔细排查……可是都一无所获。
若是真找不到解药,长安城的百姓便要受苦了。怎么能拿百姓性命来赌呢?
冯晚晚坐在烛台边,又低头看向了那封信。“可是,荀姑娘……”她摇了摇头,她也是不忍心让荀旖去冒险的。这终究是个两难的选择。
只剩两天了。
那一夜,猗兰殿的床榻之上,李琳琅在即位以来第一次那么不知节制地索取着。荀旖也难得有这样被李琳琅一次又一次玩弄至巅峰、不等喘口气便开始下一轮的体验。她如今的身子根本承受不来这些,刚开始没多久便没了力气,她只是躺在床上,凭着本能迎合着李琳琅的动作。哪怕她身下的床单已浸透,哪怕她的身体只轻轻一碰便会颤抖不止,她也不喊停、不催促,只是任由着李琳琅在她身上放肆着。
“琳琅、琳琅……”
在荀旖几乎要昏过去时,她才放过了她,又钻进了她怀中。“我好喜欢……”荀旖轻声说着。
“我也喜欢。”李琳琅回应着。
“琳琅,”荀旖轻喘着气,问着,“你有没有想过,那一个世界?那个,真实的世界。如果我们没有来这里,在那个世界,我们会不会也在一起呢?”荀旖说着,又絮絮叨叨起来:“就算以前没能遇见你,等这里的日子过完后,我回去了,一定要找你。”
荀旖说着,又紧张起来:“可我们回去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啊?我看过一些电影,他们回到正常的时空后,就会失忆……你说我们会不会失忆,看着觉得对方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那样,也太可怕了。”
李琳琅听了,却只是沉默不语。荀旖低头看去,只见李琳琅已闭了眼睛。她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也要合眼睡觉。
可黑夜中,李琳琅却忽然开了口:“我只知道,如今眼前所见,便是真实。”她说着,将荀旖抱得更紧了一些:“别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了,赶紧睡吧。”
七夕之日,李琳琅依旧忙于政务,她没能陪荀旖一同出宫,只是让荀旖先自己回了公主府。她在宸安殿批了一天的奏折,直到傍晚才终于搁下了笔。
今日七夕,她决不能失约。
“芷荟,”李琳琅吩咐着,“收拾一下,我们回公主府去。”
“是。”芷荟应了一声。
“平远侯府没有消息传来吗?”李琳琅又问。
芷荟摇了摇头,回答道:“听说平远侯这两日一直在忙,可还是没有找到解药。”
李琳琅听了,只是点了点头:“今日是最后的期限了。”她说着,看向窗外,又道:“若是子时到了,平远侯还没有收获的话,便给天牢里的周浦渊,送一壶鸩酒去吧。”
周浦渊,已经活得够久了。
她绝对不会顺着周浦渊的意思走,她不会让他再见到荀旖!哪怕只有这一条路才能求得解药,她也决不妥协。
因为,她知道,什么才是真实的。无论身处何地、所在何时,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哪怕沧海化为桑田,但她对她的爱是真实的。她也是。
第241章
她会不计后果地留她陪伴,守着她,爱着她。
第96章 七月七
李琳琅回到虞安公主府时,天已经黑了。虽然公主府里一切如故,可她自李沔驾崩之后便再没回来过,如今重回故地,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见过陛下。”如今,公主府的人都要如此称呼她了。
“平身吧。”李琳琅淡淡说着,又忙问道:“涵真道长在何处?”
荀旖没出来迎她,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小桃不知从哪里转了出来,颔首秉道:“陛下,还请随奴婢移步撷芳园。”
撷芳园?李琳琅听到这三个字,抬头望了望那一弯月牙,再看看小桃,微蹙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她已料到荀旖要做什么了。
“好。”李琳琅轻轻应了一声,又不觉一笑,只跟着小桃走去。只是这一次进了撷芳园后,她们没再向贞筠亭的方向走去,而是到了凌波池边的梅林。
“陛下,”小桃到梅林前便站住了脚步,颔首说道,“接下来的路,要陛下亲自去寻了。”
“嗯。”李琳琅点了点头,又一抬手,示意侍从们散了。芷荟会意,便带着侍从立在梅林外,眼睁睁地看着李琳琅进了这仲夏夜里的梅林。待李琳琅的身影消失在梅林中时,芷荟才命大家各自散去。
离梅花的花期还早着呢,这里只是一片绿荫。李琳琅在林中一步一步踏过去,果然,在那无名小亭里,一身红衣的荀旖正立在那里。小亭里,木几和坐榻都已被撤下,却多了几盏灯笼,照亮了黑夜里的梅林。
荀旖立在那里,对着李琳琅盈盈浅笑。她眉间特意画了寿阳梅花妆,煞是艳丽动人,和她平日里素雅的模样截然不同。李琳琅见了,不觉又上前了几步,笑问着:“你是要为我跳舞吗?”
荀旖笑着点了点头,道:“这次的舞,是我自己编的。”
“哦?可有舞名?”李琳琅笑问。
荀旖微笑着颔首行礼:“只等殿下赐名。”她故意用了旧时的称呼。说罢,她又站直了身子,拍了拍手,远处便又有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
李琳琅听见这笛声,却忽然愣了愣。这一次的曲子不再是那个世界的产物,而是前些年李景修送她的曲谱中的一章,是江南时兴的曲子。
在这略显哀怨的曲子下,荀旖翩翩起舞。她的动作不似当年复杂,但长袖一舞,更多了几分飘逸。荀旖天生就该是吃这碗饭的,她很会设计动作,扬长避短,完美藏拙。
七月七,天河隐,星月暗淡无光。李琳琅看着亭中起舞的荀旖,不知不觉湿了眼眶。这舞,似曾相识。起舞时的荀旖仿佛变了一个人,天上没有星月的光芒不要紧,她便是这世间最耀眼的存在。
笛音收束之时,荀旖的动作也定格在那一刻了。她背对着李琳琅,眼角不觉滴下一滴泪来,重重地落在她的裙角上。背后传来了李琳琅的鼓掌声,荀旖终于悄悄擦了泪,又转过身去,直扑进了李琳琅怀中。
“如何?”荀旖笑问着,“可想好名字了?”
“想好了,”李琳琅笑道,“湿云不渡溪桥冷。娥寒初破东风影。虽然方才梅林无梅,但你便是梅。此舞,我想就叫《东风影》好了。你,喜欢吗?”
荀旖连忙点头,又轻轻笑了:“喜欢,很喜欢。”她吸了吸鼻子,又笑问着:“我们去吃饭吧?我肚子都饿了。”
李琳琅点了点头,便被荀旖拉起了手,引着她从梅林穿过,直向初晴榭而去。这水榭里早已备好了美酒佳肴,湖风送入水榭的凉意,让这里格外宜人。
灯早已点好。荀旖拉着李琳琅坐了下来,亲自给二人斟了酒。荀旖如今吃不得太油腻的东西,这些菜多是素食和水果,还有那雷打不动的两碗杏酪。荀旖叽叽喳喳地和李琳琅说着话,虽然话多,但仔细一听,便能发现她所说不外乎是参辰和冯晓。她一会儿说参辰抓烂了她的新衣,一会儿又说冯晓能走很多路了,说话间,她时不时地还吃一口杏酪,胃口看起来似乎好了许多。
李琳琅亦是如此,静静听着,又笑着答话。两人有说有笑,如往日一般,碗中杏酪不知吃了多久才终于见了底。在荀旖源源不断的话里,李琳琅拿起了酒杯,想饮一口。荀旖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眼睛一瞪,问着:“怎么还偷偷喝酒呢?”
李琳琅愣了愣,忽而笑了:“你今日又是想玩什么花样?”
荀旖似乎有些难为情,只是故作强硬地说着:“今日这么重要,你不能自己喝酒,你得与我同饮……而且,我话还没说完呢!”
“好,你说,我听。”李琳琅放下了酒杯。
荀旖张了张嘴,却又叹了口气:“一时想不出来新鲜事了。”
李琳琅笑了笑,便要拿起酒杯,却不忘对荀旖笑道:“我可以喝酒,但你今日不许喝酒。这些日子,你身子弱,该忌口时还是要忌口。”
她说着,便要将酒水送入口中,可却又被荀旖按住了。“不行,”荀旖说,“过节要有仪式感!”
“那你要如何?”李琳琅笑问着。
荀旖转了转眼睛,又笑道:“这样吧,既然你喝,我是一定要喝的,但我那杯,你可代我喝。若是,你不想喝我这杯,便……”她说着,向李琳琅凑近了些,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唇,随即便眼巴巴地看着李琳琅,问:“可以吗?”
第242章
李琳琅微微蹙眉,又忽而抬手捏住了荀旖的鼻子,笑道:“你早就想好了吧!”
“没有没有,”荀旖连忙逃离了她的手,又道,“就是,你如果要喝酒,就要亲我……很公平吧,没别的意思。”
李琳琅一笑,抬手便饮尽一杯酒,随即便轻轻地吻了一下荀旖的唇。她轻轻笑着,问道:“是这样吗?”
荀旖赞许地点了点头,夸着:“你很有悟性嘛!”
李琳琅听了,忙又饮了一杯,再度吻了上去。这次的吻更加缠绵深入,与方才截然不同。“那你是更喜欢这个,还是方才那个?”她轻轻蹭着她的鼻尖,问着。
两人温热的呼吸缠绕在一起,这凉爽的水榭也燥热了起来。荀旖垂了眼,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我决不出高下,”她试探地问着,“要不,你再试试?”
李琳琅听了,微微一笑,忙要再吻上。可荀旖却向后一躲,灵巧地避开了。她望着李琳琅的眸子,目光又逐渐挪到她的唇上。“先喝酒。”她伸手点了下李琳琅的额头,笑道。
李琳琅随手拿起酒壶,又斟了满满一杯,双眼只看着荀旖,从未将视线从她面容上离开。她拿起酒杯,一仰头,将酒尽数灌下。可就在她丢开酒杯的那一瞬间,荀旖扑了过来,将她按在地上,对着那唇重重吻了下去。
“喜欢,这样……”荀旖不忘抬头说了一句,随即又狠狠地吻着。
李琳琅愣了一下,又轻轻笑了。她一翻身,便将荀旖压在了身下。“我也喜欢,”她说,“荀旖,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听到这话,荀旖又想起了那个她一直在追问的问题:她还愿意回去吗?她会和她再续前缘吗?
可荀旖已然问不出口了。李琳琅并没有意识到荀旖那特别的情绪,她只是不断地吻着她,从唇逐渐向下直到脖子,甚至还要去拉扯她的衣服。“荀旖,”她轻喘着,“遇见你,真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也不知我前世究竟礼月求天了多少次,今生才能遇到你。”
“琳琅,”荀旖眼里却不知不觉含了泪,“可我知道,对你来说,什么才是真实的。”
李琳琅听她这话,觉得不对,猛一抬头,正对上荀旖那泪汪汪的双眼。她刚要说话,却觉得眼前一阵晕眩,荀旖的面容都看不清了。“你,你,”她强撑着,猛然意识到那酒不对劲,瞳孔陡然一震,却又敌不住药效渐渐迷离了眼,“你想……做什么?”
荀旖一个翻身,又将她压在身下。李琳琅已感觉不到自己的肢体,她只听见荀旖的声音好似从天外传来:“我要保护你的天下。”
她说着,轻柔地抚上了李琳琅的面颊。李琳琅便在她手下,昏睡了过去。“琳琅,”明知她如今听不见,她依旧不舍地唤着她名字,“琳琅。”她知道自己是在冒险,可李琳琅是在拿天下冒险。她不能坐视不理。
“涵真道长,”素霜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我们,走吧。”
“好。”荀旖点了点头,整理好了衣服,便同素霜一道出门去了。
一出门,小桃就适时地给荀旖披上了披风,又紧张关切地问着:“小姐,陛下醒来后,不会怪罪我们吧?”
“怪罪应当是会怪罪的,”荀旖故作轻松地笑着,“但你放心,有我在,她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
素霜见她如此,并没有说话,只是引着两人到了撷芳园里香丘的入口处,打开了通道。荀旖看向小桃,笑着:“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跟来了。有素霜姐姐在,你大可放心。”
小桃乖巧地点了点头,荀旖笑了笑,便转身跟着素霜进了地道。“你真不该如此冒险的。”漆黑的地道里,素霜点了灯笼,说着。
“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安百姓成为牺牲品,”荀旖说着,又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既然周浦渊想见我,我便让他见,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有素霜姐姐在身边,有香丘死士照应,我相信你们的。”
素霜看了荀旖一眼,似乎有些无奈,却没再劝她,只是说道:“你要的东西我已备好。迎平已经去挖地道了,等我们到那,他就可以打通最后一层。”
当年楚王被关在天牢时都没能打通的地道,今日终于要打通了。
荀旖跟在素霜身后,听着素霜说话,脑海中却满是她李琳琅方才昏倒在她身下的场景。她正下着楼梯,却忽然止不住地猛咳了几声,一个没忍住,一口血便呕在了楼梯上。
“涵真道长!”素霜忙唤了一声,回身扶住了她。她知道,这几日,荀旖的身子越发弱了,她撑不了多久了。就算这一趟没事,她也是时日无多。
荀旖却只是摆手说道:“不妨事。”她说着,笑了笑,又连忙拿出帕子,将嘴角的血擦干净了。
素霜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不忍,却又无可奈何。“素霜姐姐,我们走吧。”荀旖虚弱地说着。
素霜叹了口气,只得又扶着荀旖,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地道深处走去。这条路不算短,走到天牢之下时,已是亥时了。
迎平见了荀旖,激动不已,忙上前行礼问安:“荀姑娘,可总算又见到你了!”他说着,又问:“荀姑娘,最近身体可好?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
荀旖刚要答言,素霜却开口打断了这个不愉快的话题。“先挖吧。”素霜对迎平说着。
第243章
迎平畏惧素霜,只得忙拿了铁锹,向前走了几步,到了地道最薄弱之处。只差这最后一铲子了。迎平举起铁锹,狠狠一铲,凿出了一个洞来。他忙丢下铁锹,又伸手将地砖一块一块揭开,这才让开了路,恭敬地说道:“荀姑娘,好了。”
荀旖微笑答道:“多谢。”素霜先出了地道,用小石子打晕了守卫,又俯身向地道伸出手去。荀旖便提起裙角,拾级而上,终于来到了这天牢里。
迎平从地道中递出素霜准备好的食盒,又放心不下地看着荀旖。荀旖只是笑着,又冲迎平摆了摆手,他才终于又回到了地道中,用一木板将地道堵住了。
素霜提着食盒,对荀旖道:“走吧。”她说着,便在前开路,很快,便到了周浦渊的牢房附近。
荀旖远远地看着那和记忆中有着天壤之别的身影,不禁摇了摇头。她终于从素霜手中拿过了食盒,又对她说道:“素霜姐姐,我来吧。”她说着,挤出一个笑容,便独自向前行去,来到了牢房跟前。
“侯爷,”荀旖看着手脚被绑缚着铁链却还安然入睡的周浦渊,说,“我来了。”
周浦渊正睡着,虽听见有脚步声,他也没在意。直到听见那个声音,他怔了怔,又猛然睁开眼、抬起头。“果真是你?”他有些惊讶,可随即,他的眼里便有了淡淡的恨意,只是这恨意竟有几分嘲弄的意味。“你竟真来了。”他说。
荀旖打开了牢房门,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是的,我来了。”她说着,将食盒摆在了地上,又将一旁的小几拖了过来。“我来,给侯爷做个伴啊。”荀旖面无表情地说着。
……
“陛下!陛下!”
初晴榭里,李琳琅昏迷着,忽听见有人唤她,又给她喂水。她终于勉力睁开了眼睛,可眼前所见,只有芷荟。
“荀旖,荀……”她唤着,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药效还没过去,她只觉得困倦。
“涵真道长不知去向何处了,”芷荟忙道,“陛下不要惊慌,已派人去找了,太医也已经在来的路上。”
我要保护你的天下。
李琳琅猛然记起这句话,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故意的,她都是故意的。她早就知道了!回公主府,不是为了庆祝七夕,是因为公主府有能直接通向天牢的密道!
“扶朕起来!”李琳琅强撑着咬牙说道。
“陛下……陛下身子不适,应当好好休息。”芷荟劝着。
可李琳琅哪里肯听呢?她一眼就看到了小几上的酒杯,不由得连忙抓起,又向地上狠狠一砸,精致的酒杯登时只成了破碎的瓷片。李琳琅不顾芷荟阻拦,几乎是爬了过去,一把握住了地上的碎瓷,狠狠地握在了手中。
“陛下——”芷荟惊呼了一声。
鲜血已从李琳琅的掌心中缓缓流出,滴落在地面。李琳琅感受着这疼痛,终于清醒了些。她连忙扶墙站起,手中却依旧紧紧握着那碎瓷。
“什么时辰了?”她问。
“已近子时。”芷荟回答道。
“备车,”李琳琅努力向外走着,却踉跄了一下,又吩咐道,“去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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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结局。19点发结局上,0点发结局下。不放在第二天晚上吊你们胃口了,就这样吧。
“湿云不渡溪桥冷。娥寒初破东风影。”出自朱淑真《菩萨蛮 咏梅》
第97章 结局(上)
“她让你来的吗?”周浦渊坐在监牢里,冷笑着,“果然啊,她还是妥协了。舍不得她的天下,就让你来送死。”他说着,还不禁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可怜荀旖。
“是我自己来的,”荀旖如实说道,“你用长安百姓的性命要挟,我怎能不来?”她说着,顿了顿,又直问道:“解药在哪?”
周浦渊闻言,看了一眼旁边那食盒,不禁又眯了眯眼睛,一副了然的模样。“荀旖,”他说,“你不会以为,只要你亲自来了,我就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吗?”他说着,看向荀旖,手却指向那食盒,问着:“是毒酒吧?等我都说了,你便可以让我饮下毒酒,一命呜呼,从此再无后患,是吗?”
“你原来是这样想的?”荀旖说着,无奈摇头,又将那食盒打开,拿出了里面的酒具,将那一壶酒放在了桌上。“只要你肯说,我便会和你一起饮下这酒。”荀旖说着,拿起酒杯,便要斟酒。
周浦渊却忽然伸出手来,夺过了荀旖手中的酒壶。“你!”荀旖急得唤了一声。
周浦渊却不慌不忙,只是打量着这酒壶,又对着荀旖笑道:“你以为,我看不出这酒壶的门道吗?”他说着,拿过酒杯,一边自顾自地斟酒,一边又对荀旖说道:“不如,玩个游戏。”
他说着,将酒杯推到了荀旖面前,又对着她笑。荀旖垂眼看着那酒杯,问道:“什么游戏?”
“赌一把,”周浦渊说着,也给自己斟了酒,又指了指酒壶上的机关,“我不知道哪边的酒是没毒的,只胡乱按下。我问问题,若是你答不上来,你便喝一杯。你也可以问我问题,若是我答不上来,我也会喝一杯。”周浦渊说着,又抬起头来,对着荀旖笑:“当然,若我能答上来,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涵真道长,你看,如何?”
“我能相信你的话吗?”荀旖问。
“信不信在你,”周浦渊道,“今日见了你,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故而,我没必要在你面前说假话。”
第244章
荀旖听了,也抬眼看向周浦渊,又不禁一挑眉。“好。”她应了下来。
周浦渊闻言,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先问吧。”他的动作看起来倒是很有风度。
“好,”荀旖也不客气,“解药在哪?”
“在余服身上。”周浦渊也不藏着掖着。
“余服在哪?”荀旖连忙追问着。
“那是第二个问题了。”周浦渊说着,调整了一下坐姿,又含笑看着荀旖:“该我问了。”
荀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听周浦渊问道:“你还记得,你我在城外寺庙初遇时,你穿了什么衣服吗?”
荀旖愣了愣,她答不上来。这种细节的问题,她从没有在意过。只听周浦渊又轻轻叹了口气,解答道:“那日是个艳阳天,微风,你穿的是浅碧色的长裙、湖蓝色的上衣。我进殿礼佛,你礼佛完毕就要出来。擦肩而过时,我不小心碰掉了你腰间的香囊。我把香囊捡起给你,你道了谢,便低着头匆匆走了。”他说着,敲了敲小几,又指了指荀旖杯中的酒,道:“喝了吧。”
荀旖看着杯中的酒,有些犹豫。可终究还是颤抖着手拿起了酒杯,一仰脖,一饮而尽。酒入胃肠,她的心却忽然发慌发烧,喉中也泛起了丝丝血腥气。
果然,如今的身体,根本喝不得酒。
周浦渊见她看起来虽有些不适,但并无中毒之相,不由得微微点了点头,又道:“你可以问第二个问题了。”
“余服,”荀旖问,“在哪?”
“我不知道他如今在何处,”周浦渊说着,看了一眼杯中的酒,“但我可以告诉你,能去哪联系他。”
“你说。”荀旖道。
“城外寺庙,你我初遇之地,”周浦渊说着,笑了笑,“跟着你来的人,应该会去找他吧。”
一旁偷听的素霜听见这话时,已将消息递了出去。“要如何联系他?”荀旖又忙问。
周浦渊拿起了酒壶,又给荀旖斟了一杯酒:“那便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那这很不公平,”荀旖忙道,“我问余服在哪,你答不上来,你也该喝。”
“可你问余服在哪,是想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他。我已告诉你在哪里才能找到他,至于你问如何联系,是想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他,那便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周浦渊慢条斯理地说着,又只看着荀旖笑。
“你强词夺理!”荀旖气得拍了下桌子。
“那又如何?”周浦渊还有几分得意,“你若不想继续玩下去,便不玩了。我倒是无妨。”
荀旖刚要再辩驳,却忽然发现周浦渊满眼的笑意,他似乎是乐在其中。她忽然就不想再辩驳了。“也罢,”荀旖道,“就如此吧。”她说着,又道:“你可以问了。”
周浦渊又问:“我们第二次见面,是在哪里?”
荀旖听了,只是沉默。她拿起酒杯,什么都不说,便尽数饮下。周浦渊见了,不由得苦笑:“你究竟是真的想不起来了,还是,不愿意回答我?竟喝得这么爽快。”
“我知道,你在玩得尽兴之前,是不会让我死的,”荀旖淡淡说着,已经看破了他的心思,又道,“你想说这些前尘往事来伤我,可以。你还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周浦渊听了这话,似有些恼怒,可随即他又笑了。“不愧是你啊,”他说,“总能看明白我的心思。”
他说着,仰头看向窗外,看着那朦胧的月光。“第二次见面,是在昌宁侯府的游园会上。女眷们赏花游湖,我在湖边亭上,一眼就看到了你。然后,在你躲清闲的时候,我便将你拦了下来,问你姓名。你当日还不肯告诉我,说什么‘闺中女儿,岂能将姓名轻易告知旁人’……呵,那嗔怒又害羞的模样,真好看,”周浦渊笑了笑,“后来,我听说那日的赛诗会,只有那个备受期待的荀家姑娘没去。算了算时间,那时你正被我拦着。我才知道,你竟就是那名动京城的才女。”
“该我问了,”荀旖却根本不想感慨,“要如何联系余服?”
“寺前对月同时放出三支火箭,有人来时,对出暗号,那人就会带你去找余服。”周浦渊说。
荀旖听了这话,将自己的酒杯推到了周浦渊面前,微笑着:“我猜,暗号又算是另一个问题了。”
“是,”周浦渊说着,又给荀旖斟了酒,问道,“你还记得,那个秋夜,你我确认心意时,你对我说了什么吗?”
“不记得了。”荀旖冷冷说着,便又要喝酒。可她刚拿起酒杯,却又被周浦渊那缠着铁链的手一把抓住了手腕,抓得她生疼。
“你怎能不记得?你为何会不记得!你凭什么……不记得?”周浦渊红着眼睛,问着她。
荀旖看着眼前这腌臜又偏执的人,眼里却无一点波动。“我早就告诉过你,”她漠然地说着,“我不是以前的我了。”她说着,只觉喉中血腥气又重了几分,她只得强忍着。
“荀旖!”周浦渊咬牙说着,狠狠地抓着她手腕。荀旖被他抓得手上没了力气,手一软,酒杯落地,那一杯酒便尽数洒了出来。
周浦渊愣了愣,又苦笑一声,终于松开了手来。荀旖一言不发地捡起酒杯,放在了桌几上,才问道:“你还要我喝吗?”
周浦渊只是略有失神地说着:“你问吧。”
“暗号。”荀旖言简意赅。
第245章
周浦渊拿过了荀旖的酒杯,一边斟酒,一边说道:“那夜,荀府的墙根下,你隔墙对我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周浦渊说着,斟了满满一杯酒,又将酒杯推到了荀旖面前:“这便是,暗号。”
“好。”荀旖应了一声,便要站起离开。可她扶着桌子想要站起时,却忽然腿软,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荀旖只觉得可笑,她的身体竟已虚弱至此了。酒,害人啊。
“天意如此,你还有杯酒没喝,”周浦渊望着荀旖的眸子,说,“不如,与我同饮一杯。”
荀旖只见他倒掉了自己杯中的那杯酒,又缓缓斟满了一杯。素霜在此刻走了出来,立在牢房外,对荀旖道:“涵真道长,消息已送出,我们可以走了。”她说着,看了周浦渊一眼,眼中尽是恨意。她还记得他对杨鲤儿所做之事,她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
荀旖却看着周浦渊,摇了摇头。“我想让他死个明白,”荀旖说,“素霜姐姐,多谢你了。还请你,先回避一下。”
“可你……”素霜很担心她。
“我没事。”荀旖说。可她说话时,却只觉得心脏一阵钝痛。这钝痛越来越强烈,让她手脚发软,让她冷汗直出。可这又如何呢?早就没治了。
素霜听了,只得又退到一边,默默地听着荀旖的动静。周浦渊见荀旖如此,只是放声大笑,笑得扭曲又悲凉。“荀旖啊,荀旖,”他说,“我有时,真的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可我却有许多话想说呢,”荀旖说着,顿了顿,手撑在了那桌几上,凑近了去看周浦渊,口中却满是嘲讽之意,“周浦渊,你不会以为,自己很是痴情吧?”
“总好过你负心薄情,”周浦渊恨恨地说着,“昔年海誓山盟,于你而言轻如鸿毛。说什么‘只愿君心似我心’,如今我心未移,可你却三心二意起来!”
荀旖却只觉得可笑:“所以,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吗?”荀旖说着,脸上只有不敢相信的笑:“你不会,还被自己的痴情感动了吧?”
荀旖说着,又无力地坐好了。她缓了缓,这才对着周浦渊接着说道:“你知道,在你每次纠缠我的时候,我在想些什么吗?”她盯着周浦渊那充满怨恨和不甘的眼睛:“我在害怕。”
周浦渊的表情毫无变化,他只是看着荀旖,等着她接下来的话。“感情不是战场,不是你要守的孤城,不是你坚持到最后就一定会赢下的战役。我是个人,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的想法,我做不到事事都遵循你的心思。我不喜欢你了,你便对我发怒;我喜欢上了别人,你就要费尽心思与那人为敌;最后你发现你怎样都得不到我,竟要让长安百姓来给你陪葬!”荀旖越说越急,说到面色发红,不禁又咳嗽了两声。
“周浦渊,”她问着,“你做出了这许多惨烈可怕的事,你管这叫痴情?你究竟是对我痴情,还是执着于满足你在情场上的胜负?”
周浦渊听着,眼神又阴沉了几分,可他依旧没有说话。荀旖好容易喘匀了气,又道:“周浦渊,说到底,你从来没有真心爱过任何一个人,不是吗?你最爱的,从来只有你自己,只有你自己!”
荀旖说着,看着周浦渊,却伸手够到了他面前的酒杯,将他为自己准备的酒一饮而尽。周浦渊坐在那里,一动未动,只在荀旖拿起酒杯时眼里微微有些震惊,可很快,这震惊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有带着失望的嘲弄。
荀旖喝了酒,将酒杯撂在了周浦渊面前,又道:“我不会与你同死,我也没有资格杀你。你犯下的错,自有律法处置,自有陛下处置。今日一别,但愿我们,永生不见。”荀旖说着,这才唤道:“素霜姐姐,我们走吧。”
素霜从一旁转了出来,扶起了已没力气站起身的荀旖,便要向外走去。“可我还有一句话还没说,”周浦渊忽然又幽幽开口,“一句,未说完的暗号。”
荀旖一愣,连忙回头看向周浦渊。只见周浦渊坐在那里,脸上带着阴森的微笑。“我说得很明白,”周浦渊道,“我要你,与我同死。唯有如此,我才会把解药给你们。有一句话,我是一定要你我同饮下鸩酒,才好说的。不然……”周浦渊笑了笑:“你们派去的人,怕是要有去无回了。你们若是求援强攻,我们还会带着解药同归于尽。你们,要不要再考虑考虑?这解药,可不好配啊。”
荀旖听了,忙看向素霜。而此时,子时钟响,牢房大门的方向也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内侍端着鸩酒缓缓走来。
“涵真道长?”那内侍看见荀旖,颇为惊讶。
周浦渊在此时笑得更为放肆了几分,道:“涵真道长……救不救这长安城的百姓,便只看你一人了。”
荀旖有些犹疑,刚看向素霜,想要说话,却又有狱卒打扮的香丘死士赶了上来。素霜见这人是死士,便松开了荀旖,向后退远了些,方才听这人低声说道:“素霜姐姐,我们的人中计了,被困陷阱。”
“什么?”素霜一惊,忙看向周浦渊。
周浦渊却摊了摊手:“你看,我没有在骗你。暗号差了一句,不会给你们解药的。”
荀旖听了这话,愣了愣,目光飘向了内侍盘中已斟满了鸩酒的金樽。她盯着这金樽,忽然觉得声音好像都飘远了,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了她一个人。她不由得又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酒局,那个所有人都在尽情放纵、唯有她借酒浇愁的酒局。难道是命中注定吗?只是一瞬间,她又微微笑了。
第246章
这一瞬间于众人而言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在众人都没有回过神来时,荀旖竟忽然伸手夺过金樽,将那鸩酒一饮而尽。
“涵真道长!”素霜听见动静,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可为时已晚。
荀旖垂下手,金樽中剩余的几滴酒流了出来,落在了那地面上。她好像全然听不见周围人在说什么了,只是抬眼看向周浦渊。在众人的震惊中,她又拿起内侍盘中酒壶,将这金樽斟满,踉踉跄跄地走向了周浦渊。
“说!”她低喝着,将酒樽重重地放在了周浦渊面前,眼里难得的尽是杀气。
周浦渊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坚定决绝。他凝视着荀旖的双眼,忽而哈哈大笑,笑得诡异又狰狞。“竟还是我赢了!”他大笑着,拿起金樽,也将这鸩酒喝了个一滴不剩。酒樽落地,他一把抓过荀旖的手,重重说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这是,最后一句。”
“你真是让人,恶心!”荀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来。
周浦渊还想将荀旖向怀里拽,却被素霜一脚踹到了墙上。荀旖腹中好似刀绞一般,疼得冷汗直冒。她倒在了素霜怀里,又拽了拽她的衣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她念念不忘的那两个字:“琳琅、琳琅……”
“涵真道长……”素霜看着她倒在自己怀里,却无能为力。鸩酒下肚,没有活路了。
谁也没想到,她会喝得这样决绝。
“琳琅、琳琅……”她口中还是如此唤着,嘴角却渐渐溢出了鲜血来。
“琳琅、琳琅……”她怕再也见不到她。
“琳琅……”
“荀旖!”
一声焦急的呼唤从天牢入口处传来。荀旖努力抬头看去,便看见了那熟悉的锦衣华服。李琳琅满手的血,却依旧抓着那碎瓷不放。她看见倒在素霜怀里的荀旖,不由得心头一震,又连忙不顾一切地奔向了她。
“琳琅……”荀旖唤着,向她的方向伸出了手去。眼泪不自觉地从她眼角滑落,她却又忽然笑了。
李琳琅奔到了荀旖面前,终于敢丢下碎瓷,将荀旖揽进了自己怀中。她手上的血,在不知不觉间蹭在荀旖的红衣上。“我来晚了,我来晚了,”李琳琅慌乱地说着,满是哭腔,“你做了什么!你都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傻!”
荀旖的眼前已有些模糊了,可她依旧是努力笑着。只是她一笑,便又有大口的黑血从口中涌出。“能在死前见到你,我已经……没有遗憾了,”荀旖断断续续地说着,又抬手抚上了李琳琅的面颊,笑着,“我知道,这里对你很重要。而我,我就要活不成了……”
荀旖说着,又咳了几声,口中不断地涌出鲜血来。李琳琅眼泪直流,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听荀旖又用那虚弱至极的声音安慰她道:“你别哭啊,我没事的……反正,我也不止这一条命,不是吗?”
她说着,想要擦去李琳琅的眼泪,可手已经不听使唤了。她想看清李琳琅的模样,可眼前却也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终于,她也忍不住哭腔,只望着那模糊的轮廓,诉说着:“琳琅,我放不下你啊……放不下你……”
李琳琅看着荀旖的手无力垂下,又看着她眼神逐渐空洞,她只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利刃痛搅了一般。她叫着荀旖的名字,可荀旖却只是不停地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我离不开你了,我想与你再续前缘,我要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生生世世……琳琅……”
看着荀旖的眼神逐渐涣散,李琳琅怔了怔,终于忍不住,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对不起,”她强忍着哭腔,“别忘了我……”
“李琳琅……”
李琳琅挤出了一个笑容,可她的眼中分明是这世上最为惨烈的悲怆。“荀旖,”她忍泪,在她耳边轻声说着,“我是李媛,我现在住在广州的……”
“琳琅……”
“来找我,一定要来找我。一定!”
“琳琅……”
第98章 结局(下)
荀旖就这样在李琳琅怀中咽了气。
李琳琅看着荀旖没有闭上的双眼,眼泪不自觉地一滴一滴地掉落在怀中人的面颊上。她没有痛哭流涕,没有哀嚎,她只觉得世界在那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她只知道,她生命中的唯一一抹亮色在那一刻暗淡了下来,而她只能颤抖着手去,为她合上双目。
“涵真道长……”素霜唤了一声,跪倒在地。
这一声终于唤回了李琳琅的神志。她木然地抬起头来,只见周围已跪倒了一片,刚刚赶来的冯晚晚正立在栏杆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然后,李琳琅又僵硬地扭过头去,看向了周浦渊。周浦渊嘴边全是血,但他还没有断气,他只是盯着荀旖发笑,似乎是得意的笑,又好像是苦涩的笑。
看着这笑容,李琳琅的喉头不由得滚动了一下。她轻轻放下荀旖,又站起身来,顺手拔下了头上长长的鸳鸯发簪,直向周浦渊走去。
“我赢了,”周浦渊狞笑着,又抬头看着李琳琅,“她会和我一起死……我终究是,夺回了……呃……”
周浦渊话还没说完,便闷哼了一声,李琳琅的簪子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心脏。周浦渊瞳孔一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目光落下,再次看向荀旖,也是在这时,他终于没了气息。
第247章
李琳琅却根本不在乎这些,她只是又猛然将簪子拔出,可拔出一瞬,她又重重将簪子刺入。她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狠,只是用簪子疯狂地刺着他。
“陛下……”芷荟心疼地唤了一句。可李琳琅却好似没听到一般,只是发了疯一般地戳刺着。她的衣服上溅了点点鲜血,她已分不出都是谁的血了。
“陛下!”冯晚晚连忙上前,将李琳琅从后抱住,将她拖远了些,又从她手上夺下了那簪子。“陛下,周浦渊已经死了,”冯晚晚喊着,“陛下,他已经死了!”
“不,不!”李琳琅却忽然吼叫起来,她双眼通红,盯着周浦渊的尸身,“他死一万次都不为过!朕要他死!我要他死!”
芷荟痛哭着,膝行过去,抱住了李琳琅的腿,哭道:“陛下,节哀啊!”
李琳琅愣了愣,却忽然泄了全身的力气。她扫了一眼天牢中的众人,看了看哭泣不止的芷荟,又看了看盯着荀旖尸身发愣的素霜,最终,她的目光随着素霜又挪向了地上的荀旖。看着那瘦弱的身躯躺在地上,再无声息,她忽然腿一软,倒在了冯晚晚怀里,又终于痛哭出声。
“荀旖……”
“荀旖——”
大魏,元崇五年,七月初七,子时,涵真道长荀氏,薨,年二十二。帝悲痛欲绝,追封荀氏为毓昭皇后,葬于帝陵。
同日,武进侯周浦渊饮鸩而死。碎尸万段,见弃于野,狗食之。
旬日后,长安城患疫病者多自愈。
次年元日,女帝登基,改国号为虞,年号太元。
又一年,梅花盛开时,李琳琅回到了虞安公主府,独自一人立在雪中,赏着那开得灿烂的梅花。素霜从凌波池边走来,对着李琳琅行了一礼:“见过陛下。”
“你来了。”李琳琅也没有回头看她,她眼里依旧只有这盛开的梅花。她不再唤她“素霜姐姐”,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素霜此来,是来向陛下辞行的,”素霜垂眼说着,“局势已定,天下太平,素霜心愿已了,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李琳琅听了,连忙回头看向素霜,惊讶地问着:“你也要走?”许久未见,素霜消瘦了不少。自杨鲤儿死后,她一顿踏实饭都没有好好吃过。
素霜点了点头,却依旧低垂着眼:“陛下已不再需要素霜了。况且,素霜知道,毓昭皇后薨后,陛下便一直怨着素霜。当年之约已经兑现,素霜也不必再留在长安城了。如从前一般浪迹江湖、行侠仗义,也不错。”
“可朕不想让你走!”李琳琅忙道。
“可人生总有分别。”素霜说着,依旧没有抬眼去看李琳琅。
李琳琅愣了愣,忽然凄然一笑。她明白了,不由得又抬头看向面前的红梅。“走了好,走了,也好,”李琳琅念叨着,“你们,都可以逃离这长安城,逃离这伤心地,真好……”
素霜听了,连忙跪下行礼,道:“微臣,谢过陛下。”
“走吧,走吧,”李琳琅摆了摆手,又叹了口气,说道,“保重。一定,保重。”
素霜深深叩首,良久,她终于站起身来,在寒风之中,转身走了。这长安城,她不会再回来了。
“你们都可以走,”李琳琅伸手抚上一朵红梅,哀哀地笑着,“可我,走不得啊。”
“琳琅!琳琅!”
ktv里,荀旖大叫着,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睁开眼,只见周围围了一圈的人,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些是她阔别已久的同学。
她回来了。
“你没事吧,”一旁的女生焦急地问着,“你可吓死我们了!你突然倒那,晕了有五分钟,我差点就打120了!”女生说着,还把手机伸到荀旖面前晃了晃。
五分钟……
她在那个世界待了五年,原来只过了五分钟吗?
“荀旖,荀旖,说话!”女生在她面前摆了摆手,又问着旁边的同学:“她是不是喝蒙了?”
“应该吧?”旁边的同学点了点头。
荀旖终于回过神来,却还有些发懵,她看向了那女生。“高子涵?”她问。太久没见,记忆早已模糊。眼前应当是她最好的朋友,可在她要唤出她名字时,她还是犹疑了一下。
高子涵听了,却只是和旁边的同学嬉笑着:“厉害了,她都喝到不认识我了!”她说着,又对着荀旖大声说道:“我们在ktv!你想起来了吗!”
ktv……
“2017年的时候,同样是在ktv,在你和同学花天酒地的时候,我在ktv做陪酒陪唱的‘公主’啊!”
旧日里,李琳琅曾说过的话突然飘入脑海,荀旖的意识也渐渐回归。她猛然反应过来,连忙推开高子涵和周围的同学,发了疯一般地向门外冲了出去。
“李琳琅!”她高喊着,“李琳琅!我来找你了!李琳琅!”
她喊着,嘶吼着,甚至一间一间地去推包间的门。包间里的人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她,随即便对这个明显刚经历了高考的高三学生怒喝着,让她出去。可荀旖并不害怕,她依旧发了疯一般地找着,甚至还拉住了路过的服务员,问人家有没有可以陪唱的公主。
服务员把她上下看了一眼,又撇了撇嘴:“看不出来,小姑娘还玩挺花。”
追来的高子涵一把拽过了荀旖,又对服务员笑嘻嘻地解释着:“哥哥,她喝多了,别理她!”说着,她便强行将荀旖拖回了包间。
第248章
荀旖失魂落魄地走着,可意识却渐渐清明了几分。临死前她听到的话,也逐渐浮现在了她脑海中。
“我叫李媛……”
一切都记起来了。坐在包厢里,荀旖心头一震,赶忙找出了她的笔袋,拿出笔来,颤抖着手,在自己的掌心急急忙忙地写下了一个地址。
“不能忘,不能忘,”荀旖写罢,看着掌心的地址,忽然喜极而泣,“她要我去找她!”
“琳琅,”她想,“我来找你了。”
可荀旖忘了,她还只是个高三的学生。她哪里都去不了,见不到,也找不了。还好,她也有笔,她可以写,她可以把思念之情都记录下来,等待着重逢的那一天。
于是,荀旖平生第一次开始记日记了。
2017年,6月9日。
宿醉未醒,请假一天。
2017年,6月10日。
被家长押送到学校上课。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只恨没钱,旅行不了。熬过高考,就去见她。然后就……
嘿嘿嘿嘿嘿……
2017年,8月23日。
在看《侯爷说:真香》,一本只有13个收藏的文。文笔是真稚嫩,但挺有趣的。周浦渊如果和书里一样,安静不作妖,就好了。哦,不对,他的本性其实没变,只是失去我激发出了他那阴暗偏执的一面而已。
2017年,9月19日。
还在看《侯爷说:真香》。晚晚真好啊,一如既往的好。李琳琅,你怎么这么蠢,又蠢又坏的,还好你不是书里的你!不过,你一开始演得还真像书里这个人,还有点可爱呢。只是,唉,杨姑娘,可惜,还是可惜……如果你的故事还和原文里一样,你会不会少受一些苦?可那样,你就遇不到真心喜欢你的素霜姐姐了。有时候到底什么更重要一些呢?是那一颗真心,还是自己的性命?
想不明白。
都看不到素霜姐姐,明明她的人生也很精彩的。
2017年,11月3日。
这文虽然坑了,但评论她应该还是会看的吧?怎么我评论了这么多条,她理都不理我?难道她真的彻底抛下这篇文了?
我不信,哼!
2018年,1月1日。
没回我。
2018年,3月15日。
这文我都快背下来了,她还是没回我。怎么,你这个女人,都不想我的吗?
2018年,5月6日。
算了,安心备考吧,就剩一个月了。
……
高考后,荀旖的日记本被妈妈不小心收在了练习册里,一起卖了。有些可惜,但无妨,那些想法她都记在心里,她可以亲口讲给她听。而且,她也终于可以付诸行动了。有什么比行动更重要的呢?
2018年,9月3日。
荀旖如愿考上了大学,到了广州。当她终于在地图导航找到了李琳琅所说的那个地址后,她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那是一个老式家属院居民楼,天气很热,荀旖左拐右拐才摸到了这里。她关了手机的导航,又推门进去有些紧张地走上了楼梯。今天是星期一,她是逃课出来的,可她等不及了。这段网恋该有个正式的见面。
来到了那扇门前,荀旖对了下门牌号,又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敲响了门。门里传出了一些动静,想来是对方正对着猫眼看。
“谁啊?”门里那人问着,是个很好听的女声,只是略带了些广东口音。
“是我,”荀旖笑了笑,回答着,“我终于能如约来找你了。”
“你是?”门里的人听起来十分疑惑,“我们认识吗?”
荀旖听着门里这反应,愣了愣,想了想,忙回答道:“香脸半开娇旖旎。”
可门里依旧只是说:“我不认识你。”
“绝了,”荀旖想,“不会是失忆了吧?这是要把所有的狗血梗都玩一遍啊!”
可只是震惊了一瞬,她便接受了这个设定。她很理解李媛,毕竟她刚回来时,脑子也迷糊了一阵。更何况,她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狗血事情没经历过?区区失忆而已,能奈她何?
2018年,11月28日。
荀旖和李媛已认识两个月了。第一次见面,荀旖并没有进门,她摸不清楚状况,只说自己找错门,便离开了。在那之后,她又故意制造了好几场偶遇,才终于和李媛成为了朋友。几番试探,荀旖才确定,李媛的确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是当真失忆了。
但同时,她确信,这人就是李琳琅。那神态,那语气,别人是做不出来的。
荀旖见她记不得,便也没提书里的事,只是默默地陪着她。她知道,她总是需要她的陪伴的。
可那一天,荀旖终于忍不住了。荀旖从ktv接她回去,两人并肩走在昏黄的路灯下,天气又潮又冷,身边的人不由得缩了缩肩膀。这样的夜晚已经有很多个了,她喜欢她。荀旖回头看向她,看着她的侧颜,心中忽然一动,她转过身子脱口便问道:“我可以亲你吗?”
“啊?为什么,”李媛开玩笑地问着,“你是同性恋吗?”
荀旖一时哽住,她听出了这话里嫌弃的意味。她知道是她唐突了。于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又看向了前方,默默地陪着身边的人向前走去。
天空中忽然飘起了细雨,荀旖想拿伞,可一摸包才发现今天竟然忘带伞了。她悄悄叹了口气,可随即却被一把伞罩住了。
第249章
“用我的吧。”李媛若无其事地说着。
2019年,1月5日。
“你不懂社畜的苦。”盘着头发的李媛在镜子前小心地戴着耳环。她又要去上班了。荀旖在她身后看着她,悄悄叹息了一声。
“你快放假了吧?”李媛问她。
“嗯,下周就期末考试了。”荀旖应了一声。
“那你还往我这里跑,”李媛略显嫌弃地笑了笑,“好好读书吧,别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事上。”
“等我放假了,就不能来找你了,”荀旖看着镜子里的李媛,忙问着,“你会每天和我聊天吗?”
“或许吧,”李媛说,“如果你想的话。”
“好。”荀旖放心了些,她笑了笑:“那一言为定了!”她说着,又把包里早就准备好的围巾手套掏了出来递给了对方,嘱咐着:“最近降温,你骑车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保暖。”
“嗯,”她接过荀旖的礼物,“谢谢啦。”
可是这一个假期,那个答应和她聊天的人,都没有主动给她发过一次消息。“可能是她太忙了。”荀旖想着,每天主动点开聊天框。
2019年,4月14日。
“你跳舞时真美。”李媛坐在台下,说着。
“你喜欢看我跳舞吗?”荀旖问。
李媛却没回答,只是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又低头看了看手机,说道:“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她说着,也不再看荀旖,只是自顾自地在座位上收拾着东西。
荀旖神色却黯然了些许。这舞,是《东风影》。她好不容易假公济私一次,带她来了学院的礼堂……可她怎么好像一点兴趣都没有?
东风影、东风影……
2019年,8月30日。
屋里的灯黑着,门却是开的。荀旖不禁着急起来,忙推门进去,问道:“有人吗?”说着,她便要去摸墙上的开关。一开灯,只见李媛正在沙发上昏睡着,手边还有几瓶啤酒。
荀旖忙关了门,跑过去,轻轻唤她:“喂,你还好吗?刚才我在上课,电话没接到。”
李媛悠悠醒转,可双眼却依旧迷离着。“是你呀。”她笑着,便要坐起身来。可她喝了太多,浑身无力,好容易坐起来,便又跌进了荀旖的怀里。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荀旖问着。
“嗯?”李媛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又坐直了身子,对着荀旖傻笑。“想你了呗。”她说着,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荀旖愣了愣,她从未奢求过能在她口中听到这样直白的话。可下一刻,李媛却又跌进了她怀里,呼呼大睡,叫也叫不醒了。
2019年,9月11日。
酒瓶子倒在地上。一番深吻之后,李媛却想要退开。荀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李媛手腕,满眼哀伤地问着:“你真的对我没有感觉吗?我知道,你有的。”
她说着,抓着李媛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将自己的心跳呈现给对方。“我这里,早就已经都是你了。”她说。
李媛似乎有些动容,可却还是没有动作。荀旖见李媛是这样的无动于衷,不由得叹了口气,松开了手,便要起身离开。她该回去了,今天星期三,还有课。
“等等……”李媛却忽然拽住了她的裙角,“留下来……”
对方这话似乎还有后文,却在这里停住了。荀旖只感觉到李媛也站起身来,在自己后背上轻轻印了一吻,随即又拉过自己的手,引着她向腿间探去。
“留下来,爱我。”李媛说。
2019年,10月25日。
“你该走了。”李媛背对着她,自顾自地穿衣。眼前这人身上分明还留着亲密的印记,可说出的话却是这样冰冷无情。
“我不能多留一会儿吗?”荀旖觉得有些卑微,但她不在乎。
“留?”李媛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这里本来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我之间,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可……”
“荀旖,”李媛听起来十分严肃,“你我,只能到这个地步了。别的,我给不了你。”李媛说着,便看似毫无留恋地起身走了。
“到此为止了吗……”荀旖想。
2019年,12月18日。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前一刻还柔情蜜意的,后一秒又把我狠狠踹开!”荀旖质问着。
“那你呢?”李媛问,“在你眼里,我又究竟是谁?”李媛说着,凑近了些,只盯着荀旖的双眼:“我总觉得,你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我没有,是你……唉……”荀旖语塞,半天才又憋出一句:“可是你也骗了我。”
“我骗你什么了?”李媛问。
荀旖支支吾吾,却只答了一句:“你把自己年纪改小了两岁!你明明比我大!”这实在是很无力的反击,在李媛听来只是无理取闹。
当年,李琳琅告诉她,她是99年的。可那天荀旖不小心看到了李媛的身份证,她明明97年出生的。
李媛听了,只是一笑,便再没有理她。
2020年,1月8日。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我呢?明明、明明……”荀旖说着,竟哽咽了。后面的话,她是一句都没说出来。
李媛好似毫不在意:“我早说过了,我们要走的路不一样。你……算了,你不会理解的。”她说着,又坐了下来,去做自己的事,也根本不去看荀旖。
第250章
“你试都没试,怎么知道不一样?”荀旖急了,她问着,绕到了李媛面前,“这个世界上明明还有更多可能性,是你把自己局限住了。”她说着,半跪在了李媛的膝边,又握住了她的手,认真说道:“你看着我的眼睛,不要回避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李媛似有些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幼稚。”她说着,甩开了荀旖的手。荀旖的问题,她是一个都没回答。
荀旖在原地愣了愣,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又站起身来。“那你慢慢想,”她说,“想好了,来找我。”说罢,她便失神地转过身去,走了。
于是,那便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
第二天,荀旖便坐飞机回家了。
2020年,1月11日。
李媛中途下了火车,并且没能再赶上。她想了想,便转过身,向城市深处走去。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追逐她的脚步,谁能想到竟阴差阳错地赶不上火车。她认了,两人无缘,没必要再追了。
第二天,荀旖看到了李媛的朋友圈,她在游览黄鹤楼。
“刚吵了架没几天,就出来旅游了吗?”荀旖放下了手机,一时失落。
她有心思发旅游朋友圈,都没有主动给她发一条消息。
“难道,真是我找错人了吗?”荀旖想,“琳琅,不会这样的。”
她努力回想着那个世界里,李琳琅对她说的最后的话。“难道,是我记错地址了?”她想。
“不,不会,”她哽咽了几分,“我不会认错。她只是,还没有记起来我。一定是……”
2020年,1月25日。
大年初一,李媛躺在床上,渐渐喘不过来气,意识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荀旖……”她喃喃,终于闭上了眼睛。她这一生,简直就是个笑话。回首看去,只有荀旖那一点真心弥足珍贵。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她们注定不能在一起。她家境好,她有爱她的父母,有正常的生活,有光明的前程……而她只能在泥沼中挣扎。她清楚地知道,两人并不配。能感受过那真挚的、不求回报的爱,她已知足了。
“荀旖……”她念着,彻底失去了意识。
可她没想到,当她再睁眼时,世界竟变得陌生了。
“母后,”她听见有个少年在喊着,“小六醒了!”
“小六?”她懵了懵,又在刹那间明白了什么。
“小六啊……”
……
“是你?”
“你可会歌舞吗?”
“不过……为什么……你认不得我了吗?”
“本宫爱重荀姑娘,这份心意是绝对不会适可而止的。”
“我不吃野味。”
“你难道不觉得,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吗?”
“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荀旖啊,”她说,“我知道的。”
“可我不同,这里于我,已然是现实了。”
“那天吵了架,她就走了,我冷静了之后去找她,结果就到这来了……唉,也算是追妻火葬场了。”
“就算这里只是一瞬,我也认了。”
“今世事,今世毕,本宫只求这一世。”
“如果要我抛却性命才可以和她相伴,我会毫不犹豫地舍了这条命。”
“很早就喜欢你了。在你,还不知道的时候。”
“对不起,”她哭着说,“别忘了我。”
……
2020年,7月17日。
“李琳琅,”荀旖立在李媛的墓碑前,轻动了动嘴唇,“你个骗子!”她说着,缓缓回过身去,喃喃低语:“骗子……”
在公墓的小路上,她踽踽独行。她双眼通红,却是赌气一样地不让眼泪落下。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她念着,明明身体健康得很,口中却好似莫名含了血腥气,不由得又恨恨骂了一句,“李琳琅,你好狠!好狠……”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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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出自韦庄《女冠子》。见曾昭岷等编:《全唐五代词》,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169页。
第99章 写在后面的话
更完了。
其实有些话我本没必要在这里说,但我还是想说,因为我知道有读者肯定有很多疑惑,并且这其中有些人是绝对不会看第二遍去找我藏在文字里的线索的。毕竟,你们都老海王了,一天看一本,一本结束了还有下一本,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哼哼。
说起来,我一开始设想的结局就是这个。我在很早就开始构思这篇文的情节了,但那时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穿书文。直到去年暑假,我看了青蛇劫起,修罗城的设定忽然给了我灵感:为什么书里的世界不能是另一个平行时空呢?不同时间的人落入同一个时空里,多有张力!
然后,这个故事就成这样了。
我从来没有明说穿插在故事里的现代生活是梦。那些是李琳琅的过去,是荀旖的未来。李琳琅或许能梦到过去,但荀旖只能看到眼下。书里的世界是一个时空,现实世界是一个时空。荀旖的确是李琳琅的白月光,但不是在写书之前,而是之后,有些谶语的意味在。
2017年的荀旖穿书来到了元崇元年,爱上了2020年穿来的李琳琅,且李琳琅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五年。她们一同生活了五年后,荀旖回到了现实世界,在2018年找到了还没有穿书的李媛,开始了一番追求。荀旖或许意识到了不对,但她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而李媛在这个过程中,一边忍不住爱她,一边又觉得自己不配,于是努力保持理智疏远她……最终,在2020年初的一场争吵后,荀旖回了家,而李媛则在一番思想斗争后乘上了追她的火车。可命运弄人,她阴差阳错地下了车,放弃了追她,也丢了命。或许是放不下对她的爱意,李琳琅终于来到了书里的世界,成为了李琳琅。
第251章
所以,李琳琅第一次见到荀旖时,她会很惊讶;当李琳琅认出荀旖后,她没有立刻上前相认。她在试探,在犹豫,她也会想,如果她没有遇见她,她会不会就不坐上那一列火车,不会在最危险的时候来到那座城市。最终,她还是败了,她放不下她,她还是选择爱她。
但一开始荀旖也会觉得奇怪,她能察觉到李琳琅的不对劲。所以她开始了不停地追问,第一次追问李琳琅的身份,被李琳琅用“作者”挡了回去,与此捆绑回答的还有一堆谎话;第二次荀旖再追问时,李琳琅用她在现实生活中的悲惨经历挡了回去。她是有意说了那些话,有意做出情绪失控的模样,她知道,只要她说了这些,荀旖肯定就不会再问了。
果然,荀旖不忍再问,从此停止了追问,作为读者的你们也没有再问了。虽然之后还有人在猜测荀旖和李琳琅在现实生活中的关系,可追问的人数根本不能和之前相比。
还有就是,李琳琅一开始告诉荀旖她是1999年的,她有一个很明显的思考的过程。97年出生的李媛在20年是23岁,比99年出生、在17年是18岁的荀旖大了5岁,也就是说她比她多活了5年;而元崇元年的李琳琅也比荀旖在书中的世界多活了5年。所以她谎称自己99年出生,17年穿来,因为这样算她就只比如今的荀旖多活5年。也算是一种她对荀旖的暗示了。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很多细节,比如李琳琅在听说瘟疫时的慌乱,比如她从前看似玩笑时说的“野味”,但我没精力一一举例了。这本文和我其他的文不一样,这是我唯一一本一开始就预设了结局的文,大家可以看一下第一章 ktv里唱的那几首歌,那是我挑过的。我本来的设定就是:她们的爱是时空交错下的美好与残缺,虽然无法天长地久,但不悔曾经的奔赴。她们都在各自的世界中好好活着,却无法再回到那个有对方的世界了。
深夜矫情就到这里了,说不定明早起来就会后悔,然后把这些罗里吧嗦的话都删掉(已删)最近确实在emo,以后尽量少。最后,谢谢大家的陪伴。但同时,对不起,写得不好,还be了。番外发了。
第100章 番外 冯晓
“晓儿,你又干什么呢?”
正当我在猗兰殿中偷偷摘梨子的时候,胡奶娘突然出现,对我说。她如今说话虽然还是带口音,但已经能说得很好了。
“摘梨子嘛,”我对着胡奶娘显摆了一下手中梨子,笑道,“这里的梨子分外甜。”
“快和我走吧,”胡奶娘对我招手,“陛下不让人进这里的。”
我很不解。这猗兰殿清幽雅致,春日梨花盛开时分外美丽,秋日里的果子也十分香甜,可姑姑怎么就不让人进呢?如此美景美物无人欣赏,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虽然,我知道这里是故毓昭皇后的居所。但我想,故人已离去,花却还在盛开,岂能为了逝去之人,辜负了这满园好风光呢?
“又想什么呢,”胡奶娘夺过了我手中的梨子,又满眼慈爱地揉了揉我的头,“你娘今日巡边回来,快去换衣服,迎接她。”
“哦!”我才想起来还有这茬,连忙就要跑。可没跑多远,却忽然想起我的梨子还在胡奶娘手上,于是又连忙奔回来,夺回我的梨子,一路狂奔着冲向我的清凉殿。
我在宫里一向野惯了。没办法,谁让姑姑宠我。
但姑姑也不是盲目地宠我,她宠我是因为我争气,学什么都很快。如果一定还要有一个原因,可能是我长得像她。但我坚信,她宠我主要是因为前者。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回了清凉殿,我换了一身淡紫色的宫装,将自己打扮了一番。毕竟一年见不到几次娘,还是要给她留一个好印象……虽然她也并不怎么在意我的形象就是了。我在宫里乱跑乱跳,宫人看了都嗤之以鼻,可我娘却觉得没什么;我在宫里爬上爬下,逗狗骑马,我娘也觉得这样很好。她甚至还有些欣慰,觉得这是像她的表现。毕竟我娘是大虞的第一个女将军,从不循规蹈矩,对这些看得很开。
听说娘要去宸安殿见姑姑,我赶紧带着小桃姑姑赶了去。小桃姑姑是故毓昭皇后的侍女,毓昭皇后薨后,她不愿离开,便留在宫里照顾我。我小时候没觉得大虞有皇后是什么奇怪的事,每个皇帝都有皇后,大虞的皇帝自然也要有。直到我读遍史书,忽然发觉好像都是男皇帝才有皇后,又忽然发现民间嫁娶也是一男一女……这让年幼的我疑惑了好一阵子。直到有一天我忽然醒悟:大虞都有女帝了,还有什么不能有?
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我更喜欢如今的世界,而非史书里的世界。
“晓儿来了?”一进宸安殿,姑姑就笑盈盈地看着我。姑姑身为皇帝,是有些不苟言笑的。可每次她看见我,都笑得很开心。我知道我是很讨人喜欢的。
“姑姑!”我唤了一声,匆匆行了礼,便投入了姑姑的怀抱,在她怀中亲昵地蹭了蹭。
“又去哪野了?”姑姑问。
“没去哪,”我说,“宫中随便逛了逛。”
“今日的书看了吗?荀太傅给你布置的策论,可写完了吗?”姑姑又问。
我刚要在姑姑怀中撒娇,姑姑便对我开始了一连串的言语攻击。姑姑哪里都好,就是管我管得太过,总是在我面前唠叨我的学业。
第252章
“快、快写完了。”我实在是心虚,因为我压根一字没动。上完早课,我就去猗兰殿闲逛了。
“咳咳,”一旁忽然传来两声轻咳,“晓儿。”
姑姑笑着拍了拍我的背:“你娘在那,你都不问个好,就钻过来了?”
我循声看去,这才发现那个一身甲胄的人是我娘。不怪我没认出来她,实在是太久没见,而她巡边回来,又黑了许多,和离开时简直判若两人。边塞苦寒,她也是辛苦。
“娘……”我连忙站起,对着娘行了礼。可这一礼之后,我却只是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娘好像也有几分尴尬,她看着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晓儿个子又长高了。”
又是这句话。
虽然我的确长高了不少,但每次的开场白都是这一句,难免会让人觉得枯燥。
“是啊,才十四,”姑姑说,“个子都要和朕一般高了。”
“陛下,”娘又说,“臣想带晓儿回平远侯府住几天。”
听了这话,我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完了,又有罪受了。
平远侯府哪里有宫里好,还是宫里自在。到了平远侯府,人生地不熟的,我连侍女的名字都叫不上来。
但没办法,只要娘开了口,姑姑定然是要应允的。这次也一样。于是,我坐上了回平远侯府的马车,和我娘一起。
马车里安静的让人窒息。我看着娘,娘看着我,又一同把视线移了开来。我想说话,娘也想说话,可张开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最近都看了什么书啊?”娘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
“《诗经》《楚辞》《乐府诗集》……”我说。
其实,我上次就说了这些书,上上次也是。但娘从来没说什么,她好像根本没发现不对劲。
“没看兵书吗?”娘又问。
其实我看了,但我不想告诉她。我知道她在这方面是行家,只怕我说了,她便会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问下去,好似老师问学生一般,那实在是让我头疼。谁喜欢上课呢?
“没有。”我说。
“其实你该多看看兵书,”娘果然如此说,“兵书,对你应该很有用。”
“荀太傅还没讲到兵书。”我找着借口。
“荀太傅的确不长于此,你若有不解的,可以直接来问我,”娘说,“但荀太傅文章写得很好,你可以多学学。当年,他的《奇草赋》名震长安。我看过你的文章,颇有见地,但文采不足。说话也是门学问,你还是要多练练遣词造句,有时不是光有个好想法便能行的。你要让看你文章的人都能听进去、能有所收获,那你写出来的文章,才是有用的。”
“记住了。”我应了一声。果然,又是说教。我不愿和娘单独相处的原因就在这里,她根本不知道该和我说些什么,每次都只能绞尽脑汁地说这些话。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但姑姑就不一样了,我在姑姑跟前长大。除了说教,我们还有很多的日常生活。好像,我什么话都可以对姑姑说。但姑姑也不是一直都很好的,她也会对我无端发怒。记得有一次,我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箱子小纸鸢一样的玩具,每一个小纸鸢上面都是歪歪扭扭又密密麻麻的“我想见你”,字迹之丑,我见所未见。我那时还以为是哪个小宫女的玩物,便拿了一把出去扔着玩。可还没玩够,姑姑就来了,将我训了一顿。有人说,那是毓昭皇后留下来的,我不信。我见过毓昭皇后的字,很是清秀,那才不会是毓昭皇后的字迹。
正想着,娘却似乎也陷入了回忆:“荀家人,都是很有文采的。”
这我倒是知道。当年,毓昭皇后颇有诗名,长安城人人都知道她是个才女。可后来,前朝灵帝也仰慕毓昭皇后的才名,要强纳她入宫。毓昭皇后为了反抗,就此封笔,不再作诗。那之后,她果然是一首诗都没留下来了。
说不写,就不写,很有骨气,我很佩服她。如果我早出生些时候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见见她、记住她。小桃姑姑说,我小时候经常被毓昭皇后带着,还常常唤她“姑姑”。可那时我才一岁,根本不记事。旁人口中那样精彩的她,我终究是无缘得见。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娘却忽然又开了口。“若有旁人问起你看了什么书,你也只管像方才一般回答,”娘说,“《诗经》《楚辞》《乐府诗集》。”
我听了,只是沉默。只听娘接着说道:“前朝宗亲还有不少在世,太傅亲自给你上课,他们听了定然多加揣度。若是让他们知道,荀太傅给你上的多是史书策论,只怕于你不利。这道理你应该懂,为娘便不多说了。”
我暗暗震惊,娘竟然看穿了我的心思。可一想,这也是情理之中,不聪明的人是没办法打胜仗的。
只听娘又接着说道:“有人以为,你是被扣留在宫中的质子,这话虽荒诞,但你不妨做出个质子模样来。我听说你在宫中很跳脱,那样不好,你应当收敛些,如此才能活得长久。陛下宠你,又有信心保护你,她不会对你说这些。可你都快及笄了,及笄之后,也是个大人,凡事多为自己考虑,也能给陛下省点心。”
我听了,连忙反问:“可若我突然间故作内敛,就不会让人忌惮了吗?我就要跳脱,就要做出那没心没肺的模样,让他们觉得我是个只会胡闹的小屁孩儿。我觉得,只要我不做出格的事,就这样活着也不错,还能活得尽兴些呢。”
第253章
娘闻言,愣了一下,又微笑道:“是为娘多虑了。”她说着,又偷偷嘀咕着:“我说呢,难怪她不拦着,这是她当年的路子啊。”
我听了,暗自叹息,娘果然还是不了解我。想着,我又悄悄掀开帘子去看车外景色。长安城,真繁华啊。
在平远侯府住了两三日,属实没什么意思。每日里,除了翻一翻兵书,便是和那些不熟悉的人玩闹。还好我自来熟,不然一定很憋屈。
不过,我也不是毫无用处。
那日午后,我和府中侍女正投壶,娘却忽然来了。她把我叫走,让我跟着去她的书房,我只能丢下手里的小玩意儿,老老实实跟在娘的身后。
“方才十箭,你能投中多少?”娘走在前面,问着。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三箭?”我的确不擅长投壶。
娘听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跟你爹一个样。”她轻声说。
爹?我不知道我爹是谁,但肯定不是那个叛贼。说实话,我也并不在意我爹是谁,我比较在意我娘是谁——
我长得实在是太像姑姑了!有的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姑姑当年未婚先育,不好自己养我,就托给了我娘。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姑姑连篡位这样的事都敢做,未婚先育生个孩子而已,有什么不敢的?而且,她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天下人皆知她篡位夺权,却都心服口服,便是对她能力的认可。这样有胆识有能力的人,是不会被这种小事难倒的。
“娘,我们去做什么呀?”我跟在娘身后,问着。
“匈奴右贤王派了使者来,他汉语说得不好,若有人能和他说匈奴语,便好了。”娘说。
我明白娘的用意。以往这些事,都是胡奶娘来做的,今日娘要我来,不过是想让我看看军中事务、两国邦交,都是如何运行的。
她们都对我有很高的期望,我知道。我相信,我会不负所望。可从小就被她们的期望压着,着实有点累。
我曾听胡奶娘说起过塞外的风景,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有低垂广阔的天。我也想骑着马,在草原上尽情奔驰,不顾一切地一直跑、一直跑,直跑到天边去!我想看看世界尽头是什么样的,作为我自己,只为我自己。
可我清楚地知道,这样的生活,我是永远都无法拥有的。
二十三岁时,我养了两个面首。说是面首,但其实每天只是给我唱唱曲子、讲讲笑话。我心里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如果我一定要有一个孩子,也不会是这两个人的孩子,他们只是空有皮囊,没什么意思。
但在这一年,我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匈奴右贤王想要同大虞结亲,送了自己的女儿来。那女孩叫库诺,还有个汉名:骙君。
骙君很有意思,很活泼,很不羁。相比之下,长得漂亮只是她最平凡的一个特点。循规蹈矩的人我见得多了,离经叛道的人我更是见过,可就是没见过她那样的人。可那些人最后都变得很会掩饰自己的感情,说话绕来绕去,听着就费劲。
可眼前的姑娘,她不一样。她被家里千里迢迢地送过来,在这人不生地不熟的地方,本该小心谨慎地行事。可她偏不。她开心时便笑,难过时便哭,生气时便对着院里的一棵老槐树重拳出击,丝毫不藏着掖着。
我看着她发脾气,在她身后忍不住笑,也忍不住担心忙去拦她。“不怕疼啊?”我抓着她的手,问。
她却都不正眼看我,只是用匈奴语说着:“本该在草原上驰骋的马儿却进了蛇窝,从此寸步难行,有什么事能比这还疼?”
我看着她手上的红印,忽然觉得自己方才是如此轻浮,一下子竟不知该说什么。她被当成礼物送了过来,本就心中忧郁,而我竟然还在欣赏她的喜怒哀乐?
我真不是个东西。
正想着,她却抽出来手,转身便要进屋。我没有追上去,只是立在老槐树下。风一吹,槐花落下了不少,铺天盖地遮住了我的视线。
可她却在即将进门时停住了脚步。“冯姑娘,”她转头问我,“你每日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答不上来。
她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进了屋,将房门重重关上。我忽然觉得,她好像是在可怜我。
那一天,我一路疾跑着,奔向了宸安殿。可姑姑不在宸安殿,听人说,她去了御花园。我只得又转换方向,拼命地跑向御花园。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好似也成了草原上的马,自由自在地肆意奔跑着。
可我只能跑到御花园。
“晓儿?怎么跑得这么急?”姑姑正立在石榴花下,她见了我,有几分惊讶,又忙拿出帕子给我擦汗,“这大热天跑了一头的汗,也不怕人笑话。一会儿回去,好好洗个澡,舒服一些。”
“姑姑,”我忙道,“晓儿有事相求。”
“何事?”姑姑忙问。
“让右贤王的骙君公主,回草原吧。”我说。
“你确定吗?”姑姑问。
我使劲儿点了点头。
姑姑却更惊讶了几分:“朕还以为,你喜欢她呢。”
我听了这话,也十分惊讶。在姑姑看来,我大约是愣在了那里,可能呆呆傻傻的。只听姑姑又叹了口气:“朕还想着,你若是喜欢她,便让她同你结亲呢。咱们大虞没那么多陈腐规矩,女子和女子结亲,也使得。”
第254章
我喜欢她吗?我是真的喜欢她吗?我不会是真的喜欢她吧?
我得不出答案。但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她。
“想什么呢?”姑姑轻轻敲了下我的脑袋。
我终于回了神,又忙对姑姑说道:“姑姑,晓儿还是要请姑姑,让她回家。”我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晓儿记得思平侯的故事。姑姑说过,我大虞不会用女子做交易,也不会牺牲女子换取太平。如今,匈奴右贤王正是在用他的女儿做交易、用他的女儿换太平,这违背了我朝国策!”
姑姑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难得听你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她说着,又看向了那石榴花:“也罢,依你。本来,朕也觉得此事不妥,可……唉。”
“多谢姑姑!”我连忙下拜谢恩。
“可是,晓儿,”姑姑却又开了口,我抬头时,只见姑姑手里正拈着一朵石榴花,面容上却尽是悲戚之色,“若是喜欢,便一定要争取。真错过了,便是一辈子。”
我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可晓儿觉得,若是喜欢一个人,便要为她着想。她在这里过不好,不如回去。”我说到此处时,忽然愣了一下。言语里无意识的措辞,似乎暴露了什么。
我大约是真的有些动心了。但,也只能是动心了。
可就在我为自己的心事苦恼时,我并没有注意到,姑姑眸中那痛彻心扉的哀伤。
“在这里过得不好,不如回去……”姑姑看着手里的石榴花,苦笑着。
她又想起了她曾经送出过的石榴花,在那个夏夜,在御花园中,她随手摘下了一朵石榴花送给了她。后来在高台上,当她二人终于定下那最重的许诺后,她又将那石榴花送还给了她。
送出去的石榴花,最后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手上。正如她曾经登上,却阴差阳错无法继续乘坐的列车。两套嫁衣已做好,却终究是无缘穿上。她与荀旖的那段情,只能是曾经拥有、曾经陪伴,冥冥中已经注定,她们无法地久天长。
我并不知道这一段故事。
“却羡彩鸳三十六,孤鸾还一只。”姑姑松开了手,手里的石榴花无力落地。我看着她抬头望天,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骙君公主终于是回家了。临走那日,她向我道谢,还给了我一个拥抱。我被她抱住时,是有些欣喜的,可很快,我便听说她在匈奴有一个情郎,这欣喜很快便成了酸涩。
送她回去也好,只是朋友也好,不然这一切只会成为我的一厢情愿。我只要知道,她可以自由自在地骑着马在草原上奔腾,而那正是我之所愿。如此,足矣。
宫里的日子是当真无趣。我一路躲着明枪暗箭,忙着勾心斗角,总算安安稳稳地活到了三十岁。二十七岁那年,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孩子爹是谁我记不得了,但应该是个才貌双全的后生,只怕他也不知道自己当了爹,我也没必要让他知道。
我本以为,时间会继续平静地流逝,可我疏忽了,时间流逝的唯一后果只有死亡。几年后,姑姑的身体不再硬朗,病痛悄然而至。终于,在某一日的早朝后,她忽然心痛发作,在去猗兰殿的路上昏迷了过去。
我在宸安殿里守了一天一夜,姑姑才终于苏醒。她睁开眼,看了看我,却忽然笑了,又伸出手来拍了拍我的面颊。“朕刚才做了一个梦,”她说,“梦里,你还小呢。”
她说着,眼神混沌起来:“我们在虞安公主府,在撷芳园的树荫下,她抱着你,给你讲故事……”
“姑姑……”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傻孩子,”姑姑微笑着,“姑姑,要死了。晓儿,你要替姑姑守好这天下,你是我们的希望……”
我连忙握住姑姑的手:“姑姑不要这样说,姑姑只是生病了而已,很快就会痊愈的。”
姑姑却依旧只是微笑,可说出来的话却已经有些像胡言乱语了:“姑姑知道,死前是什么感觉……我太清楚了。我多活了这些年,已知足了。只是,我心里明白,这一次闭了眼,便不会醒来了……”
她的话越来越多,却越来越乱。渐渐的,我竟是一句都听不懂了。她说了几句,又迷糊起来,躺在榻上,沉沉睡去。
姑姑宾天那夜,她的意识已然不清醒了,满嘴里都是些旁人听不懂的胡话。在那些混乱的词句里,守在病榻前的我最终只听懂了两个字:荀旖。
我知道,那是毓昭皇后的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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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友想看我就先发出来了,就让它结束在三月吧。我会努力调整状态的。
第101章 番外 长相思
又是一年同学聚会,又是在ktv。
荀旖主动坐在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高子涵见了,主动凑过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酒瓶子:“你少喝点吧!你忘了你上次喝醉,满ktv跑着要找陪唱的了?”
“我酒量倒也没这么差。”荀旖说着,从她手里抢回酒瓶子,当场干了个干干净净。
高子涵实在是有些无奈,但她也没拦着,只是看着荀旖莽撞地干了这一瓶。一瓶喝完,荀旖还将酒瓶子稳稳地放在了桌子上,又对高子涵报以一个微笑。
“你看,”她说,“我就说我没事吧。”她虽然笑着,眼泪却在瞬间落了下来。
“还说没事,”高子涵给她扯了两张纸巾,“都喝哭了。”
第255章
“泪腺有点不受控制了而已!”荀旖说着,接过高子涵递来的纸巾,笑着擦了擦眼泪,又将纸巾精准投进了垃圾筐,然后又要拿酒。
“少喝点吧,”高子涵拦住了她,又凑近了,在一片喧闹中低声问着,“我怎么总觉得,这几次见你,你精神不太对呢?好像……像是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谁说的,我挺高兴的呀。”荀旖笑说着,又向后一靠,轻轻眨着眼睛,仰头看着那一闪一闪花花绿绿的灯。
高子涵眉头一皱:“你别蒙我,你高兴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吗?这几次见你,你都是强颜欢笑。你说,是不是在学校受了气?”她说着,打开了话匣子:“我跟你说,如果受了气,可一定不能忍着!你这都快毕业了,不把这口气出了,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和你说,我当时就特别讨厌我们学校一个人,结果……”
“没人欺负我。”荀旖淡淡说着,打断了她的话。她又顺手拿起了一瓶啤酒,熟练地撬开,又往嘴里送。
高子涵见状,知道拦不住,也放弃了。只是在那啤酒没了一半的时候,她才又好奇地问着:“还是,感情不顺?以前没见过你这么喝过……哦,高考结束那天除外。但你现在这手法,显然没少喝。”她说着,跟着荀旖一起靠在了沙发上,扭头问着:“失恋了?”
“没有,”荀旖回答着,又哈哈一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故作神秘,“其实,我正在恋爱中。”
“呦,恋爱了不告诉我,真够义气的!”高子涵笑着拍了她肩膀一下,又问,“男的女的?”
“明知故问。”荀旖说着,又喝了一口酒。
高子涵笑了:“不想和我分享一下?”
荀旖听了,坐直身子,严肃回答道:“女的。”她说着,叹了口气:“就是……异地了。”她闷了一大口酒。
“异地呀,”高子涵若有所思,“现在寒假,可不是异地吗?等你开学,你俩就可以如胶似漆,卿卿我我了。”
荀旖垂着眼,纠正道:“就算开学了,也是异地。”
“啊?怎么会?”高子涵问。
“就是……她有自己的工作嘛,很忙,很远,没办法来找我。”荀旖解释着。
“那你可以去找她呀,”高子涵说着,愣了一愣,又忽然叹气,“算了,当我没说,我忘了你们学校开学即封校。现在想想以前的大学,那都是什么神仙日子。都怪这该死的病毒!”
荀旖笑了:“是的,都怪它。”她说着,仰头把酒瓶里剩下的酒都喝了。“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她说着,酒瓶子随手搁在了一边,又努力站起身来:“我去一趟卫生间。”她说着,就要走。
可她没走两步,高子涵就看见她两腿一软。“荀旖!”高子涵叫了一声,可为时已晚。荀旖一个踉跄扑通一声栽在了地上,给面前正深情对唱的男女行了个跪拜大礼。
高子涵不禁扶额:“早说了不要喝这么多。”她想着,忙过去扶起了荀旖,将她扶到了沙发上,又关切地问:“你怎么样呀?没事吧?对了,膝盖,你膝盖也还好吧?”
荀旖迷离着眼,点了点头。
周围的人松了一口气,她听到有个男生在笑:“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又要找陪唱了呢。”
所有人哄堂大笑。“荀姐当年的壮举我可还记着呢,”有人说,“不愧是荀姐,野啊!”
高子涵也不禁笑了,可她一扭头,却看见荀旖闭上了眼睛,眼角又流下一行清泪来。高子涵意识到不对,连忙问她:“你是不是还是有些不舒服的?要我送你回家吗?”
荀旖又点了点头。“回家吧,”她轻声说着,又口齿不清地安抚着高子涵,“你放心吧,我爸妈不在家,出去拜年去了,今晚不回来。所以,我们也不用解释,为什么又喝大了。”
“又?你还喝大过多少次啊?”高子涵问着,摸出手机,开始叫车。
“也没有几次嘛。”荀旖听起来意识还是清醒的,可她的眼泪却一直流。
高子涵也顾不上拿纸巾了,直接用袖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又说:“车快到了,穿上衣服,拿好东西,我们就走,好吗?”
荀旖点了点头,又笑道:“我手机在桌上,钥匙在外套里。”她说着,指了指衣架。高子涵见了,连忙去给她拿上了手机,帮她穿了大衣,扶着她就出了门。
所幸这一路还算顺利。高子涵扶着荀旖上了楼,进了门,帮她脱了外衣,又把她扶到了沙发边,让她躺下。“你歇着吧,”高子涵说,“你家有牛奶吗,我去给你整点儿。”
荀旖点了点头:“有的。”
高子涵听了,放下包,就自己去厨房找。可她刚到厨房,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回头,只见荀旖已经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卫生间。她刚想问,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呕吐声……好吧,不用问了。
高子涵叹了口气,又在厨房里找牛奶。一打开冰箱,她就看到了一盒,还看到了一碗。那一碗用保鲜膜封着,看着也还新鲜。
高子涵不由得犯了难,正纠结时,却听卫生间里传来一阵水声,随后荀旖拉开门昏昏沉沉地走了出来。“你怎么样?”高子涵忙问。
“舒坦多了。”荀旖说着,又瘫倒在了沙发上。
“对了,你冰箱里还有一碗奶,我是给你另拆一盒,还是用这个就好?”高子涵问。
第256章
荀旖听了,喉头滚动了一下。“那个不是奶,”她说,“是杏酪……杏仁茶。我自己做的。就……喝那个吧,本来也是打算晚上回来喝的。”
“啧,牛呀,”高子涵说着,将那一碗杏酪取了出来,揭开保鲜膜,放进微波炉,“你现在还会下厨了?”
“会的,”荀旖说,“也就这个最拿手。”
说话间,微波炉响了,高子涵拿出了那碗杏酪,放在了荀旖面前。“你喝吧,”她说,“对了,你家有type c的充电器吗,我手机快没电了。”
“有的,”荀旖指了指自己卧室的方向,“在我的床头柜上。”
高子涵比了个ok的手势,起身便要去荀旖的卧室。可路过书房时,她不禁站住了脚步,向里望了一眼。“叔叔现在还沉迷于书法了呀?”高子涵问着。
书房里铺天盖地全是白纸黑字,一股墨香迎面而来。
“不是我爸,”荀旖回答着,垂了眸子,只盯着杏酪,“是我。”
“你?”高子涵惊讶的很,她折回来,“你什么时候还会书法了?我都不知道!”
荀旖想了想,回答道:“快十年了。”
在书里有五年,回来之后,又快五年了。时间过得是这样快,不知不觉,她已经爱了她这么久,又已经失去她这么久了。
高子涵听了,只是笑她:“呸!满嘴跑火车!你十年前什么德性我还不清楚吗?跟我这装啥呢?”她说着,又探头进书房。只见那宣纸上的字体倒是娟丽,可惜这里写一处那里写一处的,每张纸上都铺满了字,密密麻麻的。高子涵好奇,不由得走了进去,扯起一张就要仔细看去。
“高子涵,”这时荀旖却开始叫她了,“高子涵!”
“诶,来啦!”高子涵生怕这喝多了的人搞出什么来,连忙丢下手里的宣纸跑去客厅看。只见荀旖正歪在沙发上,茶几上多出了一滩杏仁茶来。哦,原来是她不小心把碗弄翻了。
高子涵无奈:“你呀!不能喝还非得喝!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她说着,扯了纸巾就开始擦桌子:“改天你必须请我吃饭,我要吃学校门口的韩式炸鸡。”
她说着,清理了桌子,一回头,却见荀旖望着那空空的碗,泪流满面。高子涵愣了愣,又坐到了荀旖身边。“荀旖,”她认真地问,“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荀旖闭了眼睛:“你这糟小姑娘坏的很,趁我喝多套我话。”她说着,吸了吸鼻子。
高子涵笑了:“行啊,还知道自己喝多了,那说明没喝多。喝多了的人,都说自己没喝多。你这么清醒,肯定没喝多。”她说着,手在膝盖上撑着下巴,扭头看着荀旖:“你说嘛,你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的。”
荀旖闭着眼睛,却瞬间哭出了声来。“高子涵,”她说,“我……好像真的高兴不起来了。”
“嗯?”
荀旖猛然睁开眼睛,又哽咽着,扭头看向高子涵。“我问你啊,”她说,“如果你明知道爱上这个人后,她会死,你会怎么办?”
高子涵只是笑:“人终有一死。”
“不是不是,”荀旖努力整理着措辞,“就是说,她是因你而死。如果你明知道,两个人在一起了,她就会因你而死,那你该如何抉择?”
高子涵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你这问题太难回答了。”她说着,又吐槽着:“你怎么一喝大还搞起哲学了?”
荀旖没有跟着她一起笑,只是又问:“好吧,那换个问题。如果你明知道你和一个人相遇相爱,会导致你的死亡,你会和她在一起吗?”
“不会!”高子涵回答得毫不犹豫十分决绝,“天大地大,老子的命最大!”
“那你会把这一切告诉对方吗?不能和她在一起,是因为知道了之后会发生什么?”荀旖又问。
高子涵想了想:“会的吧。对方如果识趣,也该对我敬而远之。如果因为爱情不要命了,那也太恋爱脑了。”
荀旖终于笑了:“你看,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嘛。”她笑着笑着,眼眶里却又源源不断地涌出泪水来:“可她为什么、为什么……”
“荀旖……”高子涵被她这样子吓了一跳,又赶紧给她递纸。
“高子涵,”荀旖接过纸,抽泣了两声,哭得双眼通红,“你说得没错,我……失恋了。”
“唉,我说呢,”高子涵拍了拍她的背,“没事啊,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该放下就放下,别哭哭啼啼的,这不像你。”
荀旖狠狠地摇着头:“不……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她了。她……她死了。”
“嗯,就当她死了吧,”高子涵只当她是在说气话,“你总要过好自己的日子的。要向前看!向钱看也行!”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过好自己的日子了,”荀旖低着头,哽咽说道,“我知道,她肯定也是想要我好好生活,我也想好好生活,可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好好生活了。我上课在想她,回家在想她,吃饭在想,走路在想,梦里也在想!她离开我了,却又好像一直在我身边。我想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可我已经习惯她在我身边的生活了。没了她,我就好像缺了一块的拼图,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模样了。”她说着,顿了顿,又激动起来,骂道:“她就是个骗子!大骗子!”
荀旖说着,抹了抹眼泪:“她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可她一直不说,一直瞒着我。我满心欢喜地去找她,却不知道从我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就开始了倒计时。不管是直接原因还是间接原因,如果她没有遇到我,她或许就不会……不会死!”
第257章
高子涵听不明白了:“什么?”
“可是,如果她告诉了我,我又能做些什么呢?就像她常常说的,一切早已注定。我们的相遇,就注定着最后的分离,而那时的分离,又导向了我们的相遇。”荀旖说。
“啥?”高子涵根本听不明白。
荀旖苦笑一声:“更何况,她是肯定不会告诉我的。我越想便越是知道,她不会告诉我,她是绝对不会告诉我的。她就是这样的脾性,我太了解她了。”
“荀旖……”
“子涵,”她说,“你知道最可气的是什么吗?”
“什么?”
“就是……我现在气得想骂她,都不知道该用她哪一个名字。”
高子涵笑了:“这又是为什么?”
荀旖摇了摇头,她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又说:“后来……我曾经梦见过她很多次,很多很多次。梦里的她还是旧时模样,立在假山石上,向我砸石榴花……我想上去找她,可那明明是假山石,却又好似成了万仞高山,我爬呀、爬呀,却怎么爬都爬不到顶。最后,我只能在假山下,抬头看着她。”
“还有的时候,”荀旖说,“我会梦到她坐在龙椅上,批奏折。”
高子涵听到这里不禁笑了:“你这梦还挺有野心的。”
荀旖听了,也笑了笑。她歪在沙发上,又闭上了眼睛:“是啊,她的确在批奏折。她很认真,很勤政,从早忙到晚,人都瘦了一圈。我心疼她,让她休息,可她也根本听不到我说的话了。我说话,她听不到,我抱她,她也感觉不到,我只能静静地看着她。”
“高子涵,你说可不可笑,从前的一切好像大梦一场,可如今,”她说,“我们竟然连魂梦里也不得相依。”
可高子涵听不明白她说的话,她越来越搞不懂了。她只能看着荀旖在沙发上默默流泪,又隐忍着时不时地发出抽噎之声。她想安慰她,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
“高子涵,”她听见荀旖说,“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可我真的很想她,很想……很想……”
她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没多久又传来了轻轻的鼾声。
高子涵叹了口气,又要起身去拿充电器,顺便给荀旖抱个被子来。路过书房时,她不禁又停了下来,走了进去,拿起了刚才没来得及细看的书法。在那密密麻麻的字里,她很快便辨认出一行字来: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长相思……”高子涵看着这三个字,微微蹙眉,忽听客厅那边又传来荀旖的梦中呓语。
“琳琅,”她念着,“琳琅……”
我很想你,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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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友想再看一章番外,于是我更了。